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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烬之国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言家九

    教团使者在全城游走了一圈,为白石布下了轮亥的恩泽,人们说他经过的地方,连空气都仿佛是被洗涤过了一般透人心扉……

    西泽被带回教堂之后就没有出过门,这些事当然都是韦尔告诉他的。这次韦尔不用再偷偷摸摸地溜进教堂,他作为王都进修者的友人,当然有资格过来进行一番正式的告别。

    毕竟西泽明天就要走了。

    “洗涤空气这种说法真的好恶心人啊,虽然是那位教团使者,”韦尔忍不住笑出声来,“因为,听起来就像是在闻马车后的灰尘一样啊哈哈哈!”

    这是漆泽民间的一句谚语,闻马车后的灰尘可以指甘愿待在人后学习的行为,但人们最常用的果然还是代指放屁。

    西泽也懂,所以和韦尔一样笑了起来。

    在笑完之后,韦尔看着桌面上摊放着的骨架,无声地点了点头。

    西泽感觉自己有些话想要说给韦尔,却又感觉开不了口,于是二人不约而同的沉默起来。

    过了一会儿,韦尔开口,打破了寂静:“我,也要走了。”

    西泽眨眨眼睛:“走去哪”

    韦尔有点难为情地挠挠头发,解释说:“跟我那个老爹出去做生意,我今年十六了,也该学着怎么继承家里了。”

    说到这里,他伸出手,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一块银色的怀表,递到西泽的面前。

    西泽握住表链,打开表壳之后他连忙摇了摇头,递还给了韦尔:“这是纯银的吧,太贵重了——”

    韦尔哈哈地大笑了两声打断了他的话,相当豪迈地说:“我们之间还用在意这些吗”

    听到这句话后西泽有些犹豫,忽然他好像明白了什么,联想起昨夜里韦尔愤怒又不甘的模样,他一下子就想清楚了某些东西——

    韦尔在担心他。

    韦尔就要跟着父亲出门做生意了,而在他离开以后,西泽身边就再也没有朋友了。

    所以他才会那么愤怒,那么想要教训维什,一直以来他都是这么关心西泽,反倒是西泽一直都受了照顾。

    想到这里,西泽重新拿回了怀表,轻轻地握住了它,认真地对着韦尔说:“我会珍惜它的。”

    韦尔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其实你没钱花时卖了也行……”

    西泽愣了一下,终于和韦尔一起放声大笑起来。

    这便是很久以前,从海鸟不断啼鸣的灰石坂道上开始的友谊。

    幸运的是,这段友谊,似乎还能持续很久。

    韦尔离开以后,西泽叹了口气,这时敲门声却又响了起来。

    西泽拉开房门,发现是神父站在门外。

    “西泽,跟我来,”神父吩咐完这句话后就转身径直走向教堂大厅。

    西泽关好门,跟在了神父的后面。

    一路上神父都保持了一如既往的沉默,但西泽却莫名感受到了一股不太明显的异常感。

    他正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神父却又刚好赶在他的前面开口说了什么。

    西泽茫然地看着神父的嘴巴张开又闭上,有什么声音融在了空气里,就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

    古怪,异常,不自然。

    西泽想问神父他刚刚到底说了什么,可神父却又在这时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看了西泽一眼,语气肃穆地说:“准备好。”

    西泽愣了一下,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图书室的门外。

    准备什么迎接道贺祝福还是纳拓的报复还是之前罚写的抄录难道那个惩罚还没有揭过吗

    他不解地想着,跟在神父的后面,走进了教堂的门内。

    没有喧闹,甚至说得上寂静,和往常一样。图书室里面的灯器没有打开,只凭着从窗外透来的光显得有些昏沉,但就在这昏沉的光芒里,西泽看到了一袭黑衣的男人。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书架之前,捧着一本陈旧的笔记却没有在阅读,双目微微闭着,像是在歇息。

    西泽看着他,呼吸开始变得有些紧促了,因为对方正是那个携着流风来到审判法庭之上一锤定音的男人——来自王都教团的使者。

    就在这时,使者仿佛注意到了什么,轻轻睁开了眼睛。

    神父对他摆了摆手,他也微笑着点了点头。

    西泽看着二人这般默契的交流,一下子明白了现状——神父和使者其实有着联系,甚至是友人。

    “我有些话要和这孩子说,”使者开口说道。

    神父点了点头,转身退出了图书室。

    屋门传来一声轻响,一缕光芒逐渐从天花板上流离散来,照亮了整整齐齐的书架,照亮了木质矮桌上的纸页,照亮了纸页上工整的字迹。

    还有矮桌上一杯还没喝完的凉水。

    西泽看着使者手心里绽放出直至屋顶的光华,将浓浓的不甘藏在了心底,走向使者。




第六章 女孩
    枣红马带着方形的车厢奔驰在街道上,西泽透过车厢的窗户望着外面的街道,这是他这几年来第一次坐马车,所以就算街道还是原样,他也感觉相当新鲜。

    神父面无表情地坐在他的身边,白底黑边的圣袍已经跟着他来回跑了一天,全是灰尘,脏的不得了。

    于是神父就很庆幸......庆幸自己还有一整个衣柜一模一样的圣袍。

    他看了一眼静静望着窗外黄昏的西泽,难得主动地开口问道:“在看什么呢”

    西泽回答说:“我在看人。”

    神父闻言,一起看向窗外,人群来来往往,没有人会注意到就在他们身边驶过的马车车厢里会坐着白石城里唯一的神父,还有一名即将去王都进修的少年。

    西泽好奇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会多一个同伴”

    神父没有回答,只是轻轻靠上了椅背,像是在思考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但直到马车停在纳拓家门前面的石板路上也没见他回答出个所以然来。

    下车之后,西泽首先看到的就是纳拓别墅上二层楼的围栏,联想起那天晚上维什狼狈的样子,虽然明知道不该如此,但他还是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啊!是你!”有人看到了西泽,紧接着大吼道。

    西泽循声看去,发现是纳拓家的二少爷比尔。

    比尔很愤怒,这从他的脸上就能看出来,但在注意到西泽身边的神父之后,比尔还是聪明地选择了沉默。

    “闪开,臭小子,你挡道了,”有人一边这么对比尔说着一边把他推开了,而在整个纳拓家,除了那位纳拓老爷就没人敢这么做了。

    这个外表看起来年轻到足以充当比尔叔叔的男人见到西泽和神父之后远远地打了个招呼,示意他们赶紧过来。比尔见状,只能咬着牙跑上楼去,见不到踪影。

    “没睡好吗”神父和纳拓老爷并肩走在走廊上,留下一无所知的西泽跟在后面。

    “啊,何止是没睡好,”纳拓老爷懊恼地说,“我一整天都没睡,你知道我是蝙蝠的习性。”

    “那也不能对着孩子发脾气。”神父说。

    “啊......好吧,我的错。”

    “情况怎么样”

    “好多了,现在这小子也来了,”纳拓老爷回头看了西泽一眼,继续说道,“她应该不会有问题了。”

    “她”西泽一头雾水,“到底是怎么回事……”

    “跟着来就好,马上就到了,”在走过又一个转角之后,纳拓老爷在一个房间门前停下脚步,先是礼貌地敲了敲门,问道:“我们可以进来吗”

    没有回答。

    纳拓老爷笑了笑,丝毫没有在意,直接伸手把门推开。

    在走进屋内之后西泽才发现,这里很明显是一间卧室,装修精致家具精良,还有张看一眼就让人想要在上面睡上一觉的大床。

    他抬起眼来,看到床上坐着一个十三四岁大的女孩,她低着头静静地坐在那里,像是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在阴暗的光线下看起来就像是整个房间融为一体似的。

    不知为何,西泽在看到那个女孩的瞬间,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张阴冷的手掌狠狠掐住了。

    神父带着他来到床边,西泽得以近距离地看清了那个女孩的面容。

    那是一张普通好看的脸,谈不上大家闺秀的精致与高贵,却也算是普通程度的好看,还带着一些小女孩特有的稚气,如果好好打扮一番的话倒也会有些存在感。但此时那张脸上毫无神采,连瞳孔都没有聚焦。本来顺滑明亮的那头金发,此时也只是毫无生气地垂在肩头。

    她整个人灰暗得就像是纸片燃烧过后留下的余烬。

    西泽呆呆地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莎尔,”纳拓老爷开口叫出了她的名字。

    叫莎尔吗……西泽若有若无地想着。

    “我把他带过来了,”纳拓老爷忽然伸手猛地将西泽拽了过来,像哄小孩一样把西泽放到她的面前说,“看看吧,这次我没有骗你。”

    女孩黯淡的眼睛动了动,将视线移到了西泽身上,先是脸,然后是眼睛。

    二人就这样对视了很久。

    最终莎尔那双晶蓝色眸子中的黯淡像是潮汐退落般褪去,她张开口想要说话,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溢了出来。

    她无声地挣扎着爬起,一下子扑到了西泽的怀里。

    西泽下意识地抱住了这个瘦弱的女孩,第一感觉是好轻,第二感觉是好冷。

    这个女孩轻得就像是被棉花糖填满的气球一样,身体却又凉的像是石板路上干冷的白霜。

    他就这样抱着她,想用自己的体温帮她取暖,而莎尔似乎也没有一丝想要分开的迹象。

    “英雄……”少女将头埋在西泽的怀里,小声地啜泣,“你终于……终于……”

    西泽觉得她很眼熟,却又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于是他转过头来看向一脸无可奈何的纳拓老爷,后者挠了挠头,最终只能长出一口气之后解释了女孩的身份:“她叫莎尔,是从小就在纳拓家长大的女仆,那天晚上你救了她。”

    西泽想到了什么,眼神一凝,抱着莎尔的手骤然变得更紧了:“就是她……神父在法庭上说的……”

    那个自杀被及时救下的女仆,那个被维什威胁作证后宁愿自杀也不愿意诬陷西泽的女仆。

    在想到这样的女孩竟然这么小而且正待在自己的怀中时,西泽不禁低下头看着那头金发,轻声地呢喃:“原来是你啊……”

    “说起来也好奇怪,”纳拓老爷脱下右手的手套放在口袋里,说,“她被诺尔斯救下来以后只说了句要见英雄就再没说过话了,我找了好几个她没见过的人来,结果都骗不过她,最后她说什么,英雄身上有白色的光,我和诺尔斯觉得她应该是天生对魔法有一些感知力吧,你看,现在她一下就认出你来了。”

    “铭骨的力量如果被油画表现出来的话确实是白色,”神父点了点头,说:“她好像受到了一些心理上的伤害,现在就和个孩子一样,可能你陪在她身边的话她会好得快一点。”

    莎尔的手轻轻松开了西泽,西泽也尽量温柔地松开了她。

    “总之,请你带上她吧,”纳拓老爷苦恼地说,“不然她这个样子我们也没有办法啊”

    “我!”虽然有了大概的心理准备,但西泽还是相当讶异地说道——

    “为什么我要带着一个女孩子去王都进修啊”

    “你问我我问谁啊!”纳拓老爷相当孩子气地冲着西泽吼道。

    神父默默偏过了头,他真想假装不认识这个男人。

    “可是……”西泽刚想再说些什么,可当他看到莎尔逐渐黯淡的脸之后,他感觉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别可是了别可是了,”纳拓老爷此时活像个看到了待宰阔佬的生意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你看你好不容易得到了这个进修名额,你是要代表我们白石城的对不对你虽然在他们眼里是个来自乡下的穷小子,但你带上一个女仆之后,你看,这感觉一下子就不一



第七章 离去
    西泽打开房间角落里的木箱,一阵灰尘从箱子里激起,他连打了两个喷嚏后揉了揉鼻子,没有在意,继续俯下身在箱子里翻找。

    神父轻轻将吃完饭后再次睡着的莎尔放到西泽的床上,顺势坐在了书桌旁的椅子上,默默看着忙碌的西泽,他自知自己不是那种适合负责孩子起居衣食的监护者,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过多介入西泽的私人生活。

    于是在这种收拾行李的时候,他就只能呆呆地坐在一边,看着西泽一个人忙忙碌碌。

    书桌上还放着整整齐齐的一架脊骨,神父对此有些印象,这原本是之前白石城里一位屠户为了感谢神父治好他的病而给他们送来的一整只羊,西泽要走了羊的脊骨,神父本以为他是想用来当作标本研究,欣然准许了。

    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可太天真了,诺尔斯扶额,苦笑着反思——

    这个名叫西泽的小家伙,哪里有想要成为医生的样子啊

    仔细想想,这么多年了,这是他们二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分别,很久都不能见面,不再是他简简单单地出门几天帮人治病而已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神父轻声感叹道,虽然这种事与他而言太过反常——他本来就不是这种会多愁善感的人,很久之前他就在某个地方把这种东西全都抛弃了,但西泽的到来改变了一切,所以他略微无奈地感慨着,“已经六年了吗”

    西泽收拾行李的手停顿了一下,随后恢复正常:“我也没想到,时间会过得这么快。”

    他抱起几件衣服塞到了身边的袋子里面,悄悄地咬住了下唇。

    昏黄的灯光将西泽的影子印在墙上,像是无声的怪物。

    在长久的沉默中,少年条理有序地整理着行李,高大的老人坐在椅子沉思,少女沉沉地睡着,房间安静得隐约能听见她微妙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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