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小羊毛
这师兄弟二人固是说得很有道理,奈何方宽一贯固执,事关正邪之分,终究是放不下这个架子。好在衡山派本从七十二峰来,自也有七十二峰的自由,他当面虽是按衡山的规矩拒绝了,私下里却也默许了仁觉带一干出家弟子跟随前去,相机行事,如此才总算两不得罪。大弟子舒谏乃出俗家,又要扫山,此番去不得,一时引为憾事。
武陵侯这一趟衡山也便不算白跑——有仁觉为首的衡山众弟子在,至少若江陵侯发难,不怕没人对付。三支之会上衡山派便与江陵侯的人正面动过手,这
三九八 露似珍珠
天色已经潮黑了。空气湿润,若有雨意,不见丝毫星月之光。沈凤鸣往这空洞的黑夜之中下意识地注视了一会儿,方醒神回头道,“要下雨了,你还不进去”
“不准备与我说说魔音”秋葵却少见地还不肯回房。“没偷到幻生界的蛊虫方子,我们要怎么个破法”
“方子……拿到了。”
“拿到了”秋葵惊讶,“你怎么不说明天就动手了,你还准备等到什么时候”
“我还在考虑……该怎么用这方子。”
“怎么用”秋葵不解,“你当时怎么解的幻生蛊,这一次也便怎么破解这些……”
话音未落,她已见一纸折子递到自己面前。沈凤鸣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她打开那折子来看,沈凤鸣才道:“这是单无意偷抄出来的,虽然未必全,但你也该明白我的意思了。”
“这个……这个不像是我们一源的心法……”秋葵喃喃道。
“没错。”沈凤鸣叹了口气,“幻生界现在所操练的大部分蛊虫毒物,已不是源于我们云梦的幻蛊之术,而是走的别家狠辣致命的烈蛊路子。这两种路数——虽非绝对——一大差别在于云梦重慑心,而这种路数重的是伤身。魔音破蛊,破的不是毁损身体之结果,而是那控制人心之过程,可若依现在的蛊毒方子看来,与魔音根本已非同源,又怎么可能破除得了。”
秋葵沉闷不语了一会儿,忽竟失笑出声。
“你笑什么”沈凤鸣有点意外。
“没什么。”秋葵敛容,“只是突然想到这所谓‘双琴之征’——你求我定要来帮忙,可是结果——好像也用不上我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沈凤鸣侧身向她,微微而笑,“只要湘夫人在这里,我总能想出办法对付敌人的。”
秋葵没有理睬他的调笑之意。“怎么对付除了云梦的蛊术,我们对别的炼蛊之法根本一无所知。”
“那可巧了,我忽然想起,别家的蛊术……我好像也知道一点。”沈凤鸣将秋葵手中的方子拿回来扬了扬,笑道:“关非故在蛊术上不思进取,向外而求,这许多看似剧毒之物加起来,其实也比不上一个幻生蛊可怕,不足为惧。交给我就是。”
“你说得轻巧……”秋葵实不觉得此事有这般简单。那些陌生的剧毒蛊物固然比不上一源的蛊术复杂艰深,可简单的有时却更为致命。何况,能用幻生蛊的人十分有限,可这些简单的毒剂却可能人人会使,又岂可称“不足为惧”
“予你个任务吧。”沈凤鸣将方子收起。“今晚我要去风庆恺在城里的铺子试药,想办法对付这些新蛊。你若有暇,试着研究研究幽冥蛉如何”
“我”秋葵只觉听到匪夷所思之事,“我又不懂蛊术,怎么研究”
“幻生蛊、幽冥蛉我所知道的都与你说过,幻生蛊连解法都教你了,你还敢说不懂蛊术”沈凤鸣笑道,“你可是新任的教主,若是不会——更该多学学,说不定,还能找到幽冥蛉的解法。”
“那怎么可能,我连他们是拿哪些虫子炼出幽冥蛉来的都不知道……”
“你还记得这条虫子么”沈凤鸣的手里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支木笄,“幽冥蛉的幼虫。”
秋葵大是嫌恶地退开两步,“这都多久了,你还留着这虫尸”
沈凤鸣反而将木笄凑近她,“你打开看看。”
“我不要看。”秋葵越发屏息惧憎,“你若有发现,但说便是!”
沈凤鸣显得有些无可奈何,“不是虫尸,你打开就是。”
秋葵才有几分赧颜,却依旧有几分忌讳,不敢就接,“那是什么”她咬唇问道。
沈凤鸣解释:“我依那幼虫的模样和中毒之后的症象,一再对比过了,大概猜得了它的母体是由哪几种虫子相互寄生而cd绘在此间了。只不过,我当初也只是过到了毒性,你却是这世上唯一真正曾被幽冥蛉侵噬入体之人,若真想破解,也许还是要靠你。”
“真的有法能破”秋葵才接过了,颇费踌躇,“就算这样……也不表示他们现在手中的幽冥蛉,就与那日我们见过的那只一样。”
“幽冥蛉极难炼成,幻生界所得定也属偶然,一举试验出多种方子的可能极小。”沈凤鸣道,“到现在才给你,是晚了点。若是不成——那就不成吧。一只幽冥蛉只能杀一人,知道我们已然有备,他们未必舍得再浪费一次。”
秋葵知道他是安慰之语,不过听他说自己或会“不成”,还是不甚服气,正思量如何回答,沈凤鸣已道:“我差不多该动身去药铺了。明日倘若不曾来找你,就是先去了洞庭,你就与风庆恺一起,傍晚时候出发。他会送你与我会合。”
他不待秋葵反应,竟就伸手在栏上轻轻一按,从廊前径跃入那低处的暗夜里。
“沈凤鸣!”秋葵有点意外于他突然匆忙的离去。她还有许多事没问他——她还想知道,娄千杉如何欺骗了单无意;如果她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人又在哪里
可惜沈凤鸣闻声也只是回头向她看了一眼,甚至没有说话。她怔忡一晌,只能握着那支木笄,独自回到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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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木笄置于灯下看时,秋葵才意识到,这根本不是起初装过虫尸的那一支。
她其实没有见过那支木笄的模样,只是听说过有君黎拿它装了虫尸这么一回事。方才外面天黯,沈凤鸣又说着什么“虫子”,她心中便先入为主,可其实这一支握手的一端明显要宽些,另一端削尖,更似女子的木钗而非道士的头笄,凑近了甚至还有股淡淡的香气。
木钗十分老旧,木头本身的香味应该早已散尽。秋葵带着些警觉辨认了下气味——
三九九 露似珍珠(二)
无意显然会错了她的意。那个提高了声音嘶喊着的娄千杉一瞬间让他觉得自己在一场浑身颤栗的梦里——轰隆隆的雷声,惚落落的雨声,在自己毫不抱希望的时候出现的这个只有在梦里才会对自己笑脸相迎的人,此刻却在耳边要他留下。
“呼”的一声,风已将他的外袍吹得极远。他也不知自己是几时不知觉地松开了手。他的手在抚摸她的面庞,他想确定,这不是梦。
他抚摸到她湿漉漉的脸颊和头发。他摸到了她嘴唇的位置。夜暗刺激起他的回忆,他颤抖着,像许久之前一样——像在梦里一样——摸索着吻着她。
那淌到脸上的应该是泪吧雨才没有这么温热。他抱着她,她没有反抗。在很久以后娄千杉回忆起这个夜晚,也依然不知道,彼时的单无意是不是其实早就知道了自己的欺骗呢
他身体的温度隔着湿透的衣衫传了过来。她由着他悉悉索索地解着自己的衣服。她不在乎这种事吗似乎也并不是。她憎恨世上的男子,甚至包括那个深烙于心口的沈凤鸣;就连与自己成了婚的宋客,她也寻了种种借口从没有与他同床共枕过一次——她觉得自己早已无法得到任何欢愉,可她没有推开单无意。她不知是出于欺骗的内疚,或者是深知没有结果的自弃,又可能是因为他们毕竟曾经有过一个没有来到世间的孩子——她闭上眼睛,由得他索弄。
若是世间男子有一个能令她忘却憎恨,大概也只有现在面前的这个少年吧。只有这个少年,无论她是拒绝他、冷淡他,还是敞怀向他、热烈待他,他都不会觉得她是轻浮佻浪的女子。她在他心里永远独一无二,永远无可取代,只可惜她无法珍惜他——她一直不曾、也不会珍惜他。
若是有来生。她回吻着他。若是有来生,我会从一开始就选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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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后半夜,秋葵才意识到已经很晚了。她站起身,稍微松开紧蹙的眉头,准备上床休息。研究幽冥蛉之解固然重要,不过明晚还有一场大战,倘若今晚都不能好好休息,只怕明晚的气力就大打折扣,得不偿失。
她吹熄了灯,和着连绵雨声,更衣静卧。隐隐约约总觉得——那纸上的字迹看到后来好像变得淡了。但也许是错觉吧。她心道。哪里有这样的事。
一夜无梦,直到天色将晓,她在屋檐一点滴水声中醒来——雨已停了,那叮咚残珠只衬得这拂晓越发沉寂。
天色依旧沉黑。秋葵坐起来,稍许吐纳气息,忽远远望见桌上好似有什么东西隐隐约约地发出些荧光来。她心觉蹊跷,摸黑走近去——却是那纸不曾叠拢的幽冥蛉配方。
她依稀意识到什么,拨亮了灯。果然——泛黄纸卷上一片空白,昨日那一个个字迹竟都如化入风尘,此际已是无影无痕。若不是昨晚已见着了变淡的迹象,只怕她要大觉诡异难信,不过现在,她猜知定是沈凤鸣故弄的什么玄虚,多半是成字时蘸用的墨料大有奇处。
她想起方才夜暗之中见到的荧光,当下里又将灯捻熄了。果然,这纸上还用别的墨物——或是荧粉——先写过一层。这字迹在灯火日光之下都不显形,唯有这般沉黑之中,才能现出隐隐约约的光亮。
细细再看,她心中却一动:那并非字迹,而是荧荧而现的一小段琴谱。而这一小段琴谱——却分明很熟悉。
何止熟悉,简直是太熟悉了。这几乎是师父教自己的第一首曲子。许多年以来,自己始终不知道师父要自己牢记这首《暮江吟》究竟是何含义,直到那一次回到泠音门,她在师父的遗物之中偶然找见了那片关于自己生辰的记录。
“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曲子的最末两句,就是这么唱的。
今年的九月初三已过了——就在抵达岳州的那一天。沈凤鸣大约并不知道她的生辰,白天忙着和欧阳信联络黑竹人手,晚上又一直在与风庆恺商谈,半句话也没与她多说。她并不在意此事,甚至庆幸沈凤鸣不知道,免得又来纠缠不休,不过那天夜里,她还是独自许了心愿——未有其它,不过是盼双琴之征顺利平安而已。于她来说,今年到底有点特别——这是她寻到那片记录之后的第一个生辰。
——却原来,他是知道的
天色渐亮,晨光照穿窗格,荧色也不复再见端倪。木钗如此随意地横置桌上,没人看得出钗头中还藏着那一双露一般的珍珠,月一般的珥弓。她想起沈凤鸣临去时说,“到现在才给你,是晚了点。”他说的莫非——并不是那一纸幽冥蛉的配方
她将木钗重又拿过。沈凤鸣将这礼物给得这般辗转,是担心她不肯受下
也许吧。她伸手旋开钗头。也许倘若他当面送来这一件礼物,她会不假思索拒绝了他。她取出那双珍珠耳环,抑着一丝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足以自轻的羞赧,坐到镜前,一只一只戴起。她很少佩戴饰物,可这对耳环玲珑可爱,将她冷峻的神气温柔了许多。她怔怔望了许久,仿佛有点不认识自己,末了,忽然惊觉起来。
 
四〇〇 洞庭波冷
“消息可确”
娄千杉点点头。“当然。”
石志坚与二人互视一眼。娄千杉又道:“昨日我与鸣哥哥已经见过面,他那边已经安排妥帖。照我说,三位还是在这沿途等候埋伏,待程方愈回程之时,再行动手——一来,他回程比之去程,往往心里会放松些;二来,我们也不知今日他是一个人还是带着跟随,先行观察为好,便不忙动手;还有最重要的三来,鸣哥哥的人要到傍晚时分才开始行动,回程的时机正好,也不会令得幻生界久等他不至,反受了惊动,有了警惕。”
“自当依凤鸣公子的安排。”吴天童道,“不知千杉公子届时可与我们一起”
娄千杉微笑摇首,“我便不在此拖累几位了,还要赶快将这一只小船划走,免得露了端倪。对了,鸣哥哥还叫我带这一块香分给三位,说是佩一小块在身上即可——倒是没说是什么用处,叫我猜想,应该与避开蛊虫有关。说来惭愧,昨夜大雨,这香块我带在身上,全然湿透了,希望还不至于失了效用——不过倘一切顺利,三位前辈当不会与幻生界打上交道,故此应该也是用不着的,便作个吉祥符带上好了。”
吴天童伸手接过,正要去嗅察气味,忽神识一动——那水中似有声响。天白云淡,风轻水稳,哪里来这样动静
石志坚先喝了一声:“什么人!”水中果然又是一动,显是有人躲在船后,此时见状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往西岸逃去。
“是青龙教的探子!别让他跑了!”欧阳信喊道。吴天童身形已然拔起,一闪身已扑向江里——“悬河”二字不是白叫的,在水中动手,极少有人能捷得过他。
娄千杉不及去拦,追到浅岸,只见水里那影子亦是灵活非常,身形摆动一瞬已逸出十余丈之多。她与欧阳信、石志坚都不精水性,只能看着模模糊糊的两个黑影在水中一前一后追逐纠缠。“前辈,他……”娄千杉试图说话,可也知水中的吴天童多半听不清,只盼他哪一次到水面换气,能抽空听自己一句。
“千杉公子认得那人”欧阳信上前,不无狐疑。
娄千杉咬住唇。她岂能不认得呢与自己纠缠了一夜的这个少年,她虽然知道绝不能放他就此回去,却也在心里不想他命丧吴天童之手。
——她万万没有想到,单无意还会尾随自己而来。澬水不宽,单无意水性极好,自己划舟,他看来竟是一直泅水跟随。
她来到青龙教驻地之外的这五日,每晚都设法与单无意见面。她知道单无意是为了自己才来此间,对于青龙教与幻生界的关系,以及这场大战本身,都一无所知,若非为了取悦她,只怕也都不想去打听知道。她在言语中十分小心,所以单无意始终相信:黑竹会此来只是为了对付关非故,反倒是青龙教闻讯赶来,与黑竹会为敌,十分多管闲事。
此刻尾随而来的单无意,究竟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还是怀疑,娄千杉已不知道。但她可以肯定——单无意对青龙教中人极有感情,必定不肯眼睁睁看着程方愈落入圈套,这一次听到了自己四人说话,想必是大惊之下准备悄悄折回去报信的。她假装没有听见欧阳信的问话,咬了咬牙,飞身而至扁舟,轻荡船桨,追着两个人影而去。“别打了!”她试着呼喊,“前辈,你别伤他性命,留着他还……还有用,不如交给我,我带去让鸣哥哥发落!”
水流忽然剧荡,单无意游鱼般的身体不知为何迟滞了片刻,被吴天童一掌切在后肩。他负痛喊了一声,咕嘟嘟地冒出几个水泡。吴天童趁着他的停顿一把抓了他背心,真如抓一条大鱼般,将这少年抛出了水面,抛于娄千杉的船上。
他亦飞身而出,落于船头,便待一脚往单无意胸口踏落。娄千杉心知若给他踏得实了,只怕无意要落个重伤,连忙矮身抢先点了单无意几处穴道,“这人跑不了的,交给我就是了,不要反耽搁了你们的正事。”
吴天童犹豫了下,“千杉公子的船是要回去澬水西岸”
“不是。”娄千杉道,“我从澬水进洞庭,不会往对岸去。待晚些鸣哥哥他们从湖上过来,我就将人交给他。”
吴天童才哼了一声,“那就好。既如此,人就交给千杉公子处置。还请务必小心,万不可令此人与青龙教再有接头。”
娄千杉点点头,“放心。时辰已是不多,怕是程方愈很快就会过来,我消赶紧离开此地,你们也早点准备。”
好不容易才两相别过,娄千杉只怕三人反悔,一颗心跳得快要浮出了咽口,将那船划得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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