如果等我三十年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丁丫
他睡觉很安静。整个人平躺在厚厚的棉被下,为了捂汗,秋云让他只露出下巴以上的部分,再加上额头上搭了块红色的帕子,露出脸的部分很小,也就眼睛、鼻子和嘴巴。邱云一直很疑惑,为何同样一张脸,初见的时候觉得他古板冷漠,到后来又觉得亲切随和。脸又没整容,怎么给人的感觉会大不相同现在她发现了,因为梁禾的鼻子。他的眉骨和山根连在一起,有点欧式的感觉,鼻梁又高又挺,面无表情时,轮廓像刀刻一般,会让人想起电视里冷血无情之类的角色;但只要脸上稍微有些颜色,鼻梁就会衬得人异常英俊,会让人觉得这个鼻子真是受到了造物者的恩宠,应该是女娲捏人时的神来之笔吧。
秋云很早就知道梁禾的眼睛好看。那是在三十年后——梁禾的三十年后——那双在阳光下是琥珀色的眼睛,沉淀了岁月的洗礼和时光的恩赐,有动人心弦的魅力。但她现在才注意到,梁禾的好看不光仅限于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唇,甚至他的身体,他的整个人,都是好看的。是的,评价一个人应该是整体的,包括在外和内里,就像素描,一幅画的成功,不是某个细节特别突出,而是整幅画的构图、轮廓、阴影整体都到到位,才是一副好的作品。
想到这里,秋云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触。她最初是和三十年后的梁禾相识,照理说,那时候的梁禾作为她的任课老师,相识四年,授课一年,应是她最熟悉的梁禾。但是现在,她却感觉那个梁禾很遥远、很陌生,像天上的云、远处的山,或者飘落在心底是一个符号、一个影像。而现在这个梁禾——三十年前的他、睡在她跟前的他,才是她真正意义上认识的梁禾;三十年后的那个梁禾,像是假的,而眼前这个,才是真的。
也许不光是梁禾,连秋云自己,也觉得三十年后的那个司马秋云是假的,是个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现在这个1988年的秋云,才是有血有肉、真实活着的。
真真假假,秋云一时也有些恍惚,好似梦中,难以分辨。
就这样想着,秋云靠在床对
面的椅子上,睡意渐袭。
半夜,秋云因脖子酸痛醒来。稍稍扭了扭,听见自己脖颈处“咔咔咔”几声响。也正因为这个动作,她看到室外隐约有了灯光。她起身走到门外,打开檐廊下的灯,果然来电了,雨也小了些。室内半截蜡烛已经快要到底,她怕开灯弄醒梁禾,又拿出一根新的续上。然后她走到床前,再次查看梁禾的体温,手刚刚触碰到他的脸,就吓了一跳。
她慌忙把门打开,让檐廊的灯光透进来些,又把蜡烛移至床前,果然,梁禾又烧了起来。额头上的帕子本是凉的,现在成了热的,整张脸烧得绯红,嘴唇也干得有了血丝。她记得她入睡前,梁禾已隐约有了退烧的迹象,没想到这会儿又有了反复。
秋云有些慌,也顾不得男女之别,伸进被子去摸了摸梁禾的背。他身体也烫得厉害,
56-他揽着怀中人,心跳如鼓。
梁禾一觉醒来,窗外已是天色大亮。雨停了,天还有点阴,但这并不妨碍小鸟在枝头欢快的叫着。他感觉好了很多,除了肩颈和胳膊有些酸痛——发烧带来的正常状况,过两日自然会好。他动了动,掀被准备起床,忽然动作一滞——我的衣服呢
他往被子里一瞅,只见自己上身**,昨日穿的短袖不翼而飞,不由愣了愣,仔细回想,也想不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目光往外延伸,见着床边叠着一件白色短袖——正是自己穿来的那件,已经干了,被人整齐地放在跟前。再往外看去,有个人蜷着身子,歪着脑袋,靠在八仙椅上酣然而睡。
她睡在光亮之处,但天光好像对她并无影响。她的身上随意搭了一件外套,一角的衣摆就快要掉到地上。她的嘴角微张,洁白的贝齿在水润的嘴唇里若隐若现。
如此安静。
如此美好。
梁禾默默看了很久,轻手轻脚地起来穿好了衣服。他下床走到秋云跟前,低头凝望,伸出右手,指尖停留在她脸颊的一公分处,最终还是往下把衣服给她盖了盖。秋云好似有点察觉,换了个姿势,衣服刷一下又掉了下来。
“小云,小云”梁禾试探性地轻声叫她,“去床上睡吧”
秋云舔了舔唇,不为所动。
梁禾凝视着她的唇,那是清晨少女独有的桃花一般的色泽。他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倾身一揽,把秋云横抱起来。
在这短短几步走到床边的距离,他揽着怀中人,心跳如鼓。
他甚至不敢低头看她,只是默默地问自己,我是正人君子吗当然是,他想,我只是想让她睡得舒服一些,并不是想抱她,占她的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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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云正在做一个甜甜的梦。她梦到天亮了,邱正宏回来了。不止他回来了,他身后还带来她熟悉的人——司马峰和陈丽萍。她惊讶极了,忙迎上去,还未开口,便听见邱正宏说:“瞧瞧,我把谁给你带回来了”
“这……”秋云惊讶得合不拢嘴,“爸爸,妈妈,你们……”
司马峰和陈丽萍只是看着她笑。
邱正宏说:“这下好了,你也不用回去了,我把你所牵挂的人都带回来了。”
“可是……”秋云想,陈丽萍不是已经抛弃她和司马峰,去和别的男人生孩子了吗
邱正宏又说:“我已经把他们不愉快的事情从脑子里抹去,你也不要再纠结于过去,现在一家人,不是挺好吗”
秋云不敢相信:“真的不用穿越回去了”
邱正宏笑眯眯道:“是的,这样你就可以留在1988,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秋云忽然被人戳中心事,娇羞地低下了头:“什么……喜欢的人”
“哈哈……”邱正宏大笑起来,容颜诡异地从年轻人变成了七八十岁的老头。他抚着自己的胡子,说道,“你不是喜欢梁禾吗”
“谁,谁说的…”秋云羞得头都快缩到胸里去了。
“大家都知道啊。”邱正宏说道,“而且,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再也不必担心会不稳定,回到2019了。”
“为什么”秋云不解。
“因为在2019年,这口井因为城市的拆迁建设,已经濒临枯竭。时空穿梭的通道,就要闭合了。”
说罢,也不知道从何而来,周围凭空出现了好多挖掘机,它们挥舞着巨型钢爪,到处挖啊、铲啊,发出雷鸣般的声音,远处还有“咚咚咚”战鼓助威,一声比一声响,震得秋云耳膜都痛起来。
她一下醒了。
没有挖掘机,也没有拆迁,只有梁禾的脸,就在她头上,十公分处瞧着她。
四目相对,两人都分别从对方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
眼里的懵逼。
秋云这才意识到,梁禾是以公主抱的姿势抱着自己,那咚咚咚的不是战鼓,而是梁禾的心跳!
“那个……”梁禾心头一慌,手上一松,秋云一下就跌落在床上。
“哎哟……”
“这……你没事吧”梁禾上前一步,想挽回点什么。
秋云摆摆手,示意这是床,并不痛。
梁禾着急忙慌地解释:“我是看你在椅子上睡着了,睡得很不舒服,叫了你也没醒,想让你回上床睡舒服一……”
“哦。”秋云简短地应了声,打断了他。
梁禾莫名其妙有些心虚,他反复想了自己的理由,出发点是对的,但是秋云会生气吗他又认真瞧着秋云的神情,如果她不开心,想骂他、打他,他也认了。
但秋云只是顺势把被子扯过来,捂住半张脸,只用那双晶晶亮地眼睛看着他。
他想不好下一步怎么办才好。
秋云忽然拉下被子,说:“谢谢你。”
“……啊”这个回答,在梁禾意料之外。她,不生气
说完,秋云又把被子拉上去,拿眼睛瞧着他,明明是白天,梁禾却在眼里看到了星星,而且那星星在笑。
他依旧觉得自己词穷最笨,找不到话来,可这时心里却如释重负。
“我想休息会儿。”秋云说。
“好,那我出去。”梁禾立马答道,“你睡吧,中午我叫你。”
他轻轻掩上门。
门一关上,秋云一把大力掀开被子。想到刚刚睁眼的场景,还有那个梦,她根本不想睡觉。她兴奋地在床上手舞足蹈,她拼命咬住唇才没尖叫出声。她想唱歌,唱“今天是个好日子”、唱“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唱“我爱你中国”!可她又不能高歌,她只好瞧着外面的阴天,暗搓搓地想:这真是美好的一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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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二人乘坐公交回到了学校。下了车,两个人好像特别有默契一般,一前一后,走进了学校。
秋云一进宿舍,王晨就从床上跳起来:“小云,你回来了。家里没事吧”
“没事没事。”秋云抓住王晨的手,“我家还好,没被淹。只是公交线路停了,所以昨日我只好在家里住了。”
“没事就好,”王晨拍拍她的手,拉她到床前坐下,“昨日下午你说回家一趟,晚上就下起了大暴雨,老师特意过来点人,不允许我们随意出学校,说是怕出事。听说,龙起路那边桥下都淹死了小孩呢。”
“这么吓人,”秋云惊道,“不过今年这台风来的也确实突然,昨日我家门口的巷子都积水到膝盖了。对了,”秋云四下瞧瞧,“怎么就你一人常欢和刘玉锦呢”
“教学楼那边积水,她俩过去扫水去了。”王晨答道。
“你怎么没去”秋云笑她,“偷懒”
“不是啊。”王晨皱眉捂着肚子,“我来了例假。这次不知为何,昨日开始便痛的厉害,量还多,就让她俩给我请了假。”
“这样啊,”秋云帮王晨揉了揉,“我给你灌个热水袋去。对了,我上次从家
如果等我三十年 57-最难得的不是忘记,而是原谅。
梁禾愕然,他过了三秒钟,才明白陆夏兰的“他”是谁,“走了”又是什么意思。
他的嘴还微微张开,保持着要告诉陆夏兰他小舅舅回程的消息,但是现在,他说不出口,即便是说出口,也毫无意义了。
陆夏兰看着他,冷冷地笑了笑,这一笑,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骨头一软直往地上倒。
梁禾眼疾手快扶住她。她浑身又湿又冷,借着梁禾的胳膊,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她想推开他,推了两下没推动,索性扑在梁禾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梁禾不知说什么好。也许应该安慰她,可就连安慰的话,到了嘴边也被他咽了下去。他有什么立场安慰她呢?那个人是害死他父亲的人,他能说说“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还是撇下一切,跟陆夏兰解释“我回家帮你求了情,小舅舅本来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
前一种,梁禾说不出口;后一种,已为时已晚。
这时,楼上已经有人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好奇地瞧着下面发生了什么事。可陆夏兰并没有停止的意思,梁禾轻轻推了推她:“夏兰,夏兰?别哭了。”
陆夏兰只是伏在他怀里,头也不抬。
梁禾说:“你身上都湿的,我送你回去吧?”
陆夏兰只哭。
梁禾无法。陆夏兰浑身都是湿的,在这里哭下去也不是办法。他想到了青年教师宿舍,那里与研究生宿舍很近,于是连哄带拽地把她架到了那个空房间。他去找陆夏兰的大姨——青年教师宿舍的管理人员,可房门紧闭。他稍加思考,径直来到了秋云宿舍楼下。
秋云此刻正在给王晨兑糖水,听见宿管阿姨上来说“梁禾老师在楼下找你”,手不禁一抖。
水溅到她的手上,连带着心也“砰砰”跳起来:这么快,这才分别多久?
王晨不明其中缘由,还过来安慰秋云:“没事儿的,梁老师说不定是找你真的有事儿,不要怕。”
秋云转头看了眼她,想笑又没有笑,什么也没说,放下茶壶,就风一般的跑了。
王晨觉得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秋云“蹬蹬蹬”一路小跑下楼,到最后一坡台阶时,放缓步子,平息呼吸,慢慢走出去。她本来还想扭捏一下,极力压制嘴角的笑,但刚刚出门,便见着梁禾神情焦急而严肃,胸膛处还有隐隐水迹。
“邱晓云,”梁禾向她迎来,“你现在有没有空?”
秋云瞬间切换到正常模式,点点头,问:“怎么了?”
梁禾说道:“你找一身你的干净衣裳,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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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晨刚刚吹着气,抿了一口秋云兑的红糖水,热乎乎的糖水从口腔经食道流向胃里,给人带来些许暖意。她还在回味这一丝甜蜜,忽然听见身后叮叮当当一阵作响。扭头一看,秋云又风一般地回来了,风一般的奔向窗户,风一般地从窗帘杆上扯下一件短袖和一条长裤,从床上拽出一个布袋子,往里一塞,风一般地又走了。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连个招呼都没有跟王晨打。
王晨捧着热水杯,愣了半晌,想,这是怎么了,小云难道又和梁老师杠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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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禾在路上简单和秋云说明了情况。听到梁禾母亲打来电话时,秋云一喜,可紧接着又听到陆夏兰带来的消息,她也不由地步子一慢。
“事情就是这样的,”梁禾苦笑,“我想,夏兰昨晚应该是在宿舍楼下等了一晚上。”
“等了你一晚上?”秋云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小,“昨天那么大的风雨,她……”
“我想她应该是再来请求我的,可是……”
“唉,”秋云情不自禁地叹一口气,“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闻言,梁禾不由停下了步伐。他转头看向秋云,但好像又并没有看她。就这么失焦地停了两三秒,他忽然看向天空。这时天气已阴转晴,太阳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蓝天如洗,白云淡淡。秋云好奇地举目望天,阳光灿烂,她不得不用手在眉毛处搭了个檐。除了天晴,她并没有什么别的发现。她疑惑地看向梁禾,梁禾不知何时已撤回这个动作,转而看向前方,说道:“走吧。”
秋云跟在后面,忍不住问道:“你刚刚在看什么?”
梁禾说道:“你说得对,也许就是天意吧。”他顿了顿,“我想,我父亲在天上,应该也知道了。”
原来他是在看这个。秋云没来由地又问:“你觉得梁叔叔会记恨这些吗?”
梁禾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经秋云一问,才意识到这么多年,他好像遗漏掉了什么东西。他微微失神,说道:“我……不知道。我父亲是一位特别善良单纯的人。他沉迷于学术,从做人处事不计较。但我想……善良不等于懦弱,单纯不等于愚蠢。他到底也是个凡人,是一位丈夫,是一位父亲,本应该是有幸福的家庭和成功的事业……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秋云细细地咀嚼梁禾的话。她想,如果是她,她会做何反应?如果司马峰在监狱里被人害死,她会怎么办,会去报案寻求司法公正,还是会去做杀人偿命血债血偿的事?她不敢想。就连陈丽萍对他们的背叛,她都觉得无法承受,更别说是永远失去。果然“感同身受”这个词都是骗人的。但是,奇怪的是,明明对梁禾的父亲了解甚少,但是她却有一种奇怪的直觉,觉得梁禾的父亲早已不计较这些,就像梁禾说的,他善良单纯,必然也聪慧睿智,比别人都看得开、看得远,因为人生最难得的不是忘记,而是原谅。
于是她顺着自己的思维说道:“也许你放下了,他也就真正放下了。”
梁禾再次侧头看向秋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平平的一句话,在他心里激起了涟漪。
秋云被他的目光看的有些不自在,意识到自己可能多嘴了,忙纠正道:“我瞎说的,你别在意。”
梁禾却很缓慢地说道:“不,你很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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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人赶到青年教师宿舍时候,陆夏兰已经停止了哭泣。她正伏案在桌上写着什么,看到梁禾与秋云一同到来,特别是看到秋云时候,眼里写满了意外与惊讶。
梁禾解释道:“我让邱晓云给你带了一身衣裳,你赶紧把衣服换了。”
陆夏兰垂下眼睛:“为什么是她?”
“什么?”陆夏兰声音很小,梁禾没听清。见她不动,梁禾又说了句:“无论什么事,身体最重要。”
陆夏兰依旧低着头,不为所动。三人就这样立了两秒,连秋云都觉得尴尬至极的时候,陆夏兰好像终于妥协般地开了口:“那我换衣服,你出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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