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冻人

    选择攀谈的目标当然不是一件随意的事，随随便便那叫搭讪，刑警的做法却都是有着大致不离谱的套路。

    沿着河边钓鱼的人很多，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当然，十多岁的孩子偶尔也能见到，但那与沈攀无关。

    之所以选择这个老头，沈攀自然是有充分理由:首先，服装式样比较新潮，还是套装，脚上的皮靴也擦得亮堂，看起来八 九 不离十是退休干部的身份；其次，老头身边还有一个特制的铁皮凳子充作茶几，一个雪白的瓷杯稳稳地放在上面，还盖了盖子。

    钓鱼嘛，总是或多或少要携带一些用品的，大多数老人也会带水，可那大部分都是塑料的或者是其他材质的保温杯，因为方便。至于说凳子，老人们最喜欢的是那种折叠式的矮凳，轻巧便于携带。

    还有很多老人会带上一个网兜，钓起来的鱼就放进网兜拴在岸边，网兜的下半部分浸到水里，这样轻便不说，鱼儿也不会因为缺水渴死。

    拎桶的老人越来越少了，桶里必须装水，如果半天一天下来收获不错拎回家就吃力了，年龄到了一定的阶段想要耍酷装年轻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哟。

    所以，沈攀认为，这个架势摆得足够，又是茶杯又是一个装了半桶水的红桶的老头大抵应该居住在很近的地方，搞不好还就在何锐这栋楼里住着也是有可能的，条件各方面都让沈攀满意，不选他还选谁呢

    其实还有一个最重要的方面或许才是沈攀寻找此人作为目标的根本原因:类似退休干部的身份的人必然对体制有着一种尊崇和敬畏，在明了沈攀身份之后，这种懂得敬畏的人说话会更老实，能够打听到的细节更加丰富。

    “大叔，你好，我是县局刑侦大队的警察，有点事情想要和你聊聊，这是我的证件，你看看吧。”心里想清楚了，沈攀做事那必然是直来直去无须卖关子。看完那两条在水桶里挣扎的鲫鱼，沈攀掏出警官证递给老人，语气平静温和……不能吓住老人的，万一吓得老头情绪激动了掉进河里就不好玩了。

    老头很明显的一愣，纯粹是无意识的抓住沈攀塞进他手里的证件，好半天才应了一声低头翻开那本警官证……这其实就是老人与年轻人的不同之处。很多年轻人遇到这种情况心里直接就发慌了，哪里还记得翻开证件辨别真假，老人的生活经验就要丰富得多，加上已经退休的身份，吃惊归吃惊，该检验的还是要检验。

    沈攀很有耐心的看着老头几乎快把脸触到证件上不多的几个字上面，等老头检验完毕，沈攀接过证件，问道:“大叔，你家就住在附近吧”

    “嗯，我就住在后面的楼里，有什么事吗，沈警官”老头的思维还有些呆滞并没有恢复正常，他侧身指了指身后何锐家所在的那栋楼，语气略微有些生硬。对这个沈攀不在意，国内的某些风气造成了一部分民众对警察的不了解，这个沈攀是知道的，这也不是他一个人有能力改变的。

    做好自己，确保自己在任何时候都做一个合格的警察，做一个有良心的男人。这就是沈攀的座右铭，并不高大上，但很淳朴实际，不浮夸不炫耀。

    “大叔，何锐你认识吧，或者你知道这个人吧……呃，就是这个单元这个楼号的那一家人。”沈攀翻开小本，把何锐家的详细住址念了一遍，老头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知道，我就住他家旁边单元，我们是同一个楼层，背靠背的房子。”

    耶，沈攀忍不住想要握紧拳头狠狠地挥舞几下，他运气不错，第一次寻找的目标就无以伦比的顺利。要知道，很多时候刑警暗地调查的时候，寻摸询问上几个、几十个人都不一定能找到最合适的那个目标！

    这一趟很顺利也有一大部分是市区与县城的区别。城市大了、人多了，到处能看到的都是钢铁丛林，而且都市里的道德风气退化沦丧，搞得左邻右舍的谁都不认识谁，夸张点住十多二十年大概都不会知道隔壁是男是女的都有。

    县城这种情况就要好得多，各种的亲戚关系、同事朋友交织成一张又一张密密麻麻的关系网笼罩在县城的上空。晚上散个步，也许和老婆聊天说的话都还没有与对面过来熟人朋友打招呼说的话来得多呢。

    “现在我们有个案子需要调查一下他家里的情况，大叔，既然你们都是邻居，想来对他们的夫妻情况也有所了解，能不能详细的给我说说。”紧盯着老人脸上的神色，沈攀放慢语速说完要求，然后很诚恳的对视着老人的目光，郑重的补充了一句:




第49章 除非己莫为
    第一次踏进省厅的大门，看着那些比自己还年轻警衔却比自己还高的警察，哪怕是惯常大大咧咧男孩性格的周珊都很不自在。她几乎是一步不离的跟在李振铁的身后，低着头，尽量不去看那些很可能让自己丧失信心或者颓废的年轻高级警察们。

    哪怕是在宾馆的床上，周珊也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昨晚没睡好，今天又是一大早起床，按说周珊相当疲惫了，可明显今天一路上的看到的某些人和事对她刺激太大。

    李振铁说了，最快大概都要一天时间，可周珊连被窝都还没有躺暖和，她的手机就响了:“周珊啊，起来吧，我们马上再去省厅，动作快点，我在大厅门口等你。”

    咦，这是怎么回事有事就好，周珊的心思一下被转移开来，她从床上一蹦而起，利索的套上外衣外裤，冲进卫生间冲了把冷水，权且算是洗去面容上的那些困乏。

    三分钟之后，周珊就从房间跑下楼，李振铁刚把车开到大厅门口，看到她连忙招手喊着:“周珊，这边，快一点。”

    因为没考虑到省厅会在短短两个小时之内就做出回应并要求李振铁和周珊到现场汇报，之前的宾馆就显得远了点。虽然心里着急，可李振铁脸上却还是显得非常镇静，他一边见缝插针的超着车，一边说道:“估计是指纹那边出结果了，dna的检测对比目前国内再快也得需要两天以上的时间，而且我们只是提供了检测物，比对物还得省厅自己去找，无论如何这么短的时间都不会有消息。”

    “李队，难道你这次是找人通了关系吗，不然他们为什么会搞出这样一番紧张气氛来”在没有沈攀在场的时候，周珊抽丝剥茧的能力就凸显了出来，她立即就想到了一个关键之处。

    李振铁带着周珊来的目的就是要培养她和魏源两个新人，至于说沈攀，李振铁反而很放心。那家伙能力是有，就是需要沉淀一下心态，做事太直截了当，还没平衡曲线照样可以前进的心态。

    在闯了几次红灯之后，李振铁在差点二十分钟的时间里就把车停在了省厅的停车场。带着周珊匆匆的走进省厅常务副厅长胡瑞国的办公室，这是一个五十多岁，头发半白的老人了。看到李振铁和周珊笔挺的站在自己办公桌面前，老人微笑着点点头:“坐下吧，放轻松点，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铁子，你想先听哪一个啊”

    腰身挺得笔直，双膝紧闭，两只手搁在膝盖上坐得比幼儿园的小朋友的还端正的周珊真的是被深深地震撼了，她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家的队长居然和省厅的常务副厅长关系是如此密切，怪不得李振铁对来省厅有很大把握似的，原来人家也是有后台的。

    可为什么李振铁又一直在商山刑侦大队大队长这个职务上呆了这么多年都没提升呢周珊迷糊了。

    一个副厅长、一个队长当然是不知道旁边看着一脸紧张得鼻尖都在冒汗的小姑娘脑子里其实在胡思乱想，他们也顾不上来搭理小姑娘，李振铁选择的是先听听坏消息，结果还真的是一个让他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一颗心不停往下沉的坏得不能再坏的消息。

    “你的副手陈倩被停职，你和两个新人被记过，估计等你回去出现在办公室等待你的就是审查了，铁子，看来你这些年在商山的关系处得很差嘛，居然搞得众叛亲离似的。”要掌握一个市局刑侦大队的情况，对于省厅的常务副厅长来说不要太简单，甚至他都不需要多说话，只是几个暗示就会在最快的时间里得到反馈。

    “嗯，对了，警校老成推荐给你的沈攀也被发配到乡派出所去了，我可告诉你，铁子，人老成今天给我打电话了，很不满意啊，知道人家老成是怎么说的吗”胡瑞国很轻松的笑着说着，李振铁当然是不敢漫不经心了，他读警校的时候胡瑞国就是校长，再调皮捣蛋的学生在校长面前都是噤若寒蝉。

    “老成很护犊子的，他提出要把沈攀调整到其他市局去，人家嫌弃你了，觉得你这个队长没能力保护自己的下属，明白吗”这话似玩笑，不过李振铁是听得背心都在出汗。胡瑞国以前就是犯罪心理学方面的高级教授，对人心的把控是炉火纯青，经常是几句话就把学生们玩得 欲 仙 欲 死，李振铁当年在他手里吃的亏不小。

    “老校长，你知道我的，我只是想要把沈攀调 教得能够融入到任何的环境之中，而不是那么倔强。”看着昔日校长今日常务副厅长那刀锋般的眼神，李振铁苦笑一下，他是真的要为自己辩解几句，免得被人误解为自己打压新人就不好了。

    同时，李振铁心里又觉得委屈……自己是哪种打压新人的队长吗真的要是那种人，自己又何必跑到警校亲自去挑人，那不是吃饱了给自己找事干，堂堂的刑侦大队长没有那么愚蠢至极的！

    “好了，别做出那副快哭的样子了，你也是好几十岁的人了，铁子，怎么，现在年龄大了就不兴让老头我逗逗你开心了。”胡瑞国也不愿过于打击自己的心腹爱将，看着李振铁焦急的辩解和丧气模样，哪怕明知道这家伙是装模作样配合自己，老头也就挥挥手大笑着给出一个蜜糖:“好消息呢，那就是你们送检的物证证实了信纸上有马华和、李伟强和卢晓鹏的指纹。沈攀找到的那个铁架子上也有卢晓鹏的血迹，估计是做工粗糙挂伤了手指。嗯，还有就是，卢晓鹏皮鞋下面的防滑纹里面的干燥泥土和你在现场取样的泥土是同一个来源，所以，我已经派了人赶赴商山要把卢晓鹏秘密押解到省厅来，突破口就在他身上。”

    说起案件，胡瑞国严肃起来，他拿起铅笔在桌上点了点，继续安排道:“这个案子我已经和厅长通了气，也像省委做了汇报，并取得了省委和厅长的一致支持。鉴于你们的敏感性和地域回避的原则，经过我向厅长申请，你们可以旁听案件的审理过程，但不能参与审讯，后续工作也由省厅接手。”

    老头没告诉李振铁的是，省厅已经成立了专案组，老头亲自挂帅担任专案组的组长，省纪委那边也做好了一切准备，等到这边结果出来将会立即赶赴商山双规李伟强。案件推进到目前的程度，老头心知肚明得很，李伟强怎么也是跑不掉了，关键就是打破卢晓鹏的心理防线，只要他开口，对付李伟强的证据那是大把的有。

    听到这个消息，就连周珊都瞬间有些晕陶陶。说实话，之前老头带来的坏消息让周珊心都抽紧了，她做梦都想不到莫名其妙的自己和小源子就跟着队长来个集体记过处分，真心是冤得慌。

    剧情反转太快，别说周珊，李振铁都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老头，他脱口而出的问道:“真的，老校长，这次动作怎么这么快”

    是啊，也不怪李振铁存疑。涉及到一个大市的市政法委书记兼市局局长，按照正常的程序要成立专案组怎么也得要半年一年的，长一点两三年的都有。而且他们这次送检的证物也并没有抱着一棒子就能敲死李伟强的把握，在李振铁自己的想象中，能够先把卢晓鹏拖下水，也就等于砍断了李伟强的一根最重要的爪牙，给自己也就争取到了一定的时间，然后才能谈得上图谋反转剧情的最终结果！

    欣慰的笑了笑，胡瑞国对自己学生的敏锐很是满意，现在李振铁和周珊作为具体案件的侦办人，也就不再涉及到违反保密条例的问题，他点头说道:“你猜得很对，从去年开始，商山就有很多关于李伟强、卢晓鹏的检举信写到省纪委，纪委那边调查过但没有取得进展。李伟强这些年把商山经营得好似铁桶一般，但这恰恰是他最大的漏洞……”

    但凡是个人，必定会是毁誉参半。有人说你好，就有人说你坏，纪委那边秘密调查的结果却非常蹊跷:问到的所有人几乎都是满口替着卢晓鹏、李伟强说好话，想要寻找的几个检举人也都神秘失踪。

    纪委的又不是傻子，这里面的情况明显有古怪嘛，所以专案组不仅没有撤销，反而更是加大人手展开了更广范围的调查，时间也就从去年持续到今年。

    但李伟强、卢晓鹏在商山经营的时间真的是太长了，不管专案组从哪个角度入手对方都是滴水不漏。就在大家束手无策心急如焚的时候，李振铁找到了胡瑞国送检关于李伟强二人的证据



第50章 游泳馆杀人案（1）
    在报纸上看到有关李伟强一案和何锐案件的新闻时，沈攀就预感到自己很快会调回市局刑侦大队。他甚至考虑过要不干脆拒绝，就呆在涂家乡，慢慢的纯粹靠自己的能力回去，不过这个想法在接到周珊的电话之后有了改变。

    周珊在电话里说:“李队并没有放弃你，当时李队答应把你调离有两个目的，一是保护你的人身安全；二是趁机安排我和魏源暗中调查，降低对方的防备之心。所以，你应该理解并感谢他，而不是记恨在心……沈攀，你认为凭你的能力是呆在一个乡镇上能更大的发挥作用还是回到市局，你自己考虑清楚，我们尊重你的意见。”

    为了这个，沈攀纠结得好几天没睡好觉，每天白天几乎都是躺在对面小山坡的斜面上嚼着青草发呆。

    直到今天，当接到县局的当面通知，沈攀才发现自己竟然心跳加速，背心微微出汗，他激动了，为了终于可以再一次跨进那扇大门而无法抑制自己的颤栗。

    这种调动一般情况下县局都是电话通知本人过去办理手续，只是考虑到这一次沈攀在何锐案件中阻止了警方被犯罪嫌疑人欺骗利用所起到的重大作用，所以局里才专门派人跑了这一趟。

    和商瘸子的关系的确因为何锐的案件而变得很差，这些天两人见面几乎不说话，商瘸子也不安排沈攀的工作，甚至都不管他究竟在做什么。沈攀呢，在几次示好无效之后也就随其自然了，他肯定不想用自己的热脸去贴别人的冷 屁 股。

    所以送沈攀的只有谢三娃一个人……

    县局刑侦队原本打算派车送沈攀的，可周珊早早的就赶了过来，原定的晚上的欢送会也就在沈攀的坚持下提前到了中午。酒足饭饱，跳上那台老款吉普，沈攀微笑着挥手告别了自己仅仅来过三次的利源县局，周珊脚下一踩，吉普呼啸而去，把站在县局门外的几个摆手的身影甩在了脑后。

    “笑得那么鬼祟，说吧，是不是舍不得离开啊，我可是问过的，县局的案件少得多，待遇比市局高，他们杂七杂八的收入多些。”周珊不满的瞟了一眼旁边醉醺醺的家伙，嘲讽的发泄的狠狠一踩郁闷，吉普的前轮碾过一个小小的洼坑，车身一下跳起老高，沈攀好悬脑袋没撞上车顶，吓得他连忙抓住车门上的把手。

    “我哪有你说的那些想法哟。”沈攀闭上眼，身体随着吉普的颠簸自然起伏不定，他嘴角带笑，略略惊讶的问道:“咦，珊子，你今天情绪有问题啊怎么，有心事还是小源子招惹你了，工作上没有不开心吧，你平时可是非常大气的，我中午倒是不想喝酒来着，可人家不就是借着这个机会想要和我缓和关系，我总不能打人家脸，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道理是这个道理，周珊心里清楚，可她就是觉得心里有些邪气想要在沈攀面前撒一撒:“我很正常。不过我想问你，沈攀，为什么你走了一百多天就给我打了两次电话，你缺那点电话费吗，吝啬鬼，我觉得你都快变成一个葛朗台了。”

    和死党闲扯是一种快乐，斗着嘴，几个小时过得很快。出了收费站，周珊减速靠边停车:“酒醒了吧，醒了赶紧来开车，累死老娘我了。”凌晨周珊就从商山出发赶往利源，到了之后也没得好好休息，吃完午饭又是一趟急奔，加起来**个小时了，换成沈攀都要喊吃不消，周珊毕竟还是女人，体能相对来说怎么也要差点。

    “没问题，听珊子大娘的。”沈攀大笑着绕到驾驶室那边，中途还敏捷的一个闪身躲过周珊的一记飞毛腿，周珊自己也抿嘴乐了。

    进了商山市区沈攀反而有些懵懂了，在遇到的第一个红绿灯面前他双手趴在方向盘上，眼神有些迷茫的问道:“现在我们去哪里，珊子要不找一家中介公司我去租间房子吧”

    是啊，回来了又住哪里呢局里的单身楼本就紧缺，自己搬出来这么长时间肯定早就有人住了进去，这次回来和上次报道是两回事，队里还会出面协调住房吗

    “呵呵，所以说人不能太聪明，太聪明想得太多。你不是说你没钱很穷嘛，现在就拿得出租房子的钱了，市区里面租个单间都要一千多点的，就你那点工资，租了房子还不得饿死。”周珊抓住机会狠狠地嘲笑了这家伙一番，然后看着傻眼的沈攀笑得前仰后合:“走吧，李队早就给你准备好了，等你现在才来想到的话黄花菜都凉了。”

    李振铁在接到周珊进入市区之前的电话就一直呆在办公室，通过周珊他算掌握了沈攀的心理状态，知道这家伙憋着有火，他决定和沈攀好好聊聊。为了这件事，李振铁特意推掉了一个会议、一个会餐的邀请，手里的一个小案子的结案报告也丢给了陈倩，他是一门心思的要搞定那个倔强执拗的菜鸟。

    听到熟悉的两对脚步声，李振铁忽然感觉自己竟然有点紧张，他赶紧端起茶杯重重的喝了一口水，点上一支烟，摊开面前的卷宗，装模作样的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