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小羊毛
“听说你耍脾气,不肯吃饭”他笑得不像有一丝沉重的样子,“这是怎么了”
“你不是叫我在欧阳信这里等你。”秋葵的口气没了先前的讥讽高锐,纵然还是反问却也显得低低沉沉的。
“这回怎么这般听话。”沈凤鸣走近,与她并肩向廊外漫漫而看,“欧阳信醒了没有”
“一直睡着。”秋葵道,“你去哪里了”
沈凤鸣看了她一眼——她竟问得认真。
这一路共处,得与她认真说几句话
三九二 凡心区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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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分头给了他们六份稍有些不同的地图。”沈凤鸣道,“动手的时间还没到,这几天里我会再去一次青龙教和幻生界的地头——看看他们的布防有什么变化,或者就能找出泄露消息的人是谁了。不过——我实不觉得是他们几人。只不过以此证实,求个安心。”
“会不会真的是凑巧——幻生界也正打算在此时对武陵侯动手,先夺取岳州的地盘,邀了青龙教来做帮手”秋葵猜测。
“我也这么想过,昨天夜里已经让李文仲帮我打听——他在江陵侯章再农那里埋有眼线,我叫他看看章再农那边有没有近日动手的打算。岳州是风庆恺的大本营,幻生界如果要主动出击,定会联合江陵侯合围。今早我已得了李文仲的回话——他都打听过了,江陵侯那里并无动静。”
他见秋葵沉默,不觉一笑,“此事多想无益,静观其变就是了。”
秋葵将手中帖子交还给他,“宋家的口气好像很是坚决,一意要你留下娄千杉参与这次行动。”
“他们是急于为宋矞报仇,可自己又不便插手。”
秋葵欲言又止。杀死了宋矞的是拓跋孤而非幻生界的蛊毒——她亲眼所见。不过现在,向幻生界寻仇与向青龙教寻仇又有什么分别她还能记得宋矞的眼神与他最后的哀求,也能记得自己那时一腔想要不惜代价保全宋客的决心。就让宋家以为事实是他们想的那样也好吧——她虽然也恨宋客曾重伤朱雀,可比恨更多的却是可怜。她不想他下次又去行刺拓跋孤,遭了与他弟弟同样的命运。
“想什么呢”耳边沈凤鸣道。
“想……既然这样,你用什么办法——让娄千杉肯走了”
“她也算不上是走了,只不过离开武侯园,不在你面前出现而已。——她还在洞庭。”
秋葵有点惊讶,抬头看他。沈凤鸣这一回却低着头——他只有在对自己不那么有信心的时候才会如此——这种时候很少。
“你是说……你还是会让她参与我们这次行动”
“昨天在青龙教的驻地,我发现一个奇怪的人。”沈凤鸣却扯开了话题,“按理说,他不该来这里的。”
“奇怪的人”秋葵实想不出青龙教有什么人当得此称,“谁”
“单无意。”
“单无意”秋葵依稀觉出了一丝其中的关联,不觉失声,“你难道是让千杉去……去接近单无意”
话方出口,她已觉自己想得太多,面上顿然一红。娄千杉已经成了亲,当然不会答应做这样的事;无意又是刺刺的亲哥哥,沈凤鸣倘若当真用这种方式来欺骗他,怕是君黎那里都不好交代。
可是沈凤鸣闭着唇,竟没有出言否认。
“不……不会是真的吧”秋葵怔住,“你……你能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呢”
“你真的没有想过单无意为什么会来”沈凤鸣才道,“他的武功智识若与他父亲相比,差得太远,要能似向琉昱、庞晔那般对此战有大用,想来也谈不上;若说是跟着来历练——上次洞庭一行,单无意已经身心俱损,不要说单疾泉不肯,就是他自己也不会想这么快回来同一个地方。倘若这次是单疾泉带人来,他跟了来还能有三分合理,可明明领头的是程方愈——你真不觉得单无意在这里,奇怪得很么”
“那你认为是怎么样”秋葵听得有些燠闷。
“我有两个直觉,都不大好。”沈凤鸣苦笑,“我猜,单无意是因知道了娄千杉会来,才一定要来的。你也见过他,你知道他——就是这个性子,无论娄千杉怎样待他,若知道她的下落,他还是会不惜一切要见她。可他如何一早知道娄千杉会来唯有因我在发往总舵和据点的金牌令中,点过娄千杉的名——这原本只有会中的银牌能看见。”
“那就是银牌之中有‘内奸’之事——这事方才已印证了。另一个直觉是什么”秋葵追问。
“另一个——还更可怕。”沈凤鸣道,“我怀疑单疾泉也来了,只不过他没露面——他懂得易容,两百多人,他随便藏在哪里都行。”
他摇了摇头,“这是最坏的猜测了——我不怕关非故知道我要来。我也不怕青龙教来多少人。程方愈是关非故的亲眷更好,他是晚辈,必只能听关非故的命令,带来的两百人就成了幻生界两百个不识幻术的手下,不足为虑。可是你觉得青龙教会出这样的昏招吗单疾泉比程方愈更了解洞庭,也更了解我们一源三支——派他来才对青龙教、对此战真正有利。”
“所以——你是要娄千杉从单无意那里问出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来”
“当然不止要两个答案。”沈凤鸣道,“若只为这个,也未免浪费了她这番前去。我昨天去幻生界那里看过——现如今关非故十分小心,虫与人层层护卫,我们要靠自己去偷盗他的蛊虫,或是对他加以行刺,即使有成功的可能,也必有去无回。但单无意就容易多了。如果他能代替我们偷到些有用之物,问到些有用的消息,遇事做个内应,我们便不必去正面相拼,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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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三 凡心区区(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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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早醒了吧。”沈凤鸣说话的时候,没有抬头。
可榻上的欧阳信当然知道他这句话是对谁说。他慢慢坐起身来,向沈凤鸣微微弓了一弓身,“什么都瞒不过凤鸣公子。”
“知道瞒不过,你还是定要孤注一掷。”
欧阳信身形仿佛微微一震,“我……不是很明白凤鸣公子的意思。”
“昨天——如果不是那只毒虫拦住了你,你是不是就真的打算单枪匹马地进去了”
欧阳信这一次不说话了。
沈凤鸣站起身来,在屋中慢慢走动。“出发之前,我与你说过,我们此去最低之底线,乃是绝不可暴露自己。倘若当真有此危险,那么宁愿什么都打听不到,也绝不冒进。可是你知道了青龙教来的是程方愈之后,就冒险深入——你有没有想过被他们发现的后果”
欧阳信闷声道“你尽管放心,即使我被发现,我也绝不会令他们知晓我是黑竹之人——无论能不能得手,都是我一个人的事。”
“可你忘了你不是一个人来的!”沈凤鸣厉声,“你忘了你已经重回了黑竹——你是与我,与吴天童、石志坚,与那一百二十人一起来的——你心血一涌便想要刺杀程方愈,你把我这次‘双琴之征’摆在哪里!”
欧阳信无言以对。
沈凤鸣冷笑了一声,“夏君黎是个滥好人,你们要回黑竹,他就让你们回黑竹。我早就说过他,他不听。还好,他还不是傻子,他知道你们对青龙教尤其是程方愈恨得入骨。我与他说,这一趟碰不见青龙教便罢,倘若真遇上了,你们三人中只要有一个作出异常举动,我定消动手处置——他同意了。”
“你的意思是要处置我。”
“不是你,是你们三个。”沈凤鸣道,“看在你们是前辈的份上,我不会将你们如何,不过就是请你们离开黑竹而已。”
欧阳信静默半晌,忽然大笑“可笑,真可笑!堂堂黑竹会,何时变得如此畏首畏尾,一个个仿佛忘记了自己是为何而来、忘记了自己本是杀手!你说我是为了一己私仇,我承认——可我问你,撇开私仇不谈,如果不杀程方愈,我们的胜算还有多少就算我们能胜,是不是要多死很多弟兄那所谓‘任务之外,不可伤人’的规矩可不是这么用的——青龙教既然是敌人,迟早都要面对——黑竹会何时蠢笨到宁愿与人正面硬拼,都不肯稍许变通一点的地步了”
“这个问题,我也想问。”沈凤鸣微微笑了一下,“可惜我们现在的大哥是夏君黎——可惜他就是个不肯变通的人。你也不必对此刨根问底、忿忿不平,只要他在一天,黑竹就一天不能对青龙教下手。”
他忽然又倾过身来,“但是——如果黑竹以外的人去刺杀了程方愈,我想他也是管不着的,你说是不是”
欧阳信灰洞洞的双目突然如射出光来。“你的意思是……”
“你想报仇,我现在就给你机会。”沈凤鸣的一双眼睛,也正定定地看着他。
欧阳信仿佛还未敢就此尽信他的本意,反而迟疑,“可是——这之后呢阿印和秦松都在临安,在他的手上,这之后我们如何还能再回到黑竹,与他交代”
“你们现在也没得选择。”沈凤鸣道,“没错,留下无影和秦松是为了牵制你们,但我说了——夏君黎是个滥好人,他不会对他们怎么样的。你现在既如此踌躇不定,昨日又为何要冲动行事”
欧阳信默默无语,半晌,“你认为我一人不能得手,三人就能杀得了程方愈”
“取决于——天时、地利、人和。昨天不是个好机会。”沈凤鸣道。“你先不用急,我眼下还有几件事在等消息,五日为限——五日后,你们可以去这个地方,我安排的内应会在这个地方等你们。那时,能不能动手,便要请你们三人自己决断了——即使有三个人,我也绝不希望你们是毫无胜算地去送死的。”
他从袖中抖出一折短简,送到他面前,“这个你现在不用看。你一会儿动身去东郊的浮游亭,不出意外的话,你能在那里见到吴天童和石志坚。记住,在见到我安排的内应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如果你能在青龙教安插下内应,为何不让内应动手”
“所谓‘术业有专攻’,内应也便只能是内应而已,而你们三个——”沈凤鸣眼珠转动,“如果我猜得不错,吴天童就是昔年的银牌‘悬河’吧而你——虽然不曾拿到银牌,可在黑竹会里也有个代号‘灰蛾’——绝非无名泛泛之辈。我那个内应与你们比起来,直似个新手,不过是提供些消息。”
“‘灰蛾’……”欧阳信没有否认,面上竟露出惨笑,“有多少年没听过这个名字了……‘悬河’更是连言语、出手都变过了许多,你怎么猜到的”
“我怎么猜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认得出,程方愈更可能认出你们。”沈凤鸣道,“不要以为过去了十几年,就真的什么都变了。总有些东西是没有变的。你们要自己小心了。”
欧阳信于榻上向沈凤鸣谢了一揖,沈凤鸣还了一礼。此时的欧阳信,还不知道此刻的沈凤鸣,为什么要向他还这一礼——他觉得,也许沈凤鸣是因为杀了程方愈能让这次“双琴之征”更为顺利之故而感谢他,又或者是因为不得不将他暂时赶出了黑竹会而表示歉意。无论是哪一种,他还是愿意向这个黑竹的后辈保留这一揖——毕竟,他深知这个今日的金牌是在违逆首领之意,允准自己公报私仇。他已经于心中暗暗决定,此事除了自己兄弟三个及那个内应之外,再也不说与第六人知晓,也不留下任何证据。如此,或许青龙教和凌厉就不能因此来责怪黑竹会不曾遵守约定,夏琰更不必就此事追究谁人的责任。
他没有看见,那个从他屋中离开的沈凤鸣,重新站在屋外廊前,低头看着廊下,良久未动。他不知道——连沈凤鸣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有在不那么有信心的时候才会这样低着头。
——这种时候很少,但现在就是这种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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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卜的手上还戴着铁戒指。这让人以为他很有骨气。
事实上,这只是因为那枚戒指已经取不下来了。方才从沈凤鸣手中接东西的时候,他好一阵的心惊肉跳。
阿卜是在去年的天都峰金牌之争的时候,被升任了银牌的。他是眼下黑竹会里年纪最小的银牌之一——他今年十九岁,比娄千杉还小一岁。
和娄千杉一样,他戴上这枚戒指的时候,还是个孩子。只不过与女孩子不同,一个男子长到十**岁,指节已经可以很宽很大,阿卜就是如此。
黑竹会的杀手大多以灵巧取胜,阿卜是个反例。他长得
三九四 残音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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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琰的目光最后还是落在了这一本书册。
这本册子他很早就看见了,只是因为封面无字,内容又涂涂改改,他一直以为是张弓长的一本草稿,不曾细读。现在,他已经整理完了这总舵所有的正式卷宗,装入了箱zhong准备搬离内城——再来翻这本“草稿”想寻求印证,他忽然才意识到,“草稿”并不是张弓长留下的。
因为笔迹完全不同。
得以来到过这内城总舵的人不多,既然不是张弓长的笔迹,也不是他所熟悉的朱雀或沈凤鸣,他只能推测,留下它的是俞瑞。
他坐下来,仔细翻看。俞瑞应该也不曾料到留在此地的时间会那么短,他想是要记录什么,只是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构思好究竟该用什么方式来记录。在那寥寥的、写了又划的几页间,能够辨认的只有少数几个没有完全划净的名字——或者说,代号。
这些名字或代号,夏琰都没有听过。即使是——他现在已经看过了从宋然那里要来的黑竹会全部名册,也没有从zhong找到对应。也许这些人早就不在了,早到关于他们的记录都只能封存在了执录家无法打开的那几口箱子里;吴天童所说也许竟然是真这些人因为当年没有选择追随凌厉,被从黑竹的记忆zhong抹去了。
如果是这样,俞瑞写下他们的名字,又是想做什么呢
夏琰起初猜想,俞瑞是想召集自己昔年的余党。可是再仔细辨认,那些追随在每个名字之后一起被划去的,无一例外都是“某年某月殁于某处”一类的字样。脊背才真正寒凉起来——俞瑞不过是在某个深夜回忆起了那些死去的旧人。出于怀念或是出于一种仪式感,他写下那些名字,记录下他们的死,然后将之划去。
名单不长,不知是俞瑞记得起的人本就不多,还是他来不及写完。夏琰看见最后一行醒目地留着一个叫“彻骨”的代号——字迹忽然如这名字般尖锐锋利起来,仿佛什么情绪贲发而出却又戛然而止——他甚至不能确定那是不是一个人,又或者是俞瑞写到这里时,真的想起了什么彻骨之痛。
那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被勾划销去,突兀兀地留在纸面上,像一切尚未完结的传说,遗落在旧日弹指的缝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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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杀手,从来都不需要锋芒,只要能穿彻敌人的肌骨就足够了。
就像此刻浮游亭石桌上这把匕首的名字——“彻骨”。
“想不到十八年后,还能够再见到这把匕首。”欧阳信慨然而叹。
“想不到十八年后的黑竹,还会有后辈记得‘彻骨’。”吴天童也慨然而叹。
只有石志坚默默无语。他忽提起一旁的酒坛,撕扯去封口,将一整坛清澈的烈酒浇淋在匕首之上。酒气四溢,浓醺醉人,灰暗的短刃一亮一亮,仿佛也在一起一落地痛饮醇酒,一如石志坚的眼zhong的一沉一浮,如同什么记忆正在一阵一阵地掠过。
吴天童与欧阳信也黯然下来,只那么一瞬间,天地似乎都已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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