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小羊毛
“这般天气还会有月亮?”曲重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是谁与我说,到了朔日前后,少说能有三天,能替我办事的?”
“这个月不大一样。”三十道,“冬月只有廿九日,没有‘三十’,所以少了一日。是我计算不周。”
这理由大概也只有他说得出口,曲重生差一点要被他气得笑了。三十已道:“盟主不用太担心,有那六个人作榜样,明日大会之上,相信剩下的也不敢再说三道四。”话虽好像是宽慰的意思,语气还是淡漠漠的好似并不关己。
这道理曲重生当然也用不着他来教。幸好三十顿了一顿,又补了句,“我其实还有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曲重生还能抑了不快好端端问他,也不知是当真涵养深,还是有什么顾忌。
“青龙教来的不是拓跋孤。”三十道,“来的是左使,程方愈。”
“程方愈啊。”曲重生的语气仿佛有些变化,又好像没变,“你确定?”
“我确定。”三十道,“此前不是也听说——临安黑竹会的夏琰与青龙左先锋单疾泉的女儿一直在一起,正约定了这几日去青龙谷提亲。不管他是真心假意,黑竹会头领到访——拓跋孤若想留在谷中以防万一,也说得过去。”
曲重生沉默了一会儿,似在思索。三十仿佛不大喜欢这般干等着浪费时间,便道:“盟主没别的吩咐,我先走了。”
“三十。”曲重生叫住他,“走可以,不过再替我做一件事。”
三十不语,等他发话。
“来的既然是程方愈——你不肯动夏君超,我不逼你——换成程方愈可好?”
三十似乎迟疑了一下,没有便答。
“若来的是拓跋孤,我倒有点为难,约摸真要你做什么,也太冒险了些。但是程方愈——应该还是十拿九稳吧?”
“好。”三十这回应下了。“我去安排。”
曲重生便挥了挥手,“你们今晚歇一歇也好,明日都要打起精神来,不要误了我的事。”
三十没有回答,只是在暗影里向他躬了躬身。
从屋子里走出来,外面还有些天光,能辨得出屋檐的阴影。
不过几个仆丁已经开始在院门口挂起大灯笼。三十似乎不太喜欢这种半阴半阳的光亮,眯了眯眼,皱眉离去。
他走的是小门,外面是一条狭窄的小巷,那种因过狭而照不到天光的昏暗感似乎才令他感到最为舒适。今晚当然是没有月亮的了。他知道天只会越来越黑,所以——他感到越来越惬意。
直到有个声音从檐上发出来。
“他叫你——‘三十’?”那声音道,“新名字?”
三十站住,分毫慌张也没有地抬起头,望向声音的来处。屋檐上的人不知何时坐在那里的,背景是正在愈变愈暗的黑。
“你弄错了。”他冷冷地道,“我一直叫这个名字。”
“没想到——‘食月’从黑竹消失,原来却是投奔了东水盟。”檐上的人轻轻哼了一声。难怪东水盟今年敢这么大动作,敢这么有恃无恐——你是看中了曲重生什么,要为他卖命?”
三十依旧冷冷站着。“‘凤鸣’又是看中夏君超些什么,要给他卖命?”
“说到这个,我倒是和你一样,本是接了生意,来取夏君超性命的。”檐上的沈凤鸣道,“为了我们这共同的目标,要不要找个地方——聊两句?”
三十将目光从他的方向移开。“我没兴趣。”脚步迈动,顾自前行。
他脚步动时,沈凤鸣也动了。高檐外最末一点点光亮将沈凤鸣的影子廓在地面,足够三十看清——他来得有多快。
他也随之变得很快——甚至看不出,他是从何处发的力,身形一刹便几乎消失在了窄巷尽头。可惜——他身后的是沈凤鸣,两个都将奔行之速发挥到极致之时,几乎——是辨不出胜负的。
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愿停,像是当真与沈凤鸣无话可说,哪怕这影子不屈不挠地随行几如附在他身,他依旧以匪夷所思之快在窄巷中顾自折转奔走。
沈凤鸣只能出手——相距原不过两三丈,三十听得耳后一股风息靠近,本能向左一偏头——他下意识以为那风息定是暗器之属,可闪动间陡然意识到——这声音并非锐器。
近似动物的本能令得他猛拧身向一侧急避,可窄巷留给他的空间不多,背心已然贴上巷道高墙。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浊气自他鼻尖擦过,他心已拎起,不觉回头去看沈凤鸣——上一次与他交手时,他只记得他袖中藏着暗刃,从不记得——他掌上有这样恶风。
他嫌恶异常地擦了好几下鼻头,心里明白,吃他这一下逼停,大概真没那么容易走脱了。
“拦着我也没用。”他干脆往墙上一靠,“你要动手我陪你,要‘聊天’,不奉陪。”
“你拿走那块玉佩又送回来,什么意思?”沈凤鸣也便不多废话,“你留那封无字的信,什么意思?听你们口气,这不是曲重生的本意——你能下手却没杀君超,什么意思?”
“我逗他玩玩。”三十答得十分无谓,“他若是识相惜命,就该回他的临安去,别来建康蹚什么浑水。”
“玩玩?”沈凤鸣冷笑,“你怎么不逗‘金陵一把刀’,逗‘青溪圣手’,逗‘芙蓉罗刹’玩玩?”
三十不说话,面上仍看不到表情。
“那六个人失踪到现在连一根头发丝都没人见着,早先我还有些侥幸,想他们大概是被捉到哪里关了起来,可一看到是你——我记得在黑竹,凡经了‘食月’的手的,别说是活的了,连尸体多半都休想找到。这六个人——早不知道被你们怎么处理了吧?”
三十直起身来,“没别的问题我走了。”
“天狗!”沈凤鸣叫道,“当年你的‘食月’在黑竹那般狂——曲重生凭什么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iishu)是,,,,!
四八二 断玉玢璃(十)
【】(iishu),
三十予出一丝讥诮的笑意,“承蒙你还记得我在黑竹的代号,不过黑竹——我确没怎么放在眼里。”
“那东水盟呢?”沈凤鸣追问,“你就那么看得起东水盟?”
三十回看向他。“我看不看得起东水盟无关紧要——‘食月’本就因东水盟而存在,听奉盟主号令,天经地义。”
“你的意思是……‘食月’是东水盟的组织?”
三十没有回答。
“这么说来,你投奔黑竹,只不过是因为——东水盟多年没动静,闲得无聊?”
“这么说也不错。”三十道,“如果盟主不回来,‘食月’这么多人,当然要另寻出路。”
“忽然一夕这曲重生回来了,你就巴巴地赶回来听他指挥?”沈凤鸣嗤笑,“你那话也不对——‘食月’之存在早于‘东水盟’——食月非是因东水盟而存在,而是因‘江下盟’才是。”
“有何不同。”三十道,“江下盟、东水盟,本是同一回事。”
“当然不同。”沈凤鸣道。“否则曲重生不会想要夏君超的性命——他想抹去夏家庄在盟约中的存在,将旧日曲、夏共建的江下盟,变成了只有他一人独大的东水盟。而你——你不想杀君超,难道不正是因你心里深知,夏家庄本来亦是‘食月’的主人?”
轮到三十嗤笑了声。“主人?‘食月’的主人早就死了,我们现在所做的——只不过是恪守旧人留下的信条。”
“旧人。”沈凤鸣咀嚼这两个字。“这位为你们定下信条的旧人,姓夏还是姓曲?”
三十竟叹了口气。他仿佛忘了本是要走的,那般静直站在黑夜里,却如同许久以前在那个训练场上面对烈日。
沈凤鸣等了许久,才听他道:“食月之初建,是当年夏吾至担心自己离开江下盟之后,众人不服他一力推上继任之位的曲慆临,想为他准备一批死士。那个时候召集死士并不难——比如我们东水村,听闻抗金大侠夏吾至要召选一批人,上至六十岁老翁,下至六七岁小童,没有不前赴后继的。即使后来夏吾至说,他只要不满十岁的孩童,战火之下,不管是出于大义还是出于私心,愿意送出家中幼小的也不在少。夏吾至将这些孩童先训练两年,选出满意的,按照分工分别交由可靠的师父再训练数年,隔两年又募入新人,次第这般练上去,在他真正离开江下盟的时候,第一批三十人的‘食月’已经练成,交给曲慆临了。”
他说到这里抬头看了沈凤鸣一眼,“江下盟里都知道,食月所谓‘信条’归根到底就是只听夏吾至和曲慆临两个人的命令,而夏吾至走后,便只剩了曲慆临一个主人。”
“这可真是……为人作嫁。”沈凤鸣欣然评价,“他要知道‘食月’三十年后被曲慆临的儿子的用来对付他姓夏的,不知九泉之下,还能淡定不能。”
三十冷笑,“你以为夏吾至是傻子?你以为他会容许他亲手训导出来的‘食月’反过来咬他一口?他定下的信条,当然不止那一句。”
“他莫非有什么后手?”
“他当时年纪已是很大。哪怕是曲慆临,也不算年轻。可食月都是十几岁的少年,就算第一批孩童,到了今日也不过四十出头,而且这个组织已然有了自己的机理更替,不会这么快消亡。所以他当然要求‘食月’对二姓之后人亦同样听话。这是第二条。还有第三条——倘若将来二姓出现冲突,任何时候,以夏姓为先。”
他再次斜目看了沈凤鸣一眼,“你知道这第三条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夏老前辈还挺聪明的。”沈凤鸣笑道。
三十冷笑,“这后两条只有夏吾至和‘食月’自己知道,曲慆临至死大概都不晓得,夏吾至其实没有那么心对他,终究还是防他一着的。不过曲慆临也不会没有私心,他在临死前叮嘱食月,将来要绝对听从他义子曲重生的命令,这也算是——为曲重生铺好了路。”
“所以你虽然听曲重生的,但也不能对君超下手……”沈凤鸣琢磨了一下。“照你这么说,如果君超开口,你是不是还能……反过来帮他?”
“我劝你不要耍这点小聪明。”三十道,“你应该明白,如今形势摆在这里,曲重生是名正言顺的盟主,而且绝非你以为的那种沽名钓誉之辈。他有本事搅动江南武林——就算没有‘食月’也一样。夏家庄脱离盟约已久,夏君超更是个连江湖经验都半点没有的黄口小儿,我绝不想带着我的人为一个没什么希望的人卖命,所以——麻烦你劝劝他,趁早回临安守好他自己的庄子,不要来与我添事。”
沈凤鸣只笑道:“承蒙你与我说这许多——方才你还什么都不愿讲,突然就将这些事情告诉我,我还以为你是想趁此机会给夏家庄漏点风声……”
“你‘以为’错了。”三十道,“我只不过是突然想起——有件事想问你。作为交换,我总要告诉你点什么。接下来我想知道的,你最好也回答我。”
“你想知道什么?”
“马斯是谁杀的。”三十抛出问题,静定地看着他。
沈凤鸣稍稍一顿,随即露出一笑。“我啊。”
“他的尸体我见过了。”三十的目光暗了几分,“致命伤是喉上的一剑。你?你从来不用剑。”
“那也未见得,我——顺手摸着了剑,也是能用的。”
“呵,金牌之争,你必准备万而去,怎么会用自己不顺手的兵刃。”
沈凤鸣只得岔开话去:“你怎会见过马斯尸体?”不过问出这句话,就知道问多了。“天狗”是什么样人,有心调查真找到尸体挖出来看看,也不出奇。
“这么说你走了之后,又回过黑竹。”他换了个口气,“既然回过黑竹,想来不必来问我,早就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三十皮笑肉不笑地动了下嘴角,“我本来回建康了,听说马斯在天都峰败给了你,不大相信,所以赶去看了看,只是没有太多时间打听,看了眼尸体就走了。是听见些传闻——说他死在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手里,但真要去问,大多还是说,是死在你手里。你那时已去陈州领你的金牌,我没工夫跑那么远找你,后来——更出了点私事,有大半年没继续打听。既然今日遇了你,你若能与我说个清楚,我也好知道——找谁给他报仇。”
“你想给马斯报仇啊?”沈凤鸣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马斯到底是你什么人,你那么在意?”
“现在是我在问你。”
“如果我说真是我杀的,你也会找我报仇?”
“你凭什么笃定我便不会找你报仇?”
沈凤鸣一笑。“我还是说是我杀的吧。”
“你那么想替这人去死?”三十面色已变了。“他究竟是谁?”
“我不是想替他去死。”沈凤鸣道,“我只不过觉得告诉你你也报不了仇——你这样的人,能大半年都顾不上打听,我看马斯对你也没那么重要——总之,定没这个人对你重要。”
三十皱眉,“你告诉我他是谁,我自然能判断他重要不重要。”
“这个人嘛……也姓夏。”沈凤鸣道,“夏吾至的夏。”
三十的眼神仿佛闪动了下,然后,像是陡然领会了什么。他没有追问什么,只有身形不自觉重向墙上微微倚靠了下,仿佛要寻到些什么支撑。
“是……他?”他半晌才吐出两个字。
“你能怎么办?”沈凤鸣的口气有点幸灾乐祸,“你不能杀君超,我想你也杀不得他。”
三十却又冷笑了声。“也未必。”
轮到沈凤鸣面色微变。
三十接着道:“我就算不杀他,他也未必能从青龙谷身而退。”
“你知道些什么?”沈凤鸣警觉起来。
三十看他一眼。“我不知道些什么。我只是知道拓跋孤没来——他没来,就是留在青龙谷,而‘他’,好像也去了青龙谷。”一顿,瞥见沈凤鸣的表情,反露出幸灾乐祸,“你也不用急。你我远在此间,无论那里发生什么事,你我都左右不了,当然也不会受什么牵连。等那里有消息传来,我再决定要不要找他报仇不迟,你说呢?”
沈凤鸣不语。他相信面前之人必不可能出手对付夏吾至的后人,可外间传闻自己与夏琰不和,他不知他是否认为——自己是在以退为进,激他向夏琰出手。
他却也顾不上想是否应辩明这一点。一席话只如牵起了他的隐忧——在外人眼里,夏琰之处境果真亦是如此不妙么?比起夏琛明日或将遇到的种种未知,他此际一颗心忐忑翻腾起来,竟是愈发担心那个好不容易卸下数提防往青龙谷提亲的夏琰,是否当真定要遭遇那些无法承受之现实?
-------------
“刺”的一声,挡住夏琰手中刀的,是一缕轻软的金色。
夏琰认得这是单疾泉的“金丝锯”。他恍惚还有印象,在梅州城外的山坡上,单疾泉用它为自己和刺刺和无意,挡住过谢峰德。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