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小羊毛
“也算不得顺利。他们去到澬水西岸的时候,据说青龙教上下也已整装待命,想来单疾泉是料到这夜我们必有行动——所以准备着要伺机到幻生这一头应援了。还好,武陵侯到得及时,仗了人多一始就压住了他们,没叫他们出了营。只不过——虽然单疾泉当时不在,可风庆恺的武功也算不得拔尖,青龙教尚有向琉昱、庞晔那两个,也不是那么好对付,所以胶着许久。那会儿你们在幻生这边还占着上风,湖上那一组是打算去援支武陵侯的——若是那样,当时便可拿下了青龙教,单疾泉即使回去也是来不及了——可后来……”
他叹了口气,“总之都是因了我。因了你来寻我,黑竹一面告了急,湖上这组自是调转了头去往湘水了——而我将单疾泉骗走,我是解了燃眉,得了生机,可他回了青龙教,武陵侯便麻烦了。所以到最后,风庆恺还是用出了那个‘釜底抽薪’的法子。”
“哪个‘釜底抽薪’的法子”
“说到这个——我正好先问问你,你觉得——我们云梦的幻术,哪个最为厉害”
“问我做什么,我只懂得魔音。”秋葵不解此事与她的问题有何关联,“若定要说——三支各有所长,但我还是觉得——魔音似是厉害些。”
“三支都是同源,所差不过是用法形式,你为何觉得魔音强过那二支”
“也不是强过,只不过——我记得,你用魔音解过阑珊之幻,也解过幻生之蛊,可反过来却好像还做不到吧”
“那是因为‘声’的穿透之力远高过‘形’和‘虫’。阑珊之形,闭上眼睛便被隔绝于外;幻生之虫,他人若穿着厚帛盔甲也便难以企及。不过若这样说,只要堵住耳朵,魔音也会大大削弱——云梦三支的幻术,若对手足够了解,其实都无法奏效。甚至——真在实战之中,比起一直闭目,一直堵着耳朵倒更容易些。”
“那你的意思是什么是说三支一个都没有用”
“你有没有想过——人可以长久地不看,不听,不触外界,都不会死,所以三支的幻术,至少我们纸上谈兵而言,都可防得住。可人却有一条——不能够不呼吸。即使强行屏息也决计难以持久。所以若一种幻术可以自呼吸而入,岂不是更厉害得多”
“若是真有——云梦怎么没生出第四支来。”秋葵不以为然。
“你怎么知道没有。”沈凤鸣笑道,“就算不曾成为第四支——可一源的幻术里,明明白白是有的。”
秋葵忽省悟过来,“你说的‘釜底抽薪’之法,莫非就是这种幻术”
“可还记得适才我说的香块亦是受启于此。云梦的这一种幻术说白了,其实便是种药效极猛的致幻香料,云梦将之命名为‘幻烟’,比起三支,实在难称独当一面之武学术法,所以也难以自成派系。而且,幻烟可不认什么主人敌人,一旦用出,凡有呼吸者,皆幸免不得,而且气性弥散之广比之寻常光影、乐音、蛊虫可达之距毫不稍逊,我当时就与风庆恺说,此为‘置之死地而后生’,是‘同归于尽’,若非别无他法,万勿使用,否则——便只能等别处战事了结,再派人过去接应解救了。这却也是碰运气——若是敌人的援手先到,那便只能任人宰割了。”
“那幻烟是有解药了”
“不算是有解药,不过此物
四二二 云梦之血(四)
武侯园里此刻冷清,没人料到沈凤鸣会先带秋葵回来。就连贺撄亦不在此——昨夜从澬水回来之后,他便顺道与风庆恺一起去往了洞庭北岸,白天也还与衡山的仁觉等弟子一道帮忙在城中善后。
听说昨晚衡山众弟子拿下北岸,唯独江陵侯章再农本人却趁乱逃了,不见踪影,是个美中不足。风庆恺得知后派人连夜搜找,江一信此时还率人在城西北索查,只怕不将这洞庭和岳州内外都翻个底朝天也不肯罢休。
武陵侯之事沈凤鸣也不打算多加过问,当下里只将秋葵安置回东楼房间,陪她稍许进食,嘱她休息,便待要走。
“你……还要再出城”秋葵有点意外,“再回东郊去”
沈凤鸣苦笑了笑,“师太都还没回来,我丢下黑竹那么多人不告而别好像——也说不过去。武侯园这里我看还算安全,你安心睡一觉就是。”
秋葵“哦”了一声,“师太说……说你一直没怎么休息,你……歇会儿再去也不迟。”
“我只再去看一转,若没什么大事,今夜就还回城来。”沈凤鸣笑,“湘夫人这是关心我呢,还是舍不得我”
秋葵立时将头别转,“便是不能与你说一句好话。”
沈凤鸣反愈发凑首上去,“放心,你这么想我,晚上我是一定要来陪你的了。”
“……无耻!”秋葵勃然,抬手还未打得到他,沈凤鸣早已躲开。她自知力有不逮,怏怏只能厉叱,“快滚!”
沈凤鸣不再惹她,从怀里摸出个小瓶来,“这个是赤蛛粉,你带在身边防个万一。”
秋葵瞥了一眼,“谁要你的东西。”
沈凤鸣知她脾气,只将小瓶放在桌上,掩上门,走了。
他回了南楼屋里换了身衣,于窗前重又向东楼秋葵的房间望了一望——窗已闭起,她该是休息了。他心里知道,与其说秋葵是因了被他口上这般占便宜不快,不如说更是因失了一身武功,失了一贯的倚仗而心怀怏怏。他知道——她一路绝口未提此事,看似不在意,可到底是心高气傲惯了的,就算身体能渐渐习惯,心里又怎么能真放得下。可是一时之间——他也的确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帮她——所以甚至无法开口安慰她。“失了武功有什么要紧有我在不就好了”——若是对着别个女子,他或许早这么说了。可秋葵偏就不是别个女子,沈凤鸣很清楚这一句话说出口容易,却不啻于将刀子剜她的心。
也只能继续慢慢回想——回想云梦浩浩心法之中,是否能搜寻到一星半点让她回复功力的希望。这却也急不得。即便是有——经脉受损,这数月之内,终也是只能静养了。
他顺手理整了下自己物事,见到先前娄千杉留下的那张十四个字的纸笺,不觉拿起,又看了一看。
——上午单疾泉走后,娄千杉也来向自己辞行。“不管怎么说,那恶魔是死在你手上。”她这般说,“我……总要谢谢你,替我和无意报仇。”
可她话锋随即一转,“既然你已经帮了我这么多,不如……再帮我一个忙”
“你说。”此时的沈凤鸣也不想再视她为敌。
“那个杨敬,你能交给我吗”
“杨敬”沈凤鸣皱眉,“你要他做什么”
“带他回宋家。”娄千杉的吐字很清楚,“宋三公子当初死在幻生界手上,就是杨敬对他下的毒。我若带了杨敬回去,总也不枉了宋家这一次派我前来,自此——他们总会越发信任我。”
“你……你还要回宋家”沈凤鸣有点不敢相信。这一整夜,娄千杉几乎没有多说过一句话,始终是那么沉沉心死的样子,他以为——无意的死,谢峰德的死,终于令得她再没有理由留恋这个满是伤悲的过去,会想抛开这个污浊的江湖。
“千杉,我最后劝你一次。”他还是道,“不要再回去了——你……放过你自己,不好么”
娄千杉不语。
“你若担心宋家那边,我可以想办法替你遮掩应付。谢峰德已经死了,你完全可以忘记那些不快,去个陌生的地方,不要再想什么仇恨——更不用逼迫自己继续做不喜欢的事。”
娄千杉的嘴角却在此时露出一丝惨笑,“‘忘记一切,做一个好姑娘’……”她喃喃道,“无意临死的时候……也是这么说。”
她抬起头来,一些儿湿润从她双眼中涨了又退,终归于那么平静。“可是——他死了。我最后、最后的退路,都没有了。”
沈凤鸣没有再说话。他很想说,人生那么长,她总还会再遇见一个能像无意一样的人的。可他忽然无法说出口。他无法断定娄千杉到底是太在乎单无意,还是太不在乎。那个她不曾珍惜的单无意。她嗤之以鼻的单无意。她肆意玩弄的单无意。如果活着,也许永远也得不到她的心。
——默然回想一晌,他觉出几分唏嘘,松开手,由得字笺斜在桌面。杨敬,他最终同意交给了娄千杉。如果这个女子定要选择这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他也只能希望这一点“帮忙”能令得她能走得轻松一点。可他也不知如此做对不对。娄千杉回了陈州,依照归宁拜帖的说法,不久后就会与宋客同下江南,与宋然、与君黎、与自己再次相见——他不知道,明知她对执录家别有目的却又替她隐瞒,是否也是对宋客与黑竹的不公
担心时辰要晚,他起身出了门。傍晚的南楼不知为何越发静谧了,沈凤鸣从廊上向下看了看——楼下没有半个人影。
这样的安静反让他感觉不安——按理说,楼下守值的两人总该是在的才对。他回屋再眺了眺庭院和东楼——东楼脚下倒是一切如常。
因了秋葵要独留此间,他不免多出几分小心,沿曲廊再往东楼走去察看。还未转过了弯去,忽听那边有人“啊”地叫唤一声。他心中一提:东楼是女客所居,且此际只有秋葵一人,如何会有男子的声音
四二三 云梦之血(五)
信上写了些什么,秋葵没有问。
沈凤鸣是为着单无意的死匆忙去信的;除此以外,当然也理应告知君黎黑竹此次的胜负死伤;但会不会还有余裕提到她的景况——她不知道。
风庆恺回城之后,得知章再农潜入之事,少见地大发了一番雷霆,这夜武侯园的巡逻格外地勤。净慧师太这晚也回来了,沈凤鸣方肯回去了南楼。可秋葵反而辗转未曾睡好,到了天亮,却迷迷糊糊睡着了。
好在次日沈凤鸣很忙,没来扰她。风庆恺带了衡山派的仁觉同来武侯园,寻他商议洞庭湘南一带往后情势,说穿了便是要当面约定这一块地盘该如何分法——仁觉算是衡山的二当家,此次掌门方宽肯默允他带人来帮忙,他虽是出家人也不得不前来讨价还价,要了说法,回去好交代。
幸是三人于此早已心中有数。风庆恺在水面的买卖不算多,三支之会后将幻生界赶离了洞庭湖,原是有赖沈凤鸣、净慧等的帮忙,现今也便应允将洞庭湖连同湖中洞庭山在内的诸岛皆归于云梦,只是周围澬水、沅水、湘水等河流是他生意往来的通路,是以除靠着洞庭的一周由云梦支配,其余则仍归武陵侯——唯独湘水,因衡山近湘水,故此衡山与武陵侯约定地界,南北划清。不过——三者所辖水路也好,陆径也罢,皆许诺不得互相为难就是了。
这荆湖路地方甚大,挖去洞庭、衡山,武陵侯俨然依旧此地之掌。李文仲提议该继续往洞庭以北扩张,不过风庆恺思索之下,还是决定暂息。一是大战之后,总要安稳一阵;二是北面若那么好经营,江陵侯也不至于孤注一掷地南下此间。
章再农自然是要审的,此事只交武陵侯,沈凤鸣与仁觉不加过问。仁觉得了约定之后便先自带人返回衡山去了,沈凤鸣却还消等上几日。
给君黎的书信虽已递出,但沈凤鸣心知自己与秋葵还是愈早回去临安愈好,便打算将净慧、贺撄留在此处,将云梦教在这洞庭的根基放稳——只是在此之前,总要替他们将幻生料理干净了,方无后患。摩失为了自家性命,办事便自觉得很,但要抄完关非故的一应蛊豢家底,将幻生人手尽数整顿,也非一夕可结。这是他等的第一件事。
黑竹众人内外伤势轻重不一,沈凤鸣既为本次行动之统领,总也要留出些日子缓冲,确定大多数人情形已稳,伤亡之数已定,才可告“双琴之征”结束,放人散去。这是他等的第二件事。
幻生一众门生的投向沈凤鸣其实不甚担心。那些大多因受了毒蛊要挟方听命于关非故父子的弟子,原难言忠心。关非故死后,众弟子被暂压在心脉的蛊毒当然不会立时致死,可幻生蛊虫是活物,一旦无有蛊主压制,时日一久必不安分,发作不过是迟早的事情——而沈凤鸣此时是他们活命唯一的机会。虽也知要他似在三支之会上那般再以魔音来解蛊未必真正可行,但如今秋葵功力已失——这些弟子若还能有任何生之乞求,也唯有寄望他一人,非但不可能对他存了杀心,甚至还定须想方设法护他活命。
若说还有什么该担心的——也只有关默。
关默未受蛊毒所制——但他的弱点也很明白。早在仙霞岭初次打交道时沈凤鸣就拿关代语要挟过他,如今关非故、关盛都已丧命,关代语却还在,若不杀关默还要他听命于己,最简单的办法莫过于带走关代语。
只是,故伎重施不免显得促狭,况威逼胁迫之法治标不治本,与关非故也便无有分别。沈凤鸣在离开东郊之前看过两人的伤势——关代语的伤势不算轻,他虽然受魔音的心念激荡比旁人要小些,毕竟是个孩童,醒来之后,晕眩、耳鸣、呕吐、头痛,一样都不曾少;关默伤势主是控制蛊人的那一只毒虫之死施于他身上的反噬,此外外伤颇重——沈凤鸣当时未想好如何处置二人,就暂且交在黑竹众人手里看管;不过与摩失打过交道之后,反而心中渐有了主意,这日送走了仁觉,便托武陵侯派人将关默、关代语两人带回城里来。
掌灯时分,两人带到,报说因关默伤势仍重只能半躺,暂且停在前厅未动。沈凤鸣才刚刚得暇来看了一看秋葵,闻讯便叫上秋葵同往。
“叫我去做什么”秋葵大是不满,“与我有何干系。”
“别把自己摘得这么干净啊。”沈凤鸣笑,“云梦难道不是你的云梦么”
秋葵哼了一声,“我现在武功全无,再不可能做什么云梦教主了——真是对不住,遂不了沈教主你的心愿。”
“武功全无怎么了,能有‘圣血’在身就够。”沈凤鸣早就捉了她手腕往外走。秋葵挣不过,不得不跟出来,口中犹道,“怕是你想得太美——你现在一身剧毒,‘圣血’传给谁不是必死无疑就连血蚕都不敢咬你,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安稳自己做这教主的好。”
她听沈凤鸣不出声,只道他已没了辞,悄然再一挣满拟能甩得脱,哪料腕上还是紧紧的不曾松开半分。她不觉愠怒:“跟你说话,听见没有!”
沈凤鸣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意味深长,“若我说你身上本来就有‘圣血’呢”
“别胡说!”秋葵被他一句话弄得惊疑,“我怎么可能有!”
沈凤鸣不答,咳了一声:“那好,那我是教主——我叫你来就来,你有什么不服”
秋葵这一回语塞。她从来认理,一时还真的反驳不出,不觉满面憋闷。
沈凤鸣瞧她表情,暗自发笑,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湘夫人,你可知,我就是喜欢你什么事都那么认真的样子。”
“你又……”秋葵方知他大约又是信口诓她,愈发愠怒,恨声道:“常人都是如我这般,似你那般不正经的才是少见!”
“冤枉得很。”沈凤鸣果然露出冤枉之色来,“这话若还不正经,那当真是没有什
四二四 缄语而默
沈凤鸣看见关默的嘴角动了动,露出一丝不无嘲讽的冷笑。“你不信你是不是觉得他与你交情还可以”他也冷笑,“也对。当初为了他一封信,你就能对那么多人痛下杀手,足见你丝毫不曾怀疑过他。不过在今日之前,你可曾想到过他会这般见风使舵,轻易转投于我你又知不知道他应承了我什么条件”
关代语此时已经停了哭泣,紧张地盯着自己大伯。但关默还是一句话也没说。
“你不说话,心里还想着,绝不可叫我知道他其实是假意投靠于我,其实是想觅机报仇。”沈凤鸣望着关默,“只可惜,你这点心思怕是一厢情愿——三支之会的时候,他已经‘出卖’过你们一次,难道你忘了”
关默这一次口唇动了几动,沈凤鸣大致看出他的意思,“自然。比起相信我,你自是宁愿信他——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可以不信。不过若换作你处在他的位置上,你会怎么做”
关默转头不作理睬,一旁关代语道:“你再说什么也没用!摩失师叔再怎么样也没害了我们,你却杀了我爹,杀了我们那么多人!”
后首听了许久的秋葵似乎终于忍不住,欲待出言,沈凤鸣已抢过话头:“好啊,你们不信,那我们先不说摩失,我们——”他看了看关代语,“说说你爹好了。”顿了一顿,又强调一遍:“说说关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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