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小羊毛
拓跋朝表情显得有些不畅,道:“我练那内功心法,每天都要喝酒的——可这天太热了,喝得我难受,忍不住就把酒当水,往身上倒了些——你别跟人说。”
关代语就觉得有些好笑。“什么心法要喝酒的你不要人知道,可那么大的味道——谁都知道了啊。”
拓跋朝一挥手道:“我爹不知道就行了。”便拿那脱下来的上衣将身上的酒汗都擦着,“我也不知道呢,为什么要喝酒,不过我爹是这么说,那心法里也确是这么写的。”
“你爹教你真多啊……”关代语像是有些羡慕,“内功心法也教,你手上招式也这么厉害了。”
“你爹还带你到处走呢。”拓跋朝似也有羡慕的地方。
关代语一愣。“那是我大伯,不是我爹。”他强调。
“哦,对,你大伯。”拓跋朝有些心不在焉。“那你爹呢”
“我爹……”关代语稍许沉默,“他大概在家里吧……他一贯很忙,也没空管我。”
拓跋朝听他口气像是低落起来,拿上衣甩了甩风,“热死了。带你去游水吧。”
关代语“啊”了一声,道:“游水”
“走啊。”拓跋朝不由分说将他一拉,“从树丛里穿过去——保证你大伯不知道的。”
“唔。”关代语被拉得来不及说话,已经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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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侄子虽然算是开朗多语,可是会和拓跋孤的独子成了好友,关默也并没想到。这一日心怀顾虑地远远看着看着却忽然不见了两人踪迹,他着实是担了一场心的,可最终看到两个孩子嘻嘻哈哈从不知哪里钻出来,关代语白嫩嫩的皮肤已经被晒得黝了一层,浑身上下都湿得透了,他也实在不知是心疼还是庆幸。
可关代语却现着难得的高兴,他也便不忍给他什么脸色看,被他软磨硬泡,后几日也容他去寻拓跋朝了。关默自也听人说起那正是拓跋孤的爱子。拓跋孤先有了女儿,年近四十时才有了这一个儿子,自然将心血都倾注在他身上,誓要将一身武功相授。拓跋朝也多少继承了其父的体格与天资,小小年纪进境大是不一般,可拓跋孤已是两百多年来绝无仅有地将青龙教武学的内功心法及掌、剑、刀均练至几近登峰造极之人,若与他相比,拓跋朝究竟也及不上,加上他在这青龙谷毕竟还算安逸,并不似拓跋孤当年亡逃大漠、身负家仇,不得不苦练武学,是以仍是小孩儿天性重些,无意中结识了关代语,便也时时寻着他打闹。
有几日关代语见着拓跋朝似乎也面带烦恼之色,便问他出了什么事。拓跋朝看他一眼,“你没现吗谷中这些日子气氛很是紧张,我看,追你们的人大概快到门口了。”
关代语一怔。他自然不是不知道,可是几天忘乎所以的日子让他几乎要不记得这回事了。拓跋朝一提,他心里就一紧张,总觉得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新朋友是不是要对自己给青龙教惹的麻烦多有怪责,不无期期艾艾道:“是……是吗,不过大伯告诉我说,我爷爷应该也快到了。到时候,我们就回去了,不给你们添麻烦的!”
“有什么麻烦啊”拓跋朝头一抬,鼻子里一哼:“这么大个青龙谷,还护不了你们两个人看不起我们!”
“那——你不高兴的样子,是为什么啊”关代语问得小心。
“我就是担心到时候你就要走了,我就见不着你了!”
拓跋朝并不喜藏话,心里这般想,便是这般说了,关代语听着一时生出感动来,道:“不会不会的。往后我一定也寻机会来看你的——明日——明日我问我大伯讨些火蛾来,那虫子很好玩,我们那里是用它来传讯的。我教你怎么用、怎么辨识,以后便可和你联络……”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好像想起什么,面色沮丧起来,不再往下说。拓跋朝倒似感兴趣了,道:“怎么不说了那‘火蛾’,然后呢”
关代语囔囔道:“火蛾好像飞不了那么远,也就只有百八十里。我家在洞庭湖那边,离
二二四 命若琴弦(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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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树荫浓密,拓跋朝还是跑得一身皆汗。议事厅门并未关,他人上来早便有人瞧见,一众人说话停了,都向他看来。
“朝儿”拓跋孤稍显诧异。
“爹。”拓跋朝见火蛾飞了进去,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去了,往周围一环顾,先便见到关代语正切切看着自己。他和关默都立在一个人身后——那一个人,虽须皆白,却可看得出筋刚骨健,姿态清昂,就连那脸上的道道纹刻,也如不过加深了他的厚重,而非给人老迈的感觉——反是那边上的关老大夫,原该是小他两岁,此际看来却似更显年长。
拓跋朝心知那该就是一直听人提的关非故了。关非故显是见到了那火蛾,目光虽然一触即收,拓跋朝却并没错过。已听父亲道:“既然来了,去霍伯伯那里坐着吧。”口气并无宠溺,反显得有些严厉。
“哦,这是少教主了。”关非故却从座间站起,一拱手。“不打紧,想来教主也还有事要忙,老朽也不便打搅太久。敝派中尚有些事务要准备,七月初一的洞庭湖之会,还望教主勿忘前来观礼,老朽扫席相待。”
“承蒙盛邀。”拓跋孤道,“待此间事了,青龙教倒也确有兴趣前往一看,与三支奇人一交。”
那壁厢单疾泉却早见得拓跋朝跑来时看那关非故三人的目光略带异色。他就坐在霍新边上,拓跋朝一过来,他便悄声问了,拓跋朝正欲将火蛾之事告知,忽然外面急匆匆跑来一人,到了门口,单疾泉抬头,那人却是自己麾下向琉昱。
他已知必有要事,自起身到了厅口,向琉昱先向厅中拓跋孤躬身行了一礼,转边还是压低声音,与单疾泉说了几句什么。已见单疾泉面色微微一变,也说了句什么,遣退了向琉昱,回身道:“教主,属下暂且告退,有些事情要处理一下——关掌门这里,恐怕不便相送了。”
拓跋孤自来对他信任,只道:“你去便是。”
单疾泉快步走向山坡之下。向琉昱正候着,听单疾泉上来已道:“告诉许山,让他带人到谷口来;你去地牢把君黎带出来,若见我信号,就带他出谷,否则便在前山等我回来。”
向琉昱应了,却并不便走,不无担忧地道:“此事不告诉教主”
“不急。”单疾泉道,“我先去见他。”
“可……”
“不必担心——照我说的做便是。”
向琉昱只得应声去了。单疾泉脚步加快,已先向谷口而去。
——朱雀来了。便只这几个字,足以让他的计划毁去一半。竟是他先到——而不是黑竹会
他还不愿拓跋孤这么快与他相见。若可以,他还是希望有机会消弭这场火拼。如今关非故也在,他料想引开朱雀火头的机会仍有。只要让朱雀先与关非故相遇,就怪不得自己坐山观虎斗了。
琴声。尚有里许,他已听到了琴声。报信中提及朱雀与一名年轻女子在白霜的坟前抚琴纵歌,想来该是秋葵。于她和朱雀的关系,他只约略听说一些,并不确切。可两个人都与白霜有莫大关系,会行至一路,也算不得奇怪。
甚至应该感到一点欣慰因为——这至少证明朱雀还一直捡拾着与白霜有关的记忆。单疾泉如今也有了八分的把握——在白霜墓前,朱雀不会轻易出手的。既然有意在那个地方抚琴,便是他也还有谈判之愿。
不过他也不敢贸然孤身赴敌,许山的弓箭组已经得令随他出谷,暗暗掩护。弓箭组未必能对付得了朱雀,可这至少是个阵势,是个样子。
琴声已变。朱雀该已听到自己来了。单疾泉镇静静地走近,在二十步的距离停下。
“见过神君。”他的态度,仍如以往一般恭谨——甚至在拓跋孤面前都未必能时时保持的恭谨,却仍然留在了朱雀的跟前。
朱雀似乎也早料到来的会是他,哂然一笑。“你来了。”
单疾泉稍稍抬头。“这一句话——其实该我说的。我真的没料到神君会亲自前来——来得这么快。”
“你知我所来为何。”朱雀并不废话。
单疾泉却沉默了一下。“……相安无事了这么久,这一次神君是真要势逼青龙谷了”
“我现在无暇与青龙教有什么冲突。”朱雀眉头轻蹙。“说我势逼青龙谷——可你明眼人,该知道我倒是被他逼来的。”
单疾泉无话。拓跋孤坚持要留下关默伯侄两个的时候,他的意思就很明白了。朱雀纵然远在临安,可那一层倒逼之意,他怎会感觉不到。
他听单疾泉并未接话,知他或许在酝酿些言语来游说自己,不觉轻慢一笑。“这么多年了——拓跋孤还是那般血性啊”他语带讥讽,亦带威胁,“你也不劝劝他他就不怕我叫人填平了你们这小小山谷!”
“教主若真如当年一样,那便不是单只留下关默他们了。”单疾泉道,“他必早就欺上临安,要与你一叙新仇旧恨了。”
朱雀冷笑。“也对。
二二五 命若琴弦(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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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某不过一介平民,可没有那么大气度去想什么荣华富贵。”单疾泉道,“我是佩服神君的——这世上有能一争天下,至少能叱咤江湖之力之人,就算不多,三五个总还是有的,可最终做到了‘令动朝野’的人,大概也只神君您一人。可若拓跋教主真还如当年一样,我倒也未必会追随至今了——只因要做到那些,总要付出代价,而我单疾泉如今有家有小,早已不是当年的卓燕了。神君何不看看当年那些对手,拓跋教主也好,凌厉也好,都是有家、有妻小之人了。他们固然锐气钝挫了许多,可却未必不快乐,我倒是乐于与他们为伍,只是神君你——未必能体会而已。”
“你是讥嘲我朱雀孤身一人了!”朱雀口气凛冽,竟是一把将身边抚琴的秋葵拉了起来,“卓燕,你看好,我朱雀如今也是有女儿的,我更有徒弟承袭这一身武学——怎么,你以为我便得不到你所说的所谓‘快乐’!”
琴声因这一拉而骤断。单疾泉看了看秋葵,没有说话。他不想也不忍拆穿他语气中的寂寞。他不知道朱雀为什么会笃信秋葵是他的女儿,可他知道这几句话已经足够刺穿他的心。
他忽然不敢想象若朱雀知道他唯一的徒弟就在自己手里,会是什么样的反应。这让他莫名竟有些惶怕,舔了舔唇,望了望白霜的墓碑,只希望关非故能快点自此路过。
这里距离青龙谷口其实有一段距离,且并非离谷后的正道,可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关非故应会来此一转。
——就在今日午后,他曾邀关非故私下一谈——他想弄清楚白霜的身世是否真的如自己猜测。他向关非故提起杜若云这个名字,这老人竟是沉默了许久。单疾泉听他不语,便干脆将自己猜测一一倒出,等他承认或否认,可甚至不必讲到最后,他只要看关非故脸上那几十年岁月之沉都掩不住的震惊之色,便知道那一切,该都是即便不认也无法抹去的真相了。
诚如他所料,关非故甚至不知杜若云后来还为他生了白霜这个女儿。据他所言,十年后,他与幻生界众人前往参与三支之会,可那一次杜若云和叶之昙都没有来。他听人说叶之昙似乎前几年就脱离了阑珊派,早便没有消息了,不过那时关非故早已娶妻,听到这些消息,也不再多么放在心上。后面两次他都未去,直至四十年后的那一次,他再次见到了杜若云。那时他夫人病故,忽然与杜若云重逢,两人都是两鬓已斑,那样的重逢竟也只是相顾无言,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才得知杜若云终身未嫁,可知道了又如何呢
单疾泉对此无从评论,只能告诉他那个他从未谋面的女儿也早已逝世,埋骨之处就在这青龙谷之外。既然关非故会为了自己的儿子亲自迢迢赶来接应,他料想他不是对子女薄情之辈,那么他在临走之前,必会来这白霜坟前一看。
那一边,良久,朱雀才将秋葵松了,似那被紧紧拉着的琴弦一般的气氛终于也稍为松下了一些。“那好,你带我去谷口。”他开口向单疾泉道,“若我今日见不到关非故,就别怪我对青龙教下手。”
“其实——只消在此等待,因为……”单疾泉正待稍作解释,忽然一个声音已哼道:“不必麻烦了。”
单疾泉惊了一惊。这语声——他怎这么快就得知消息来了
“拓跋孤”朱雀也不须见人,便已知来人是谁,向着那黑空空的林间也回以那么一哼,“你总算来了——你早该来了!”
拓跋孤的身形终于在林间慢慢出现。他身形高大,一露面便有种不怒自威,那一身凛然之气也是极盛,可与朱雀的寒意逼人却又大有不同。
单疾泉料想终是没瞒过他去,此际也没办法。他只见拓跋孤是独自而来,并不见关非故等人,心中一沉,道:“教主,关非……”
“我已让他们先走了。”拓跋孤道,“此事原不关他人。朱雀,今日——你我恐要来个了断。”
单疾泉心中已惊。“他们走了”——这一来岂不是又毁掉了他一步棋——“可教主,我……”
“住口,谁准你自作主张”拓跋孤语中含怒,“单先锋,你该清楚,本座等今日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单疾泉闭口无话。所有那些希望将朱雀的矛头引去关非故、关默身上的计划,不过是自己一个人的求全妥协之念,拓跋孤可从来未曾肯的。他不欲拓跋孤这么快知晓朱雀的到来,其意也在于此,可如今拓跋孤人已至,自己纵然方才说服了朱雀,却竟说服不了自己这个青龙教主。
“我的意思是——教主,不要又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单疾泉只得道,“上一次教主不在谷中,黑竹会就曾入谷肆意妄为,这一次黑竹会的人至今影踪不见,谁
二二六 命若琴弦(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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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葵忽然望见另一边单疾泉的眼。单疾泉在看她,那眼色的意思,是要她先避出战局。她知道自己必须避出的。那日君黎与朱雀的一决,那留着手的凛凛杀意相撞她就已难以招架,如今这水火之势若真一起,岂有自己立足之地
朱雀也已经抬手。那是对她的手势。即便已经与拓跋孤对峙着,他也并没忘了对她的这个提醒——他要她退开。这个手势忽然让秋葵确定,若他遇险,自己还是要帮他——纵然是他一直强人所难地要她称呼了那一声“爹”,纵然面对拓跋孤或许就是置身万无一生、粉身碎骨的深渊火海,她也不能对他的处境视而不见。
幸好,拓跋孤还不是趁人之危之辈。他的目光始终没有向秋葵倾过来半点,或许从未将她放在眼中,可却也知道朱雀这个分心的手势意义何在。他等待秋葵退开——退得足够远,那架势才稍稍摆起,嘴唇微启半开,像是随时都要说出“接招”这两个字。
他们——无须任何阴暗手段了,因为那不是他们想要的了断。只有完全正面对敌,才是令自己和对方都信服的唯一方式。
这一触即却又将释未释的二人对决之息已令人窒气难捱,偏偏便在此时,从林子的另一端毫无先兆地传来一阵尖锐的乐音。那声音似是有人在用力吹着一片树叶,而那曲调全不循乐理,怪异至极,叫人真听得说不出的难受。
秋葵先一惊。这声音,听不出远近——竟是多少蕴了些魔音之力在里头。怎么会除了自己,怎么还会有人能用魔音
声音勉强成曲却也颇短,不过那么三四节,又忽然断落不闻。可朱雀与拓跋孤之间凝到极致的张力已似恰如其分地被打破——如同高涨的水面被突如其来的刺耳音色击碎,两人的杀意忽溢,那细碎一地的光影只一瞬间竟如鬼魅乱舞——所有的蝉噪都瞬间消失,秋葵只觉浑身每个毛孔都像被什么气息一侵,寒热共袭,阴阳交汇,身心感观都已如不由自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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