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小羊毛
她说着便叫五五在原地稍待,示意君黎到一边。
君黎依言跟着她走到边上。凌夫人沉默了数久,习惯性地掠一掠鬓,回身道:“其实——今日我是替凌厉来向你道个歉的。”
君黎心道,昨日她与凌厉吵架,结果今天五五还是来了,定是她没吵得过凌厉,想来便径直要来劝我自己放弃了学剑之事。想着便回道:“是否凌大侠很忙,所以不能再教我了”
却不料凌夫人摇摇头,道:“他若真的不能教你,倒也不须道歉的,本来他也没答应非教你到何时不可的,对么”
君黎想想亦是,便有些不解,道:“那么是为什么”
“因为有件他答应你的事,却没能做到。”凌夫人叹了口气。“其实也怪我,打从一开始知道他在教人学武,我便一直追问关于你的事情。”
她停顿了一下。“这也不奇,他连五五都没好好教过,我总也想知道你是什么样人,为什么会想跟他学武,他又为什么愿意教你。不过一直以来,他都未肯对我透露半字,直到昨日——想来是我逼他太甚,他才将关于你的事情告诉了我,我才知是他原答应过你,不与任何人讲的。”
君黎便想起的确曾要求凌厉答应过自己两个条件,其中第二个——便是别要告诉任何人自己要杀马斯,甚至别说起还见过自己。只是他当时心里只是怕会让顾家人知道,至于旁人,尤其是凌夫人,本该不打紧。
他便深躬一礼:“夫人言重了,这件事情,其实凌大侠知道和夫人知道,也是一样的,我原也只是不想让某些……某些可能有些关联的人知晓。凌大侠如此重诺,君黎感激不尽,怎好累得夫人还特特为此来道歉。”
凌夫人却摇摇头。“不一样。他一人知道和我也知道,决计不一样。”
“这话怎么说”
“因为你说的那‘某些有关联的人’——你那义姐姐笑梦,却是我昔年十分要好、十分心疼的一个小妹子。若说给了我听,我指不定就要告诉了笑梦了。”
君黎吃了一惊,道,“凌夫人和顾家……”
“我和顾家原倒没什么特别交情,只是和笑梦妹子要好而已。”凌夫人说着一笑。“不过你放心,既然是凌厉原本答应你的,我现在也只能替他一起先守着你的秘密。”
“多……多谢凌夫人。”君黎心里仍是忐忑。哪曾想凌厉跟顾家的关系,还有这一层。
只听凌夫人又道:“你的事情,我如今都已知道,既然你是笑梦的义弟,我也不得不再与你多说几句。”
“除了不必劝我不要报仇之外——凌夫人请说。”
凌夫人便微微叹气。“你果然心内固执,我尚未言语,你便主意已定。”
“这倒不是固不固执,但血债血偿,天经地义。”
“那么可否将时间推迟”凌夫人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现在去不过送死,但十年二十年之后,也许便容易。”
“我——”君黎迟疑。“我未想过何时,但总在今年;十年二十年,那是决计等不到的。只要让我知道他人在何处,我便会忍不住要去寻他麻烦。”
“但听说你至今也没能逼得凌厉一招还手。”凌夫人毫不客气地道。“你凭什么去对付马斯”
“可我相信自己每日皆有所进。”君黎坚持道。“马斯仗恃的不过是鬼魅般身形步法,还有瞬时手上巨力——但我只要眼力足够,苦练步法,闪避他那手上绝招,等待他的破绽——杀他并非完全不可能!”
凌夫人冷笑。“我听说你眼力确好,身法也有小成,但高手对敌,仅靠这些却不行。”
“为什么不行”
“你始终跟随他人步法,受他人牵制,便是立于无胜之地;你等待别人露出破绽,根本更是将自己置于被动之局。就凭你这点肤浅之解,莫说马斯,便普通好手,你也难敌。”
“夫人说我是肤浅之解,那何谓不肤浅,还请夫人明示。”
凌夫人轻轻哼了一声,道:“你可知交手时最重要的是什么是掌握战局,我们称之为‘慑场’。你与人自第一式交手开始,争的就是这慑住战局的地位。一旦慑了场,对手再要取胜,除非他确有千古奇招,否则根本没有可能。我听凌厉说来,便是在他只管闪
二九 暗青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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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露已是深重,君黎没回家,在林间一直躺到天白。也许是身心俱疲,他迷迷糊糊地睡去,落叶拂到脸上,都是不觉。到睁开眼睛醒来,他忽然现身边有个人在看着自己。
“五五”他忙坐起来。“你已经来了”
“嗯,来了,我娘也来啦。”五五道。“她在那边。”
君黎吃了惊,顺他手指去看,果然见到凌夫人站在不远处,那背影一如既往地透着种淡然的静。“你们——来了多久了”他忙爬起来,整理皱乱的衣衫,便要过去。
“喂,道士。”五五一把拉住他。“昨天听到你们说,你要杀一个人报仇,是不是”
“呃,是。”君黎道。
“那就难怪了。”五五松了手。“我就说,若不是心里有什么缘故,哪会像你这样玩命地练武——那我进境比不上你快,也没什么奇怪的啦。”
“我先去见过你娘。”君黎说着便向凌夫人那边走去。凌夫人听到脚步,已经转回身来,一笑,道,“你醒了。”
“对不起凌夫人,我——实在失态。”
“看来你昨日心情很不好。”凌夫人道。“现在可好一些没有”
“我……没什么事。倒是夫人,怎么今日一早会来”
“凌厉恐怕今天也来不了。但既然你非要练武不可,那就只能我来了。”
“夫人的意思是……”
“怎么,你怕我及不上他”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原万万想不到夫人会愿意这样……”
“我只是也不愿见你送死,但你如非去不可,我只能寄望你活下来的机会能大一些。何况,自打凌厉答应教你剑法那日开始,我们一家子怎么也都已被你拖下了水了,与其回家斗不过他,我看倒不如来教教你。若改天你能让他吃一惊,也算我一点小小胜利。”
君黎却知这凌夫人看似言语淡然,心内其实极善,这一番话已让他鼻中一酸,几乎要落泪。他想到昨夜心内的绝望,忽然又觉得,在这世上相遇之人,明明都待自己极好,师父,义父,姐姐,还有凌厉,以至于凌夫人和五五——也是一样。他是委实没有理由绝望的,他难道不该觉得幸福才是
“那——谢过凌夫人。”他还是克制了心内的激动,也还以平平静静的感谢。
“就不用多礼了,时间也不多。”凌夫人淡淡地道。“五五,你过来。”
五五依言而来。凌夫人扶着他肩,向君黎道:“喏,我这个儿子算是借给了你,原本若不是你有仇要报,我是没道理让他来帮你进境,不过转念一想,他自己未必便没有所得。你听好,要习‘慑场’,比较容易的办法,是先从比你弱的对手开始。但这种事情我也无法用言语说清,只能靠你自己慢慢领悟——昨日不过是与你说个道理,你何时找到感觉,也是勉强不了。”
君黎点头道:“我明白。”
“招式上,我便不多说,免得乱了凌厉的原本路数。”凌夫人又道。“反正他的招式尽够高明了。”
她说着,矮身向五五道:“我交待过你的事情,都记得么”
五五点头:“记得。”
凌夫人便温柔一笑,道:“他的武功比你高那么一些,这样的对手也是难得,你若能从中寻些突破之处,得益也不会浅。”
五五便嘟嘴:“你们从来便是哄我。”
凌夫人失笑,却又站起,道:“都是木剑竹剑而已,你们两人都不必手下留情。尤其是你——君黎道长,要记得,手下留情这种事,是要在掌握战局之后才可以做的,那时候你胜券在握,就只管随心所欲——而在此之前,劝你还是不要自以为是。好了,便让我瞧瞧你们谁先有所领会吧。”
风吹过,便有无数枯叶落下。似乎没有什么东西会像秋天的落叶一样,同时拥有柔软和轻脆两种感觉,被两人的脚步踩得叱诧作响。五五竹剑在地上一划一掀,似乎是种调皮,便带起无数散叶向君黎飘去,而他小小的身形也随着这一片如雨落叶挟剑而出。
凌夫人含笑看着爱子。五五虽然一心也想习武,但事实上却很少真对练剑兴致这么高。凌厉每年至少也有半年不在家,而自己也交替着一年留在江南陪五五,再一年就随凌厉一起去北边,倒有大部分时间,五五是交给他常留临安的爷爷奶奶看护。今年先前她陪着凌厉在外,回来南边时恰好赶上顾世忠的寿辰,原该夫妇两人同去,只是徽州这个地方,于她很有些不太好的回忆,凌厉不想见她为往事情绪低落,看她勉强,就干脆让她独自先回了临安。没料在徽州这一趟却遇上顾世忠出事,还遇上这一个非要跟他学剑的道士。自知道这些事情后,她这两天总在心里思忖,若君黎重伤跑出、又以死相迫时自己在凌厉身侧,会如何决断
三〇 心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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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里便暗暗咬定主意。你说先交手数十招偏偏不。我便是在第二十招之前就先将暗器放来,看你怎样去躲,料就算你慑了场也要让出来。眼看凌夫人掌风斜斜击向自己握剑的手腕,他脚步微错,故意引她近来,想来已是最好的机会,再不迟疑,左手佯装捏诀,却觅机已将那机簧一按。
却不料凌夫人步法追处,片片落叶竟也在风中飞起,与她魅魅衣衫共舞同飘,分不清那风是她掀起的掌风还是忽然到来的深秋凉风。而暴射而出的漫天沙石,在这阵中竟根本轻到如羽似尘,只不过挟着一些机簧的冲劲,才乱入了凌夫人袍袖之间,可是她袖子只是轻轻一卷,随后衣袂忽静,垂下手来,那凶残致命的暗青,却只如化作轻描淡写簌簌落于地面的灰。
这一刹君黎面色一下子青,因为他一瞬间明白,凌夫人衣袖一卷,可以太轻易借着此刻的风向将这些暗青反击回自己身上。虽说用的是不伤人之物,但若加力而为,或是那机簧里换装了细镖、蜂针之类伤人利器,中者必是无幸。凌夫人固然只让沙石落了地,但已经足够自己吓了一身冷汗出来,只听凌夫人已道:“明知战局已落入敌手,还敢贸然偷袭,唯是自寻死路而已。若是扭转战局的奇招这么简单,那慑场也就没意义了。现在懂了没有”
君黎垂剑。“但我就是不明白。我相信这不是侥幸,但你是怎样便令这天时地利都能为你所用”
“天时地利。”凌夫人微笑道。“总算你是学道的,知道天时地利都是战局的一部分。既然要慑场,就要整个地慑过来,令局中一切都为自己所用。这一局其实简单得很,你仔细回想下就能明白过来。”
君黎抬头,恰恰迎着风来的方向——好奇怪,自己是什么时候到了这样下风口的位置他想一想也便忆起,便在第二三招之间凌夫人借着闪避的机会,有意无意地往边上踏了两步,而再一侧身,自己不得不随着她转身。
“原来你是……”君黎犹疑地说着。“我大概……明白了一点。停了一停,道,我能不能……再跟五五试一试”
“好。”凌夫人退出战阵。
“这个也不用了。”君黎将那机簧器筒抛向凌夫人。
他心里忽然有所悟,是想起了凌厉教自己步法的时候,说过的许多自己当时也许只解了表面的话。凌厉曾夸赞过他的眼力与反应力,称不担心他在临敌时无法决断采用哪一种步法。可是若他决断的依据仅仅是为了眼前的来招或最多是预计到了之后三两招,所谓决定,一定与将整个战局纳入考虑时的决定不同。
五五也并不笨,在一边听得看得明白,便道:“怎么,你要抢上风的位置么嘿嘿,只怕也没那么容易给你抢到。”君黎却一笑:“那你也来抢抢看。”剑式未出,步子先迈。五五不甘示弱,忙也跟上。
君黎更想起当时凌厉让自己多看道家典籍,说到于新手来说,八卦、五行之术中的步法,是很有可学的。他到现在才真正有点明白他的意思——若对手与自己武艺相当,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天时地利可借,借着五行相生相克,却可以最快地寻到压住对方的机会。交换几招后,五五便已经去抢方才凌夫人站的上风头,可是便在这位置一站定,忽然却觉得这里也没有以为的那么轻松舒服——明明君黎没抢到这位置,可是他也并不在受克的下风,反而不知为何,让五五觉得招式更沉了些。
凌夫人对五行之说并不精通,但是也看出君黎原本就没打算抢那上风。他一早预计了五五的步法,寻的位置,却正好克制住五五变化。她心想这道士举一反三却快,若他只是依我的样也非要抢那上风的位子站,倒是皮毛之学了。可是这样一来,岂不是显出自己儿子是皮毛之学她待要暗中提醒,奈何依道家相克之说而来的步法她还真的不懂,也只能低低喊道:“五五,别只顾站在那里!”
君黎本是忽有所悟,想来试验一下,依照阵法选好位置,他还不能肯定自己真正做到了慑场,只是交手间已经觉出轻松许多。五五似乎也觉出些不对,听到母亲喊话,移动脚步待要挪开,但诚如凌夫人先前所言,反败为胜岂有那么简单,他的任何行动,几乎都在君黎预计之中,四面八方的去路都被对方封得死死的。
五五看情形不妙,忽然又将衣襟一掀,大喊了一声道,看镖!君黎微微一惊:他不会身上还有暗器但身形也只是稍侧,因为他第一次感觉到,原来处于这样一种位置,是能够将敌手的一切行动看得这般清楚,就好像居高临下,由极快看极慢一般,对方稍有动作,自己后便能先至,便算有暗器,也似乎足够有时间反应。
倒可惜了这次五五是在虚张声势。君黎借他喊话空隙,木剑向他脸前一点。五五知道要败,干脆往后一倒,便躺在地上喊道:“不打了,我不跟你打了!”
“丢不丢人,还不快起来”凌夫人摇头道。
“我不管啊,你们都偏心,所以我才打不过他!”
“你方才还没输,现在一躺倒,才真的输了。”
“你不是一直跟他说‘慑场’什么的,那我想来也扳不回来了么。”
“他只是占了些地利,还没真正到了稳赢不输的地步。算了,今日也够了。先休息一会儿吧。”
“我不累。”君黎道。“我还有好多不明之处想要请教凌夫人。”
“你今日这样也算有不错的进益了,还是花点时间消化下再说。”
“哦……倒不是还想跟凌夫人对手,就是……我想知道,凌夫人和凌大侠有没有交手过呢”
“怎么”
“你们都是这样高手,不晓得你们交手起来,是谁先占上风”
凌夫人忽然莞尔一笑。“你是不是想问我,有没有什么窍门可以对付
三一 疾风百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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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黎便将昨日所得一一道来,到后来他也有些激动,道:“可是这些,为什么凌大侠都没跟我说过,你是不希望我学会‘慑场’这回事,便不会有进境,便不用告诉我马斯在哪里吗若是如此,我倒感激你的好意,只是这非我所愿!”
“这也非我所愿!”凌厉道。“我若不想你有进境,我何苦每日花这个时间!”
君黎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不由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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