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小羊毛
“是么。”夏琰反冷笑,“你可敢让我见刺刺,让我当面问问她,这事是不是她的主意?”
“凭你还想见我姐姐!”在旁按捺至今的少年终于忍不住,伸手指他,“上次要不是她拦着,我早就……”
说时迟那时快,话音未落,单一衡身形突然向前倾去——他亦不知忽然从何而来一股大力,竟拖得他立足不稳,连忙想要拿住身形,那大力岂容他半分挣扎余地,身体越发向前一冲,待醒过神来,喉上一凛,两根陌生的手指将触未触的,已按在他的咽口。
父子两个与夏琰之间原本还有些距离,单一衡伸手这一指却将自己一条手臂送近了去,夏琰如何肯放过这稍纵即逝之机,久蕴之“流云”倏然缠绕过去,径直将他整个人掀扯过来,就连单疾泉不虞有此,反手一挡竟也只及拉脱了少年一只衣袖。
不够高的少年,刚好够夏琰将指轻松扼在他咽喉,视线越过他头顶,对上对面的单疾泉。
“我要见刺刺。”他只说了这五个字。
单疾泉爱子受挟,他面上却浑如无事,“有本事你就动手。刺刺现在还在给无意难过,你再把她弟弟也杀了,且试试她会将你当亲人还是仇人。”
“爹……”单一衡先惊住了,“爹你救我……”
“你与我这般僵持也没用。”夏琰面色也不变,“我师父很快就来,谷外还有三百禁军,张大人也在这。就算我手里没有一衡,凭你——你以为今日讨得了好。”顿了顿,“劝你将弓箭都收了,我还可以告诉我师父,今日一切顺利。否则,你也晓得他的脾气。”
单疾泉的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我当然晓得你师父的脾气。”他笑道,“我晓得——从他决定陪你来青龙谷的那天起,他就注定回不去了。”
笑意陡然停伫。一丝暖意也没有的口唇,寡淡吐出两个字。
“放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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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凤鸣看着程方愈不断开合翻动吐出言语的两片唇,脑中反反复复的却只想象他寡冷吐出那两个字时的样子。
“烧了。”
视线有点模糊,恍惚间分不清往昔与今时。程方愈在说些什么,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也不认为有听的意义。
直到万夕阳接了话,他的神识才飘回来些。
“程左使说起的这事,我倒是也知晓一二。”万夕阳道,“不过自从老庄主过世,拓跋教主同庄主每年都要走动,这么多年交情下来,谁都不记得那段过节了。”
“真的么,万叔叔?”夏琛犹自不肯相信般看着他,“爷爷当真与表哥有如此过节?”
万夕阳叹了一口。“老庄主当年在江湖上——在抗金群雄之中——虽说都是响当当一号人物,哪个不知他的侠肝义胆?但……咱们关起门来说句实话,老庄主就是待外人太好了,待自家儿女,脾气……反倒差了些。”
“这何止是‘脾气’差了点。”程方愈冷然道。
夏琛有点失落地垂了头,“难怪……难怪表哥这次不肯来帮忙。”
万夕阳见程方愈面色不大好看,忙道:“不管怎么说,拓跋教主还是请程左使前来援手,足见对夏家庄仍有情分在,只不过这‘东水盟’的事源起老庄主,他旧事未能释怀,不肯亲至,亦是人之常情。还要有劳左使,这趟回去,向拓跋教主多有致谢,正好我们庄主年前亦是要回来了,我定也消告禀过他,年节再来青龙谷走动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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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八 断玉玢璃(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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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没有仔细听程方愈说话,沈凤鸣也大致弄明白了——总之就是拓跋孤跟已故老庄主夏吾至有旧隙,不肯替夏家庄出这个头。拓跋孤是夏铮的外甥,也就是说夏吾至是他外公。一个人若与自己的外公有什么交恶以至于多年不能释怀,十有**与他的母亲脱不开干系,万夕阳也说,老庄主待自家儿女“脾气”不好,或者当真做过什么足以令拓跋孤记恨的事。
这般一想,沈凤鸣心意稍平。他也希望不过是自己多疑——若拓跋孤果真有什么理由不肯亲来,总比他出于某些对君黎不利的目的强要留在青龙谷的好。
只听程方愈道:“教主为何不来,这事我已解释清楚了,倒是——我现在有一问。凤鸣公子,你方才说平儿去青龙谷了,此事当真?”
沈凤鸣便道:“仪王此番是借君黎提亲同去的,程左使若晓得君黎之事,怎会不晓得仪王省亲一事?”
“君黎之事我知晓,凌厉公子很早便带信来了。但平儿……”
他犹豫了下,随即苦笑。“我前一阵刚刚听闻平儿在京中娶亲了——想来心酸,我便这一个‘儿子’,可他娶亲,我却事后方知,不要说半点左右不得,连见他一面都是妄想。想是教主也晓得我最近极思平儿,担心我若得知他近日回谷,便不肯走建康这一趟,故此将此事隐瞒了不说。”
沈凤鸣有几分不信,“是么?我听说,早先是程左使给仪王送了封家书,仪王看了家书之后,才萌了回谷之念——自家家书里写点什么,难道左使心里没数,还要等旁人告知?”
“家信不过是寻常言语,且已是数月前之事,如何料得到他何时回去?”
“这么说来——贵教主当真是不近人情。”沈凤鸣冷嘲,“明知你们父子这么久未见,偏偏把你支出来,叫你们错过——仪王出京一趟可是大费周章,下一回更不知何时了,啧啧,他也不怕程左使记恨他。”
程方愈稍许沉默。他承认,若知晓有见到程平的机会,自己必会央拓跋孤另择他人率众赴此建康一行。不过——他亦非完不能理解拓跋孤之衷机。之前右使霍新还在时不觉得,但实际上,青龙教早已面临着十几年来最为青黄不接之境。拓跋孤身边享江湖声名者只余单疾泉和自己,旧人渐逝,并无新人。说句不好听的,单疾泉和自己都算是“后继乏人”——单无意或是程平,哪怕今日还在,在武学造诣或统领人手上,也并不算出色。单家一衡与一飞尚且年小,将来虽难预料,眼下却难当大任,而自家更是连第二个后人都没有,真要数起来,还是霍新多年前收养的义子在小一辈中出挑些,但为人内向,霍新故去之后更不愿与人打交道了,右使重任想来一时也是服不了众。似江南武林之会这等群雄云集之地,虽江湖尚且忌惮青龙教名号,但若给人发现拓跋孤不曾亲来大概已经要换得暗嘘,若来人甚至不是他们单、程二者之一,只怕东水盟非但不会忌惮夏琛,反而要越发看轻于他。
除开当真为夏家庄着想故,更重要的,或是拓跋孤本就不希望青龙教缺席这场大会——缺席江南武林。
回想起来,这十几年,青龙教背靠都城临安,力慑淮南,黑白两道路过都绕着走,一是仰着拓跋孤当年于明月山庄、朱雀山庄两战赢来的“第一高手”之名,二也多少有“江南第一庄”的关联在里头。拓跋孤这些年与夏铮交好有目共睹,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怕两边的关系事实上没有旁人以为的那般亲密无间,但摆了多少年同气连枝的样子,没那么容易就撇得干净。东水盟想来还是希望不要惊动拓跋孤这棵大树,故此绕过了青龙教,没有发帖。可夏家庄若是虎落平阳,青龙教总也无法独善其身——愈是这种时候,拓跋孤就愈不敢弃之不理吧?
沈凤鸣见程方愈深思未语,只道他在酝酿什么回答,嗤笑一声,正欲再开口,北窗忽然“哗”一声洞开,却是风声啸然,将这未关严的窗子一下推了开来,一阵冷气倒灌进屋里,肆意游走。
“起风了。”离得最近的夏珀走去欲待关窗,沈凤鸣已猛然抢到窗口。——起风了?北风再大,也不会从里向外推开了北窗去。他警觉向外看了眼,一目先已见——窗棂格隙里多了什么东西。
“咦。”夏珀也看见了。阴云蔽天,日色已昏,但还是能看见格隙里的是裂开的两块璧玉。“这个是……”
昏沉天光下的玉块失去了原有的清透感,只剩灰蒙蒙如无有了颜色,但他还是猜认出来——这应该是——夏琛昨日丢失的那块玉佩。它从几乎是正中的地方裂为了两半,断口处一点点浑浊的浅白,仿佛昭告着这玢璃之创,怕是再无修复完好的可能。
“哎,沈兄!”夏珀还没来得及回头叫夏琛,沈凤鸣已从窗口掠了出去。适才——适才那个昨日拿走了玉佩之人就在窗外。他在窗外不知耽了多久?而自己——和这一屋子人——竟都并未有觉,这个人——他一定要见见。
夏琛追到窗边,可窗外,已没有沈凤鸣的影子。他将两瓣断玉拿起,冬日的冰冷触在手心,没有了玉的温度,只剩下寒意,与一点点未知的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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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琰没有想到,单一衡还在自己手中,单疾泉便会这般毫不犹豫地吐出“放箭”两个字。
身体骤然绷紧,他在准备应对箭雨到来的提气间想明白了。——单疾泉太了解他了,他算准了他不可能伤单一衡,非但不能,甚至还会在箭雨到来之时保护他。而保护单一衡,大概会令得他用出更多的身法,消耗更多的气力。
——不过是故伎重施,玩弄人心!
“单疾泉!”他想说话,可第一批箭矢已至。大概连那些弓箭手都不曾料到单疾泉会突然下令,故此先至之箭参差,夏琰一手勾住单一衡,一手将头顶雨笠取下,风雪飘摇之中,雨笠如幻作无数面盾,在他与单一衡身形转动间,挥舞遮挡射来的恶意。
有力穿透了雨笠的箭并不多,但事发突然,单一衡还是呆了一呆,并未回过神来。“你可知道,无意就是因你这般自以为是才死的!”他听见夏琰在步法终于能稍许停顿的间隙续完了要说的话,“你自以为深谙他人心思,以为天下人都可被你利用,正因为此你才失去了无意,你今天莫非还敢笃定——我真不会杀一衡!”
他茫茫然间不辨夏琰的意思,恨恨然道:“你杀我,你有本事杀了我,就像你们害死我哥一样!”
“闭嘴。”夏琰来不及再多说话。第二批箭矢已近了,这一次,大概弓箭手都回了魂,密而准的箭矢从不知处向他汇集,如铁器被吸向磁石。雨笠只挡了两三记就哗然裂开,他抛下它,暗嘲自己竟真的连“逐血”都不曾携在身边。他向后喊了声:“张庭!”张庭早就扯下背上大氅,借风向鼓起,挡在逆风方向,一面拔出腰间佩刀,击挡来矢。
大氅鼓风,挡轻微暗器好用,箭矢太沉,往往难以招架,不过幸好逆风而来的箭矢力弱,数量亦少,不至于成为威胁。夏琰拖了单一衡往矢落稀疏处纵跃,顺势要抽他腰间单刀以为备用,哪料单一衡于此等险境犹自双手按紧了刀柄,死活不肯叫他得手。
稍一僵持,两支箭矢迎面疾来,夏琰忙按住他肩向一旁闪身,一霎眼的工夫,两支箭矢擦身而过。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腹上忽然钝痛,却是单一衡乘着他身形还未放稳,握了刀力向后一耸,刀鞘不遗余力顶向他肚腹——毕竟是血气勇猛的少年,这一下用出狠劲来,夏琰不防间痛得眼前都黑了一黑,差一点便松了手。
“一衡……”他好不容易才咬牙切齿,“你不要命了!”单一衡已在极力扭动身形欲要挣脱。“你放手,你……你也配叫我‘一衡’!”
夏琰怔了一怔。刺刺在身边时与他无话不说,他听多了她提到家里这两个弟弟时,一口一个“一衡”、“一飞”地叫,大概不自觉早真将单一衡当了弟弟,可其实——他只将自己当仇人。
怔忡也久不过一刹,耳中听张庭呼了一声:“小心!”神思回属,箭雨之险又已逼至近前。这已不知是第几拨了?他忍了痛挟单一衡再避让——少年依旧挣扎,他臂上微痛,利箭呼啸着擦出一道血痕。
张庭抢过两步以刀相护:“这小子麻烦,这会儿顾不上他了。”
夏琰却在慌忙回看单一衡。险得很,少年胸口衣衫也给撕了条口子,所幸避过了,不过——依稀露出的里衣纹理,反光有些古怪,不像是寻常质地。
——原来是穿了软甲。
他听沈凤鸣提过,当初在洞庭,就见单疾泉身上穿过这么一件特质软甲。怪道那箭斜擦着单一衡胸口过去,偏了那么一偏,就此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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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九 断玉玢璃(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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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一衡有软甲护身,夏琰倒觉稍许轻松点——至少,单疾泉还不至于失心到真然不顾他死活的地步。不过张庭于此看法便不同了。于他而言,如此意味着——单疾泉恐真不会轻易罢手。
“单先锋,你这是在谋夺朝廷命官的性命,你可知道!”张庭厉声道。就算夏琰与朱雀并不在官簿具名,但他张庭可是堂堂正正的殿前司长,这话当然不算说错。若他是一个人来的,死无对证倒也罢了,可如今——除非门口那三百禁军尽数死绝,否则他若折在青龙谷,京城里总会来算账。自然了,灭三百人之口本就是无稽之谈,只因此事本身就足以招来朝廷之讨伐,张庭料想单疾泉总不会连这点利弊都辨不清。
单疾泉果然抬了抬手,令暂停了放箭。“我没有与张大人为敌的意思。”他微笑开口,“张大人这次是为保护仪王前来,当然是青龙谷的朋友,相信不会插手青龙教与朱雀师徒的恩怨。”
言辞中的暗示何等强烈,张庭自不会听不出单疾泉是要他置身事外,不要援手夏琰。他口中干笑。“单先锋说笑了,一会儿朱大人可就来了——张某还得跟着混口饭吃,不想掉脑袋。”
单疾泉亦笑。“若是单某向你保证——朱雀来不了?”
夏琰面色微变,张庭道:“单先锋这话什么意思?”
单疾泉接着道:“若是单某向你保证——他们两人今日,一个都不能活着离开此地?”
“单先锋好大的口气。”夏琰忍不住道,“你凭什么保证?”
“君黎,”单疾泉面色淡然,“你就没觉得——今日迎接你的,少了什么人?”
夏琰的确有点奇怪。凌厉对他这事极为上心,知他今日前来,按理会早早接他——至少不会至今不见人影。不过,单疾泉对自己设下埋伏,他相信凌厉必不知情,或许被他用什么言语欺瞒了自己的到来亦未可知。
他便笑了一笑。“你想说什么?”
“凌厉没来迎你,是因为他觉得有更重要的人需要迎。”单疾泉自问自答,“在他眼里,你怎么比得上朱雀重要。”
“凌大侠是什么样人不消你来告诉我。”夏琰道,“他与我师父又不是没见过,当初他们在临安一会,再有什么话也都说明白了——这是江湖皆知的事情,想必不会似单先锋这般,将我这次郑重提亲,用作了不可告人之饵!”
单疾泉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就是太看不透。”他依旧笑着,“虽说我亦没有定要说服你的必要,可其实——无论是你,还是张庭大人,我都已给了最好的选择了。你只要肯点头对付朱雀,张大人只要点头不插手——我们,实可以不必落到这般的。”
“我听出来了,你根本没把握。”夏琰笑起来,“说什么要我们离不开青龙谷——退一万步说,凌大侠真是去见我师父了,他也拦不住我师父——而你,你也没把握拦住我。”
“凌厉一个人,当然拦不住你师父,这我还是晓得的。”单疾泉道,“不过——你就没想过,你师父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来?”
他转向张庭,“张大人,你可知道为什么?”
张庭犹豫了一下。“朱大人武功盖世,这世上若真有人能留下他——只除了拓跋教主。单先锋该不会是说——拓跋教主没去建康吧?”
单疾泉还没说话,倒是被夏琰困在身前的单一衡忍不住冷笑出了声,“今日本就是设局对付朱雀——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现在才想通?”
这话若是从单疾泉口中说出,夏琰倒未必便信,可从单一衡口中出来便是另一回事了。他心里紧了一紧,手上也下意识紧了紧。“张大人。”他开口,语声稍许急促起来,“这里交由我,劳烦你去谷口,带上人往树林里接应下我师父。”他目视单疾泉,虽不愿给他发现自己心绪到底是受了影响,可若朱雀当真有危险,他如何可能袖手?单疾泉想必是不肯轻易放自己走的,也便只有先借张庭——就算是拓跋孤加上凌厉,总也无法在面对朱雀的情形下,还能无视张庭与三百禁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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