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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小羊毛
    蕴含了魔音的琴曲已变得奇诡,闻之令人胸生涨闷。君黎集念于心,若虚之意游身而行,惑术之声便弱,可料想在那魔音笼罩中心之二人,所受之力定更非同寻常。

    也许,若不是你们之前曾有那样不愉快之误会,今日都该为找到一个知音之人而欣喜吧秋葵也好,沈凤鸣也罢,孤独而行终非己愿,这样的相遇相较,原该在一段优雅和曲之后便行终结,又怎么变成这般疾风骤雨

    离得近些的娄千杉也并未将耳塞起。现在的这曲《怒涛》,她虽不知其名却也听秋葵用过——便是在百福楼要抢自己走时,对沈凤鸣施用的。琤琤琴声一记记如惊涛拍岸,打在耳中已是阵阵疼痛,可她犹自站着。纵然是魔音已注,急怒如涛,也不比那一曲百转千回的《湘君》更刺痛人心。那在她看来脉脉含情的四目对视与双琴合鸣——他们二人的世界里何曾有旁人

    此刻的他们,愈见专注,可她却不觉得他们是在性命相搏。琴音如惊涛骇浪时,就连数丈之外众人几上的茶盏都出震颤之声。可在她眼里——那是他们的相戏,唯有她无法加入其中。

    孤执之念已为魔音所累,心跳随那琴音如阵阵鼓擂,周身血脉便如茶盏受着巨震,娄千杉其实已是不支。那心为之烧血为之沸的魔音岂能给她喘息之机呢不知是真还是幻——脑中混沌,呼吸已艰。可她还是不愿堵住耳朵。她摇摇晃晃地,要将他们的对决或是相戏之音听个清楚,便如再多吸入一丝妒忌,也是种自残之快。

    也只有一个人在那样的气氛之中,会将目光注视在她身上。单无意大概是这场中最不关心沈凤鸣与秋葵对琴的一个——他所注视的,始终只有一个人,忽见她耳中有血流下,他面色一苍,便失声遥喊:“千杉!”

    魔音渺渺,这样一声喊竟然如同被君山空风吸尽了音色,就连近在咫尺的单疾泉都未能听闻。琤琤的琴声好像已不是琴音本身了——那怒涛哗然之声也像变成了虚无——明明存在却又被别的什么东西掩盖了的虚无。

    “千杉”,这两个字,只存在于堵塞着的耳道的回音,只有自己听得见。所有人都那般专注地看着那两个操纵着琴弦的主角,好像这样一场胜负真的对他们每个人都有多么重要。

    可那些于他,又怎及得上那个摇摇欲倒的少女之万一

    娄千杉头痛欲裂,恍然如心脉将断,忽然神智却一清明,万般音色尽皆远去。她一愣,才意识到有什么人捂住了自己耳朵。

    那双手自后掩来,大概是因为铺天魔音的掩盖,来得竟毫无声息。可她只这么稍稍一愣,就已知道身后的人是谁了。

    她不知是否自己终是已熟悉了单无意那双手的温度,或是哪一些更小的细节。她无法在此刻与他对话——接受或是拒绝的言语,都无法传达,可至少那颗即将被怒涛扯碎的心却有那么片刻,沉稳了下来。

    见单无意忽然窜身而出,一旁的君黎也吃了一惊,担心他有什么闪失,不及细想,跟了过去,至此却见他这般捂着娄千杉的双耳,意外之下,不好说什么,只站在一旁。

    琴曲已变。《怒涛》音虽急,音域却不广,急促而攻上,魔音之力极锐,其中变化却未必繁复,对沈凤鸣来说,破解反易。旁人只见两人似对琴激烈,可秋葵心中明亮,知道这一曲疾攻被他识破曲中关节,自己还是落在了下风。

    她曲调一变,换了一曲《西泠月》。《西泠月》原是朱雀自禁城中要来,不是民间之谱,沈凤鸣该是未曾听过的。比之《怒涛》,此曲层叠繁复,若在诸层暗夹不同魔音,除非对方真的对乐音、对她的心思见微知著,否则,终是有哪一分要着了道。

    秋葵纤手翻飞,琴弦之上,微挑、浅勾、轻揉,或是劲打、深按、疾扫,快中带慢,紧中有驰,虽只十指一琴,却如数琴并驱,主辅并行,那宫廷之奏中尚且需要多人方得完成之曲,竟就这样在她一力之下铺陈开来。却也可惜此际天日朗朗。若是真的换作月意朦胧,恐怕闻者真要随这曲子有一番别样心境。

    魔音却绝不朦胧。秋葵此番反其道而行,将缓迟人心之音,藏于高亢之音中,却将伤人之意蕴于低缓之声里,似虚似实,主辅之间互相参差变换,交错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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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〇 七方与鸣(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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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非故、关盛等其实对两人这番比试已有不耐,可沈凤鸣这段琴音起时,就连他们亦不自觉生出种欲闻之心来。适才的或舒缓或激烈,都似不过的是人之心境,可这一曲——却像脱了凡人之心念。天地广阔,而天地之外,更有天地——琴音之中,像是有无穷无尽的可能,要将山河天地的一切喜怒哀乐都纳入其中,再澎湃而出。

    秋葵几乎没有犹豫,便已将琴放下,重新抚弦。《神梦》之奇,在于似乎极简亦可为,而极繁亦可为。五弦是一味,十四弦是一味,二十五弦是一番光景,而到五十弦,又是另一番光景。

    苏扶风看着此际秋葵的表情,一直凝重的面色终于稍稍有了变化。她知道,现在,才是沈凤鸣昨夜所说计划的开始。

    她不得不佩服沈凤鸣耐得住性子——因为就连她,先前都已心生焦灼,暗道他为何迟迟未有动静。可或许沈凤鸣才是那个真正了解秋葵的人。他知道什么时候才是掌控她行动的最好时机。

    这一次沈凤鸣竟未再行容让,忽而右手一颤,一股巨力散出——曲中是雷电之景,那魔音洒入空气之中,叫人耳中一阵失音,听力竟如受电击般一时失去所感,好不难受。几名仗恃内功过人的门派席,亦是面色一变,下意识将耳掩住。

    秋葵脸色急变。那琴弦要颤动得多快,才能令那样巨大的声响瞬间化为无声之力她一咬唇,欲待同样回敬于他,可沈凤鸣手下曲调忽然一变,暴风雷雨都似刹那天霁,琴声婉柔,便如一瞬回到清泉溪流之地,而她手中的那一抹闪电,竟就只能这样握而不。

    她自然可以将此击出——可她已经认过输了,以至于她竟一时无法肯定他们究竟是在生死相搏,或是切磋技艺,还是——不为胜负,只为一起拼起这一曲之宏大

    闪电的巨力被她在手中握碎。琴弦震颤,她试着将他蜿蜒溪流变得湍急。沈凤鸣没有抬头看她,可手下也快了些,像是那溪流已不是缓缓淌着,而是不得不急急奔着。秋葵不敢露出一丝得色,只细数其中音节。八节。十六节。六十四节。愈来愈多。愈来愈快。她忽地右手四指一滑——琴音急转直下,那被握碎的闪电之力,化作直下的瀑流,轰鸣而落——这是她的还击!

    可这一下击出,她觉得整个世界蓦然一孤——她的魔音洒了出去,可怎么他的琴音却消失了就只是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他一定是停了手,以至于《神梦》忽然变得如此单薄无力——只有自己一个人的“神梦”,就像忽然被抽走了一支的筷箸,像忽然不见了倒影的铜镜,剩下的那一半,竟变得毫无存在的意义。

    那一瞬有多短她不知道。因为等到她一怔而抬头,看到的沈凤鸣分明仍在弹奏,就像什么都没有生过。她竟生出了怀疑——怀疑那一瞬的孤独也是错觉。现在这一息,瀑布如从未断绝过一般已落,激流四溅,散入虚无。

    旁人自然更听不出琴音有过那一刹之断。若说有什么特别,那也只有就在近旁的君黎看到沈凤鸣的眉头随着方才飞瀑之落皱了一皱,像是遭到了什么痛楚。

    他暗暗咬唇。那一击,应是击中了沈凤鸣,可《神梦》还在继续,不是他一个局外之人可以左右。琴音之中,山谷之下,瀑布惊起百鸟,纷杂啁啾之声在两人四十弦的跃颤之下,竟也栩栩然如临其境。忽见沈凤鸣食指勾动,那弦又是“琤”地一弹,一缕尖锐的清鸣直上云霄。

    这一声清鸣震得人心里都是一阵锐痛,真正如先前所说,魔音自耳直入胸腔。这是他对秋葵再次出的一击。秋葵并未犹豫,逆着他魔音袭来的方向“琤琤”两声,毫不稍逊的飒然声响利刃一般回击而去。

    是的,是两声。这听来不过“琤琤”两响的回鸣,却蕴藏了秋葵所有欲诉未诉之意——是对他沉沉累下的怒恨不满,甚或可能还带着今日认败的不甘——便如两道音之尖刀,旋向沈凤鸣的身前。

    自耳入心吗沈凤鸣在这一瞬间忽然露出一笑——那手离琴而起,这一次,像是要让秋葵看确了魔音之断。秋葵大惊,“你……”

    她不明白。她是循着他声音袭来的方向逆势而去,是自保却也是反击,其势极凶。以沈凤鸣适才对魔音的掌控看来,他并不至于化解不了,缘何又要绝音不挡,生生受创——难道他真的不将我放在眼中至此,到现在还要来羞辱于我

    沈凤鸣的手重新落下来——与上次一样,一切音色之断落也不过一刹那。可这次一同落于琴上的,还有一声轻唔,几滴溅血。

    琴声未绝,可人群变色。听不懂或看不懂魔音对决之胜负的众人,却到底是看得懂呛血的。已有人站起,料想秋葵这“琤琤”两声,已致了沈凤鸣内伤。

    “凤鸣……”近旁的君黎也吃了一惊,可还未迈出半步,忽见秋葵似口唇在动,不知在说些什么。这旋风般不断席卷于整个会场的魔音之中,大概反唯有身处中心的他们二人互相之间还能听见言语对话了。

    “我——不要你让我!”琴台之侧的秋葵双目瞪视沈凤鸣。“你再有意如此,我便当场取你性命!”

    沈凤鸣望了望她轻轻扫动琴弦的手,“取我性命”一停,“晚了。”

    秋葵未及回应,手背忽然一痛——不错,是手背。怎么琴弦竟——她犹未及反应,手背又第二次一痛。

    好快!十四弦竟已在沈凤鸣吐出四个字之际先后断去双弦,比之初次对敌朱雀时被断弦之突然也不遑多让。魔音之力



二六一 阴阳易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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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文仲不语,风庆恺咳了一声,起身慢悠悠道:“文仲也是想大家都心服才好,并非有意与沈教主为难。按说贵教比武,我等外人本也不识贵派武学,焉能看得明白倒是……风某原未想到沈教主亦是深谙琴艺,将来——若得教主不弃,风某也愿闻听此中教诲一二。”

    “好说好说。”沈凤鸣笑道,“云梦‘泠音’一支本就少有学徒,若风先生对此学有兴趣,秋姑娘当是极愿相授的。”

    风庆恺见他两句话将此事推给秋葵,却也不怒,向秋葵也拱了拱手,坐下了。

    沈凤鸣见他已无话说,便向关非故道:“‘泠音’已无异议了,却不知‘幻生’与‘阑珊’二支怎么说”

    “教主说笑。”关非故道,“教主原是老朽请来的,‘幻生’一支岂会对教主有所质疑”

    “那——‘阑珊’呢”沈凤鸣的目光落向谢峰德:“谢前辈——好像一直对我有所不满,要不要趁此机会,我们也见见分晓”

    他此际居高临下,面上并无笑意,口气竟是挑衅,全不似刚露面时谦谦公子之态。众人面面相觑,都不作声。

    谢峰德心中惊疑不定,面上嘿嘿笑道:“不敢不敢。教主是‘圣血’传人,老夫自然信服。”

    “哦”沈凤鸣冷冷道,“那你适才为何又不下跪”

    谢峰德面色一变,沈凤鸣续道:“你不跪,我自然当你心怀质疑。秋姑娘适才也是未跪,她已与我比试了‘泠音’之学,眼下——该轮到谢前辈你了吧”

    谢峰德被他逼不过,双手一甩,道:“既然教主如此说,那老夫却之不恭!”一跃而上台道:“教主要如何比法”

    沈凤鸣微微一笑,却不回答,瞥见娄千杉在台侧,道:“娄姑娘,也请你过来此处吧。”

    “千杉,别去!”单无意将她一扯,可却不知娄千杉用了什么样的手法,他只觉手中一空,她衣袖滑走,人已在几丈开外。形体之惑原是阑珊派所长,她这样的身形轻错,在不明就里的单无意面前,再容易不过。

    “千杉……!”单无意亦不知该当如何是好,只得跟了去。

    谁都看得出来沈凤鸣是逼谢峰德不得不与之交手,可这其中又有些什么样的缘由呢毕竟他刚刚与秋葵相较一场,纵然是胜,必也颇有消耗,甚至还曾受伤呛血。若谢峰德已露出归附之意,他何必定要有此一战

    念及至此,君黎已道:“凤鸣,适才一战耗时甚久,我看——不若休息一会儿,干脆到下午再行比试”

    沈凤鸣看了看他,却摇摇头,“道士,你也来这边吧。”他指指单无意,“你不是——跟这位单公子一起的吗”

    君黎有些莫名,可依照往日的习惯,听他称了自己“道士”二字,这句话该是认真,并非什么插科打诨之意。他只得走去,余光瞥见关非故似含沉吟的面色,像是知道些什么。

    只是眼下却没有机会多问。沈凤鸣见他走过,便道:“谢前辈问我如何比法——这‘阑珊’一支武学,是形与神之交汇,自然要以身体动作为形——是为招式;目光心意为神——是为内力。二者少一不可,只怕不能似方才比琴那般坐着了。”

    言下之意,便是要真刀真枪交手了。没弄得懂魔音的众人见有货真价实的打斗可看,又兴奋起来。

    “可是——沈公子,方才你们比‘魔音’,你让大家伙儿都别听,说是魔音伤人。如今比这什么‘形’,可别说大家伙儿都不能看”江一信远远道。

    “那倒不必担心。”沈凤鸣笑道,“诸位坐于台下,并非正面与凤鸣或谢前辈出招相对。旧朝有诗说,‘横看成岭侧成峰’,便是说‘形’之一物,其实是极为精确,错乱不得的,稍稍偏开,所见形即不同,效用便减,不似魔音传向四面八方,闻者皆受其力。”

    “那便好,那便好。”江一信笑道,“否则——我们到这三支之会上,岂不是都白来了!”

    闲话说完,众息已屏,只留下这台上二人的杀意,渐渐漫入整个会场之中。这是适才沈凤鸣与秋葵对阵之中完全看不到的杀意——像是真正的仇敌对决而非同门切磋,像是要一决生死而非演练较量。

    “师兄,当真由他杀了谢峰德”杨敬靠近了关盛悄言低声,可却被运起“逐雪”意细辨的君黎听得清清楚楚。

    关盛眉头一皱,似乎是怪他言语莽撞,目光四下细看了看,方低低道:“只要不影响原本计划,谢峰德死了岂非更好。”

    “可他当真能杀得了他”杨敬道,“万一要是……”

    “我爹自有准备。”关盛又一皱眉,显然是种不耐。杨敬忙忙点头,当下不再言语。

    君黎不动声色地望着台上。曾几何时在天都峰上,自己也曾这样在



二六二 阴阳易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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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黎此际也在盯着场内。他盯着的却是地上谢峰德的影。两人一先一后用出“金蝉脱壳”这样的幻术来,一为偷袭出其不意,一为脱险不得不为,那身法虽然看来奇特,可这一招说穿了,也便是在极短的时间里脱离开原本的位置,在原处留下一个极其短暂的幻影,让人在一瞬间难以确定自己真正的所在。——可既是幻影便不会在此日光下留下影子,以此便可判断对方真正意图。先前谢峰德人在大片山影之下,看不出他的影子究竟在何处,是以沈凤鸣觉便慢了半分。如今两人位置对换,沈凤鸣人在阴影之下,该是占了地利了,后面的交手,想必谢峰德难以再故伎重施。

    却不料沈凤鸣一招落了下风,像是有些恼怒,脚步不停,左手一握抬起,便向谢峰德近前而来——那先前被匕割破了掌心的左手,在适才魔音的艰难较量中自然不可能愈合,如今他稍一使力,“若火诀”之热力已将缠裹的绢布烧灼飞散,那伤口之血滴涌——“凝冰诀”——血化飞刃,尖利而至。

    谢峰德自然也知道山影之妙,有意不破此式,脚步一换避开,转了半边,两人位置又换了回去。他一见重占地利,再不多移,见利刃一般的鲜血仍如暗针飞至,才施施然运起“万般皆散”,将那鲜血轻易溅开。

    君黎暗道可惜之余,却也不免奇怪自己一个外行人都看出阑珊派这幻术与光影的关系,沈凤鸣不会不知,怎会一时恼怒就弃了阴影之利况且,鲜血究竟稀贵,纵然能大增“凝冰诀”之效,牺牲血气终究也伤元神。

    幸而沈凤鸣很快收了手,好像他突然用出“凝冰诀”也不过是为了占据眼下这个位置——这个在君黎和谢峰德看来都大大不利的位置。君黎实在不解,忍不住转向娄千杉道:“娄姑娘,凤鸣他此举何意”他想,既亦为“阴阳易位”的传人,娄千杉应该不会不明白自己在问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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