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小羊毛
“你就非要阻挠我们不可”耳边,忽然有人说话。
沈凤鸣一怔抬头,面前已经站了埋伏在墙头的第三个蒙面黑衣人。“是你”他脚步停住,第二次认出他来。这个在仙霞险道第二弯统领四十人伏击的银牌杀手,一直是那般热切地叫他一声“沈大哥”。
黑衣人叫子聿——虽从不知姓什么,这名字却是个十分书卷的名字,所以刚来黑竹会的时候,沈凤鸣便记得了。这之后曾在任务中救过他一命,也是从那时起子聿便视沈凤鸣如兄长,向他所学甚多也甚有所得。沈凤鸣的离开于他虽不算好事,却也是机会,可万万没想到头次统领任务,就在仙霞岭被这“兄长”破坏,愕然之下,惟能败退而已。张弓长追上来之后,他的统领位置也名存实亡了——一切计划推翻重来,这一次就算功成,也不是他的功绩了。
——可若失败,大概还是他的败笔。
他还是希望不要败,所以听从张弓长的安排调度,在此埋伏。可沈凤鸣还是一样出现——他还是站在他的对立一面,他的坚持与自己的坚持一样长。与在仙霞岭时那心里的重重一沉相比,这一次除了同样的失落愤懑,更还有些不由己控的难安——原本最坏的打算不过是退败,可此刻进退已不在自己手里,他隐隐约约总担心另一种更坏的结果——两败俱伤。
“我不懂为什么。”子聿声音不无悲愤,“沈大哥,你该最晓得,本来杀夏铮就是不易,偏偏你还帮着他!你——你就一定要这次与我们为敌吗”
沈凤鸣心情比他沉静得多。纵然是自己昔日的战友,他也知道自己的立场。
“我没将你们当敌人,只是——立场不同了。”他说了一句实话。
“那好啊。反正我也不是你对手,你将我打下这墙去便是!”子聿忿忿指着前面两人被击落之地,“就跟你将他们两个打下去一样!”
“我……”沈凤鸣固然原本也存过此心,可面对子聿究竟也是心软,料想若真将他打落,他必有手足断折之虞,于一个一心要靠此次任务崭露头角的银牌杀手来说,何等残酷
冷不防边上“嗖”地一声,一支长箭穿云而来。两人惊了一惊,已听不远传来张弓长怪声道:“果然是好兄弟、好朋友——叙旧叙完了没有”
听那声音和方才箭的来路,张弓长就隐藏在距此十数步的墙头,过了子聿之后的人便是他,只是正好大树将他身形掩住,看不甚清。那位置距君黎和谢峰德交手之处也是十几步,偷袭哪一边都是恰到好处。
子聿已经先
一六三 奇屋奇袭(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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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聿一咬牙,“我只知我是来杀夏铮的,若大哥要杀别人,无论是不是沈大哥,我——我断都不能视若无睹。”
“好教你得知。”张弓长冷笑道,“朱大人派我前来,除了夏铮,更指明要沈凤鸣的性命。这亦是我们的任务之一,子聿,你是要违抗朱大人之令么”
子聿大惊。“可之前怎没听说过!”
“那么我现在就告诉你。怎么,你还打算摊手不干了”
说话间动作稍慢,沈凤鸣已逼得近了。张弓长不得已,抬手射出流火一箭,那箭在空中燃得亮堂,不远处的君黎和下面的夏铮等人纵然再是专心,也都忍不住为这余光中的炽热心中一惊。
他们是认得这毒辣的、差一点致了陈容容死命的流火一箭的,却只见沈凤鸣偏就这样抬手要去接,都不觉大愕。张弓长也是料想这一箭必会将他再次逼开——连先前的寻常几箭就曾将他逼开,何况流火一箭——因此人已上前,快步后招跟上,要以这般连而至的狠招重创于他,却哪料沈凤鸣不是后退闪避,而竟会伸手来抓。
他已等了很久了——他料定张弓长迟早会用出流火一箭,先前那些闪避,不过是种等待。自从碧蚕毒掌功夫废去,他已经很少戴起那刀枪不入的特质手套,可自那日决定由自己来对付张弓长以来,他便将这手套找出——虽那火箭凶猛,可觑准之后在手心一捏,火光也终究不过一点火星,轻易便灭去了,还不如箭本身的重量让他稍有顾忌。他拿稳步子全力回掷,残余的磷在空气中再次泛起焰光——那不是掷向已经飞扑往前的张弓长却是掷向他身后的大树——他要让他回不去那树影的掩映,暴露在他形之惑可及之地。
张弓长对他所动判断有误,后连珠自然没能伤及了他,忽见火箭回返,下意识让开。此是春天,正是易燃时节,虽枯枝少而青叶多,可那树梢多少沾了张弓长箭筒的磷,还是激起一阵轻火,将原本落脚处经年的枝干烘得脆弱。
一个趁一掷之力上前,另一个也是招上前,两人间的距离顿时减少,只剩几步。张弓长欲待再隐藏身形已经不及,沈凤鸣形之惑已用,双手已展,那形就似只飞翔而至的大鸟,连同那双带着幻影的目光,要就此阻滞张弓长一切行动。
张弓长去摸箭袋的手已经蓦然停住,瞳孔在散大,恍恍惚惚间,面前灰色衣衫的沈凤鸣像是成了一股如烟似雾之状,眼前的情景开始变幻,如同进入梦境,一切都连续着,又不连续。
“阴阳易位”幻术的奇妙之处,在于同样的心法口诀或招式,被不同的人用出来,便是不同。沈凤鸣没有娄千杉那样的妩媚情态,也不似谢峰德那般凶神恶煞。或许这便是以心念使出的“形”吧,什么样人的心念,便是什么样人的样子,从至阴之态至至阳之态,不一而足。也正是因此,曾在娄千杉的惑术面前稍觉心逊的张弓长,半点都没觉他其实是陷入了同一种心法之困。
君黎说得果然不错——沈凤鸣的动作、神情与目光方一展开,就现张弓长定力何止一般,简直弱小。似这样心源之学,怕让他学是决计学不会的,甚或可能早便自受其害而入了魔。
他回想起当日朱雀对张弓长的评价,暗道果然他实是个极为心小又胆怯之人,而心源之学对于愈是心小、胆怯之人,其效用必就越大。既然张弓长自己不愿先行攀下墙头,那么他也便要用这样幻术将他逼下去。
张弓长已受他所控,那脚步一点一点退得歪斜,双目朦离,愈来愈陷入迷梦。沈凤鸣不敢大意,一身内功全力施为,用到额头皆汗,而自己亦一点一点靠近过去,以期即使逼不得他坠落,也能在他挣脱束缚清醒之前伸手制住他。
可有的心小胆怯之人却偏有个特点——就是力大。或者说,愈是内心那般狭窄,愈要看起来强大才行。张弓长虽然心智暂失,可他那只在入幻之前欲待伸向箭袋的手却还在用着力,纵然无知无觉也要向初始的方向努力伸去。那样大的力量就如一条大鱼挣扎着那紧缚它的网,那加诸他身的心源之缚竟然阻止不住,要被他这样挣脱出来。
一边的子聿看得不敢吱声。当此情境,他只消对任何一方有所动作,都是致命之击,可一边是沈凤鸣,他决计不肯下手的;另一边是张弓长,他也是不能下手的。
并不是自己的立场摇摆。在他看来,沈凤鸣教给自己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包括不能对自己人下手,也包括必须忠于自己已经承诺的任务——他仍然坚持地认为自己的任务里没有杀了沈凤鸣这一项。
——如果张弓长预先说了要杀沈凤鸣,他定必会拒绝接下此任务,以统领的身份收队回家——至于是不是所有人都还听他的,那是另一回事。
此刻看出张弓长已几乎完全受制,心里竟然是暗暗高兴的,所以在张弓长的手忽然挣出束缚握到了箭的时候,他竟然心里一提,上前几步,想着若有危险,自己要替沈凤鸣抵挡。
 
一六四 死生契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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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干了”这三个字的意思,就是要收队回家了。虽然晚了点,也总比沈凤鸣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之后才后悔的好。
子聿小指已经屈拢,将指节放入唇间。那是一串唿哨。自己还有这个统领的身份,还能够以一串唿哨来结束这原不该开始的任务——只是,张弓长在此,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肯听我这个出前约定过的暗号呢
张弓长远远看见他这动作便心中一惊——那是“任务放弃”的暗号。墙下的情形,他都还没来得及仔细去看,可按计划,这墙头八人才是偷袭的主力,如今这么多人被牵制,只有两人还得空,想必没那么容易得了手,怎能在此时鸣金收兵
“子聿!”他怒火大炽,抬弓向他。“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原本欲待在齐的三箭后追向沈凤鸣的这一支沉重的钢箭挟着可怖的破空之声已向子聿飞去,而子聿还未及变换手势将一串唿哨完,连忙拔出随身短剑去挡。他却低估了箭的力量——那是曾连君黎都受了重伤的钢箭之力,沈凤鸣原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要挡,从没想过那箭飞去的方向竟不是自己!他不及变换身法,忙以袖中隐刃飞出击向箭身,想替子聿稍稍挡开一些也好,可利刃轻薄,侧面飞去显得如此弱小,那箭连偏都没偏几分。
“当”的一声,子聿的短剑与那钢箭相击,短剑已经脱手。钢箭力量经这样两度削弱,仍是以不及瞬眼之钉入子聿胸腔。连那透胸而过的撕裂声都那般清楚,清楚得沈凤鸣一瞬间浑身毛都竖立起来,如闻地府。
“子聿!”他真的失了色,那喊声都变得失了真。伴随着那残酷的裂胸之声,飞射之力已将子聿的身体击向墙外。——是的,他飞了起来,在那艳艳星光之下被击向高空。他只是刚刚作了自己的决定。可——真的不能有自己的决定
沈凤鸣已无法够到他。没有人能够得到他了。他甚至连看他是否安好的时间都没有,因为张弓长可不会给他这个时间!
可便在此时,他听见墙外传来最后的唿哨之声——在那个身体重重坠于地面的声音传来之前。一切终于完整了。那个“任务放弃”的唿哨之声终于完整了。沈凤鸣从来不知道这样一种声音竟会令自己瞬时眼睛已红——是悲痛还是愤怒,他说不出来。子聿,子聿,早知你最后要被那一箭穿心而落,我真的还不如一开始就狠心将你打下高墙!
那心中的痛竟难以扼制,他怒吼出一声,连风都呜咽了,将他一头未干的飞散开来。张弓长目中一炫,隐隐约约想起那时娄千杉曾不知不觉伤了自己的青丝之舞。
对,“青丝舞”——这一式的名字,就叫做青丝舞。沈凤鸣原嫌这名字太女子气,不屑于用,可——他如今样子的狰狞,哪有半分曼舞之态。
上的水汽很快蒸起,“青丝舞”化作“凝冰诀”,无数冰晶就此向张弓长飞去,挟带着以空气凝成的利针,半点幻象都不带地扑向张弓长。
张弓长在树顶究竟无处立足,时不时还是要坠下寻借力之处,那落下的位置便已可期,冰针与气针已经全数到了,沈凤鸣只期将他立毙手下为子聿报仇,还怕不够,那丝成为利刃转而割伤自己身体,血涌出亦是瞬时成针——不,那许多血,那简直已然可以成锥的血被他随着手臂的挥动向张弓长激去;张弓长一钩钩开,血却恰恰幻作了更多血针。
张弓长惧到无以复加——那时的娄千杉,岂不是使过一招同样的可此刻哪里又有谢峰德可藉援手,无数尖针入体,他惨叫出一声,呼道:“你和娄千杉的那……”
沈凤鸣犹未够泄愤,上前一步,第二道伤口也已裂开,第二支凝作冰的血锥激射而出。他喉咙沙哑。“没错,那一下算是为了娄千杉!这一下——为了子聿!”
张弓长欲待要躲,可足下已不稳,趔趄间,刺痛已入体。他再站不住倾斜的树枝,身体一沉,终于坠下。
沈凤鸣原已顾不得身在何处,只追上要对他赶尽杀绝,见他坠落,心中却是一空,好像从那空荡荡的树影中,莫名传上来一阵难言的难过。脚下的树枝摇摇晃晃,他有些虚脱,站立不住,竟也这样栽下树来。
他恍恍惚惚地觉得自己大概也要受了重伤,可却连运起轻功尽量减轻伤势的努力都不愿意去做了。偏偏将将要落地时,他忽觉身上一紧,被什么裹缠住了,顿了一顿,才落于地面,竟是毫无伤。
他已觉匪夷所思,睁目去看,身上好像缠了一段绳子。
他清醒过来。那是自己将君黎抛上去时用的绳子,那么这个此刻将自己下落之势缓去的人,是君黎了他在那般距离与谢峰德交战,以那绳子的长度,若都在墙上倒也罢了,却怎么能够得到将到地面的自己心念才刚电转,已听不远处陈容容失声而喊:“君黎!”
君黎方才竟是带着那一截绳子,跃了下来——只为能够到他。在沈凤鸣落于地面的几乎同时,他也落在了地面,只是他在空中将绳子甩来,用力拉住了沈凤鸣,而他自己却大概没半分缓冲。
沈凤鸣心中巨震。虽然早知与君黎是不必多言的朋友了,可——该算是讽刺吗那个在鸿福楼上被自己一撞而坠落的道士,那个也曾依
一六五 心之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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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后面传来君黎的声音:“凤鸣”他想是见自己未回,出来找寻了。黑衣少年听见这声音,面色微微一变,沈凤鸣下意识匆忙擦了一擦脸,已抬头道:“你们还是快走吧——我去支开他。子聿——就劳烦你们了。”
可黑衣少年盯着他,便是不走。沈凤鸣听君黎已走近,只能回身去拦,君黎已看见黑竹会众人,面色也是微微一变。
“道士,我们走吧。”沈凤鸣不欲他多留,将他手臂一扯,便要拉他往回。
“沈凤鸣!”背后的黑衣少年忽然厉声。“我问你,你那夏庄主便那般重要,令你到最后都不肯送子聿一程吗!”
沈凤鸣脚步忽停。就连君黎的脚步都停了。
他也曾为了天都峰一会与沈凤鸣的一众好友相处过。“子聿”,他知道这个名字。高墙上那个被张弓长一箭射落的黑衣人始终蒙着面,他原没认出是谁,可竟然是子聿吗那么,沈凤鸣此刻拉住自己的那手心的冷颤,他也完全明白了。
——那只手慢慢松开,君黎已看见他脸色苍白。没错,他为子聿之死心痛到无以复加,可大概他的心里,仍然站着夏铮那一边的立场,想着自己那时候的承诺,要将他安然护送到梅州。所以他没想过再与黑竹会有任何同行,包括,对子聿的安葬。
可原来那才是他应该做的。被黑衣少年一说,他才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太无情,太绝情,以至于自己都想痛骂自己。
“道士,你自己回去吧。”他终于开口道,“我——我有点事,暂时要离开一下,若明早没回来,你们就自行启程,不必等我了。”
君黎看着他。“你去吧。”即使沈凤鸣不说,他也会说这三个字的。“明日便可到梅州了,我想……也不会再有刺杀了。”
这句话,像是又勾起了黑竹会众人的心伤。没有人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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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最后的夜终于是过去了——以对方统领身死的结果。张弓长重伤被擒,谢峰德独力难支,见势不好,也悄悄遁走。自己这边虽不少人负了伤,可伤最重的好像还是折了手臂的夏铮。他稍作处理,以木板固定了,料想也得有不少时日不得动弹,可看起来精神还是好得很,连带一众人都极是兴奋。毕竟,能尽退黑竹会的暗杀,没有谁敢打过包票。
原本对君黎稍有顾忌的诸人,此刻也疑虑尽去,见他回来,一人便笑嘻嘻上前恭维道:“正说到道长——方才道长与那高手相斗,我看还是占了上风的,给他逃了,算他运气——都怪那个沈……”
说到这里才一顿。“沈凤鸣呢没找见他”
“他有点事,暂时不回来了。”
“这小子真是越来越怪了,总不知跑去什么地方。”这人道,“虽说我们不怀疑他,可下次——庄主,好歹要问问清楚他到底什么意思!”
夏铮却摇摇头。“或许没有下次了。”
“这……怎么说”
“他可不欠我们什么,一路与我们同来,也是出于仗义,如今梅州近在了眼前,或许觉得差不多了,也便悄悄这么走了。”
“到了梅州我们又不会亏待了他,干么这么就走了。”那人还是颇为不满。
“人各有志嘛。”一旁6兴笑道。
君黎见众人说得高兴,可心里却终究还是郁郁的。也幸好沈凤鸣没一起回来,否则不知更要比自己难过多少,正要告退回去休息,忽然里面一人跑出来,道:“庄主,庄主,葛川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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