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冻人

    让李振铁哭笑不得是，陈倩其实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两人在饭桌上讨论的都是几个工作中的小问题，根本没必要拿出来专门吃上一个小时的饭，搁在办公室几分钟就可以搞定的嘛。

    只是，看着陈倩的认真劲，李振铁竟是连委婉批评的话都说不出口，不能打消人家的积极性呐，否则以后就算人陈倩有事都不向他汇报岂不更烦心。

    既然都聊起了工作，马华的案子肯定也就顺便拿来讲了几句。陈倩在这一点上的确是让李振铁感觉很熨帖、舒心，没有丝毫的反对意见，对于李振铁封案的决定陈倩都不问缘由的就和他站到了一起，这让稍早时候被局里几个领导训了十多分钟的李振铁心中顿时舒畅了许多。

    并且陈倩还一口包揽了第二天早上找沈攀谈话的任务，经过这么久的接触，大家都知道了菜鸟是个倔脾气，陈倩微笑着给李振铁夹了一块清炖的泡菜鸭:“队长，这个清淡，你多吃点，你平时抽烟太多对肺部不好，这个可以缓解的。没事，沈攀那里我去找他，我去比你出面好，至少有个缓冲嘛，实在他不听话你在拿出队长的威严搞定他就行了。”

    开心是短暂的，不开心是漫长的，人的一生大抵就是在开心与不开心中纠结。

    在陈倩的关怀下，酒足饭饱的李振铁叼着烟回了家，迎接他的却是老婆冰冷的脸和严厉的眼神……真怪不得人生气，夫妻俩约好了一起去看电影吃饭，酒店开个房间回味回味恋爱岁月的，人化好妆收拾好手包傻坐了两三个小时，换谁谁不生气没离家出走都算是给面子，还想怎么着啊

    惹了大麻烦的李振铁这才是冷汗湿透了背心，掏出手机一看竟然是耗尽电量停机，于是，各种赔罪、各种认错，最后还主动的去厨房给老婆做了一碗煎蛋面。总之，他老婆到睡觉都一直没搭理他，早上李振铁又赶紧早起下楼买了老婆最爱吃的酱肉包子才出的门。

    基于以上各种的原因搅合到一起，李振铁一大早的刚出家门就接到沈攀的电话又怎么会不略微恼怒呢！

    恼怒克制在心底，李振铁也就没打算把沈攀交给陈倩来处理，自己来更妥当，假如这小子不听招呼就好好的训他一个小时让他知道厉害，叫他清楚“刑侦大队大队长”这个头衔代表的不仅仅是一种职务，更是超强的专业技能的代名词。

    双方速度都不慢，一刻钟之后，李振铁和沈攀就在市局停车场碰上了。停好车，带着沈攀进了办公室，李振铁烧水、泡茶，并没有着急问话，他就是故意把沈攀晾了晾，这小子表现可圈可点，但就是脾气太拗，还需要打磨，李振铁心里这么想着。

    品了一口蒸汽翻卷升腾的滚烫茶水，李振铁胳膊搁在办公桌上，双手十指交叉，大拇指缓缓地交叉转动。看了一眼沈攀，那家伙脸色有潮红，眼神透着急切，这是要说什么，李振铁一时间却是猜不出来:“说吧，有什么事非得这么着急”

    “李队，我考虑了一个晚上，发现上次马华那个卷宗有个很大的漏洞，按说是不应该出现才对，是不是被人抽走了”沈攀本就抱着被臭骂一顿的想法过来的，自然是不会犯拖延症，他说得很快，语句很有逻辑，李振铁一听就知道他是早就在脑子里整理了不知多少遍:“竟然没有调马华的通讯记录，这不合情理吧，李队，就算是一个普通人失踪这都是必然要过的程序，为什么轮到马华了就没有了呢”

    摇摇头，李振铁还以为菜鸟是真的有了新发现或者说要执拗的拘捕卢晓鹏，放下心里的石头，他笑道:“你太小看我们刑侦大队了，调看失踪人员或者犯罪嫌疑人的通讯记录几乎成了刑侦上的一道固定程序，我们怎么可能忘记啊。”

    接下来，李振铁解释了这件事。

    马华的号码是卢晓鹏提供的，根据马华失踪的时间，刑侦大队往前调阅了马华长达半年的手机通讯记录，没有任何发现。之所以卷宗里没有，那是因为卢晓鹏后来提出因为马华的通话记录中有和省市某些领导夫人的来往通话，所以为了保密或者说隐 私吧，通讯记录在卢晓鹏的监督下被销毁了，整个过程就是这样。

    “意思是说我想看也看不到了，对吗，李队”沈攀还是不甘心呐，昨天他还没怎么把卢晓鹏放在眼里，觉得对方不就是一个官员而已，没了那把凳子，进了审讯室，沈攀觉得他的表现恐怕会比某些犯罪嫌疑人还不如。可现在他终于深刻体会到对方的老辣与狡诈了，过去了三年，通讯公司估计也销毁了存档，毕竟都是电子数据，随意一个格式化任凭你沈攀再聪明也是白搭。

    李振铁的回答在沈攀意料之中，队长再次笑着摇起了头:“沈攀，你想得太多了，当初的通讯记录是我亲自一条一条过的，难道你认为我的观察能力还不如你吗而且现在的确是看不到了，也许通讯公司还有存档，但涉及到李伟强那个位置，估计要省委出手续才有可能调阅的。”

    说到这里，李振铁顿了顿，他转过话头，语气也严肃了很多:“行了，沈攀，这件案子就到此为止，昨晚市里好几个领导给我打了电话，问我们刑侦大队是不是不听指挥了！我说过，有些东西实在不行就保存到证物室，我们要学会耐心，就好点蹲点那样，要有足够的耐心的才能抓住猎物，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个道理”

    “你要做的是一个合格的刑警，刑警需要的更多是智慧而不是冲动，沈攀。”到最后，李振铁算得上是语重心长了，他欣赏沈攀，所以希望这个菜鸟有机会走得更远，而不是初开始就一头撞上南墙头破血流，甚至是因此而受挫颓废。

    沈攀眼睛里浮现出一道黯然的神情，从昨天到今天队长已经是第二次打招呼了，自己要是在倔强下去估计就不止是被训那么简单……真的是必须放弃了吗闭上双眼三秒钟，沈攀心里涌出无法抹去的哀伤和淡淡的耻辱感，这就是现实，而自己生活在现实中！

    “我明白了，李队，待会儿我就把卷宗送回档案室。昨天收集到的证物我已经交到了证物室，如果没其他事我就先出去了。”拍了拍单肩包中“窸窸窣窣”响着的纸张，沈攀苦笑着示意李振铁放心，他不会把卷宗带走的，基本的纪律他沈攀还是懂的。

    可事情的发展让沈攀真的是猝不及防的惊愕，李振铁动了动下巴，却是说道:“这样，你也辛苦了，还有魏源和周珊也跟着你跑了好些天，我给你们放两天假，你把卷宗给我，我会收好的，你直接回家好好去睡上一觉。”

    “你去照照镜子就能看到自己的熊猫眼了，来，卷宗给我，你走吧。对了，你回头告诉魏源和周珊，放完假上班我就给他们办理正是的调动。”放假，沈攀怔了怔，调动沈攀双目一凝，这是“买”自家三个人闭嘴的价钱吗，一阵潮红顺着他的脖子往上窜，沈攀觉得自己眼睛都在刺痛，眼眶边缘有一阵潮湿在打转。

    勉强克制住自己恨不得一脚踹翻桌子的冲动，沈攀低下头不让李振铁看见自己的眼睛，他摸出卷宗搁在桌子上，迅速的转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谢谢啊，李队。”

    ………

    大清早刚上班卢晓鹏就从通讯公司的机房走了出来，他脸色很好，神气飞扬的在打着电话:“书记，办好了，我亲眼看着销毁的数据，我保证任何地方都不会有留存……好的，好的，我马上安排下去……嗯，昨天那个小警察是有点可恶，我问过了，就是他在孜孜不倦的盯着这个案子，当然，他后面是李振铁嘛，这是必然的，不然一个新人哪里能接触到那些卷宗呢……”

    昨晚在李伟强书房中听到那段录音好悬没把卢晓鹏吓死，他不由得庆幸自己上午没有晕头，没有拖延的赶去了盘山路，否则这段录音落到刑侦大队手里，就李振铁那死硬的臭脾气，真的是谁都救不了他。

    所以他早上六点就给通讯公司的老总打去了电话，直截了当说要去机房处理一点数据，那老总态度非常好，一上班就亲自守在了机房门口等着他过去。事情也相当顺利，李伟强果然没说错，正常情况下，通讯公司的数据要存留长达十年，不过现在他彻底放心了。

    握了握通讯公司老总的手，卢晓鹏笑道:“王总，今天这事我老卢欠你的，有需要尽管开口。”说心里话，卢晓鹏不害怕通讯公司和他对着干，虽然说通讯公司是上下直辖垂直管理，明面上不受地方 政府管辖，可说一千道一万你通讯公司是不是也必须建在我的土地上你的遍布大街小巷的信号塔是不是必须要我地方 政府提供土地

    一个大区的区长，卡住通讯公司脖子的手段不要太多哟，卢晓鹏之所以这么着急不过是担心刑侦大队抢在他前面而已，要说通讯公司不买账他还真的没想过，事情也的确如他想的一帆风顺没有半点偏差的就办得妥妥当当。

    司机早就把车开到了台阶下面，秘书小文也乖巧的下来拉开了车门，和通讯公司老总约好晚上吃饭的地点时间，卢晓鹏心情愉悦的上了车吩咐道:“回办公室。”是的，他今天的事情还没一办完，回办公室安排好之后他还打算亲自去看一场热闹，一场让他爽心悦目的好戏！

    ………

    沈攀依然没回单身楼，他觉得那个房间太狭小，太憋闷。驱车直奔周珊家里，停在一个红灯路口，他拨通了周珊的电话:“珊子，你通知一下小源子，我十五分钟之后到你家里，嗯，有好事，你和小源子的好事……我我来你那里睡一觉，总比单身楼舒服嘛，行了，我开车了，到了再说。”

    等沈攀进门，魏源早就到了。对周珊的召唤，只要没有爆发激烈的矛盾，魏源一般都是随叫随到，比电脑程序还要听话。

    “给我一罐冰镇可乐，珊子，




第42章 无所畏惧
    李伟强平时大多在市委的办公室呆着，去市局的时间很少，就算去也大抵是视察为主，主持一个会议就会离开，像今天这种在市局的局长办公室坐了已经超过一个小时的时间相当罕见。

    局长驾临还有什么好说的，从常务副局长开始，市局高层、中层一个个按照职务高低向后敲门汇报工作，这是必须的。刑侦大队在市局属于第一等重要的部门，李振铁的位置也仅仅是排在几个副局长后面，所以很快也就轮到他汇报了。

    “……李书记，这就是这段时间刑侦大队的工作安排和取得一些成绩，请您指示。”简单做了个总结，李振铁很恭敬的低下头没敢直视着局长大人，那太不礼貌。

    李伟强翻了翻桌上的文件，这是李振铁进来的时候就先递交的正式的文字总结，他点点头，标准的官腔鼓励了几句之后，话头一转，指着文件里的某一页说道:“部里和省厅这次搞的这个的清理积案很重要，我看到你们刑侦大队的安排，很不错。”

    说到这里，李伟强停顿了一下，视线不含表情的扫过李振铁的脸上，然后才继续说着。接下来他的语气稍稍的加重了一些，不注意听的人估计还体会不出来，不过李振铁整天都在和形形色色的犯罪嫌疑人打交道，钻研的就是人心，自然是深有体会:“现在社会上有很多对我们警察泼脏水的言论，为了挽回我们警察在人民心目中的形象，同样也为了我们警察自身的尊严，经过研究，这一次政法委会正式下文，借着这一次的积案清理行动的东风，在全市大抓平安城市建设……”

    “既然是平安城市，那肯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同志们都要做好打持久战的思想准备，这不是扫黄打非，风头一头魑魅魍魉又都纷纷冒出头来，这也是老百姓对我们最不满意的地方……凡事这一次下去支援区县兄弟单位的，都要有扎根地方的奉献精神，他们每年都要参加市局的考核，连续两年拿到优秀的市局才会考虑往回调……你们刑侦大队是这一次行动的主要部门，你这个队长要把全盘工作抓起来、负起责，但凡有找你讲人情讲关系想调回来的你都往我这里推，我来给你背锅！”

    这个话李伟强还不止是私下给李振铁讲了，第二天在市局的大会上他同样表了态。这一下市局是轰动了，散会之后大家都是有门路的赶紧找门路，没有门路的就赶紧跑医院找关系开出各式各样的诊断书，更狠一点的就干脆住进了医院，大有一副要住上三五个月等到名单落定才会出院的模样。

    这很正常，警察同样是人，是人就会向往更美好、更舒适的生活工作环境，更别说除开那些年轻人，年龄大点的警察谁不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家人等着照顾，真要被充实到区县甚至是乡镇派出所去了好端端的一个家不得散了

    不管市局的风波会持续多久，也不管最终会订下多少支援区县的名单，这一切对沈攀而言都不再重要。从今天起，至少在工作关系上，他不再是市局刑侦大队的一员了，沈攀现在是商山市利源县涂山镇派出所光荣的一员。

    至于李振铁宣布他的调令的时候说的局里会派人送他那只是个笑话，中午吃饭之后李振铁在单身楼敲开宿舍门找到他:“小沈啊，这段时间局里工作很忙，的确抽不出人手送你，我给利源县局打了电话，明天你自己坐车去报道就行了，对了，吉普的钥匙你交给我，我要还到后勤上去，他们在催呢。”

    沈攀默不作声的摸出钥匙，然后关上门，他连应付的态度都懒得拿出来了。要说现在最让他愤怒的甚至都不是卢晓鹏和李伟强，而是队长李振铁，开始说起马华这个案子的时候他是推却过的，明眼人都懂的调查在位的政法委书记兼市局局长是个多么恐怖的概念，可当时李振铁那个正气昂扬，沈攀也是脑子一发热就被套了进去。

    事实证明，谁找出来的锅还是得自己背，谁挖出来的坑终究得自己往下跳，沈攀心里那个恨啊……要不是舍不得警察这身制服和自己从小的福尔摩斯的梦想，依着沈攀的脾气他真的就要立即辞职走人了。

    屋子里都收拾了，沈攀也就懒得再打开箱子拿东西，就这样躺在光秃秃的棕垫上，沈攀双手抱住后脑勺望着天花板……冷静，教授说过，要做刑警就一定要学会在任何时候都能冷静的处理各种意外，这一次不也是一个意外嘛，自己一定要冷静。

    他也没躺多久，周珊和魏源就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李振铁为什么会那么混蛋，沈攀，我们去找他，凭什么把你弄到乡镇派出所去啊，就算是充实区县刑侦力量，人家也是去的区分局或者县局，没听说谁被发配到乡镇去的，沈攀，你给老娘起来，我们找李振铁，找李伟强去，这不是陷害人嘛。”周珊一旦开启狂怒状态，那嗓门吼得楼上楼下包括院子里的警察都能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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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小村大案（1）
    在刑侦大队呆了三个多月，来到利源县涂家乡派出所又是三个多月，转眼之间沈攀离开学校已经半年。

    这半年发生了很多事，不，准确的说是最近这三个月发生了很多事，变化大得沈攀都差点回不过神来。

    先从小事说起，魏源和周珊顺利的成为了商山市刑侦大队的新进人员，魏源分配到张玉强的小组，最近一段时间跟着狠抓积案，虽说没有立下什么大功，但听说表现蛮不错，很得张玉强欣赏。

    周珊自然就在陈倩那个组，这女孩依旧是风风火火的做事和做人，那张利嘴得罪的人不少，要不是陈倩护着她，保不定也被下到分局或者派出所了。

    当然，刑侦大队最大的变化就是队长一职了。李振铁在沈攀离开一个月之后调到了局办公室，从第一线瞬间华丽转身成为了警察队伍里的文职兼打杂，据说李振铁找过领导反应，但没有任何效果，任何领导告诉他的都是那一句话:工作嘛，只是分工不同，不能因为你当了几年刑侦大队的队长就看不起同志们，他们照样能把刑侦大队带好、搞好。

    卢晓鹏则是已经代理了安阳区的区委书记的位置，名正言顺的成了安阳区的一把手；李伟强牢牢地把控住政法委和市局，而且现在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放权，市局大小事请都得向他汇报批准了才能动作，几个副局长彻底成了摆设。

    这一系列的事情下来沈攀倒非常清醒了，摆明了的秋后算账嘛，从目前来看人家还是有分寸，没有大肆打击报复，估计是和当初马华那个案子惊动不大有关系。再说了李伟强也顾忌着这边逼急了鱼死网破，毕竟马华那件事真的被捅出去就算没有证据也有影响，而且还是很坏的影响。

    坐到李伟强那个位置上，有些事情忍不住想做、要做，但必定是要立一块牌坊遮住颜面……

    坐在山坡上，沈攀随手揪了一根野草放进嘴里慢慢的咀嚼着，略带苦涩和清香的汁液流进喉咙，沈攀觉得这是一种别样的享受。

    派出所就在涂家乡政府门外右边的两间平房里，平时事情不多，大抵是以协助政府工作为主，以前的重点就是为计划生育保驾护航，现在放开二孩了，派出所的工作量那是直线下降，沈攀也就跟着轻松下来。

    要说来了时间也不短，可沈攀记忆最深刻的还是自己报道的第一天那让人迷醉的经历。

    涂家乡是商山市最偏远的乡镇，报道那天，沈攀是清早就从市里坐车出发，到利源县大概也就十一点左右，去了县局坐了一个小时的冷板凳，临到中午下班前算是等到了完善了报道手续。

    这些冷遇沈攀都有准备的，虽说市县之间相隔一百来公里，可信息的传递那是迅速得多，县局的人冷冰冰的态度也就可以理解，谁又胆量亲近市局一把手厌恶而特意赶出来的家伙呢！

    从县局出来坐了出租车到车站，在车站外面吃了碗面，沈攀就攀上了县城开往涂家乡的公共汽车。他运气真心算好，涂家乡的路有大半是山路，所以车少，公共汽车一天也就三四趟，沈攀竟然是刚好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