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小羊毛
头两日,众人贪快赶路,竟都错过了宿头,只能在野外荒岭连住了两晚。几人只怕秋葵夜里不支,虽是说的轮流看护,又怎敢真的睡去,大多经夜未眠。到得第三日天色渐白,曙色照到秋葵脸上,她竟是醒了一醒。
那时正是君黎与刺刺坐在近旁,忽然见她睁眼,都呆了一下。“秋葵!”君黎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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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一 咫尺幽冥(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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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日黄昏。众人连赶三日,多少都已疲累,加上其实也心照不宣秋葵无论如何也已来不及赶回都城临安,是以便依了沈凤鸣的意思,早早在一村落中寻了落脚之地,将她安置进去。经了这一日颠簸,她血脉中的黑色又加深了几分,娄千杉和刺刺一起为她擦身,只是看得心惊肉跳。
这晚上沈凤鸣只叫刺刺与秋葵同住一室照料于她。众人既然听由他安排,当下都是无话。待众人都各自回屋,沈凤鸣便在秋葵榻边奏了一会儿琴,渐渐万籁已寂。他回目,看见刺刺瞪着双眼,那两手还堵着耳朵,显然是怕被他魔音催得也入了眠,极是紧张。他竟然难得地露出一笑,“刺刺姑娘,你也累了,为何不睡反正有我在这里。”
刺刺奇道:“你特地叫我今晚照顾秋姐姐的,我怎么能睡。”
沈凤鸣沉默了一会儿,“我记得,你学过针灸之术,是不是”
“是啊。”刺刺道,“怎么,针灸之术——能帮秋姐姐吗”她眼里方闪出光来,转念却又狐疑:“不对啊,我头一天就问过君黎哥,可是君黎哥说,施以针灸,虽能让秋姐姐好受一点,却一样是令毒更快的,和以青龙心法真气为她舒穴活脉是一个道理。——还是说,你有特别的施针手法”
沈凤鸣摇摇头,“我不懂施针,便只是要你帮忙,为她舒穴活脉就好。”
“可是……”
“我不会害她。”沈凤鸣一字一字地道,“你不相信我吗”
刺刺咬着唇。榻上的秋葵似乎是在睡梦之中,可面上已经露出不安的神色。那样惨酷的折磨,只要能让她好受那么一点,该也是好的。就算会令毒更快——可再慢又能怎样爹爹已经说了,明日只怕那些蛊虫就会释尽毒质,那么,今晚还是明日,又有多少差别如果已经无法挽回,唯一可做的,难道不是让她在离去之前,好受一点吗
她点点头。“我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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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针大概花了一个多时辰,其间秋葵并未醒过,只是呼吸听起来愈来愈轻,也愈来愈慢。刺刺收下针,怔怔然看着她。她第一次见她是在去年的徽州,她和今日一样一身白衣,宛若仙子。如今,什么都要没有了。她绝世的容颜,她优雅的琴声,一切都要随风而逝了。
“她是不是要死了”她喃喃地说。“到最后,是我动手杀了她,对不对”
沈凤鸣摇头。“如果是要她死,我不会等到今日。”
他扶了刺刺的肩膀:“你很累了,去休息会儿。”
刺刺只觉得精神似有些恍惚,“真的,她真的不会死”
她不知道为什么沈凤鸣的样子变得朦胧起来,问着话,目光却有点失焦。依稀间听到沈凤鸣好像是回答了一句什么,可却无法集中起精神。她忽然心头一紧,想到——早几月在梅州城外的山坡上,那个叫谢峰德的坏人,自己也是看着看着他,便一下子失去了神智。沈凤鸣,他也会阑珊派的幻术……他难道也……
她才想起要开口喊人,可所有的力气都已流失了。茫茫然间,她伏在了桌上,不再知道其后生的任何事。
——直到晨光熹微,透过窗纸,照在她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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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很早。不过君黎醒来时,还是意外于自己这一晚睡得这般安稳,连梦都没做一个。大概是因为前几日积聚的疲乏他稍稍冥想了片刻,起身间往对面榻上看了看。
榻上空空。昨晚自己睡下的时候,沈凤鸣还没有回来。若他来而又走,自己总不会一无所知才对,莫非——他一夜都在秋葵那里吗
他想到秋葵,那颗心就沉沉的了。生与死的距离,当真就那么短吗这三日,他不知多少次想象过或有奇迹眷顾,能让秋葵忽然好转,就像她倒下时一样突然。他总觉得她不会这么轻易死去的。他仍记得几个月前在禁城里曾暗里将秋葵的八字排开,窥视过她的命数。那绝不是一个会这样戛然而止的宿命。
也许,是化去她劫难的“贵人”还未出现吧毕竟她还活着,那希望便就没有完全灭去。这一次,说不定终也只是有惊无险。
他稍事整理,正要出门去看,忽然听见刺刺的声音在外面仓皇而呼:“爹,爹,君黎哥,君黎哥,你们在哪!”
乡村僻小,几人寻到宿处本就不便,是以略为分散,刺刺并不知其他人宿在了何处,只能在村间呼喊。君黎忙跨至外面:“刺刺,怎么了”
“君黎哥!”刺刺先看到他,嘴唇一颤,“秋姐姐没了,秋姐姐人没了!”
单疾泉、凌厉等亦很快赶至,听到刺刺说秋葵“没了”,心中都如什么沉物撞了一撞。君黎面上变色,抽身便往秋葵屋里走,众人也尽皆跟了过去。
只是,那屋里,半个人影都没有。
“她人呢”君黎转回头来问。
二八二 咫尺幽冥(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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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葵看起来似乎是从哪里奔行而回,极为疲累,呼吸既快且乱,站立不住地倚柱喘息。她一手紧握住斗篷接处,可君黎和娄千杉从那少许散开的披挂间,能看得见她衣裙甚至有些败裂不整,宛如刚刚进行过一场恶斗。
见了两人,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口气稍为松落,身体就失力往前扑下。娄千杉一人接她不住,君黎不及顾忌,将她一把抱了,斗篷半落,露出她尽裸的背。
他一目见得背上有些血迹红痕,心里一提,这当儿却不敢细瞧,只忙拉起斗篷将她遮了,抱了她往村里进来。众人将她还安置回原来榻上,取水喂她喝了几口,可秋葵奔行良久,气息难顺,现出力竭之态,精神十分不济,迷迷糊糊只欲昏睡而去。即便如此,这也已大大出乎众人意料了。今日之前的秋葵,不要说什么独自奔行,就连有人扶着都无法起身。刺刺不觉又红了眼睛,不住地咬唇道:“秋姐姐活了。”
这偏僻村落并无良医,君黎于医理懂得多些,观秋葵气色,又细察她脉象,只觉虽极度虚弱,却真已无中毒之象,为求确信,再请单疾泉、凌厉等都看了,连摩失都叫来探了一探,亦探不出了蛊毒痕迹。
“不管怎么说,蛊毒解了总是好事。”君黎道,“只不知凤鸣去了哪里,怎不见人。”
苏扶风笑道:“他与秋姑娘不是一贯喜闹别扭么既然姑娘没事了,难说他是不是有意作怪,要过会儿方肯回来。”
“是么。”君黎反而有些担心起来,心道秋葵固然蛊毒解了,可身体虚弱至此,独自行路何等勉强,沈凤鸣不可能因那种缘故,就将她独自弃下吧
他想试着问问秋葵来龙去脉,却见她双目半睁半闭,眉间紧锁,额头见汗,想起她背上血迹来,道:“凌夫人,秋葵好像还受了些外伤,你替她看看。”
苏扶风点点头,“两个姑娘跟我一起看看,你们都先出去吧。”
当下里是娄千杉和刺刺陪着苏扶风留下,余人尽往外而去。一合上门,摩失先道:“此事直是匪夷所思了。秋师妹昨日明明已是不治之象,怎么今日便就好了。”
“你自是希望她不治了。”君黎冷冷瞥了他一眼。
“道长这可就冤枉我了。”摩失笑道,“我这一路可是和道长一样担心得不得了——我与秋师妹既是同门,岂有希望同门师妹不治的道理”
君黎并不理会他,只向余人道:“如果‘幽冥蛉’这样的禁术真还有人可解,这个人总该是凤鸣,这应是无疑义的吧”
“什么无疑义道长这话自相矛盾,禁术便是禁术,纵然他是云梦教主,也是无法可解,否则又为何要列为禁术”摩失道。“我虽不知幽冥蛉的炼法用法,可关于此物的性情说法,我从头至尾都是读过了的。沈凤鸣若是能解,为何前两日又不解,要咱们秋师妹多受了如许多的苦”
君黎冷笑一声:“这一路之上你确实说了不少关于‘幽冥蛉’的情形,可凤鸣却没开口确判过你说的都对。你不知道解法,未必他也不知。你不能解,未必他便也不能。他确曾说过禁绝之术多半是因其骇人听闻、同门相害,可也说过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只有身负‘魔血’之人方可催动之故——或许此术亦是如此。”
摩失哂笑道:“明明‘幽冥蛉’是幻生界炼出来、也被幻生界的人施放了出来。关非故都能用,哪关‘魔血’什么事”
“施蛊就算不需要,那么解蛊之法呢”君黎瞪着他道:“阑珊派的‘虚无之镜’因为要魔血方可催动,所以在阑珊派内失了传,幻生界这‘幽冥蛉’的解法,多半也因为要魔血方可催动,所以在幻生界失了传,你在幻生界的毒经里,自然是读不到!”
摩失一时语塞,答不上话来。
凌厉道:“你说的固是不错,不过,我却也不解沈凤鸣为何不早些出手,非要秋姑娘捱了这三日的苦”
“凌大侠有所不知。”君黎对他自然是客气些,“我听凤鸣说过,魔教的秘学,他是自小背下来的,但未见得都学会了,或许他这几日是慢慢背诵、回想起来,昨夜才自其中现了解去此毒之法。”
“我看未必如此,禁法不比其他,背诵之中,当会特别记得才是,岂会与其他寻常法门混为一谈”单疾泉沉吟开口,“我却觉得他昨晚才出手救人,是特地在等某个时机。”
“不错,他确曾说过,要等‘该决断的时候’。”凌厉道。
单疾泉点头:“方才刺刺也说,昨晚沈凤鸣特地找她给秋姑娘施以针灸,活血通脉——要知此事定会加毒质之释,沈凤鸣绝不是不知。他前几日一直提醒我们不可以内力相辅以致毒加快,可昨晚上却要刺刺如此做,那么我便只能认为是昨晚
二八三 咫尺幽冥(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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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刺回进屋里,苏扶风还在给秋葵的伤口上着药,娄千杉则用干净的绢布将她伤口附近依然渗出的血水细细擦去。
“师姐,”娄千杉轻轻地道,“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吗哪怕他的一个动作,说的一句话……你都没印象吗”
听秋葵不答,刺刺上前道:“娄姑娘,这也难怪的,秋姐姐这几日一直昏睡,昨晚毒伤未解,当然也都不知道生什么事。”
“真的吗……”娄千杉伸手轻轻抚动秋葵脊背上的伤口与紫印,喃喃道,“你不是说最恨他了吗,你怎么能容他……容他……这样碰了你呢”
“好了,给她穿起来吧。”苏扶风上完了药,头也没抬,“昨晚她性命危在旦夕,再怎么样也是迫不得已,此事也算不得是无礼。”
刺刺取了干净衣服过来,为秋葵换上,只见她双目原来睁着,看起来有些怔忡,不觉道:“秋姐姐身体虚弱,就算睡不着,也还是闭目养神一会儿,我一会儿就去给你煎药,再弄点吃的给你补补。”
秋葵眼睛才动了动,向她望了一眼,道:“刺刺,我是昏睡了……三日,对么”
“是啊秋姐姐,不过现在你已好了,就别想那些了。”刺刺道。
“我中的蛊毒,是不是……是不是有许多虫子在我身体里”秋葵却偏偏还要问。
刺刺只得道:“是啊,那时候……当真吓死我了。”
“那虫子是不是……这般长,深黑色的”秋葵抬起手来,大致比划了一个长度。
“……秋姐姐,你怎么了”刺刺不无担心道,“那虫子,我们都没见着是什么样,只知道都寄生在你身体之中,吸食你的肌血,你……你别老想着那虫子啦!”
秋葵轻轻“哦”了一声,侧卧下来。“你们都没见过,那么……我是在哪里见到的呢”
刺刺心头忽地一跳。“是昨晚见到的秋姐姐,你是不是想起些昨晚的事情了”
秋葵想了一想,还是摇摇头。
“让秋姑娘先休息吧。”苏扶风微笑道,“秋姑娘啊,连自己怎么中毒的怕都还模模糊糊,就要她回想解毒的事情,怎么来”
刺刺只好点点头,“对,我先去煎了药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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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一人在这屋里,日光透过半开的窗户洒进来,好一个明媚的天。
可秋葵无法入眠。不是因为背上的疼痛,是因为……那些散乱的记忆。她无法对人述说,因为没有哪一种记忆回答得了她们的疑问。她真的不知道沈凤鸣去了哪里。她在一株矮木旁醒来时,晨光还没有泛起,山风如歌,只有一袭斗篷隔开她的裸露与那夜色迷离。
她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一种莫名的重生之感竟让她忘了对自己如此狼狈的处境感到困惑与害怕。后来,她渐渐清醒,久失的神智融入回这片属于生的天地,她才慌乱无已地往记忆中的村落奔跑。她只想快些见到她所倚赖之人——她忘记了、或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差一点踏入了死,也不想去深究身上的痛辣与耳边萦绕的那些声息到底从何而来。
——可难道真的是我有意要去忘却吗她问着自己。娄千杉那样问着的时候,她总觉得,她确实是记得些什么的,却又什么都说不上来。
她望着床头,半扇窗投下的一块长方形光斑。光……她恍惚起来。这仿佛是另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熟悉,却又怎么都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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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四,昨夜。
沈凤鸣在屋里抱起秋葵的时候,她还在睡梦之中。刺刺的针灸之术让她的痛楚稍稍减弱,也让她在毒前的最后一夜有了那么片刻宁静的安眠。
他负着秋葵,沿一条狭窄小径往山上疾行。即使是在夜里,也能清楚地看见这不知名小山夏夜的美好。
只是,沈凤鸣没有时间欣赏。
他一口气行至半山才回了回头——距离之前落脚的村落已经有了七八里。山路在这里难得平缓了些,泥土稀少,地面也是坚硬的,应是一块巨大平整的山石让这个地方成为上山途中的一处休憩所在。几个简易的牲棚搭在附近,夜深之际,空无一物。
就在这里吧。他将秋葵放到平整之处。毫无支撑的娇弱身体很容易就仰到石上,月光打在她的脸上,黑色的筋络几乎覆满了面庞——曾令人魂牵梦萦的容颜,如今恐连鬼魅都要畏惧。
她紧闭着双眼,还在昏梦之中。他希望她不要醒,因为——还不到时候。还要那么一两个时辰,所有的毒质才会释毕,晚醒半刻,就能少受半刻炼狱之苦。
他将两片细长的苇叶卷成容器,到附近山涧盛水。事与愿违,回来的时候,秋葵的眉眼已经开始变得不安。或许本也不该指望睡梦能承载住那样的痛的。他坐下来,将她的身体扶起来些,靠入自己怀里。如此,至少你在这漫长等待之中,不必受那山石的坚硬侵骨,冰冷剔心。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抱着她的——在徽州城初识她不久,他于一间小客栈的偏屋内捉弄了她,就曾这样揽她入怀。那时对她言语相戏,今时今日想起,他还是禁不住要露出微笑来。虽然知道往后那么多难释之恨皆是因那日而起,可若旧时重至,他料想自己还是会作出一样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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