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小羊毛
这话说得很对,却也只说了一半。
交情固然没抵过立场,可作此选择的人,心情也定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了。
沈凤鸣和宋客都在此列。宋客得以脱身固然算是个胜利,只是,两个人心里却似有点失落。若不是互相还有几分戒心冲淡了这样感觉,怕是要愈心情烦闷了。
起初是匆匆忙忙走着,还担心君黎会否追来,隔一会儿见并无动静,宋客才放下心,向沈凤鸣看了一眼,先自想到一事,伸手摸出个药瓶。
“我针上有些弱毒,你自己敷着。”他也不多言,将那药瓶递出去。
沈凤鸣一愣,抬手才见适才被他暗针擦破之处凝血似有些变色,却也只在他提起后,才觉稍有异痛。
既然宋客递药示好,他也便伸手去接,冷不防头顶风声抖落,一只纤纤之手先他自宋客掌中将那药瓶抹过。沈凤鸣知晓娄千杉在侧,宋客却是一惊,待到见这人影落地,才怔了一怔。
这还真是个千娇百媚的人儿,似乎未施脂粉,可眉目偏偏像隐约带着抹撩人的轻红,肌肤因娇嫩而显得新鲜通透,一袭黑色劲装在身却也不损女儿家美态,仿佛那样的齐整也似轻薄成了纱般婉约。
——此际心情还不错的大概也就只剩娄千杉了。她手中拈着那药瓶儿,一双眼睛却在宋客脸上流连着,开口故意娇滴
二一一 不宣之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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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切说是他父亲,但那本册子由他们宋家负责看守,他理应也能看到。”沈凤鸣咬唇道:“寻常来说,此事应只有张弓长知晓,我是几年前偶在淮阳总舵遇见他和他兄长,才无意中得知,原真不想告诉你,不过反正我也不是黑竹会的人了,说便说了罢——你想要看那本册子,往后求着他的时候恐怕还多得很,若得罪了他,就算哪天真给你成了黑竹会之,看看他父兄还会帮你不会!”
娄千杉嘴唇颤着,竟是说不出话来。她从来都只听人以极为敬畏的口吻提起过黑竹会里这样一个特殊的身份。这身份称为“执录”,是为“执笔而录”之简。她知晓这般人物的神秘与特殊必非常人可比,不要说置身什么马斯凤鸣之争以外了,甚至连黑竹会的领张弓长似乎都也对其颇为忌惮,未敢轻言开罪。她也由是知道那本记录一切任务详情的册子对黑竹之重要,堪比那面金牌之墙。
可其实大多数人都不知,保管这本册子的并非一个人,而是一家人。想来也唯有如此,方能有所制衡,不致因哪一任领的私心而有失。娄千杉此际忽然得知面前这个如此年轻的黑衣人宋客竟然就是与那册子有莫大关系的人物,那遥遥无期的复仇之待忽然好像近在咫尺,一时实是难抑激动,一转身便已向宋客行去。
“娄千杉!”沈凤鸣一把抓了她,“你先别冲动……!”
“放开!你既然告诉了我,难道还要我忍着、等着吗”娄千杉双目一瞬已红,“你明明知道,我就为了那一个答案——若我知道了真相,我自不来与你争什么金牌、什么老大的位置——谁还来管你什么关默青龙教——你就算为了自己也该帮我,还拦着我!”
沈凤鸣见她这般,依依稀回忆起她那时重伤之中泣诉的样子,心中一软,便松了手,反将目光也投向宋客,欲待看他会如何处理这般事情。
宋客已经抱臂在边上等了一会儿,忽见娄千杉这般走来,面上一丝方才的媚色也无,形容还是一般未变,可看起来总似换了个人,不觉心中称奇。
“那本册子,真的在你爹手里”娄千杉到他面前,开口便问。
宋客抬目去看沈凤鸣,后者半转开脸,不知是否有些心虚。
“看来娄姑娘都知道了啊,”宋客也便不隐瞒,“是在我们宋家。姑娘对那个有兴趣”
“我想查一件往日的案子,你能不能帮我”娄千杉没在意他的语气,只是追问。
“这个……恐怕不行。”宋客拒绝得也一样果断,“娄姑娘应该晓得会里规矩的,除了黑竹会执录和领,旁人都不能看,连我都是没见过的。”
“你也没见过”娄千杉像是有些失望,“可……我不要看别的,只是看一件与我有关的事情——我只要知道那一件——也不行吗”
宋客笑了笑。“自然了,人人都是想看与自己有关的那一件,谁也没空关心别人——可若人人都像姑娘似的来求一声就能看了,倒不如不要专寻人保管那册子了。”
他话语说得风凉,娄千杉心头就气急,咬一咬唇才没作。宋客又道:“也不是我不帮忙,涉及这任务之记录,可不比别的,宋家上下都是自小过了毒誓的,让步不得。这规矩定下,也是先辈为了防止江湖中再生仇杀之事,再者也是作个姿态,表示我们黑竹会乃有节之组织,并不会涉入旁人恩怨,倘要强来,那恐是要引来麻烦的。百多年来,这规矩还未曾破过。”
娄千杉听他振振有词,只能转身沉默不语。沈凤鸣已见她眼珠转动,知晓她定不会便此罢休。
当下是再也无话,到了客栈与阿角会合了,才及坐下说些详情。沈凤鸣便先问起宋客缘何会与君黎、刺刺二人同来此间。
“不过是偶然遇见他们。”宋客便答,“打听得他们也是来这里的,便一同上路了,我原不知那小姑娘是青龙教的人,还以为那道士强将她拉来,却也未必与我们是敌,今日方才得知——原来此地更是这小姑娘的地盘。”
“可据我所知,宋公子一家该是一直居于淮阳总舵附近,怎么——会与他们从南面过来”沈凤鸣有些好奇。
宋客看了他一眼,并未回答,沈凤鸣又道:“况且执录一家应该从不涉入任务之中才对,以防得有失,怎么公子这次会出现在这样是非之地”
宋客轻轻咳了一声。“‘执录一家’——哼,没人教过你不要随意打听‘执录一家’的事情”
沈凤鸣反而一笑。“是,可那是怕会里人知道了执录是谁,会多生事
二一二 不宣之任(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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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客稍稍停顿,似是一哂笑,又接着道:“三弟传回来的消息果然印证了爹的猜测——黑竹会如今的确有了靠山,这个靠山便是如今统领大内的朱雀。其实张弓长本就是昔年朱雀山庄的七使之一,而黑竹会当时大有分崩离析之相,他倚仗朱雀的力量让黑竹会重新稳定下来,原是最自然不过的选择——只可惜这却违背了本会的初衷。爹虽然担心,不过张弓长这几个月带回来的记录,倒还没有现有什么大的遗漏,所以暂且也没想好该如何与他开口提此事。毕竟一旦倚仗了大内,要再脱身便也没那么容易了。可前月张弓长却竟没有出现,我们正自等得有些急,三弟却回来了一趟,原来他们之前接了一件大生意,去了一趟梅州,而张弓长在这件生意里受了重伤,并未回来。
“我三弟是性情中人,虽然带着我爹的命令隐藏身份,可投入黑竹会之后,也真正将自己当成黑竹会中一员,事事尽力,加上原本武功就不错,所以梅州那件任务之前,他在会里已经算是小有声望。那一次梅州的任务他被安排为副领前去,可似乎事与愿违,任务非但没成功,还损失了正统领,连张弓长也为对方所擒。那两人既然失陷,这事情的收场便轮到我三弟,待他回到京城、处理完所有事情之后再赶回淮阳,已经过了许久,可他说此事重大,且黑竹会被迫易主,正经历重要变故,他不敢轻信任何人,只能亲自跑回来与我们说。”
“宋大哥,你三弟……莫非就是……就是‘阿玉’”阿角听到这里,已经若有所思,开口插言。
宋客看他。“你也去了那次任务”
阿角却看了看沈凤鸣。所谓“阿玉”,刺杀夏铮一事的副统领,正是那个最后与沈凤鸣一起葬了子聿的少年——沈凤鸣不可能不记得的,怎么他却一言不他已经后悔自己贸贸然开口,不知沈凤鸣是否还另有打算,可话已至此,也只能答道:“嗯……我也去了。有好一段路还是跟着阿玉的。呃,我也是听人这样叫他,不晓得是哪个‘玉’字。我们统领名叫子聿,也是念‘玉’,所以那时这件任务会里还给起了个名字,叫作‘双玉之征’。”
“‘双玉之征’……”宋客慨叹起来,“没错,三弟也是这么说的。他本就叫宋矞,这次投黑竹会,隐了自己的姓,自称‘阿矞’。‘双玉之征’,算是黑竹会继往日‘双杀之征’后的第一件大事,哪晓得最后是那样一个结果——出仓猝,三弟事先也没来得及给我们任何消息,等到回来告诉我们,已是许久之后。按照他的说法,他去之前也是满心慷慨的,因为此事若是成了,至少证明如今的黑竹会即使没有双杀,也不是办不成事,但事实却证明黑竹会的确已经大不如昔,倚靠朱雀这个靠山带来的是福是祸,此际该很明白了,可纵然是我爹如今也不知该如何阻止,只因黑竹之已经易人,而新上来的俞瑞,更是朱雀心腹。”
他说着,抬头看了看沈凤鸣。“你应该能回答我方才的问题吧‘双玉之征’那件任务,是谁主使的是不是正是朱雀今日这件任务,又是谁,是不是还是他”
“话是没错,的确如此,但……”沈凤鸣也看着他,“‘双玉之征’的败退在我看来,也未必是因为朱雀之故。”
“呵,看来你得了朱雀很多好处了”宋客冷冷道。
“要真有好处倒罢了——我不是给朱雀说话,只是那次任务的失败有太多原因,也并非……”
“好了,我今日也不是来说这些来龙去脉的。”宋客已经打断了他。“执录家的人,在意的不过是那本册子上该记些什么、该怎么记。爹虽没将此任传给我,可我至少也知道,记录一件任务正如记录一桩买卖,丝毫错少不得,买卖要有的那些东西,这记录里也必须有。拿人钱财方能与人消灾,此不是黑竹会贪财,不过是表明任务之外,与人两不相欠——可朱雀如今已经不是与黑竹会谈买卖了——他是将手伸进黑竹了,就连黑竹会易主这么大的事情,竟也半分礼仪没经就这样定了。俞瑞成了黑竹之主,却不知有谁承认了他了至少我们宋家事先全然不知,事过两月,他也全未在淮阳露过面——那么今日这行动,又究竟该记不该记——该如何记如此名不正言不顺,这还能算是黑竹会的生意么黑竹会还是那个黑竹会么倒不如解散了统统并进大内做旁人的打手更好,我们宋家自此也便封笔,乐得清闲!”
“看不出来宋二公子心里怀了这么大愤懑呢”娄千杉在一旁轻轻笑道,“要我说,我是没意见——黑竹会便解散罢,归了朱大人管辖,‘执录’也便不必做了,规矩也便不必守了,宋公子别忘了将那册子给我看看就好。”
“‘朱大人’”宋客眯起眼睛来,语带暗示。“这叫得倒真很好听,想来娄姑娘也是久居禁城的人了吧”
“是又怎么样呢”娄千杉同样眯起眼睛来
二一三 赤红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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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凤鸣眼睛转着。他与宋客相交甚少,可听他今日这番话,其实未始没有感触——他未始没有反感过完全倚仗大内,可自己如今境地,唯是借攀俞瑞方有前景可言,纵要争取些别的,也须待到重新站稳脚跟——也即这次任务成功之后。忽然杀出来一个宋客却要阻止这一切——宋家的身份倒的确可依附,他若是早点出现,自己说不定便真的站在他那一边了,可如今——自己方始选择了俞瑞,如何可能轻易改变立场何况宋客的父兄都未出现,单凭他一人,又能靠得住么
他还不想就此得罪了宋客,正自思索如何开口,边上娄千杉却忽然“啊”地喊了一声,霍地站起道:“姓宋的,是你搞的鬼!”
沈凤鸣一怔,抬头只见娄千杉衣袖一掀,雪白的手臂上赫然有数个清晰可见的红点,看来也并非伤破,反似被蚊虫叮咬后的痕迹一般,可便此一见风,红点竟倏然变多了,一时间一变十,数个变成了数十个,密密的竟有些可怖。
他才忽意识到不好。宋客的手已经离开了桌面。那只从一开始就在桌面上不动声色时而轻点时而又轻按着的手,竟不知何时悄悄地沿着红漆未褪的桌缝抹洒出少许赤色粉末来。他和阿角几乎未曾在桌上倚靠,倒未着道,可娄千杉双肘却支在桌面,不知何时已被毒粉所侵。
“这是……赤蛛粉”沈凤鸣吃惊之下,抬头看着宋客。“你哪里来的”
若他记得没错,这毒粉是幻生界之物,与碧蚕蛊一样乃是较为易炼的毒药,所不同的是碧蚕蛊可用来练习毒掌,可赤蛛粉便只能作为毒物使用,因为此物触了肌肤便行扩散,不多时便可及到全身,不比碧蚕毒性易聚集,虽不致命,可触身却是奇痒,寻常人定要忍不住抓挠,一旦抓破了,怕便很难痊愈。
眼见娄千杉便伸手去抓,沈凤鸣眼疾手快往她云门、曲池两穴一点。“先忍一下。”他说着转向宋客。“这不是你适才所用之毒——究竟哪里来的用这般手段可不光明。解药呢”
宋客却动也没动,恍如未生此事,只施施然向他道:“凤鸣兄想不想听听我手里的第二张牌”
沈凤鸣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你莫非……”
“我得知这任务的消息还算早,所以来徽州之前——我去了一趟别的地方。”宋客淡然道,“我起初只不过好奇那所谓关默伯侄是什么样人物,竟然值得黑竹会如此大动干戈,要与青龙教为敌,所以请我大哥试着查查看关于他们的事情——就从我们黑竹会的册子里。你定猜不到的,竟给我们找到了,原来这个关默竟已不是第一次被人买命,早有两次了,可都未成功,看来的确是个狠角儿。金主是谁大哥没告诉我,不过想来是熟人,每次都事先告知了人会在哪里——我便依了所记载的地方试着去寻——那地方说近也不近,花了我好些时间,可此去不枉,我非但打听到了关默的来历,还顺便……与他们交了个朋友。”
“赤蛛粉相赠的朋友是么”沈凤鸣已知他说的必是幻生界,当下只冷冷道,“那便是你的第二张牌意思是——他们会来给你撑腰”
“他们是关默的同门,我要阻止黑竹会围杀关默,自然与他们是同盟。虽然看来人还没赶到——想必也在这两日了。”
“你别忘了你还是黑竹会的人、执录世家的人——你说别人投靠朱雀立场不正,你自己与旁人因利益结盟,又好得到哪里去”沈凤鸣一怒,便站起身来。
“我宋客不是黑竹会领,也不担执录之任,我要与谁结盟又如何”宋客面色也一变。
沈凤鸣心念一转,觉出他这面色的变化,似乎因为被戳到了什么痛处。
是了,他是宋家的次子,执录的位置轮不到他,可他偏也未能似他三弟一般,真正投身黑竹会做些什么。什么他都懂得一点,却都名不正言不顺,如今他父亲与兄长不便出面的事情倒轮到他,愈显得他没名没分,无论如何,心里大约还是有几分失落的。或许他父亲也真的只是让他来打探消息而已,可他——却偏要做出些什么来才肯罢休,哪怕不择手段亦在所不惜。
宋客见他忽然不语,冷然道:“怎么,凤鸣兄的意思——你对站在我这一边——没兴趣”
“我只知我不喜欢与暗中搬弄手脚的人站在一边。”沈凤鸣道,“你真要我帮你,解了她的毒,我们再谈。”
“解了她的毒”宋客冷笑。“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这女人怎可能不去告密凤鸣兄,我是相信你,还有这一位阿角小弟,我看也对你惟命是从,所以没对你们下手——你可别不识好心。”
娄千杉双手不能动,咬唇却也要阻不住涕泪被身上奇痒逼得滴落下来。沈凤鸣已知她定难受至极,冷恨道:“我见你侃侃而谈,还以为你真是心有报负,哪料也不过如此小人。哼,谢你错信,不过我此刻不想与你同道——阿角,将他拿下!”
阿角早在一旁听得愤懑,得了沈凤鸣之令,当即拔了随身兵刃便向宋客刺去。那一边娄千杉已经痒得痛苦不堪只喊道:“你还与他打……你点了我的手……不会干脆把我点晕过去啊我……我……我恨死你了!”
沈凤鸣听得哭笑不得,当真想抽身先将她点晕过去,却见阿角那一近身根本没能刺中了宋客——宋客身法奇快,一个闪身已经到了娄千杉身后,抬手往她背上穴道一推。
“你……”沈凤鸣话音刚出,只见娄千杉双目一阖,当真便此晕去。
“这样可以了吧”宋客一手将娄千杉身体往椅上一放。“我们话先说完如何你听了之后还是不愿,我也不逼你,可若这便要动手,我现在便将解药毁了,你别怪我。”
沈凤鸣已见他将一个状似解药的瓶儿拿在了手上。他犹豫了下。原是想拿下他自然能拿到解药,可若他真将之毁了,却是最糟的结果。其实,赤蛛毒和碧蚕蛊一样,纵然没有解药,也有推拿的解法,可只因这毒要侵至全身,届时免不了与娄千杉肌肤相触,他此刻还是想能避则避为好,省得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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