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小羊毛
谢峰德一怔,“为何”
关非故冷冷道:“我自有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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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或许也算塞翁失马——君黎早觉关非故已派了人来监视自己,但也正因为此,谢峰德也便不得机会来寻了麻烦。
他心中猜想,若非因为忌惮朱雀,关非故说不定早暗中对自己下了手,以绝后患。不过这个所谓魔教后人的秘密,大概也只需要保留那么最后一两日了。到了三支之会上,纵然自己不说,关非故定也会将之公诸江湖。
他烦闷得很。这个六月最末日的洞庭山里,人人都似很烦闷。他不在意这秘密能掀起什么轩然大波,却在意这轩然大波若是因自己最好的朋友而起,自己又怎可能置身事外;而偏偏这个所谓最好的朋友,此刻连一句坦诚相告都没有——连一个暗示都没有。
谢峰德也很烦闷。在他起初看来,纵然幻生界势大,可三支三足鼎立之势,缺了自己是决计不行的,却不料关非故今日并不似将自己放在眼里,而原欲待以幻生界为靠山寻那道士、寻娄千杉解气,此刻却反全没了接近之机。
他并不知道关非故的烦闷更大。关非故已不得不完全改变三支大会的计划——将原本最后一日方才宣布之事,提到明日——第一天。他需要的是一个震动武林的“惊喜”,而如今——那个多少已知内情的君黎,却构成了提早泄密的威胁。那是他所不要的。
这已不是烦闷,而是焦躁。得知沈凤鸣的身份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这么盼望明日早些到来。只有一切生米煮成熟饭,一切尘埃落定,一切该握在手中的都握在手中,他的焦躁才会消退。
他望着山上。石洞背后的山。那个小小的峰头是他让沈凤鸣暂时栖身的地方。过了明日,他不确定他还会容他在此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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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徐徐。傍晚时分从这里往下看,一切景色,惬意而美好。
沈凤鸣随手转着手里的一些玩物。他或许反而是这个地方并不太烦闷的人中的一个——因为他已经想好了一切,反而变得坦然。
他也希望一切秘密不会在明日之前走漏——虽然他的想法,与关非故的想法,并不是同一个。
他叹了口气。他能做的太少。那两枚深入自己心脉的蛊虫或许不会给自己太多的机会做太多的事。不过,以自己的身份,在三支范围之内,自己至少还可以左右一点点方向。
——包括,送给那个泠音门唯一的后继者、那个完全不懂得如何与人相与的秋葵一个绝大的人情——虽然以她的脾气,大概也不会领情;
——也包括,为那个尝够非人苦楚的娄千杉寻回一些儿公道——虽然他也不知她值不值得同情。
他摊开手心。那是个戒指,铁色的,微微带了锈色——为血所锈。娄千杉被抬入夏家庄时脱落的这枚指环,他始终没有归还。倒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忍她因这斑斑血色再回想起那个残酷至极的夜。大概,谢峰德一日不死,她就一日无法面对那样的过往吧——也就一日无法自那样的深卑与深痛中脱。
他眉心微蹙。要谢峰德死——这件事,原本已经在他与关非故的交换条件之中了,可是今日君黎之扰,定会令关非故改变计划。若是那样,一切安排是否还能如自己所望
有脚步声响。他收起戒指,倚石闭目。这声音他听得太熟悉了,不用睁眼就知道是关代语。
关代语差不多每日都来看他,他不知这是出于关非故的授意,还是这小孩儿自己的真意。他只知道从第一日起,关代语就像今日这样,每每带着一种心虚的语气,他也就每每带着一种故作不知的态度。
“喂。”关代语叫他,因为若不叫他,他实在看不出沈凤鸣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沈凤鸣没有睁开眼睛,“有话快说。”
关代语反而不说话了,闷声不响地坐到他身边,良久,才说一句:“我给你带了吃的。
二四五 三支一会(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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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趋宁静,满天都是星。
沈凤鸣并无睡意。他原以为自己会与前几日一样坦然,可——或许是因为关代语多少给了自己那么一点儿希望吧,他竟然有些辗转起来。
直到子时将至,关代语却并无踪影。他不知道究竟该不该对这个幻生界的小孩有什么期待——或许他一转头就将此事告诉了关非故,或许他纵然不告诉,却终究也寻不到自己所要之物。
他起身往山下看,山下也是星星点点的篝火之光,随那微风与叶动一闪一闪。他暗暗叹息。这样的夜与这样的美,不知明日之后,还能再见么
忽有响动,他的心也随之一动。是关代语回来了么他回身,那个小孩儿果然正带着喘息,自小径奔上来。
可他没有带着琴。沈凤鸣的心还是那么稍稍沉了一下。自然了,要不为人知地带一具琴来给自己,这本不是易事。
他待他跑到近前,忍不住确认般地问出一句:“有么”
关代语抬头看到他,叫了一声“沈凤鸣”,似是跑得太急,一把拉了他喘了好几口,方道,“我见到一个人……”
沈凤鸣觉出些蹊跷来。“出什么事了”他下意识看了看关代语身后的山道。那里黑而静,没有半分声息,并不似是有人追来的样子。
他心稍稍落下,便道:“你先告诉我,有还是没有”
关代语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摇了摇头,随即申辩道,“我真的到处都去寻了,我——我寻了好多地方,实在寻不到……”
“好了,又没怪你。你慢慢说就是——见到一个人,是怎回事”
关代语跟着他到石边坐了,方像是定了心,找到了头绪道:“我先前下去,到处找不到有人带琴,没办法,就还是去找了秋师叔。——我知道她必不肯借琴的,可是问她讨要几根琴弦总可以吧”
他说着却一馁。“秋师叔都已经借给我了,可……可我刚走开几步,却撞见我大伯。我那时还将琴弦拿在手上,被他见了,硬是拿走了,我怎样求他也没有用。他叫我别乱跑——平日里我也是要时时跟在他身边,便不好推了,只好跟着他。——一直到后来天黑了,他叫我休息,我才得溜出来,再去找秋师叔,可秋师叔那里——我看附近有好多人守着,我不好再去了。”
沈凤鸣微一沉吟。今日君黎一扰之后,关非故派人看住他们一行,再是自然不过,关代语头次不知,第二次去大约便见了远远暗守之人,不敢再近。
他心中知晓关代语还有后话,便道:“然后呢”
“我那时便想来找你的,可又听我大伯的人说,就在将将天黑的时候,岛上来了个人,背着一个很大的匣子。他们说那匣子很像泠音门以前装‘七方’的那个琴匣,我一听就激动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又有泠音门的人来了。”
沈凤鸣却心生犹疑。“七方”
他知道,“七方”的琴匣,应该一直被遗留在临安武林坊凌夫人一家的住所里——连同那具其实早已破损的五十弦琴。莫说泠音门应该没有其他传人了,纵然是有,也不会得得到那琴与那琴匣的才对。
只听关代语道,“是啊,‘七方’啊,你不知道好大一个琴匣。他们说看见那人独自一人在上岛不久的水边休息,我就跑去找,也找了好久,才见到人——原来是个女的呢。她都不点火,一个人坐在那黑乎乎的地方,我看她果然带着个好大的琴匣,就过去……就过去问她是不是有琴。”
他顿了一顿,也舔了舔嘴唇,将目光也移开了些。“可她——可她不肯给我,我只好回来、来你这里了。”他嘟哝着道。
沈凤鸣只看着他的眼睛——那游移而走的眼睛。与那神秘的人物的相遇就只有那一句简单而又吞吞吐吐的叙述,加上他方才慌慌张张跑上来的样子,很叫人有些不好的预感。
“我看不是吧”他带着试探,“以你的手段——人家不肯借你,你不拿你那麻药针给她一下、抢了过来”
关代语面色一红,嚷道:“那还不是因为她……”一顿,才放低声音,“她那个态度,根本不理人……不过……她好厉害,我没得手,只好跑了。”
“那她人呢”沈凤鸣忽然警觉起来。似乎是作为回答,黑沉沉的山道间不偏不倚地传来一声冷笑。“哼。”那般轻,那般淡,可关代语却如被吓了一大跳,登时弹起。
沈凤鸣霍然而立。他万没敢相信真会有旁人躲在暗处——只因这个山头,原是有幻生界的人把守的,而甚至——除了人,更有虫蛊为哨,关代语上来固然容易,可外人要绕过它们决非易事。
一个人影已经慢慢地从星光树影下最黑暗之处浮现出来。就连沈凤鸣也未料到此人竟离他们如此之近,以至于他相信,倘若她适才真有心出手,自己和关代语恐早已难逃。作为黑竹会的杀手,他也曾借助过地势与光影将自己身形隐藏起来,可似乎都没有像她这般恰到好处,就连背上那巨大的匣子都似不曾成为她的累赘。
女子自是一身黑衣,可却也并非劲装,反有些宽大飘逸,头脸蒙了,只露出一双轻柔的眼。纵然遮掩如此,沈凤鸣还是心念一动,“……凌夫人”
女子双目微舒,像是轻轻一笑,伸手揭去头面黑罩。白皙而优雅的面庞露出,证实了沈凤鸣的猜测。
早该想到,那琴匣本就在凌夫人苏扶风家中,而除了也曾是黑竹会金牌杀手的她,又还有哪个女子能这样轻易地绕过重重岗哨,浑无所觉地
二四六 三支一会(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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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凤鸣心中一凛。果然没有什么能瞒得过单疾泉么也是难怪,幻生界大费周章地远道将自己擒走,若说没什么来由,怕也没人相信。
他只得轻轻咳了一咳,道:“不是我不愿说,只是——此事有些复杂,恐一时半会儿难以说清……”
“那你便慢慢说。”苏扶风反而在石上坐下,看了一看未醒的关代语,“你说清楚了,我才好想办法帮你。”
沈凤鸣话语一梗,感觉苏扶风这几句话,已叫他无可退避。
“单先锋说得不错。”他只得道,“我——的确与三支有很大的关系。确切来说,应该是我的祖上——在数百年前,正是三支的主人、所谓‘一源’的继承者,旁人称为‘魔教’之主。”
他停顿了一下。苏扶风在看着他,这样的言语似乎也不能让她惊讶,或许所谓“一源”或“魔教”于她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又或许她一直习惯了这么淡淡的,脸上并没有露出特别的表情。
“我的这个身世是在随着夏庄主去南方的途中被关家的人知道的。凡与‘一源’有关之事,在三支中的任何一支都是要事,料想他们不可能不告知关非故。不过我在被关非故捉到手之前,多少还带了些侥幸——因为得知我来历的两个人,一个是哑巴关默,还有一个是不明就里的小孩,也就是——这一个。”他指了指关代语。
“心怀侥幸之念——这于我是个极大的毛病,”他接着道,“也是因此,我到落入幻生界手中之后,才开始对自己的处境真正担忧起来。这当真不是什么好时候,因为其时关非故已经计划了这次三支之会。他想在此会上将三支重新统为一路,纵然不能恢复数百年前的名字,至少也要让泠音门和阑珊派尊他为、听他号令,以备于——以三支合一之势,自这湘水之地更往东西扩张其势力。而此时我若出现——以魔教后人的身份——他定无法成为三支之。不管怎么看,三支之也应该是我。”
“那他该杀了你。”苏扶风道,“杀了你,一了百了,他继续自己的计划,岂不是好,何必将你困在此处。”
“他是可以。”沈凤鸣道,“可是——他已经知道有我了——他原就怕自己难以服众,尤其是泠音门和阑珊派,虽然两支人丁已稀,可他不识两派武学,将来无论是内还是外,但凡有质,他都难以应答——又如何肯放弃我所知晓的所有那些一源武学,就此将我杀了”
“这么说,他下蛊是为了逼你说出另外两支的武学”苏扶风道,“你适才说你中的是‘幻生蛊’,据单先锋所言,此蛊及身,最多一日一夜的性命,在死之前亦是痛苦万端,神智并不清醒——你落入他手已许多时日了,性命似乎无忧,此是何故”
“单先锋恐怕单知道幻生蛊之凶,却不知它另有一种妙用,可以不解蛊,却将蛊毒压至心脉,则蛊毒不会作,但只要蛊主催动,受蛊之人心神便会受控。以这种办法诱使人说出原本不想说的事情,做出原不想做的举动,比起以性命要挟,大概还更管用一点,待到利用完此人,将蛊毒重新引出,幻生蛊照样作,仍是一日一夜之限。若他们要我死,到那时亦是不迟。”
两人尚不知,昔日摩失在内城假意为君黎解除幻生蛊毒,用的便是此法,幸得秋葵识破,否则早是后患。苏扶风只打量他,疑惑道:“那意思是说,你现在心神其实受控”
沈凤鸣笑起来,“若是别人自然如此,可惜——一源之后,总会知道些三支之人所不知的办法。幻生蛊以我之力的确解不了,可是将压至心脉的幻生蛊反推回去,我却能做到。关非故原想以此法控制我心智,可惜我将心脉之蛊引回,反成了我对他的要挟——因为那样下去,我一日一夜之内,是会死的。他恐不能这么快让我死。
“但他也不愿将蛊解除,因此与我作了个妥协,仍将蛊虫压至我心脉,却承诺不会以此来控制我心神——倘若有违,我随时可将蛊虫引出。这样,蛊毒不会作,但他对我的要挟仍在——如凌夫人所见,此际便是这个样子了。”
苏扶风秀眉反而蹙起。“这不是办法,终究最后一步还是要他解除你的蛊毒,否则,你还是受迫于他。”
沈凤鸣往身后树上抱臂一靠,“不然凌夫人以为我在烦恼什么呢现在我是死不得,但明日之后,就很难说了。那时候我再拿自己的性命要挟他,就未免可笑了。”
“明日要生何事”苏扶风道,“你还未将魔教武学之秘告知,他应没那么快对你动手的。”
沈凤鸣微叹。“关非故自与我妥协之后,于武学之事再也不提,但来洞庭之后,忽然对我提了另一个条件。他计划在三支之会上将我的身份公诸于世,他要我以一源之后的名义恢复魔教,然后,要我以一教之主的身份,再将这教主之位传予他。这样一来,他就是名正言顺的一源之了。按照魔教的规矩,前任教主自然要将武学之秘传授给下一任教主,那时候我就推柜不得。就算我还是不肯,另外那两支碍于他教主身份,恐怕也不得不将武学教予他知,他也便未必用得着我了。比起他原本计划中仅仅是将三支合并起来的名不正言不顺,这样岂不是好用得多!”
“那你要按照他的指令行事”苏扶风面色已重,“魔教重现——若此事成真,恐是江湖百年来的大事,关非故所谋之深至此,你真要做他的棋子”
“我有得选择么关非故忍我至今,就是为了明日—
二四七 三支一会(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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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扶风知道,那唯一的一个人,自然是泠音门唯一的传人秋葵。“可她此刻受幻生界监视甚严,如何能够——”她不无疑惑。
“我已说了,此事不在今夜。”沈凤鸣道,“明日——凌夫人应该记得,明日,有那么一段时辰,我沈凤鸣要被冠以魔教之主、三支之的称谓。于此旁人是否会有不服,我不知晓,但秋葵与我素有过节,她必震惊于此而心生不忿,要出手挑战于我。反正原本三支之会便有诸派相互切磋,那时我容她与我对手,自能借她之力。”
“你说来轻易,可破蛊并非儿戏——她不明就里,怎可能恰巧将幻生蛊破除”
“正是要她不明就里。她若知晓了,哪里还肯以魔音为我破蛊自然不是‘恰巧’了,我料想纵然名为切磋,她也必以全力要胜我,我正好诱使她一步步按我的意思弹奏。此事应不会太难,我昔日为破三支之学,很有一段时日研究过魔音中的要节,不论她琴音如何变化,其中魔音之蕴多出不了我的预计。若要说难处——唯一的难处反而在我自己——惭愧,我虽自小聆乐学音,可真正致用的次数屈指可数,可说——精于法,却荒于业。此事到底繁复,似我这般十数年未曾练习,突然要与人比琴,还要赌上自己的性命,赢面未免不大。好在此事却可以准备,这也便是我今夜借琴的目的了——只借几弦,不须声,唯寻些记忆,明日不致生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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