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断九州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冰临神下
张释清拿起酒杯,在手中慢慢转动,一直不喝,等候多时,开口道:“有时候你挺好,有时候……你真是太无趣了,在你身边多待一会,我就觉得心里憋闷,好像……好像又被关在箱子里。”
“你曾经被关在箱子里”
“前两天我就是这么出城的,你一点都不关心,连问都没问过。”
徐础笑道:“我的确是个无趣的人,我连‘有趣’是什么感觉都不知道,比如马球,看你们的样子,应该很有趣,可无论是上场,还是旁观,我都体会不到‘有趣’的感觉。”
张释清长叹一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看来你是天性如此,要不然就是……与你母亲的去世有关系吗”
好久没人提起吴国公主了,徐础发现自己不像从前那么在意,于是认真想了一会,“或许有吧,的确是在她去世之后,我越来越‘无趣’。”
“真是奇怪,哪怕传闻只有一半是真的,吴国公主也是一个极有趣的人,居然会有你这样一个儿子。”
“你听说过她的传闻”
张释清眼睛一亮,像是说起自己崇拜的某位人物,“我从小听到大,不止是我,我们这些人都听说过,还经常争论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我一直觉得吴国公主很了不起,真的,在那样的处境中,身为一名女子,她还敢反抗,令人敬佩。我母亲常说,身为女人,哪怕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也得认命,所以她觉得吴国公主有点……”
“愚蠢”
“总之不太聪明,有点执拗。但是我母亲仍然敬佩吴国公主,她说,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吴国公主稍微再聪明一点,就会沦入平庸,可能过得舒坦,但是再也不会被人记得。聪明而平庸、执拗而出类拔萃,各人有各人的选择,母亲敬佩后者,自己宁愿选前者,她还要求我也学她一样。”
“王妃好像会失望。”
“哈哈,大失所望。你知道吗当我决定逃出王府时,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吴国公主,我不停地想,如果是她遇到这种状况,会做怎样的选择”
“她没有逃脱。”徐础黯然道。
“但她努力逃脱,至死不肯认命。”
徐础不语,他以为自己已不在意,随着交谈的深入,母亲的形象又浮现在眼前,像一堵墙,挡在他与任何人之间。
张释清起身,“我也不会认命,宁死不认。”
徐础抬起头,扫去母亲的形象,“不认命可以,但是到了塞外,你得换一种反抗的手段。”
“嗯你在说什么我不用去塞外,我赢了马球,可以留下啦。”张释清露出欣喜的笑容,这是她连日来最大的一件高兴事。
“世子只是同意你留在思过谷,并没有承诺取消婚事。”
张释清脸上笑容渐渐消失,坐下想了一会,“我必须嫁给蛮王吗都是小蛮女从中使坏。”
“与小蛮女无关,形势如此。”
“什么形势非得让我嫁到塞外去”
“群雄并立,冀州只占一方,要靠着贺荣部的支持,才能号令诸州。但是贺荣部与并州世代交好,邺城必须与晋阳暗中较量,争得贺荣部的更多支持,才能维持眼下的优势。”
“那也用不着非得逼我去和亲啊,上头还有公主,还有欢颜本人。”
“贺荣部要推世子称帝,到时候你就是长公主,至于欢颜郡主,贺荣部当她是对手。”
张释清发了一会呆,“我看这个皇位也没什么意思,我劝父亲和哥哥不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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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三章 养虎
经历过东都的九死一生,湘东王壮志消失大半,越发依赖女儿主持政务,每次商议要事,他虽然坐在主位上,却只是发呆、打盹,将大事小情一律交给女儿处置。
他相信女儿,超过相信自己。
今天商议的事情比较简单,参与者也比较少,除去湘东王父女,只有孙雅鹿与楼矶,两人昨晚已经得到过一次召见,回家之后各想主意,此次是正式商议。
江东事态已经到了必须优先解决的地步。
楼矶急于立功,先开口道:“我仔细想过了,宁抱关此人野心勃勃、性酷嗜杀,断不能久居人下,早晚会与梁、兰两家翻脸。请郡主许我南下,或是劝说,或是离间,必要让宁抱关露出本性。”
邺城对宁抱关最大的期望就是弑帝,但是极少当面说出这两个字。
欢颜从不急于表态,嗯了一声,看向孙雅鹿——这是她最为倚仗的幕僚,堪称军师。
孙雅鹿上前一步,“宁抱关嗜杀,但是深沉有度,又得郭时风相助,只要江东的名号还有用处,他轻易不会动手。”
楼矶急忙道:“我想出一个办法,可以令宁抱关血洗江东。阻止宁抱关杀人者,必是郭时风,据我所知,郭时风并非亲身投奔,而是半路被捉,此人反复无常,前后效忠多主,宁抱关对他不能完全信任。我此去江东,可离间此二人,宁抱关一旦怀疑郭时风,自然也会怀疑郭时风所献之计……”
欢颜郡主又看向孙雅鹿,“孙先生以为呢”
“楼骁骑所言颇有几分道理,只有一点,我与郭时风相熟,深知此人本事,想离间他与宁抱关,怕是并不容易。”
楼矶见自己的主意未被否决,心中大喜,笑道:“说难也难,说容易倒也容易。”
“哦,楼骁骑有何妙计”
楼矶更希望能单独向欢颜郡主献计,可他还没有这个资格,只得回道:“全在徐础身上。郭时风与徐础原是故交,他被捉时,正是奉徐础之命出使淮州。我只要徐础的一封书信,如果此信‘恰好’被宁抱关发现……”
孙雅鹿笑道:“郭时风曾写信嫁祸于徐础,楼骁骑这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楼矶干笑一声,他更觉得这完全是自己的主意,“以楼、兰两家的狂傲,撞上宁抱关的嗜杀,若无郭时风居中调和,必然势同水火,无劳邺城动兵,可坐享其成。”
欢颜郡主想了想,“栾太后呢如果传言为真,她在宁抱关那里颇有分量。”
“问题不大,据我所知,栾太后与皇帝虽是母子,却无亲情,皇帝逃亡时,未带其母,栾太后想必也不会尽力护子。”
“难说,子虽不孝,母却护子,这种事情常有。”
楼矶没考虑过这件事,搜肠刮肚地想办法,旁边的孙雅鹿道:“依我这见,栾太后不是问题,反而可能是个助力。以楼、兰两家之傲,断不能容忍太后久卧他人枕榻,稍加诱导,可以用来惹怒宁抱关。”
楼矶马上道:“对对,正是这个道理,我与兰镛、梁凭之都很熟,套他们的话轻而易举。”
欢颜郡主沉吟多时,“计策不错,但是……前去用计之人,十分危险,无异于孤身去闯虎穴。”
“能为邺城效力,乃我所愿,虽死无憾。更何况,太后乃是我们楼家的杀父仇人,宁抱关迄今仍囚禁我楼家诸多兄弟子侄,我怎能坐视不管”
欢颜郡主脸上终于露出微笑,“那就有劳楼骁骑辛苦一趟。”
“义不容辞,不过,我有两件事,需请郡主定夺。”
“请说。”
“一是徐础的书信……”
“我来处置。”孙雅鹿接过话,“我可以找人伪造一封,笔迹、言辞绝无破绽。”
“孙先生找的人,肯定没有问题。”楼矶笑道,又向欢颜郡主道:“这第二件……我要斗胆问一下私事。”
“什么私事”
“我与……郡主的私事。”楼矶低下头。
欢颜郡主半天没有回话,楼矶心中有些害怕,但他必须问个清楚,不能稀里糊涂地替人卖命。
“等楼骁骑平安回来,一个月之内可以成亲。”
楼矶大喜,坐在主位上打盹的湘东王突然醒来,“成亲谁和谁成亲”
欢颜郡主向父亲轻点下头,湘东王没再追问下去,闭眼神游物外去了。
楼矶再无疑虑,拱手告退,打算明天一早就出发。
孙雅鹿与他一同告辞,安排相关事宜,很快又独自回来,“都已妥当,楼骁骑此行当尽全力。”
“嗯。”欢颜郡主对此并无怀疑。
“淮州怎么办要我亲自去一趟吗盛家觊觎江东多时,极易劝说,但是得掌握时机,若是太早,宁抱关反而不会动手,必须是楼骁骑功成之后,淮州军才可南下渡江。”
“只能是孙先生。”对于亲信之人,欢颜郡主反而不那么客气。
孙雅鹿拱手,“楼骁骑明白出发,我后日动身。”
“请孙先生见机行事。”
“是。”孙雅鹿再次告退。
厅里再无外人,湘东王睁开双眼,打个哈欠,“事情顺利吗”
“还算顺利,箭已离弦,能射中什么,就要看天命了。”
“呵呵,女儿什么时候也信天命了”
“经历的事情多了,不得不信。”欢颜郡主笑了笑。
湘东王轻叹一声,“是啊,没法不信。楼矶有去无回,女儿……可有打算”
“朝廷未兴,何以家为父王不必多言。”
淮州大军一旦南下,宁抱关必然迁怒于楼矶,湘东王有些遗憾,欢颜郡主倒是无动于衷。
守在外面的冯菊娘匆匆跑进来,“小郡主来了,说什么也要见郡主一面,谁也拦不住……”
“让她进来吧。”欢颜郡主笑道,“她这么急着见我,必有要事。”
冯菊娘退下,湘东王起身,“芳德还小,女儿别太难为她。”
“父王放心
330.第326章 行刺
第326章 行刺
徐础几天没挑水,体力稍有些不支,坚持走到山脊上,放下两桶水,稍事休息,没过一会,看到张释清从山脚走来。
相隔很远,张释清止步,抬头大声道:“你的主意没用!”
“欢颜郡主拒绝了”徐础也大声道。
“她甚至没有认真听完,就嘲笑这个主意异心开开,还说我太天真,居然受你蛊惑。”
“不急,再等等,过几天她或许会改变……”
张释清最不爱听“再等等”三个字,转身跑下山。
徐础担起水桶,缓步来到山脚时,看到张释清正用马鞍抽打野草。
思过谷里的野草已经减少许多,远离中心的地方依然茂盛,任凭抽打,也只是损失几片叶子而已。
张释清发过脾气,长出一口气,向徐础道:“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
“等事成之后再谢我不迟。”
张释清摇摇头,“其实我也仔细想过,招安反贼为邺城所用,的确是异想天开,先不说冀、秦两州距离遥远,你那个妻子也不可靠,她是贼王之女,在你弃暗投明之后,没有跟你一同来邺城,而是带着贼兵返回秦州,继续与朝廷为敌,已经表明心迹,绝无可能接受招安。”
徐础放下担子,笑道:“这是欢颜郡主的‘蛊惑’。”
张释清脸色一沉,“她说得没有道理吗”
“很有道理,只是弄错了一件事。邺城若当降世军是反贼,自然无法联手,那边也不会接受招安。邺城若当降世军是一股势力,与诸家无异,存着结盟之心,此事就不会那么‘异想天开’了。”
“哈,怎么可能官是官、贼是贼,还能平起平坐宁抱关在江东尚且是接受招安,邺城反要自贬身份”
“邺城能受外族之辱,为何不能与内贼平起平坐宁抱关心存险恶,这样的人邺城敢要吗”
张释清一时间无言以对,又用马鞭乱扫一气,直到累了才停下,但是语气却温和许多,甚至能够笑出声来,“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一个小笨蛋吧”
“怎么会”
“反正不够聪明,被你们来回‘蛊惑’。下次别让我在中间传话了,你们两个直接面谈吧,再这样下去,我宁愿……宁愿嫁到塞外去,听说那里民风纯朴,说话不会拐弯抹角。”
张释清迈步跑走。
徐础重新挑担,他不着急,欢颜郡主已经得到提醒,慢慢会想明白,最重要的是,降世军得守住西京,才能得到这边的尊重。
前方是范闭的坟墓,那里的野草都被官兵顺手除去,露出了墓碑,不远处还有一座小木屋。
屋门紧闭,安静无声,除了接受食物,于瞻极少与谷中人来往,偶尔见面,必然高高昂首,示以白眼。
徐础对于瞻颇有几分敬佩,很快他就将改变态度。
于瞻从一棵树后闪身出现,斜刺里大步走来,目光炯炯,像是有极重要的事情要说。
因为之前从不打招呼,徐础因此没有开口,但是放慢脚步,猜测于瞻大概又要讨要思过谷。
相距只有十余步时,徐础突然警醒,虽然觉得匪夷所思,但他知道危险就在眼前,顺势放下水桶,抽出扁担……
于瞻加快脚步,大吼一声,猛扑过来,右臂高举,露出手中的匕首。
徐础还没来得及将扁担举起,只得闪身避让,可还是扑倒。
这两人都是书生,徐础练过刀法,充其量是项爱好,与真正的刀客甚至普通士兵都比不了,眼睁睁瞧着对方扑来,明知道该如何做,动作还是慢了些。
于瞻更不以强力见长,这一扑、一刺用尽了全身力气,匕首刺中目标,自己却站立不稳,继续冲出两步,被水桶绊倒,也摔倒在地,翻身待要起来,地上全是水,滑不溜掉,他手舞足蹈好一会才勉强站直,却发现手中的匕首没了。
匕首还在徐础肩上。
徐础忍痛起身,沿路逃跑。
于瞻杀红了眼,不管手中有无兵器,撒腿急追,嘴里大吼大叫,“徐础纳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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