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姝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不够烈的火
凡姝
作者:不够烈的火
不因渺小而自暴自弃,不因仇恨而迷失自我,坚守初心,砥砺而行,沿途的风景是诱惑,是成长,是爱恨,是大道
第一章 祸事
孟玄龄坐在自家老树下,面色颓然。
他双目低垂,良久未动,如泥塑木雕。
自打从镇子上回来,他便一直是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就连有人敲门,他也浑然不觉。院子里的狗子对他一通扯拽,见他不理不睬,呜了一声跑开了。院外那人又喊了两声,估摸着家里没人,便离开了。
一阵冷风吹过,孟玄龄不自觉打了个颤,眼中似乎有了些许光彩。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目光慢慢凝结,接着从怀里摸出块玉璜来。那玉璜形若半扇,二指长宽,温润纯和,已随身佩戴多年。他将那曲玉璜握在手中,又找来罗盘木架,纸笔墨砚,幕天席地,口中念念有词,就此做起占卜来。
“不肖孟玄龄,哀诚来请令,命神十二宫,天衍度我生,风雷掣电起,托笔敕神灵,……”
那念白冗长,起初还浅显直白,到后来就晦涩难明,佶屈拗口,他却越念越快,同时单手结印,那手势变化不绝,似是不甘落后于口舌,也是越来越疾,到后来只能看到斑斑绰绰的影子。
天空突然暗了一下,有惊雷隐隐响起,一弧电光无端生来,击在那玉簧之上,那玉簧骤然发出耀目光彩,在他身前三尺之地投下光幕,上有篆字数枚,散乱罗列,荡在空中明灭不定,怎么看也不分明。
他随即咬破指尖,凌空虚划,一道“敛”字符应指而生。他手臂颤颤巍巍,挥写的极是艰涩,但他咬牙坚持,待得势毕,终将那符打了出去。那些字变得清晰了些,从光幕之上掠下,一个个如同归巢之雁,在他头上盘桓了片刻,经天门而入顶,消失无踪。
孟玄龄不敢耽搁,拾笔轻握,勉力凝神闭目,任由那笔管自写自书:
“尘归尘,土归土,汝非汝,我非我”
“坎窞之幽,饿虎之蹊,陷也凶也”
“蜉蝣朝暮,尽之其乐”
字毕,只听啪的一声,手中玉簧断成数截。
这短短几行字,是占卜得来的谶言。孟玄龄心下明了,玉断即语断,谶言必践。
他早年惹下大事端,多年来避祸于偏乡僻里,虽无法象从前那般洒脱自在,但有秘术在身,倒也不必担心行藏暴露。后来娶妻安家,生女生子,日子久了,往日那恩怨对错也慢慢淡了,一点豪情也慢慢变成了舐犊情真,本打算就此放下过往,守着薄田浅院,同一双儿女在这乡野山间平淡度日,不想波澜再起,祸事不期而至。
他终是被仇敌寻到。
那仇敌来头极大,功法莫测,神通彪炳,以孟玄龄的境界,绝非一合之敌。
且那人素来算无遗策,做事心狠手辣不留余地。想到一双儿女会因自己遭到戕害,他一颗心如坠冰渊,逃无可逃之际,寄望于谶纬问卜之术,故而有此一占。
他所施之法名曰大扶鸾术,又叫合乩术,乃是借莫测鬼神之力稽考问路。
他借诸一身功法秘术,赌上自身气运寿算,作出乾坤一占,求的正是子女和自己的生机。
那所测得的三行字,第一行字是批其幼子,言道归尘化土,是为大凶。
第二行断的是她女儿,受困绝境,以身饲虎,乃是凶中之凶。
第三行说他本人,蜉蝣朝生暮死,一日之乐,即一日之寿。亦是凶顽之相。
一家三口,难逃厄运!
他看了纸上的墨迹,楞了片刻,莫名感到些释然来。他心中大讶,未料到自己居然无甚悲恸。他摇头,一乜眼间,瞧见地上躺着一只陶偶,那是儿子平日里耍的东西,想来又是胡乱丢弃。陶偶是个吴刚伐桂的形象,吴刚被罚砍树,任他千般努力,无休劳作,终是作无用之功。他突然觉得那人偶眉眼很像自己,越看越像,于是忍不住吃吃低笑起来,笑着笑着便笑出了声,笑声响彻院落,恣意张狂,他发现自己停不下来,好像是看到了世间最可笑的东西。他狂笑不已,上气不接下气,喘道:
“哈哈哈哈……我孟玄龄……躲过天命,哈哈……却逃不开瀚海的追杀,哈哈……我曾惜命如金,为了存活,不择手段,哈哈……想不到,想不到,报应到了儿女身上,哈哈……姝儿,明日是你生辰,阿爹送的这个礼物,哈哈……饿虎之蹊,哈哈,绝无仅有!……魁儿,你还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魁儿……魁儿……姝儿……姝儿……”
他念及儿女的名字,声音慢慢低了下来,眉间有化不开的温柔,那笑声渐歇,他喃喃呓语,不觉间,早已泪流满面。
天色向晚,夕阳西斜,村外走来一男一女,前面的是个女孩儿,十二三岁,背着个篓子,后面跟着个五六岁的男孩儿。落日融融,淡金色的余辉照在她们身上,在乡间小路映出两道狭长的人影。
“阿姐,你……你,等等我,我跟不上了。”男孩气喘吁吁道。
“笨蛋,你快点!一路上都要等你,下次不带你出来了。”女孩脚下依然不慢。
“阿姐,我……”
“你什么,”女孩眼中闪过狡黠,转过身来道:“星魁啊,你可知有一种山怪叫魍魉,喜欢吃小孩子,它们藏在路边,看谁走路慢就吃谁,吃完就变成那小孩儿的模样,然后去害人,害他的阿姐他的阿爹。”她挑了挑眉,接着像是恍然大悟:“哦——我晓得了,你走的这么慢,肯定是想害我!”
孟星魁听完瞪大了眼睛,急忙摆手道:“不会的,不会的,我不会害阿姐的,我……我快些走就是。”
他竟是真有些怕了,当下就要前冲。他年幼腿短,脚下小路又是崎岖不平,只听“啪叽”一声便跌了跤。膝盖磕的生疼,可他居然一声不吭,想要爬起来继续走。
女孩儿连忙跑过去,扶起他问道:“磕哪了疼吗快让我看看!”
孟星魁憋着不肯说疼,吸了口气,含泪委屈道:“阿姐,我……我不会害你的,我……我,三娃就是让水鬼害了的,我不让……不让……不会害你。”
三娃是村里的大孩子,夏月里到村西的大湖凫水,下去就再没上来,村里人都说是被水鬼害了。孟星魁一听“害人”俩字就想到了三娃,他怕姐姐也被害了,一急就哭了出来,眼睛扑闪着,豆大的眼泪一颗颗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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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男女
秋夜寒爽,微风泠泠,不觉已是月上中天。星子点点,高远明昧,闪烁不定间似在诉说着世间的爱恨悲喜,合欢离恨。
“好美啊!”
孟凡姝喝了不少酒,看起来有些困了,她单手支颐,侧仰着脑袋看着天空自言自语。
“娘亲,你在吗,你说过姝儿生辰便能看到你,哪一颗是你”
父亲去哄弟弟睡了。女孩儿独自坐在院中,念及过世的母亲,心中千回百转,柔软的思念不住徘徊。她从袖口中取出一支小巧的竹笛,那是母亲留给她的,摩挲轻抚片刻,罢了,拿到嘴边吹奏起来。
笛声温婉,娓娓如诉,冷月星辉之下,如丝如缕,潺湲流淌。
“啪,啪……”
身后响起掌声,孟凡姝一惊,猛然回头。
一男一女站立不远,好整以暇,不知待了多久。那男子衣着华贵,面貌俊雅,只听他道:
“好一曲《唤东风》!淡远绵延,意笃情真,藏珠隐韵之技浑然天成,小小年纪着实了得。”
“爷,什么是藏珠隐韵啊”说话的女子身姿曼妙,眉眼含春,绯色曲裾绕身,显得分外妖娆。
那男子一把揽住女子纤腰,笑道:
“宝贝,这是妙音宗功法,轻颤绵打中能奏出明暗两种曲韵,吹奏时极其考验精神力,一丝一毫容不得差错,可明心性,强神魂,如暗养珠玉韬光去晦,而这曲《换东风》,更是非有缘之人不能奏也,本公子寻了好久,不想竟在这浊世一隅……”
“你是什么人,干嘛到我家里来”孟凡姝打断他,喝问道。
那男子嘿嘿一笑:“妹子,哥哥是你爹的朋友,不远万里寻来,只为与故人共谋一醉。”
“噗嗤!”那女子笑道:“爷好不害臊,比人家大了一千多岁,还哥哥妹妹的叫。”
孟凡姝哼了一声,道:“什么一千多岁,胡言乱语,当自己是仙人吗”
那女子淡淡道:“小姑娘说的没错,非但我们是,你爹也是,怎么他没告诉过你吗连你手中的那竹笛,也不是此间之物,此笛唤作‘镇河山’,是四方天宝物,”她顿了一下,突然面色一凛,叱道:“此物非凡,你根本不配拥有!”素手凌空虚抓,呼吸间已把那竹笛夺了去。
“还我!”孟凡姝发现自己动不了身,像是被缚了双足,她终于确定来者不善,心下大急。
那女子把着短笛,又放出神念查看片刻,皱眉道:“没了器灵,沾了烟火,这镇河山成了凡品。”又看了眼孟凡姝,轻蔑道:“你要拿去!”
她话音突然变得狠厉,用力一甩,那竹笛带着清啸声,如离弦之箭,直击向女孩儿面颊。
她动手前毫无征兆,这突如其来的一手,如紫电掣过,孟凡姝甚至来不及眨眼!
那男子似乎早有预料,他身如鬼魅,瞬间闪到小女孩儿身前,徒手捉住了那势如破空之物。
顺手将短笛塞回,又替她整理了衣衫,叹道:“这么俊的小妹妹,哥哥可不忍心看你头破血流。笛子还你,待会儿哥哥还要听你吹哩。”又转头对那女子笑道:“媚儿,你这是吃飞醋呢!她才多大,你公子我岂会瞧上”
那叫媚儿的女子撇嘴道:“爷素来喜爱管弦丝竹,听爷口气,似是对她方才所奏的‘靡靡之音’颇为推崇,兼之这丫头又生的貌美,妾身是怕爷会舍不得杀她了。”
那男子面露难色,说道:“媚儿所言非虚,相公我稀罕她这一手曲技,人死了怕是难听到了,果真是舍不得杀她——但若留她性命,却又堕了瀚海天威,皆言我锄逆未尽,妇人之仁,这……这可怎生是好”
他思索片刻,又笑道:“媚儿,相公教你个好,你变身为小妹妹,取而代之,学她技艺吹给相公听,这样一来能这留住这纶音妙曲,二来也算作取过她性命。”
梨媚儿道:“爷是要妾身夺舍么妾愿为爷做任何事,样貌又算什么,只是怕夺了舍也未必学的会啊!”又对孟凡姝上下打量一番,调笑道:“何况这小身子骨,哪经得起爷折腾。”
男子白了她一眼,道:“非也非也,相公传你合魂之术。夺舍是夺肉身毁神魂,你虽可化作小妹妹,却受她肉身禁锢,再变不回原本的模样,相公可舍不得你这身肉呢。”他邪魅一笑,在梨媚儿腰上捏了一把,接着道:“合魂术,乃是我瀚海大神通,司其念,融其神,她的诸般过往你可尽知,她有何能耐也尽在你手、为你所用,一手笛艺自然也不在话下……媚儿,你说,这样好玩不”
他盯着孟凡
第三章 生死
孟玄龄终于挣脱束缚,跌跌撞撞破门而出。
他燃烧寿元,强破束缚,只是想出去再看一眼女儿,救不得她,听她叫一声爹爹也好。
可终究是晚了一步,院中只剩下一男一女,徒留一地花瓣。
他双目通红,发覆半面,颤声问道:“我女儿呢”
公子羽微微一笑,道:“先生熟知本公子行事作风,又何必多此一问”
孟玄龄觉得心被狠狠揪了一下,身体不住的抖动:“她怎么……怎么……死的”
公子羽换做一副心有戚戚的样子,叹道:“落尽坠雪春憔悴,不知谁作伤心人——这一地梨花,便是你女儿了。”
孟玄龄闻言泪如泉涌,跪在地上,掬起一捧花瓣,低声哽咽呢喃。
公子羽见状又道:“先生不疑有他”
见孟玄龄不答,接着问道:“先生几年来用妙法藏身,难觅踪迹,可知今次我如何将你寻到”
孟玄龄惨然一笑,“不重要了。”
他心如刀割,痛不欲生,脑海中闪过平日里女儿同自己娇蛮斗嘴的模样,过了片刻,竟然鬼使神差,学着女儿口气说道:“你这么蠢,当然只会用最笨的方法寻我,公子羽,你自己蠢就好,何必让我知道!”
公子羽找到孟玄龄,还是颇费了些周折的,他问及孟玄龄此事,本意是想亲自来讲清楚来龙去脉,也是一种费尽心力终成正果的炫耀。
但那人竟不解风情,答的如此敷衍……复又……嚣张
他先是生出一种掘地三尺却挖出块石头的挫败感,接着又感觉被啐了一口。
瞧着孟玄龄头发散乱,颓废无神,更生厌恶。这位曾经丰神俊朗的男子如今居然变成这副鬼样子,自己拿他当对手,实在是可笑。
他恶念陡生,念动咒语,招来三山恶鬼,恨恨道:“让他死!”
那恶鬼得了法令,身躯猛涨,露出獠牙,纵身一跃,直朝孟玄龄扑去。
孟玄龄不闪不避,阖上双目,任由那獠牙在身上撕扯。
撕裂的疼,疼到颤抖,疼到无法呼吸,疼到不觉。
脑中一幕幕情景闪过,那是儿时玩耍的木马,父亲用粗糙的手掌,斧斫刀削而成。那是娘亲烙的饼,用荷叶包了,背着众人偷偷塞给受罚的自己。那是夫子在咬文嚼字,之乎者也,指点江山,匡论春秋……自己一点点长大,爹娘却一点点变老,他又看到自己入了玄门,拜师学艺,结识了程素月……那是的妻,凡姝星魁的娘,他看到一家四口坐在院子里,星魁不知说了什么,惹得一家大笑……唉,凡姝又在欺负弟弟……咦,等等,那时那景,星魁不该是牙牙学语的年龄么,怎么会……或许那就是他长大的样子,仪表堂堂,相貌俊逸……他有些糊涂了,脑子里各种画面交织,错乱着,演绎着,幸福着,眼花缭乱,这样真好,那就这样吧……
却说孟凡姝陷入地面,身体往下沉,几息便触到实地。手脚依旧不能动,她仰着,竭力转目探看,发现自己是困在了深坑里。身处地面之下,四周本该是泥土的,现如今却是水一样透明。地面上的一切清晰可见,那一男一女距自己头顶一丈远,互相调笑,声音犹在耳边。这情形实在离奇,但这一日发生了太多匪夷所思之事,她已见怪不怪。
过了片刻,听见父亲寻自己,她大声回应,地面上的人却毫无反应,想来这坑里是隔断了声音的。她看见父亲哀戚的面容,心中不忍,想到他居然瞒了自己这么多,生出些不忿来,接着父亲居然一反平时温文尔雅,骂了那男子,孟凡姝又觉得好笑。
然后……看到那恶鬼,獠牙,血肉……
情形惨烈,她泪如雨下。
痛若槌心,却至始至终不愿闭目。
直到一地斑驳。
阿爹,这样没了
她不敢相信,心中有些恍惚。过了片刻,又听见弟弟的声音。那小人儿睡眼惺忪,应是刚醒,跨过门槛,正碰上院子里的梨媚儿,问道:“大,大婶,你……你……看见我阿姐没有,我……我做噩梦了,我爹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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