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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断九州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冰临神下

    降世军?

    徐础点头。

    宁抱关在降世军中间威名显赫,外人知道他的却不多,王颠嗯了一声,没怎么放在心上,我会注意的。

    宁抱关若是命丧孟津也就算了,若是真能带兵过河跨江,哪怕麾下只有一千人,江东七族怕也不是对手。

    徐础只能劝到这一步,送王颠到大门口。

    街人有人在奔跑,大声道:降世军投降了!官兵北上,晋阳兵支撑不住,快要溃散

    不知此人的消息从何而来,王颠脸色一变,不等明天了,待会我就走,徐公子真的不想去江东吗?

    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在这边有事情未了。

    王颠拱手告辞。

    想要离开邺城的人不只一个,徐础站在大门口,眼见着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呼朋唤友,叫上随从,牵马往坊外走,贿赂守坊的黄师父,不惜代价要尽快离开。

    徐础回头,见院子里站满了人,他从孟津带来近百名降世军士兵都在惊慌地看着他望着门外。

    朝廷消息不实徐础总得说点什么。

    但是降世军战败总是真的,怎么办?咱们还留在这里干嘛?干脆分东西散了吧,徐公子拿大头儿,我们分点儿盘缠就行。

    再等三天,我一文钱不要,全分给你们。徐础只能想出这个主意。

    士兵们稍显稳定,再三确认只等三天之后,慢慢散去。

    谭无谓的计划应当可行,徐础盼望着孟津那边会有转机。

    天黑之前,南忠坊空了一半。

    次日一早,徐础惊讶地得知,郭时风与沈聪竟然也离开了,不辞而别,径回应城,原定的刺杀朝廷使者的计划就这么无疾而终。

    朝廷兵报虽然不尽可信,终归是条消息渠道,想看一眼兵报抄本,只能花钱收卖黄师爷。

    各方使者提前离开邺城时,黄师爷就已大赚一笔,胃口增加不少,从徐础手里接过一小包礼物,居然没像往常那样露出笑容,而是当面打开查看,确认里面都是值钱的珠宝之后,才笑着点头,递过来几分抄本。

    这笔钱花得不值,抄本虽然是新的,却没有新内容,还是官兵大捷,杀敌若干。

    黄师爷也知道抄本无用,于是奉送几句劝告:徐公子赶快给自己找条退路吧,并州形势一旦稳定,冀州也得向朝廷表露忠心,到时候嘿嘿,徐公子身上可还背着一条死罪呢。

    多谢提醒。徐础走出没多远,又转身回来,我待会想出趟城。

    还要去见铁眉将军?行,几个人?

    就我一个,从东门出城。

    东门?那可不是前往军营的路算了,我不多嘴,徐公子要带多少东西?黄师爷以为徐础要逃跑。

    一人一马,别无余物。

    两刻钟之后,徐公子就能出城。

    徐础真的只是一人一马出城,在城门口,打听到思过谷的位置,骑马慢行前往,说不清自己为什么非要这个时候见一位从不认识的名士。

    他需要暂时远离邺城。

    数里之后,徐础调头回望,眼中仍是一片迷茫。

    城外萧条,百姓都已进城避难,只有极少数人趁着兵乱未兴,出来收拾东西,见人就躲。

    十里路不算太远,徐础却到下午才找到位置。

    思过谷比较隐蔽,徐础险些错过,到了谷外,望着萧萧落木,他又不想进去了,所谓趁兴而来,败兴而去,他既不认得这位名士,又没有人引荐,贸然到访,必遭拒绝。

    正逡巡间,谷里走出一队十余人,当先者居然是楼矶。

    兄弟二人在此相遇,都很意外,楼矶将缰绳交给随从,迎过来拱手笑道:真巧,徐公子这是刚到吗?

    是。徐础下马还礼。

    楼矶走近,你认得范先生?

    徐础摇头,素未谋面,听说范先生住在这里,特来拜访。

    呵呵,徐公子怕是不知道见范先生一面有多难吧?老先生年事已高,疾病缠身,轻易不见客人,我在东都求来两位范先生门下高足的书信,才得以入谷,只谈了小半个时辰,见范先生实在是虚弱,不得不告辞。

    啊,我也只是来看看,未必非得见到范先生本人。

    楼矶笑道:你昨天若是跟我说一声,咱们今天就可以一块来了。要不我再进去给你引荐一下吧,或许

    不必,我真的只是过来看看。

    楼矶嗯了一声,示意随从们牵马先走,然后道:咱们从前不怎么熟悉,但是不管怎样,你我都是大将军之子,多少有一点兄弟之情吧。所以我不妨明说,是大将军想让你回到楼家,我与其他兄弟都不以为然。孟津之战朝廷胜也好败也罢,都不影响冀州的形势,天下大势将定,一二年间必有结果。我实在看不出来,徐公子能在其中起什么作用。大将军的护子之情,就是你唯一的机会了。

    有劳指教。

    排行差了八位,其实我只比你小几个月而已,你敢刺驾,让我敬佩,但那是匹夫之勇,动得了皇帝,动不了天下。

    楼矶意犹未尽,还想再说几句,从谷里走出一名十来岁的童子,不客气地问:你怎么还没走?

    楼矶笑道:偶遇一位故人,在这里说几句话,这就走。说罢拱手向徐础告辞,迈步去追随从。

    童子打量徐础,你是谁?

    在下徐础,慕名前来拜见范先生。

    童子摆手,先生今天不再见客。

    徐础也不强请,扭头看见楼矶正在远处向这边观望,他不愿与之同行,于是站在原处不动。

    你还想干嘛?主人不想见,你就走吧。童子又道。

    看看风景。

    花草树木都已枯萎,这个时候可没什么风景。

    天高云远,枝条疏落,正是我喜欢的风景。

    呵呵,年纪轻轻就有衰颓之意,不是好事。刚才你说自己叫什么?

    徐础。

    童子摇头,不对。

    有何不对?

    先生让我等个人,名字里也有一个础字,但不姓徐。

    难道姓楼?

    对,就是叫楼础,我等了两天,结果等来一个楼矶和一个徐础,你俩要是合在一起就对了。




第一百零二章 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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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矶望见徐础被带入谷中,大吃一惊,差点要拍马进去查看个究竟,最后关头强行忍住,向随从笑道:念及兄弟之情,我给他说了几句好话。

    随从们纷纷点头,觉得楼骁骑很有本事很讲情义。

    山谷不大,拐个一片萧条的树丛,能看到多间草房以及一小块空地,两名年轻人正在清扫落叶与刚刚遗落的马粪,另有数人面朝谷内大声诵书,内容各不相同,却互不干扰,都念得一字不差。

    童子道:你真是楼础?

    正是在下,不久前改随母姓,现在叫徐础。

    你在这里等一会,我去向先生通报一声,也不知道他等的人到底是不是你。

    童子走向一间草房,徐础站在空地边缘等候,将缰绳随手系在旁边的木桩上。

    山谷布置得极其简陋,像是不舍得利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

    某间房里传来三声磬响,扫地与诵书的人闻声走去,步履不慌不忙,绝不肯加快一点。

    很快,从屋中列队走出十多人,排成两行,个个宽袍大袖,双手合于胸前,衣袖将近垂地,头上高冠巍峨,主人行走时,它却丝毫不晃。

    这些人的步伐越发显得庄重,每迈出一步,都要稍停一下才迈出第二步。

    童子不知何时走到近前,小声道:他们在练习拜月。随我来,先生要见你。

    房间又小又暗,无桌无椅,地上铺着半幅席子,一名瘦弱的老者跪坐在边上,像是在闭目养神,没有半点声息。

    徐础脱掉靴子,上前跪拜,小子徐础,拜见范先生。

    范闭似乎嗯了一声,徐础没听清,童子上前,扶起客人,请他入席而坐。

    徐础跪坐在范闭对面,一时间哑口无言,不能总看人,于是盯着席面。

    童子退下,屋中两人静坐,渐渐地夜色降临,没有茶水,也没有人来点灯。

    啊,是楼十七公子吗?对面的范闭突然开口。

    正是在下,但我已改姓徐。

    我睡了多久?老先生居然真的是在睡觉。

    一小会。徐础含糊道。

    天已经黑了,我感觉这些天来经常丢失白昼,今天的阳光好吗?

    暖抚全身,光照万里。

    风好吗?

    略寒,透入肌肤,尚未入骨。

    水结冰了?

    路上小水洼结层薄冰,日出便化,河水奔腾不息。

    树叶落了多少?

    落季已过,还剩尾声,大概三五天之后就会落得干净,但是总会有一两片枯叶恋枝不去,便是雪积三尺,也动它们不得。

    又是一个冬天,就快要到了。范闭叹息道。

    是。徐础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身影,他不擅跪坐,时间久了,膝盖压得疼痛,却不好意思挪动。

    听说你的事迹之后,我一直想见你一面。

    刺驾的事迹?

    对,你是谋主,还是刺客?

    参与策划,最后也亲自动手,但是第一个击伤皇帝的人不是我,而是一位叫罗宣的豪杰。

    他既是豪杰,早就准备好替人卖命,你是读书人,货卖的是一杆笔和一张嘴,何以亲手拿起刀剑?

    范先生就为这件事而想见我?

    抱歉,我太老了,心中受不得疑惑,为这件事我常常彻夜不眠,白天困倦无神。

    读书人奋而动手,并不稀奇,与我一同刺驾的人里还有一名读书人。

    邵君倩?不同,他有仇私。

    我也有仇私。徐础停顿一下,我的生母是吴国公主。

    嗯,听说过,但你也不该亲自动手。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为人谋者,往往要置本人于旁观之地。旁观则不近,无法得到他人亲信,太近则不清,出谋划策常有失误之处,此为谋士的两难境地。

    同为策划者,马维与郭时风都尽量得躲得远一些,何止是旁观,完全是遥望,甚至望而不见,唯有打听。

    徐础俯身叩首,起身道:先生所言极是。小子仔细思量,当时该想的都已想过,此后无计可施,无谋可划,恰好机会又在眼前,于是不自量力,举刃刺驾,幸而得中,别无想法。

    嗯。范闭显得满意了些,听君之言,思虑倒还长远,观君之行,却显急躁,这是为何?

    我太年轻了吧。徐础被逼问得如坐针毡。

    也对,我年轻的时候不提也罢。你为何来见我?

    范闭早料到徐础会来,甚至通过冀州军中的孙雅鹿暗示过一回,这时却询问原因,徐础微微一怔,寻思片刻,承认道:小子心中昏暗,来求先生开示。

    像这屋子一样昏暗?

    是。

    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徐础又是一怔,先生乃天下名士。

    好一个名士,那是你听说的事情,我问你此时此刻,你我对面而坐,交谈也有一会了,察言观色,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人?

    徐础一直没看清范闭的样子,只得道:先生似有所言,然未尽言。

    你未尽信,我如何尽言?何况你所揣测的乃是我的行为,并非我的为人,再思再想。

    徐础如同刚开蒙的童生一般,局促不安,又想一会,说:天下混乱,先生隐居荒谷,不设篱墙,专教弟子礼仪,应当是个好名之人。

    这才像点样子,继续。

    徐础想得更久一些,先生以问代答,循循善诱。

    又退步了,尽拣无用的话敷衍我。

    徐础脱口道:先生沽名钓誉,像是我认识的一位相士。

    对面没有回应,徐础道:小子胡言乱语,望先生莫怪,夜深更迟,小子

    你说我像相士?是个神棍?

    相士并非神棍徐础突然将心一横,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忌讳什么,但我认识的这位相士,以及先生,的确有神棍之风。

    有趣,听了这么多的评价之后,你的说法最为有趣。神棍装鬼弄鬼,相士故弄玄虚,我则是有话不说明白,因此相似?

    是。

    神棍与相士为何不肯说实话?

    因为他们要讨好主人,揣摩主人心事,或捧或吓,进而谋财。

    我为什么有话不说明白?

    因为因为话在我心中,只有我自己想明白,没有先生说明白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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