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小羊毛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盼望天黑。这是因为,日光将尽的时分,身上穴道才能自解。一切的煎熬都是为了那一刻——他能伸手够到面前这瓶分明近在咫尺的解药。
——赤蛛粉的解药。
沈凤鸣和娄千杉离开已经一刻钟——或者应该说,那么漫长的时光,竟然才一刻钟。他要捱着这样奇痒的时间,还有好多好多个一刻钟。
仅仅一刻钟,汗已经将他整个湿透。那种钻肤之痒让他生出种从没有过的绝望来——至于此刻自己表现的是怎样一种面无人色的惨状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也没有人。只要时间能快快地过,他甚至愿意用几年的性命来交换。
可第二个一刻钟还没走了多久,万无一望之时,门竟然动了动。
宋客纵然是在这样情形之下,也还是不无警觉,人虽动不得,头却已倏然抬起。屋子果然轻悄悄进来一个人,宋客一见已怔,张口,却连声都一时有些困难。
竟是娄千杉去而复返。
她看来是瞒过了沈凤鸣,悄悄而来,进了屋小心翼翼将门一掩,走上前时,仍然带着些幸灾乐祸的表情,可当真一目见到宋客,却也吓了一跳。他中毒已久,那毒性已蔓延至满身满脸,以至于那张适才分明清秀的面庞,此刻却红斑满布到骇人,加上那不知是汗还是泪胡乱而流,这宋二公子的情状真不可谓不惨。
她愣了一下,却也只是一下,脸上随即还是带了笑,往桌边一倚,道:“宋家哥哥,这滋味还好受么”
宋客心道她多半是来羞辱自己,努力冷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哎哟,怎么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呢”娄千杉似是随手便将桌上的解药瓶儿拿了起来,“我可是好心想来帮你的。”
宋客满心的希望都在那解药上,见瓶子被她拿在手里,不由自主地目光便随了过去,心里不能说没涌起阵紧张来。她要干什么若她将这解药拿走了,那恐自己真要万劫不复了。
他心里抖了一抖,哑着声音道:“你要干什么”
“我说了,我是来帮你的。”娄千杉说着,将瓶塞拔了,倒了一粒解药出来,看着他:“沈凤鸣不肯答应你的事,我帮你,你说怎样”
“你……”宋客的口气还是掩饰不住少许的蔑视,似是根本不信娄千杉会站在自己一边。
“怎么,你看不起我”娄千杉冷笑,“还是觉得我不可信”
宋客轻轻哼了一声。“我是要与朱雀为敌,可你——你不会肯弃下朱雀这样的靠山。”
“谁说我不会!”娄千杉一怒站直,“只要你答应我,事成之后让我看那本册子,莫说是朱雀,就是皇帝老子我都弃了不顾!”
宋客咬着唇只讥笑:“原来还是为了那本册子……我早就说过了,关于那册子的事情免谈,无论你……”
他话不过说了一半,已听到“嚓”一声微脆轻响,却是娄千杉已将手里解药两指一磨,碾成碎粉,随手又倒一粒出来,拈在指间,细长的手指一展,似是示意他看清楚。
宋客面色一僵,话便说不下去了。
“再说啊再说你们什么规矩啊”娄千杉面上带着种近似恨意的快意,“你说一句,我捏碎一颗——哼,瞧这样子这瓶里也多不过三五枚解药,你若坚不肯应,那便休要怪我不给你留活路!”
“娄千杉,你这贱人!卑鄙无耻!”宋客原已被赤蛛粉折磨得要到了极限,强忍着与她说几句话早是愈汗流浃背,听她如此要挟,委实忍不住,头一次开口骂得难听。
“怎么,你下毒在我身上的时候,就不觉得自己卑鄙无耻了”娄千杉似也被激怒,上前两步,竟一把扯了宋客衣领,几乎要将他一个虚弱已极的身体提起几分来。可稍一停顿,她脸上怒意却又消退下去,手又轻轻松开,甚至还抚了抚他的衣襟,口气放缓:“宋公子,我话已经说了——我可以帮你,只要你答应我给我看那本册子,不要说这次帮你——就是往后你有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见宋客仍没有松口的意思,一咬牙,手指一捏,第二粒解药亦应声成末。
宋客只觉一颗心又沉了一沉,终于还是开口道:“你明知宋家上下过毒誓,倘若……”
解释也才说了一小半,只见娄千杉反手又倒了一粒解药出来,冷冷道:“里面还有两粒,你还想要么”
宋客再是不肯低头,此刻却也说不出那个“不”字来,一双眼睛闪烁着看着她。娄千杉捕捉到其中的犹豫不决,加意道:“你的毒誓不管怎么毒,也不会在眼前应验——可你若现在不答应我,我将解药都毁了——等你穴道解了,你且试试能不能忍住不抓不挠一下只要你抓一下,我保证你此生便要与浑
二一八 何去何从
记住本站网址:69 x.
可宋客这一突然站起,眼前也是一阵黑,才现浑身的力气其实早随着适才与奇痒抗争的那一身淋漓大汗散去了,此时只留下一身酸软无俦,这样忽然身法一快竟已气喘,那手虽然紧着,却原来却在颤,根本用不出力——或者说,根本就估量不出自己是用了多少力。连那对身体的掌控都似不随心了,他踉踉跄跄押着娄千杉向前走出两步,直到现她面色已变,才知手下实重,勉强将劲力虚了一虚,仍将她纤细的咽喉捏在掌中。
娄千杉喉上稍松,总算缓过气咳出一声来。她并非不防着宋客翻脸,作好了准备使出惑术,却哪料他会出手这么快,此际气息不畅,哪里还及提得起半分“阴阳易位”的功力。
“你出尔反尔……”她终于将这句话说出来,咳着,喘息着,左手暗暗藏在身后,想着调息停当,要寻机使出凝冰诀或可脱困。
宋客感觉着手掌中那个细弱的咽喉正翻滚得辛苦。“我出尔反尔”他冷笑着,喉咙也变得有些沙哑,“那又如何你使这等卑劣手段,我出尔反尔又如何!就凭你也想与我谈条件!”
娄千杉闻言心却沉下去,面色也沉下去。“你也骗我……你也不肯帮我!”她心中哀恸动容,声音一变,眼角竟是湿了。
宋客一时判不得她是否作伪,一双眼睛盯着她,僵持半晌,余光瞥见那置回桌上的解药瓶,心中才稍稍一软。
无论如何,娄千杉最后还是将解药送入自己口中了。无论她是出于什么目的,若非因了她,自己还消多受许久的罪。
他见她只是双目泪流,终究无计,哼了一声,放下手来。“今日之事先算了。你也不必演戏。去告诉沈凤鸣,我晚些也会去这一次黑竹的结会之地,若他肯改变主意,只要是在攻谷之前,都不算晚,我等着!”
他转身就待跃窗离去,娄千杉口气却一变:“你明知败多胜少,为何偏不要我帮忙我真不明白——沈凤鸣又比我好在了哪里,你偏偏只信任他!”
宋客步子微停。“他心里装着黑竹会,你却不过将黑竹会当作达到目的的手段——你说我应该找谁”
“你别管我什么手段什么目的,他能做到的事,我总也能做到——你别走!”娄千杉眼见他便要走,心中一急,身形上前,青丝连同眼角散下之泪都线线凝为碎刃,溅向宋客后颈。
宋客闻声回身,不虞飞泪能伤人,随手一挡,薄薄的衣袖已被撕开了数道裂口。他暗自吃惊,左袖一坠,飞针在手,手腕一动挥出,目光忽迷,娄千杉面色正娆,迷魅之术已施。
但飞针已到了她面前。娄千杉一仰身避开,宋客眉目就一清,已知她精擅惑术,自己此刻身心正虚,不敢硬抗,趁这空隙忙拔刃出鞘,要借出手之快迅将面前这女子在故伎重施之前制服。
这壁厢动手,声息已大。屋门被一撞而开,却是沈凤鸣已然闻声而至。这是怎样一幅景象:宋客断刃在空中将挥未挥,背光之下却也可见那张脸俱是冷汗,白得青;反观娄千杉,面上却红得带紫,唇鼻间微微气喘,像是才刚刚重获呼吸。
“都住手!”他飞身而入,欲拦宋客之刃。宋客知难敌二人,再不答话,连人带刀向后一旋,倏忽已越窗而出。
“别走!”娄千杉嘶喊一声,急气而追,沈凤鸣却一步跨至窗前。“别追了!”他说着才见她颈上清清楚楚几道淤青的指印,微微一惊伸手,“你没事吧”
“滚开!”娄千杉想起适才宋客的话,对他犹恨,将他伸来的手一把打开。“不用你管!”
“他真想要你的性命……”沈凤鸣似乎有些未敢相信。“你私自来找他为什么不与我说一声”
“我要做什么,不须告诉你。”娄千杉恶声说着,“我是为什么,你清楚得很——我跟你的目的不一样,就算只有一分希望,我都不能放过!”
说话间,气息仍像有些不连贯,带了些咻咻之音。沈凤鸣摇了摇头:“所以就一个人要与他交涉你真以为自己什么都办得到么你自己想想,为了报你所谓的仇,你都将自己搭进了多少了你爹在天有灵看着你为他如此——也定宁愿你不要报这个仇!”
“我自选我自己的路,纵然死了也是我自己,与旁人何干,又消得你来教训”娄千杉口气已冷,目不看他,只沉郁郁说完,转身出了房间。
-----------
天还没黑。宋客出了客栈,倒怕自己一掠而出在这街坊瞩目,匆匆拣了条小径离了城,拖了疲累的身体往郊外树林而来。
许久不雨的林间溪水已显出枯相,却也比不上受那一场折磨的宋客此际之渴。他三两步窜至溪边,掬起便饮。掬了三掬,他已觉不爽至极,干脆跳进溪里,淌着溪流寻到一处稍有落差之地,躺倒仰面张口去接那流落之水。扑凉四溅的水将他满脸满身都浇得透湿,他反而爽快些,喝到总算不再渴燥了竟也不愿起身,只稍稍偏一偏头,在这斜阳溪流里这样躺着一动不动。
半晌,他起伏不已的胸膛才稍许平静一些。他到此时才觉得真的累得极了。自半月前从淮阳出,这一圈走下来,除了那一日在信江水路前被君黎迫得停了一日,他几乎没有停下来过。一番闹腾不可谓不大,可到头来,自己所谋仍然没有成功,手里那些所谓的牌,又真正是自己的吗或许其实自己才是别人的牌也说不定。
他心里纠缠难决。倘若阻止不了两相交锋,他当然还是希望黑竹会胜而青龙教败,可幻生界却是要以黑竹会为敌,那时又该怎么办君黎和刺刺已经进了青龙谷——他们是站定了那一头了;沈凤鸣拒绝了自己,他和娄千杉,也必是要为朱雀、俞瑞所用了。最后在这个黄昏筋疲力尽幕天席水而卧的,也
二一九 暗箭难防
记住本站网址:69 x.
天还是亮了。这个六月暑热的早晨,君黎在青龙教的地牢,刚刚送走了单疾泉,独自又在昏沉沉的角落坐下;宋客在郊外的林中睁眼,摸出昨晚得到的那个瓶子,出了一会儿神;而沈凤鸣,他也早早醒来,在徽州城的客栈房间,推窗望了望远远的朝霞。
黑竹会今日会到么三个人的心里,是同一个问题。
---------------
最早知道答案的人是沈凤鸣。方过了午,阿角已经跑了进来。“到了。”他匆匆地说着这两个字。“大哥他们——到了。”
沈凤鸣和娄千杉同时起身。“这么快”
“对,他们径直去天都峰了。沈大哥,我们也动身吧”
沈凤鸣点点头,回目看娄千杉。后者自昨日以来始终显得闷闷不乐,对上他的眼神也只是毫无表情地将目光低垂了一垂,算是默应了。
这该算是黑竹会自去年十一月在此召开大会之后又一次重要集结了,而再一次选在同一个地方——这青龙教的俯仰可及之地——即使不是为了对付青龙教,也足够挑衅了。沈凤鸣料想不出两个时辰,天黑之前,青龙教内定须知晓,所以这攻谷之举,或许很快便要开始。
俞瑞果然已至,同来的足有二百余人,想来会中能来的几乎全数都来了,却未见朱雀出现。沈凤鸣也不知该松一口气或是愈紧张,只因在他看来,二百人或许也及不上朱雀一人的——倘若惹怒了拓跋孤,俞瑞不知可能镇得住场
俞瑞似乎计划已毕,见沈凤鸣与娄千杉到了,回头向身边一人使个眼色,便道:“我还待去那边安排下,此次计划——叫阿矞与你们细说。”沈凤鸣才见边上那少年正是实为宋家三少爷的阿矞。
宋矞已经一脸认真的走过来,沈凤鸣只得点点头。
“就在这里吧。”宋矞在一处平整山石铺开一张草图来,似乎是先前他与俞瑞讨论时所记下的一些要点。
沈凤鸣早先不知他身份,也就罢了,如今知晓他是宋家的人,心中念及宋客的关联,便隔了些什么似的,只听着不说话。娄千杉宋客那头断了,忽然见了宋矞,心中又似起了些新的希望来,自然便即即离离绕了他身边,想要寻些机会示好,倒没十成去听他说些什么。偏偏宋矞却认真得很,一眼都没向她看,是十成地在仔细说自己手里的计划,她也只得装模作样地一起去看那草图。
正专心着,忽地一只手搭了宋矞的肩膀。三人都是一觉,宋矞尤其微微一惊,回头去看,愈重重一愣。
“那个……”他看了看沈凤鸣和娄千杉,一贯果决的面色第一次露出些举棋不定。这个忽然搭了搭自己肩膀的不是别人,竟然是极少离家的二哥宋客。宋矞自是知道自己这身份是万万泄露不得的,可更知道自己的二哥该同样清楚这一点——他怎么会来又怎么会明知有外人在侧都不避嫌,反这样来亲近自己
宋客拍的是宋矞,可眼睛一抬,看的却是沈凤鸣。宋矞一愣之下,却也意识到他们二人之间该有些什么话说。果然宋客一对上沈凤鸣目光,嘴角已是一笑,道:“打扰了,可以借一步说话么,凤鸣兄”
“还有什么要说的”沈凤鸣皱了皱眉头,“我的立场,昨日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何妨再说得更明白些。”宋客并无愠怒,只微笑着。“毕竟我昨日话不算完全说完,你就真连让我说完的机会都不给”
沈凤鸣看看四周。这山上时不时处不处地便有黑竹会人出现,宋客倒未紧张,反显得他带了些局促了。宋客见他似乎有了默许的意思,向山下指了指,道:“那里人少点,我们去那里说。”
他说着,看了看宋矞。若突然出现的是别人,宋矞必要不悦正事被打断而开口阻拦,可此际不明自己这二哥忽然出现的意义,也不敢妄自猜测些什么,怕言多或失,只能一直沉默着了。
“我少时便回,你们稍待。”沈凤鸣走时的眉头仍然微微蹙着,显出些对宋客的不耐。
娄千杉在一旁冷眼看着。宋客的出现不是没让她心头一跳,可回过头来若有机会与宋矞独处了,或许更好套出话来,她也便默不作声。
待两人走开了些,她便对宋矞露出媚媚然的一笑,道:“你便是阿矞了我听过你名字,人家跟我说,咱们黑竹会新一辈里头,如今也便数阿矞你最为厉害,我就恨着怎么没机会见上一面——今日总算叫我见着了!”
宋矞自然听得出其中恭维讨好之意,可想着宋客忽然出现之事,也无心细思,只随口应了一声。
娄千杉见他心不在焉,眼珠一转。“别想啦,宋家三公子,你的身份我早就知道了。”
宋矞才吃了一惊,回头看她。“你……”
“不过你放心,我可不会对人去说。”娄千杉故作亲密地凑上前去。
宋矞心头稍稍冷静,沉声道:“是我二哥告诉你的”
“自然了,否则还有谁”娄千杉咯咯笑道,“我们和你二哥可是很好的朋友呢。”
“很好的朋友”宋矞口气转冷,目光将她扫了两扫,“宋家自来没有朋友,‘很好的朋友’,哼,这话你骗别人还可以。”
娄千杉心道这宋家的兄弟两个竟都是这般不买账的,心念转动,也轻轻哼了一声,道:“你说我骗你——可适才你二哥当着我们的面这般来搭你的肩,他早把我们当自己人了。你说宋家没朋友——可你没有么若我记得不错,‘双玉之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