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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断九州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冰临神下

    嗯。你认识的相士是哪一位?

    刘有终。

    的确是个人物,但是难成大事。

    何以见得?徐础问道,没注意到话题的突然转变。

    如你刚才所言,相士揣摩人心,进而谋财,则他揣摩得越透,与此人靠得越近,靠得越近,越难给出良言。而被他揣摩之人,心事既漏,又亲近小人,非真英雄也。如此这般的两人,怎成大事?

    徐础很想为沈耽辩解两句,说他身边的人不只有相士,最后却只是道:先生见微知著,令人佩服。

    你说我好名,又说我与神棍相类,为何轻易就信了我的判断?

    范闭虽老,却极难对付,莫说毫无准备的徐础,便是跟随多年的弟子,也常常被问得汗流浃背。

    徐础觉得身上有些燥热,如芒在背,却不肯认输,想起郭时风的一段话,回道:先生此言,听似有理,实则为瞎蒙。天下群雄并起,最后成功者只有一人,断言某某难成大事,其实很容易,断言谁能成就大事,才是最难。

    然则你听到我的判断,心中是否有所触动?

    徐础忽然明白什么,再一叩首,起身道:我心中昏暗,所以见到光亮就奔过去,仓皇不问方向。先生寥寥几句判断一人,正是我所希望看到的亮光,但这亮光

    可能只是一堆即将熄灭的小火。

    先生的手段与相士异曲同工。

    嗯,我能揣摩到你的心事,可这是你需要的吗?

    徐础摇头,这只能令我心中越发昏暗。小子狂妄,志不在己,而在天下,纵然自视甚明,然于天下无益,终非所愿。

    先自明,而后方可明天下。你被相士的手段所迷惑,频频被揣摩到心事,所以者为何?

    徐础又一次叩首,重名不重实,纠缠于他人手段,忘记其人之实,如见街头卖艺者花招眩目,就以为此人比久经沙场的老将更有本事。

    你是闻人的弟子?

    范先生认得闻人先生?

    算是吧。你专攻的是‘名实之学’?

    是,窥视而已,一直未入厅堂。

    怪不得,你还在‘循名责实’?

    是,但我好像陷在‘循名’之中走不出来,迟迟学不会‘责实’。

    相士揣摩人心为何?

    为财。

    我揣摩人心为何?

    为名?

    再想。

    徐础突然明白过来,他想什么并不重要,范闭为何也不重要,他刚才犹豫不决的回答,暴露出自己心无定算,所以才会被要求再想。

    为圣贤之道,为天下之道。

    你过来。范闭道。

    徐础膝行向前,即使到了范闭对面,也看不清对方的模样。

    圣贤之道便是天下之道,你既志存天下,何以只学‘名实’,而不从圣贤书中寻条出路?我坐在这里很久了,来见我的人,非好名者,便是好天下者,你是后一种。你陷于‘循名’之中难以自拔,何不先从‘破名’开始?

    破名求实?

    破名求不得实,只是先让你登岸而已。圣贤之言皆在书中,圣贤之道却在这个‘求’字上,细思,细思。

    徐础沉默良久,先生在这里见过许多人?

    从去年开始到现在,至少有二百人了吧,如你一般的志存天下者,超过一半。

    这么多!徐础先是一惊,随后心中忽然一松,虽未见到光芒,却已不那么昏暗沉重,最后一次叩首,先生才是志存天下之人,小子惭愧,小子当重读圣贤之书。

    让这天下太平吧,这是唯一的‘求实’。

    范闭长叹一声,被问者不轻松,他一样也很疲惫,告诉外面的人,别忘记给我的毛驴喂夜料,我好像听到它的肚子在咕咕叫。




第一百零三章 起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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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庭院空荡,没有来往的兵卒,没有嘶鸣的马匹,但是打扫得一干二净,只有几片不知从何飘来的枯叶,懒洋洋地躺在地上。

    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士兵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徐础,转身又回去了。

    等等。徐础记得此人是自己的随从之一,降世军分给他的兵卒非老即少,十四五岁算是其中比较实用的人,徐础因此印象稍深一些,唐唐

    少年走出来,手里多了两个包袱,将其中较大的一个放在徐础面前,我叫唐细儿。这是公子的东西,你收好。

    其他人呢?

    都走啦,每人分了一点行礼,为了出城,还得分那个黄老爷一份。公子的这一份比别人都要多些,你先查看一下。

    徐础无心查看,呆了一会,倒也不觉得特别意外,你也要走?

    对,他们留我等公子回来,将东西交给你,我就可以走了。唐细儿长得极瘦,穿着不合身的衣裳,只在两臂上系着膊甲,不伦不类,目光总是看向一边,不爱与人对视,有几分桀骜不驯的意思,也有可能只是因为胆怯。

    你要去哪?

    我不知道。唐细儿是个老实孩子。

    还有家人吗?

    唐细儿摇摇头。

    你原是谁的部下?

    交州王。

    薛六甲封了诸多王号,其中几位的封地远在天边,他们只闻其名,连大致方向在哪都不知道。

    你要回孟津投奔他?

    看看吧,都说降世军已经灭亡,估计交州王但我总得回去瞧一眼。

    你既有此心,跟我一块回去吧。

    公子要回孟津?

    先去应城,如果孟津还有降世军,就去孟津。

    唐细儿挠挠头,抬头笑了,好啊,反正我是公子的随从,应该跟着你,可他们说降世军灭亡,连主公都没有了,自然不用再听公子吩咐。

    咱们算是搭伴儿。

    徐础收拾一下私人物品,倒是一件没少,看着欢颜送他的几本书,不由得喃喃道:圣贤之道真在里面吗?

    书早就熟读多遍,许多段落能够随口背出来,可他悟不出所谓的道。

    两人一马出坊,黄师爷没露面,由他人填写出城凭据,听说徐础要去刺史府辞行,一名差役带路,也是监督,要看着两人出城。

    徐础总得向熟人告别。

    张释虞迎出来,惊讶地说:你要走?真的一点不考虑我的建议吗?

    世子诚心挽留,是我不领情,楼矶可为此作证,应该能让大将军满意些。

    与大将军无关,我是真心想留妹夫,欢颜郡主也是,她一直很欣赏你的才华。

    徐础拱手笑道:承蒙高看,所以我要留一句话给你。

    妹夫请说。

    事情必然坏在太皇太后身上。

    嗯?张释虞神情微变,拉着徐础走到门内无人处,想说什么却又忍住,最后道:妹夫去向释清妹妹道个别吧。

    没这个必要

    别看妹妹平时脾气大,你若不告而别,她更生气,还会赖到我头上。

    徐础只得去一趟。

    张释清休息好了,精力恢复,正在花园的一角与六七名女子击鞠,她们没骑马,也没有分队对抗,人手一根鞠杖,追着小球击打,玩得不亦乐乎,笑声不断,另有五六人站在边上旁观。

    妹妹!欢颜郡主!张释虞高声叫道。

    见有男子到来,众女扔下鞠杖四处躲藏,嘴里兀自咯咯娇笑。

    张释清抱着鞠杖不情愿地走来,玩得热了,额上渗出一层细汗,双颊粉红,脸色冷淡,不看徐础。

    妹妹,徐公子要走,特意来向你道别。

    他姓楼姓徐?连自己的姓都能改,这种人早走早好。

    徐础笑笑,没吱声。

    欢颜缓缓走来,本不想露面,听说徐础要离开,才改变主意,徐公子要去并州?

    徐础点点头。

    张释虞低声道:徐公子还说,坏事者必是太皇太后。

    张释清没忍住,轻轻地嗤了一声,表示不屑。

    欢颜微微一笑,多谢徐公子提醒。太皇太后母仪天下,非她不可另立新君,但我们会多加在意,时时劝谏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不比万物帝,能听得进去别人的话。

    只凭太皇太后坚持让兰恂掌军,就知道她能听进去的话不会太多。

    徐础不是来争辩的,拱手道:不劳远送,请三位保重。

    没人要远送,你不来,我自然张释清嘀嘀咕咕,转身走开。

    欢颜送到花园门口,一路沉默,将分手时,她说:并州也非久留之地,徐公子若想回来,虞世子会很高兴。

    张释虞马上道:当然高兴,以后几年都是用人之际,妹夫随时可以回来,或者送封信,我派人去接你。

    多谢。徐础向两人拱手,群雄纷争,得人心者胜,内斗者败,虽是老生常谈,望两位切记于心。

    张释虞不明所以,妹夫放心好了,我们离开东都,就是为了避免内斗,在邺城,我们一心辅佐新君,湘东王济北王两家绝无嫌隙。

    欢颜明白徐础的话其实是单说给自己一个人的,神情稍变,微笑道:徐公子想得周全,邺城正需要你这样的人,可惜你不肯留下。

    旁观者清,我若留在邺城,怕是也会卷入其中,再也看不清。

    张释虞一个人将徐础送到府门外,仍试图劝说他留下,徐础心意已决,他嗅到阴谋的味道,邺城新朝未立,内部就已勾心斗争,张释虞兄妹毫无所知,欢颜却是知情者,甚至是参与者。

    即便并州没有未了之事,徐础也不想留下。

    张释虞从刺史那里要来一份公文,至少在官府的地盘上好用。

    出城时已是午后,大概是听说东都局势渐稳,路上多了一些行人,大都是为了回城外旧家再收拾一点应用之物。

    天黑时,两人找不到投宿之所,只得寻一间无人居住的陋屋栖身,唐细儿忙前忙后,做的饭虽然极难吃,服侍得却周到。

    你为什么叫‘细儿’?徐础吃几口就饱,闲聊问道。

    因为我在家里最小。唐细儿略带困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问的。

    原来如此,你有大名吗?

    没有可能有,我爹娘和村里的先生或许知道,可他们都死了,名字也就没啦。唐细儿说起亲人的死亡,毫无悲伤之意,露出天真的笑容。

    遗忘最适合用来忍受痛苦,秦州最先发生饥荒暴乱,活下来的人说不上看淡生死,至少不再避讳,说起它就像是谈起一场突如其来的雨雪。

    我给你起个名字,你愿意吗?徐础道。

    愿意。唐细儿马上道,笑得更开心,我早想改名字了,细儿听上去就像个小孩儿。

    你的家乡在秦州何处?

    唐家村。唐细儿记不得郡县,参加降世军之后,四处奔波,对地名更加无知。

    你有什么爱好?

    吃饭,就爱吃饭。

    徐础将自己没吃完的饭递过去,唐细儿觊觎已久,也不推辞,接过来就吃,一点不嫌它夹生。

    你有什么志向?

    唐细儿将饭吃完,抹抹嘴,道:吃一顿真正的饱饭。

    哈哈,民以食为天,不如你就叫‘唐为天’。

    好啊,怎么写?

    徐础没带笔墨,去灶下拣一截烧焦的木块,就着残灯,在地上写出唐为天三个字。

    唐为天伸手模写,笔划不顺,显然没学过写字,嘴里念道:唐为天,嘿嘿,我也算有大名了。徐公子,是不是以后我就永远都要跟着你了?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起名字这种事情,不是村里的先生,就是财主老爷,你不是先生,所以就是老爷,老爷就是主人。

    徐础愣了一会,笑道:没错,只要你用唐为天这个名字,就得跟着我,我是你的主人。

    唐为天长出一口气,这么说我不用回交州王那里去了。

    交州王对你不好吗?

    在降世军里,谁的亲戚多朋友多,谁就是头目,我没亲戚没朋友,孤老儿一个,常受欺负,比如等徐公子回来这件事,谁都不愿意做,于是就扔给我了。

    唐为天什么都不隐瞒,徐础喜欢他的直率,笑道:我不敢保证咱们不受欺负,至少在我这里,咱们同甘共苦,没有‘欺负’一说。

    唐为天大喜,跪下磕了七八个头,起身道:就是对降世王,我也没一次磕过这么多头。

    你见过降世王?

    当然,熟着呢,他原本是邻村里的牛倌儿,好几年前梦里登上三十三天,向弥勒佛祖学会法术,给人看病招魂,越来越灵验,名气也越来越大。

    那你怎么没留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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