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小羊毛
“是啊,他最是好酒……”吴天童笑得涩忍,“如果他还活着,知道我们找回了他的匕首,不请我们每人都喝上几碗定是不肯罢休的了……”
“沈凤鸣好像也知道他好酒,临出来之前,他让我将酒带上。”欧阳信道,“就算是为了这把匕首、这坛酒,我们也必要受他这一激,动手除掉程方愈了。”
“志坚,这件事你说话。”吴天童道,“‘彻骨’是你的亲兄长,这次要不要动手,你说了算。”
石志坚慢慢将倒空的坛子放了下来,伸手及向刃柄,牢牢握在掌心,良久,抬腕将它竖起。“我恨我自己资质平庸,苦练多年的身手也及不上兄长十zhong之一——可如今顾世忠、程方愈——两个仇人已死了一个,若这一次再不动手,只怕手刃第二个仇人的机会都要就此溜走!说什么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我们已经等了十八年!今天沈凤鸣既然将匕首送来了,不管他是要物归原主也好,是借此相激也好,我定必要用兄长的这把匕首,亲手报此血仇!”
“好,既然你决定了,我和灰蛾总是陪着你的。”吴天童面上的表情,似乎反而是种释然。
石志坚抬首看向两人。他什么都不必说——称兄道弟了二十年,他知道彻骨之死对他们二人又何尝不是铭心之恨,更知道不必再用言语来表示感激。
“沈凤鸣说,要我们等他的内应。”欧阳信提醒道,“程方愈难得远行,虽然没了青龙谷的驰援,定必也严加防备,我们万不可鲁莽行事。十八年都等了,不在乎这五天。”
“这你就放心好了。”吴天童道,“若这点气都沉不住,岂不是白等了这十八年的机会——近在咫尺却也不能操之过急,志坚,你说可对”
石志坚点点头。“究竟如何行事,还是如一向——听凭你们计议。”
“既然有
三九五 残音彻骨(二)
俞瑞坐在牢室的一角,望着已经坐在了面前的来客。瘦缩苍老面孔上眯缝的双眼在听到那个名字的一瞬间,仿佛都暴出了一丁点儿精光。
“你想知道彻骨的事情”
“是的。”夏琰回答。弱灯如豆。他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他几乎有点记不清上一次看到的俞瑞,究竟是不是这个模样。
这间牢房确切来说是个石室,地面贫凉,四壁皆暗。因用厚重土石与别间隔开,显得清净干洁一些,却也越发沉闷。俞瑞双手双脚并未加镣铐,在石室内十分自由,不过不知为何,夏琰要求进去说话的时候,守卒并不显得紧张,甚至没有多问。
俞瑞眼中的精光弱去,好像又变回了个皱瑟的老人。
“彻骨,原是一把匕首的名字。后来,匕首的主人以兵自称就有了那个代号彻骨。”
他没有追问夏琰问起的缘由,夏琰也没有打断他的回忆。
俞瑞忽然嘿嘿笑了笑,露出一种与年纪不相匹配的谐色“你听没听过许多年前,黑竹有句话,叫作彻骨好酒、凌厉好色”
夏琰摇头。
俞瑞又嘿嘿笑起来,“你当然不会听过了凌厉怎么肯容人再说起他当年的风流事。不过这也没什么,人不风流枉少年他就是太好面子。你不知道,当年他和彻骨,那性情是完全不同哪怕两个人一起做同一件任务,做完了也立时分道扬镳,一个去找酒,一个去找女人,都不肯耽误。”
“那彻骨他现在在哪里”夏琰并不愿意听俞瑞在背后这般谈论凌厉。
“死了当然是死了。死了十八年了。”俞瑞的语气像是忽然从什么热切之中冷却下来。“我一直后悔。当年因为我偏爱凌厉,一意要将金牌的位置留给他,结果他翅膀硬了,结识了青龙教主之后,竟就敢选择背叛我。我有时会想,假如金牌当初给了彻骨,凌厉说不定就没那个机会说不定到今天,黑竹还如当年一样,彻骨说不定也能活着。”
他在昏暗中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过去的事情,也只有我们这些过去的人才会提,这些年道上提起黑竹,都只会说黑竹双杀,马嘶凤鸣二十年前,黑竹若要说起双杀,便是凌厉的长剑与彻骨的匕首。可惜啊,可惜得很。彻骨这个名字,只怕现在知道的人已经很少了。”
他换了换姿势。“其实一个杀手本不应太过出名太出名了,离退出也就不远了。凌厉出道早,当上金牌之后年纪还是太轻,总有点少年人的心性,不懂得收敛,一个不小心,就容易成名。彻骨比他仔细得多凡他出手,从不留落半点痕迹。所以凌厉这个代号在江湖上叫得响亮,彻骨的名声却只在黑竹会之内。但你要说黑竹在江湖上的名声那当然都是凌厉这样的人挣来的。
“彻骨和凌厉在黑竹会里论人缘都不错论身手,如果他们二人决斗,在那时只怕也很难分出上下。只有论起贡献,凌厉这么多年,当然比彻骨多出许多。所以我偏向凌厉也绝非无理。他们两个相互间虽不算挚友,但也相处无碍,不似马斯与沈凤鸣那般水火不容。彻骨知道凌厉是我从小带大,知道我一心要把金牌给凌厉,对此从没说起过半字,不过,嘿嘿,他可能也很恼火凌厉后来又带回来一个女人苏扶风。苏扶风这人话很少,但是出手狠,为了尽快在会中立足,向我争取,独自做了几单轰动江湖的任务。凌厉的长剑、彻骨的匕首,至此不得不再加上一个苏扶风的暗器。甚至因为凌厉与苏扶风皆名声在外,彻骨那半句有时反而会被略去。
“如果说,彻骨原本还能无争无谓地在这黑竹做第二人,那么这一来,他可能连第二的位子都要保不住。老夫是不信这世上真有人对地位名誉之类毫不放在心上即使彻骨真的不在乎,也定有无数人在他耳边说起过凌厉、苏扶风都比不上你,或者如果没有凌厉,金牌一定是你的。
“彻骨未必对我没有不满,但是凌厉与我势同水火之后,彻骨还是选择了留下,因为他可能不知不觉地,在潜心里,早就不能与凌厉共事了。我心里庆幸我知道假如彻骨也站去他那一边,此消彼长就大不相同。当时我形势仍大大地占优,就承诺彻骨,尘埃落定之后,我定给他他该得的。
“这绝非空口白话,要知道当时我这一边除了黑竹会和你师父的朱雀山庄,还有宗室血脉慕容公子和他手上的皇室之印。如果成功,今日的天地只怕都早变了不要说一个金牌,整个黑竹会都交给彻骨又有何妨,也不过是九牛一毛。彻骨当时没说话,但后来有一天他喝醉了,竟然毫无先兆地与我说,他想退出了。我问他为何,他说当初以为一个收钱杀人的组织已是这世上最为罪恶黑暗之所在,来这里可以省些力气,光明正大地放纵自己心里的恶,不必与人勾心斗角、耍弄阴谋诡计。可是后来他发现,杀人原来只是一切罪恶最简单的表象,他的那点恶比起杀人背后那太多的不可告人,浅薄得根本不算什么即使在一个这样恶的组织里,他依然发现太多比他原本以为的恶更让他难以忍受的东西。
“我当时没意识到他是在质问我,以为他醉了,说的胡话。后来几年,在这暗无天日的牢里,我才明白过来其实在我与凌厉的分歧之中,彻骨从心底里就
三九六 残音彻骨(三)
a ,最快更新行行最新章节!
灯火因为俞瑞的高亢晃了几晃,差一点熄去了光亮。夏琰没有说话。他突然有点恐惧——每一次他发现一些自己未知的事情在面前揭开的时候,都会有这样的恐惧。顾世忠、程方愈——如果真的杀了彻骨,也是因为彻骨阻挡了他们寻到琴声主人的去路——他知道在自己未曾深想的世界里,那些曾有恩于自己的、曾真心善待自己的人都沾染过许多血腥,可是当那血腥这样具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还是有一种深深的荒谬感,仿佛这整个人间都不再真实——仿佛他自己都要找不到该信任的真实。
“为了确证这个猜测,我细细检查了那件焚毁的屋子。”俞瑞续道,“那屋子早已烧成一片废墟,就算真的曾有人在那里奏琴,那样的烈火,皮肉骨骼怕也尽数化了飞灰。但我还是在那里收集到几件不曾完全销蚀的东西,后来见了神君,与他说起时,他一眼就认出其中一小块被熏黑的物事的形状——那应是支起一具长琴的其中一足,原本多半是金镶玉的质地,那金已被熔尽,只余坚玉原形尚在。”
“也就是说,那屋子里确实是那个弹琴之人,青龙教发现了他之后,可能是对付不了,就放火烧死了他”夏琰显得不甚相信。“我见残音镇的屋子多有后门,如果真的起火,那人当然早就走了,不会坐以待毙。人走了,当然也不会留下琴。”
“我不知道。”俞瑞道,“这件事的真相究竟为何,我至今仍不知道——后来我也从未将这个发现告诉黑竹会的人,包括彻骨的亲弟弟。毕竟一小块琴足也不足以证明什么,更解释不了残音之谜——每一个人都与我说,亲耳听见琴音绕梁不去足有两日——就算那人走了,可那琴分明应该烧毁了,难道它真是地府派来的乐师,还能人走音留不成再后来,正好神君派我去追援柳使,我就想到了问问她——柳使最擅乐器,说不定对此有些看法。只可惜,我却失手重伤了她,最终也不曾来得及问……”
夏琰黯然坐了一会儿,“这样说来,这世上现在……只有程左使一人知道当日的真相了”他回想起程方愈提及此事时,一口带过,神色丝毫无异。当然——换作自己,大概也会觉得此事不足与外人道。
“听说程方愈与你还谈得来,不过他毕竟是青龙教的人,多半也不会承认此事。”俞瑞冷笑,“我倒觉得不必舍近求远——还有一个人,说不定比程方愈知道得更清楚。”
夏琰迟疑,“可是我义父他已经……”
“我说的是沈凤鸣。”
“凤鸣”夏琰奇怪。
“你知道前一阵我在黑竹的时候,为什么肯将沈凤鸣带在身边”俞瑞道。
夏琰又迟疑了一下,方道“我知道——他与凌大侠、张弓长都不太对路,可能正合你的心意。”
“哦你还看得出来他与凌厉不对路。”俞瑞呵呵笑道,“你知道他为什么与凌厉不对路”
夏琰沉默。沈凤鸣的父亲死于苏扶风之手,他想必早知,就算不报仇,也不可能对凌厉夫妇有什么好感。但他不敢肯定俞瑞知道此事——他不敢轻提。
“因为他认识彻骨。”俞瑞已经自答。
夏琰才惊了一惊,“你说凤鸣——认识彻骨可是……十八年前他……”
“十八年前,他是还小,也还没加入黑竹,我也不知他在何时、何地认识的彻骨,不过……你有没有注意过他的兵刃”
夏琰仔细回想。很少看见沈凤鸣动用兵刃,除了偶尔的、那隐于袖间的……
“匕首!”他脱口而出。
“没错,匕首。”俞瑞道。“他用的不但是匕首,而且正是彻骨的匕首。他为了叫我拒绝不得,在见到我的第一天,就将那把匕首给我看了。我当时追问他与彻骨是何关系,他不肯答,却说将来若某一天我让他成为黑竹的第一人,他就将这个秘密告诉我。”
“他……他真这么说”
“我也觉得他很大胆,大胆到敢这样与我说话,这样与我谈条件,不过我当时手头也没有可用之人,所以便答应了。他倒的确帮了我不少忙,只是,眼下看来,我是帮不了他了——不知你们两人的交情,可能让他开口对你说实话”
夏琰愣怔怔地坐着。他忽然发现,自己何其不了解沈凤鸣——那些自以为已经探知了的秘密,原来也不是他隐藏的全部。
“他如果要说,早就对我说了吧……”他苦笑。“算了,我一不认识彻骨,二也不喜打探他人秘密。黑竹的往事,我知道这些已经足够了。”
他站起身来,“打扰前辈太久,我先……”
“你真的不想知道吗”俞瑞仍在迫人地追问,“如果沈凤鸣的匕首功夫是传自彻骨,你就不想弄清楚——去年他带人在鸿福楼埋伏,是真的如他所说,只是拖住青龙教众人,还是想趁乱杀了席上的顾世忠与程方愈如果那天不是凌厉偶然出现,他们两人说不定根本活不到回青龙谷——即便如此,你义父还是死在黑竹会的手里——最后杀他的人固然是马斯,但你认为沈凤鸣是真的拦不住马斯,还是不想去拦甚至——他会不会根本就是在利用马斯……”
“你想证明什么!”夏琰面色苍白地上前两步,脱口而出,“俞前辈,我有点弄不清你的立场——你口口声声希望彻骨还活着——如果你当真认为凤鸣是想要给彻骨报仇,那他所做应该也是你心中所愿吧你与我说这些——难道你希望我阻止他还是说——你说了这么久,不过是找机会挑拨了我与他,让你还能乘虚而入!”
&n
三九七 万事俱备
a ,最快更新行行最新章节!
武侯园的庭院,沈凤鸣正与风庆恺一起清点人手与资备。
秋葵站在净慧的窗前看着。听说李文仲当真按照沈凤鸣的吩咐悄悄收运准备了三十来只大公鸡,现在正藏在城中别处的稳妥据点。风庆恺认为此事简单——只要将公鸡分开了仔细装在网袋之中,这两天在喂食时稍许掺些镇静之用的辅料,就能免去大战之前的扑腾。
一行人昨天刚从衡山回来,这东楼终于不是只有秋葵一人居住——她不便向风庆恺打听此行详情,便到了净慧屋中,向她询问。
虽然风庆恺在这荆湖南北路面子大,江一信又甚是能讲,但那衡山掌门方宽仍然自恃身份,不肯出面。净慧师太说着摇头。江湖中人对魔教的成见仍是太深,方宽上次虽然派了舒谏等几个得意弟子前去三支之会,但当时哪里知道所谓“三支”就是“魔教”及至舒谏回山向掌门具禀会上详情,提及与幻生界、江陵侯等起了冲突一事,反受了方宽一顿责骂,怪他身为大弟子竟忘了自己正道中人身份,自作主张插手魔教内讧,将他罚去祝融峰扫山兼思过了。适逢秋季,每日落叶不绝,祝融峰又无石阶,小径上尽是林木,哪里扫得干净,这舒谏每日十分苦恼,直到这日武陵侯等来山,说起三支会上之事,方宽才令人将他叫回去,以为当日之事印证。
衡山七十二峰,原非一派,僧道俗皆有,各不相干,据传是百多年前回雁峰上一名高手技压众峰,自此方创立衡山派。经百年后,群峰归心,派中谐和,衡山武学亦交织相融,自成体系,派中弟子僧俗皆有,门派掌门不拘出身,能者当之,此亦衡山在武林中大受赞誉缘故之一。
掌门方宽这一辈主事者有三,除方宽为俗家人之外,另有两名师弟仁觉、仁修,皆为僧人,风庆恺正是因此才请净慧师太同往,期以同为佛门弟子的渊源,得衡山派援手。果然方宽固是不肯点头,那仁觉、仁修师兄弟两个却有了心,待当日请来客暂住之后,便一同到方宽处试说服这掌门师兄。
方宽被说得犹豫不决。撇开魔教重出江湖一事不谈,自从幻生界来到洞庭地界,这一带便不曾平静过,他也常听得消息,说这以用毒为手段的门派人数日益增多,霸占了洞庭一隅,附近村民百姓或江湖中人对之皆多有畏惧。方宽当然亦有提防警觉之心,否则也不会派出舒谏等得意弟子前去三支之会。风庆恺这一次更说幻生界现下退至洞庭之南的湘水、沅水之间,固是因三支之会吃了亏,可离衡山反而越发地近了。衡山脚下不出几步便是湘水,倘若任由幻生界在湘水坐大,那么衡山迟早亦会是其眼中钉。
“但是——我们若帮那魔教教主灭去了幻生界,焉知他就不是下一个关非故,甚至比幻生界更变本加厉”方宽依旧忧心忡忡,“幻生界不过是魔教的一个分支,就已经这般厉害,若真给这魔教三支合一,我们衡山还有立足之地么!”
“师兄莫急。我与仁修师弟觉得此次该当出手相助,乃有这几个理由,师兄且听听看。”仁觉慢条斯理道,“方才我听净慧师太的意思,云梦教想要的只是洞庭湖与洞庭山——因为云梦源出于此山此水。那里眼下是武陵侯的地方,但有幻生界、江陵侯在两岸虎视眈眈,谁都拿不安稳,武陵侯便应允,若云梦教此次能一举助他消除幻生界、江陵侯两大威胁,便将那一块地方送给云梦教主,但也只是那一块——如若云梦教要背信越界,先不必威胁到我衡山,只怕武陵侯也不答应。此其一。”
他顿了一顿,又道“我见那位净慧师太神气内敛,内功修为应是极高;沈凤鸣、秋葵二人,洞庭一带人称‘云梦神君’、‘云梦仙子’,上次君山之会上魔音交手亦令人叹为观止。反观幻生界,堪称高手的似乎只有关非故一人,余者全赖虫毒之力,而沈凤鸣乃是魔教嫡后,既然敢来,十有**是有破虫毒之力的办法,故此我认为云梦教赢面更大,我们若出手,弟子们应不会有太大损伤,只是增其胜算,防其有失。此其二。”
仁修亦上前一步,“武陵侯平素与我们衡山也算是交好,这次他亲自前来相求,想必这一仗对他来说极为重要。我们不妨认为云梦也不过是武陵侯叫来的帮手,衡山即使出手相帮,也不过是帮武陵侯,并非帮助魔教。若我们不出手相助,将来与云梦教、与武陵侯在这湘南一带只怕会难以相处;倘万中之一他们这次败了,那幻生界之威岂非就是我们衡山助长的——这个关非故野心勃勃,若不灭去,定有一天找我衡山麻烦,那时岂非悔之晚矣。”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