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小羊毛
秋葵先前独坐船上时心中没底,只以琴声压制蛊虫,可此时得授四十九弦之《神梦》,琴音一出已是铮烈,似万剑脱鞘争鸣,激得人耳中一阵锐响,痛意直入脑心,有内力不济者已五内如颠。黑竹众人虽然有备,可棉物似乎也不能尽挡这钻耳魔音,多也生出几分晕眩恍惚,一时众人扶摇而乱,混战倒缓了下来。
“快去!”关非故的声音自杳杳魔音之中冲出,显然是在对关盛厉声而喝。关盛艰难撕落衣襟,塞入耳中,疼痛稍减,身旁杨敬依样为之,两人随即运起蛊术,嘤嘤呤呤,复又嗡嗡唵唵,场中还残余下的毒蜂彩蝶从四面集来,在夜色中好似汇成了灰蒙蒙一缕烟云,尽数向大树掩去。
沈凤鸣唇间的叶笛声稍许高了一些,显然是在提醒秋葵——锐意伤人有余,压制蛊虫的那一半却过于贫弱了。秋葵会意,左手连挑,右手相合,《神梦》清音如叙,将飞来虫群摇摇晃晃,打乱了少许。
石志坚当然也没闲着,挥舞外衣泼赶毒虫。毒虫本身轻弱,受琴音激荡,靠近者大多跌落,倒也伤不到沈凤鸣。秋葵方放了几分心,忽石志坚骇呼了一声:“公子!”背面不防处凉意嘶嘶,几尾毒蛇不知何时悄然扭枝而上,三角的蛇头早已昂起,眼见便要向沈凤鸣扑到。
石志坚的匕首未够此处,正欲纵身而上,沈凤鸣作个手势,示意他莫动。他犹疑未定,只见几条毒蛇虽便在距沈凤鸣尺余之地,却来回进退,不肯上前噬咬。
沈凤鸣将叶笛稍停,“不须着意顾我,对付蛊人和关非故父子为先。”石志坚已经塞了耳朵,这话当是说与秋葵的。?“不管你不管你你立时就成了蛇口之食。”秋葵听他竟不领情,大是不快。那毒蛇进退不得当然是因了关盛蛊术之催动与她魔音之压制的两相抗拒,她手上干脆越发用劲,激越魔音似箭汇至,轰然如波,将一丛毒虫轻易震落树下。
沈凤鸣眉心暗动,却没再言语——蛇患既退,他便将叶片放于唇间,继续吹奏指引。
他心下清楚,秋葵的神梦全谱本是初学,一时还难以熟练驾驭,重了压制眼前蛇虫,不自觉就轻了远处,更轻了控制人心。只不过这么片刻工夫,那一边关非故与蛊人皆得了轻松,贺撄与净慧手下便立见了吃紧——秋葵想必随即也有所觉,立时调整了心思以双琴跟上,不再多言。
可也过不多时,“嘶嘶”之声再起,腥臭扑鼻可闻——关盛不甘受挫,引了加倍蛇虫向沈凤鸣卷土重来。
秋葵余光瞥得,心思微紊,犹豫之下指尖偏了半寸,“琤”然一声,琴弦竟断了一根。
她面色骤变,沈凤鸣亦吃了一惊,再度止了叶笛,扶着身后树干,慢慢立起身来。这一站起,七八只蛇头亦一起昂起,围向他唏咝吐信。秋葵看得发骇,不自觉拨弦欲待加力驱赶,忽却被沈凤鸣伸长了手,将她琴弦按了一按。
“先停一停。”
“可是……”
“先停一停,只停三十息。三十息之间,你……将心思静一静,听我说。”
秋葵忧心不减,见他如此,也只能停手不语。
沈凤鸣从她琴头挑出那根断裂的丝弦,稍许松开琴柱,将断弦小心抽落。“你忘了么,我身上有幽冥蛉之毒。”大约是因为气力依旧不够,他将动作做得很缓,将话也说得很慢,“幽冥蛉是万蛊之王,我现在比这些长虫毒得多,要怕也该是它们怕我,你说是么”
他说着,抬头看了秋葵一眼。她面上虽然还是将信将疑的表情,但呼吸却也因他的坦然自若而平缓了些。果然,琴声虽止,蛇头虽扬,却依旧不曾对沈凤鸣发了攻击,想来竟当真是对他身上的至毒多有忌惮。
怔怔然间只见他向她伸手:“你袖里新弦,予我一付。”
大约是为他此际沉着之态所感,秋葵不自觉从袖中抽出一段琴弦,交予他手。沈凤鸣接过,仔细在一头琴柱缠稳,慢慢将细丝捻过琴面,压过琴枕。“《神梦》之幻与寻常魔音不同——七方四十九弦,对应神梦之四十九魂,这整个洞庭湘水,人也好虫也好,落于你《神梦》所到之处便如堕于幻梦之牢,除非琴弦尽断,否则难以脱出。此间除了你我,无人识得魔音窍要,也就无人能轻易断你琴弦。关非故的内力虽强,可不知内中关节,要一意尽断所有琴弦——以他此际的修为,他办不到。”
声语依旧低缓。沈凤鸣已将新弦固定于另一头,伸手拨了一拨,似觉
四一三 神梦双琴(四)
“嘭”的一记,大树自下至上都震了一震,枯叶连同毒虫纷落一地。蛊人撞得头破血流,晃了一晃,还不及全然醒神,又“嘭”一下再撞上树干,显然是出于蛊虫之指挥。
只撞一两下便罢了,可若似这般撞个不停,先不说这棵树是不是便要撞得倒,秋葵的双琴也大受了影响。三十九弦一起乱颤,亏得她屏息宁神,才未被这外力断了弦去。
“我下去看看!”石志坚知道不妙,向树下掠去,只见净慧带了几人,飞身追至,拂尘自后一扫,将蛊人自颈缠住,只是蛊人力大,挣扎之下,那拂尘丝丝断落,眼见着随时便要缚之不住。
所幸震动稍歇,秋葵连忙重新抚动琴弦,魔音点点而降,闻者莫不皱眉暗自相抵。塞住耳朵的、距离稍远的或是未有内外伤者,多觉脑中空白,随即生出恍惚幻意;但于早已遍体鳞伤之蛊人来说,这般音色无异于销筋蚀骨之痛楚,纵是失了神智,也竟懂得伸了双手,掩住双耳,仰天而嚎。
那痛楚是身为人之痛楚。蛊人没有心智,生不出幻觉,唯觉痛苦却不知为何;倒是体内蛊虫受魔音之振,一时蛰伏。两重折磨故此令得蛊人颓落下来,失了蛮力倒回复了几分活人模样。净慧听其口中哀号十分凄惨,一时不忍便下杀手,却见银芒一闪——石志坚哪里管得这许多,见此机会,身形纵出,手中“彻骨”径入蛊人咽喉。
咽喉正是蛊人弱处,当下里蛊人痛嘶一声,已然气绝,向后便倒。石志坚未料如此顺利,待到匕首拔出,方觉不对——血色深红之中蕴着几丝惨碧,有什么活物自死尸咽中溅射而出,向自己面门疾窜而来。
他避之不及,下意识将左手于眉心一挡——手心一股锐痛侵入,仿佛受利齿啮咬,可只一下,锐痛转为酸麻,酸麻又化为木然——整只手掌便一刹那已失去知觉。再去看时,那手心里竟咬着一只碧绿蚕虫,拼命欲向伤口钻入却不可得,唯有红色以可见之丝缕,向蚕虫体内汇去。
这碧蚕显是吸食鲜血之虫蛊,且本身即有剧毒,原宿主既死,此时不知是否仍受着关非故之操控,必要寻求新宿主。石志坚浑身一阵透凉,惊惶恐惧之下,却也未失理智,不及犹豫,“彻骨”利刃反手撩起,将自己左手齐腕切断。
此时他才及痛呼出了一声,剧痛、毒意与失血之晕眩一齐冲入脑内,更加上了魔音隐隐约约之激荡,再难支持得住,跌坐而下。事出突然,净慧亦阻之未及,欧阳信虽一个箭步冲到近前却也已晚,只得勉力将他搀扶,慌忙要寻法止血包扎。
被斩落的手掌只隔一息已被毒蛊吸得干枯。那碧蚕喝足了血,身体变得滚圆,蹒跚几下,离开了断手。
见此变故,众人哗然间都退开数步,就连关盛等一时也甚为紧张,不知这毒蚕接下来是否还要暴起伤人。如此面面相觑地由得它自在蠕动片刻,那身体仿佛很快消化了鲜血,渐渐又缩回成寻常大小,通体碧色中,隐隐已泛出了一层血光来。
蚕虫虽小,沈凤鸣与秋葵在高处却也看得清楚——石志坚断腕固是惨烈,碧蚕之剧毒更见惊心。秋葵额上见汗,只因她最是感觉得出——关非故之力还在催动这只小小蛊虫,与她魔音相衡,否则——她适才必也不至于容得此物这么简单就伤去了石志坚一只手。
沈凤鸣的叶笛之声却在此时渐渐淡消,秋葵忍不住向他瞥一眼,却见他正看着自己,不由道:“你看什么我——也是尽力在压制那毒蚕,只是它不断饮血,只怕再下去蛊力不弱反盛。”
沈凤鸣不答,将目光转至她拨弦的双手。即使无有他的引领,此时的秋葵亦可独力将神梦舒展开来,只是艰难了些,心念更要越发专注于双琴之上,方不至于出错。沈凤鸣注目了一会儿,方道:“你坚持片刻,不消着力于那一只虫豸。我下去一趟。”
秋葵一惊,“你……要下去你去了又能如何,别说毒蚕,那下面随便一人你这会儿都对付不了。”她咬着唇。
“我有分寸。”沈凤鸣只道,“你独个在此,《神梦》莫断,蛊虫就不敢近你;若是有甚茫惑难进之处,就细想我教你的五十六字。若真有变故,我会回来。”他快速交代完,起身攀了树枝,摸索向下。
他攀得有几分艰苦——明明是平日里一蹴可达之距,但此时的他四肢身体却说不出到底是十倍的轻飘无力,还是十倍的沉重笨拙,以至于不得不避人耳目,在临水一面趁人不备沿着树干暗自攀援。欧阳信此时正忙于照顾昏迷过去的石志坚,况他耳中应该也塞了棉物,纵然是呼他再来背自己一跃,怕也是不可得的。
秋葵不敢分心,只能越发翻飞十指,只期得更甚一分之魔音,也能更掩护得他一分安稳。昆山玉碎,芙蓉泣露——神梦有如暖意寒流同时于湖山之中交迸,击得人身一阵一阵发酥,心内却一股一股发惧。
碧蚕蛊似也深感痛楚,忽然跃起,似一道绿芒窜入人群,哪里还分敌我,沾着血肉之躯便随性钻附。关盛身旁一个幻生门徒只低呼了一声,还不知那虫子是从何处钻进了他身体的,只有那双目顿然已呈了碧色——显然,这门徒的耐受之力远比不上先前的蛊人,满脸满颈一瞬时已现出了青紫,受控之下拳脚齐出向净慧等人袭到,但也不过是数招便即力尽而挫
四一四 神梦双琴(五)
几乎便是同时,关非故一口厉血呛于地面,抬手指向此间,“你……你如何能够……”只见他胸膛带动双肩起伏,身形摇摇欲倒。
这话听起来像是问错了。沈凤鸣是云梦传人,懂得操控血蛊又有什么奇怪但血蛊却有一样不同——这类极凶之蛊,蛊主豢养时多须花费极大心血,令其生出依赖之心,旁人即便懂得操控之法,要夺去从属之控却十分不易。只除非——沈凤鸣的蛊术当真高出关非故许多。可观一贯以来沈凤鸣的表现——他或懂得云梦一些闻所未闻之禁术,可于三支分别心法之研却多比不上各支佼佼,尤其起初他对蛊毒还颇不耐受,除了幻生蛊外,对其余蛊术似更不甚精通——否则三支之会前,又怎么能轻易着了关盛的道
“巧得很。”只听沈凤鸣道,“血蚕与我们云梦‘圣血’关联甚深,不得不会。”说话间,手稍许抬起,蚕虫温驯地摇摆身躯,向他袖中钻入。纵是关非故豢养此物多年,也知其性凶险,须时时提防在意,何曾敢如他这般视若无物
愈是难以被他人夺去之蛊虫,被夺走时对蛊主之反噬自是愈烈。关盛见势不佳,悄步后撤,低声道:“爹,你受了伤,今日是否……”
关非故陡一抬手。——认输还是撤退可此处是他们的地盘,他们退无可退——纵然他们想走,到了此等境地,沈凤鸣只怕也不肯放过了幻生、放过了他们父子。
既如此,那倒不如将势就势,拼个鱼死网破!他已知沈凤鸣身上变数太多,可是如果能制住了秋葵——再没有魔音来侵蚀人心——那么沈凤鸣也必孤立无援。既然那个女子从未顾及过一点祖孙情分,他亦有办法让她作茧自缚、作法自毙!
关默抢前抱过还未缓过神来的关代语,往回便闪。沈凤鸣却也未拦——他其实也拦之不住。他只缓步上前。脚步迈过时,那树下久已萎靡的一干蛇虫蜈蚣等物不知为何突然来了精神,忽都昂首摇摆,沿着他行走之迹悉索跟随。
一时间百足之声大作,听来叫人心头发毛。即使是常年与毒虫为伍的幻生界众人亦从未见过此等邪异景象——仿佛便是那一瞬间,从来便在他们掌控的大小蛊虫反都成了沈凤鸣心纵之物——这景象之难以置信,大概唯起初“圣血”翻动洞庭波涛之慑人可比。
净慧、贺撄与黑竹会众人亦无不心生剧荡,秋葵所在之高处越发看得清楚——那许多毒虫不曾靠得沈凤鸣太近,可的确是随他行停而行停。蛊虫忌惮幽冥蛉之毒,畏惧于沈凤鸣还好解释,但若要这般跟随于他,非以蛊术控制断不可得。自己这“一音二幻”只能对诸多虫豸加以压制,若要严格控制其行动,只能单专注于一只或几只虫豸,绝难同时对应这许多。
——难道,沈凤鸣的内力其实并未失去甚至——他的幻生蛊术之精,远超自己先前想象可——这分明不可能。身中至毒的种种痛楚与特异脉象,乃至那生死一线时的失觉昏迷,她都亲眼所见,绝无伪装之侥幸。他若真的还能有一分力气,又何至于连跃下枝头都做不到
思想间,琴弦上忽传来“泠泠”几声反激之音。她心中一凛——是有人欲待挣出《神梦》之幻。“不要再分心旁顾”——她想起自己应允沈凤鸣的这一句,忙打起十倍精神,拨弄琴弦对应。可——心头却忽地一空,仿佛——仿佛那幻境,要将自己也拉扯入内。
她暗道一声不好,恍惚间已听到几丝遥遥呼喊。“若云。”她竟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师父的闺名。琴弦不受己控地“琤琤”重响,仿佛是心念正脱了控制,从琴弦发出诘问。
——“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我师父的名字”
树下的沈凤鸣已经一直走到了混战的腹地——走到关非故身前,所过之处,众人莫不惊惧后退。唯有关默的那一个蛊人不惮这满地毒虫——当然亦不惮沈凤鸣,挡在关非故的身前,一声嘶吼,扑将过来。
碧色小虫“嗖”地自沈凤鸣袖中飞出,游入蛊人口中。蛊人似乎一怔,手足动作随即停顿,面上青赤交替,神情狰狞。二蛊相争,关默面色顿然也变了,顾不上再护着关代语,向前两步欲直取沈凤鸣,岂料足下“嘶嘶”“哧哧”连番声响,数条长蛇、蜈蚣已爬上脚背。关默虽与毒虫打惯交道,并不甚怕,但这还是头一次,毒虫竟成了他人武器,当下里愤愤然抬腿将之踢甩驱走——也就这般缓得一缓,血蚕已占得上风,那蛊人调转头来,便向关默扑去。
关默不得已,
四一五 神梦双琴(六)
喉口在此时忽然一甜——那只无法分心兼顾的血蚕到底是被人夺走了。沈凤鸣隐隐约约能看见关盛正自为这般胜利手舞足蹈,想来他还是头一次能控制一只血蛊。而自己——于这终于够得到秋葵身边的刹那,只有一股反噬的剧痛深入心底,只有一串深浓的溢血,不受自控地从唇角滴落。
回到她身边能做什么沈凤鸣不知道。或者说——他其实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能做。强行叫醒一个身陷幻境之人只会令她越发走火入魔,唯一的办法——是等待那令她入幻之物事——幻音、幻形、或是幻蛊——自行消退。可是——如今她入的是自己的幻,那魔音是她以自身的念力发出,等待无法等来任何结果,只有——四十九魂断尽,至死方休!
毒血滴落于“七方”琴身,发出轻微的“嗤嗤”蚀响,可是秋葵并无知觉——魔音不曾减弱分毫。沈凤鸣能感觉得到,方才操控前去的满地毒物就在这短短时间之中,像一串被巨力挤破的气泡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就连那只趾高气扬的血蚕仿佛也已惊恐不安——《神梦》已趋极致,小小一只血蚕,又如何能够幸免
夺得了血蛊的关盛很快发现了不妙,铺天盖地的魔音如从不可见之网化作了可见,如巨大沉重之物事直取身心,逼得人五内鼓胀如焚。黑竹会也好,幻生界也好——没有一个能得逃脱。就连火把也被压迫得快要熄灭,蛊人亦变得昏蔫无力,根本不是先前的勇猛模样。
“是你……”沈凤鸣听见秋葵在梦境中唇语喃喃。“秋葵,”他忙叫她的名字,可是秋葵的表情随即变得愤怒:“是你!”爆裂的音节从双琴之下剧颤而出,几乎要将沈凤鸣掀倒——她的目光望着虚无,根本不是与他对话。
——是他要她应允自己不要分心。她真的不曾分心,以至于将整个身心都失陷在了幻觉。他现在只想要她分一点心来听见自己——可是,她的眉眼失色,那里面所有的倒影都混沌一片。
“够了,秋葵。”沈凤鸣伸手,压住她的琴弦。可此时的七方贯注了秋葵心念,还未伺他手掌全然覆上,一股巨力已将他弹震开去。衣袖掀动间,“彻骨”从腕下露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晕眩蓦地攫住了他——仿佛在某个时间,某个地方,他也曾经历过一样的群敌环伺,一样的魔音癫狂——他甚至曾拿着这同一把匕首,以同一种无力与虚弱,站在……她的身旁。
这是——幻觉吧是不是自己也抵受不住《神梦》而进入了幻觉,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强烈的惊恐、惶惑、惧怕与悲痛突然涌入身心可是——那些清晰的具体而微——七窍渗出的斑驳血迹,七弦尽断的陌生残琴——他向秋葵望去,她的脸还与初见时一样美好、冷峻,可他模模糊糊间似已知道——当这美好与冷峻最终被噩梦吞噬,留在这现实的,会是什么样的斑驳与陌生!
他颤抖着,将“彻骨”掣出。那不是幻觉。那是记忆。他在这十八年之中从不愿回想的所有细节,却在此时被琴音唤醒。一切——只是过去与今日的重逢。
“我……好像是懂了。”他静默地从憧憧树影中望向几不可见的天际,像是也在心里与幻觉中的那个人对话,“那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临到离去,还定要我将‘圣血’那句祖训再背诵一遍。你说,圣血是有记忆的,你说所有我遇过的苦痛,它都会为我记着,将来都会帮我。我以为你是怕我太难过才那样安慰我。我以为痛永远只能是痛,失去永远是失去。可现在……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