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侯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苏晌
使君夫人是如何上船,又是如何离开,谁也不知道。
她无门无派,没有人见过她的模样。
谁都以为这样一位绝世杀手会潇潇洒洒的活一辈子,她却突然死了,与她杀人时一模一样的手法,不过兵器由长刀变为断剑。江湖中人奔走相告,使君夫人罪有应得,是她以前杀死的人太多了,那些鬼魂终于来找她报仇了。江宁还记得使君夫人的传说渐渐在江湖消失的日子,天宝八年的冬天。
那时他还跟着先生读兵书,回到家中,崔鸢坐在屋檐底下,穿着破旧棉衣浆洗衣服。
世间又少了一个恶魔,崔鸢说,一定是老天有眼,让那些枉死的冤魂回了家。
细细的雪从头顶飘下来。
江宁想起来了,那一年是天宝八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
夏季,萧赞仪受封为太子,东鹤举国欢庆了三天三夜。
秋季,唐如风战死沙场。
冬季,萧致和在寒香园遇见云笙。唐晓也见到了萧帝,受封为扶林将军。
明明只隔了一季,少年的人生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江宁还记得沈云鹤拉着他的手,一双眼中充满了惋惜,喃喃自语:“晓哥哥,晓哥哥他以前也是会笑的。”
那人是个少年。
听说还戴着孝,一身白衣,头上系着抹额,长发如泼墨,眉眼如画,可真是好看啊。
江宁见过一身白衣的唐晓,他戴着抹额,唯一不同就是将头发挽起。
东鹤惯例,朝堂之人不得随意散乱头发。
江宁的眉心都在跳动,他伸出手握着唐晓的手,按捺住慌乱的心跳,问:“是你杀了使君夫人。因为她杀了你父亲?”
“相识三十年,她恨了我父亲整整三十年。”唐晓说这话的时候很是平静。
和往常一样,不起任何波澜。
“为什么”江宁有些不忍心。
“因为她姓罗,她是西海人。父亲杀死的无数西海兵里有一个小兵,名叫邢使君。”唐晓的眼中开始没有光亮,他的声音也开始颤抖,手也开始颤抖,“使君夫人?呵呵……邢使君才是她的心上人。为了给邢使君报仇,她隐姓埋名,不惜投身罗家,手上沾满了鲜血,成为罗家最好的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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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使君夫人(二)
少年的脸上血色尽褪,他看着还在浅笑的女子,目光里是说不清的感情。
那时的唐晓说话还不似后来那样冷清,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朝着那个浅笑的魔鬼喊:“你接下来要杀的人是谁是我吗”
“自然不是。”罗常念笑着,她的眼神中看不出半分不忍,对于眼前的少年,她眼中有三分惋惜三分嘲弄剩余四分皆是厌恶。她将唐如风的头颅丢在地上,踢了一脚,那头颅就咕噜噜的滚到了唐晓脚边,青黑的脸庞沾满了沙粒。
罗常念笑着,长发在风中飞舞,身形犹如鬼魅,从怀中拿出手帕擦拭着自己的长刀,说,“我可是好不容易等到你长大呢。”
“你……你简直就是地狱里的阎王。”叶亭举着剑率先冲了过去。
罗常念轻而易举打掉叶亭的剑。
剑落在了唐晓面前。
“母亲,你不是这样的。这不是真的,你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突如其来的,唐晓跪了下去。
罗常念放开叶亭,走到唐晓面前,蹲下去,用她的带着薄茧的手掌拍了拍唐晓的脸。
“你知道我为什么挑这个时候回来吗”
“东鹤立了太子,罗家坐不住了。”唐晓也看着罗常念,心中满是悲怆,满脸泪痕道,“使君夫人,其实你是为罗家做事的吧”
“不要以为我姓罗就是罗家的人。”罗常念笑笑,她看着唐晓,说,“不过你确实比唐如风聪明很多。罗家那个少主和我有约定,他为我寻名师,我替他杀人。不过唐如风是个例外,他才是这个世上我唯一想杀的人。为了万无一失杀死唐如风,我隐姓埋名多年,杀了不少人练手。那些死在我刀下的人都应该去找唐如风索命。我还想着唐如风巡逻怎么没带着你,这样你就能目送你父亲最后一程了,阿晓,你不是最孝顺了吗”
唐晓眼中的怒火在燃烧,突然间,他拿起叶亭的剑,用尽全力朝罗常念劈去。
一缕青丝落地,快要接近她的脖颈了。
罗常念的身手更快,“铛”的一声,唐晓的剑掉在地上,罗常念的长刀架在了唐晓的脖子上。
一道鲜血流出,顺着长刀滑落在地上,没过一会儿就聚集了一滩。
“杀了我吧。”唐晓闭上了眼睛,他已经很累了。
“不,死了多不好玩。”罗常念轻蔑一笑,再也看不见当年任何温柔踪迹,“你一定很想为唐如风报仇吧。”
“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竟然……”江宁握着唐晓的手,他早已经泪流满面。
难怪从云笙嘴里听到的事情总是觉得奇奇怪怪。
云笙说那年小侯爷深夜扶灵回城,可直到年关唐晓才回来祭祖。
先唐将军于社稷国家有功,战死沙场,唐晓承了他的封号受封为将。
难怪薛竞华一直吞吞吐吐不肯明说,原来唐如风不是战死沙场。
“使君夫人杀死我父亲后,已经了却所有心愿,她也不想活了。”唐晓说,“致和走后,我在东境练破解长刀的招数,我练成时已经是冬季了,我去找她。本以为会有一场激烈的打斗,没想到她没有反抗,一点也没有。”
“她不想活了”
唐晓点点头,江宁看见他的眼神发生了很多变化。
海上浮冰已经融化,惊涛骇浪在其中孕育。
江宁觉得他今天还能听到更糟糕的消息。
于是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一种最残酷的可能。
一种能让人生不如死的可能。
“她本来就没有打算反抗。”唐晓的眼睛里终于有了名为“仇恨”的情感,说,“她说,生下我,教育我,就是为了让
第五十四章:风兮雨兮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是吗
“阿晓。”江宁站在他身后,明明是想要说些安慰他的话,却始终开不了口。像唐晓这样的人,他把人世间什么道理都想的清清楚楚,还有什么话可以劝解他呢
只有唐晓去劝别人,谁又能劝得了唐晓。
这两年,他是如何熬过来的午夜梦回时,他是否还能梦见那日的情形,是否能梦见他死去的爹娘
在江宁最难的时候,萧致和带着唐如风的棺材去了青州,他在青州将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江宁能做什么呢
他能为唐晓做什么
此时连一句劝解都觉得多余。
少年时,他是人间璞玉,是这些伤痛一刀一刀将他雕刻成世上最好的唐晓。
也是唯一的唐晓。
不知为何,江宁很想对唐晓说一声“对不起”。他早该询问这些的,唐晓待他终究不同于别人,他不像薛竞华将他当做萧致和的替代品,看似沉默不语,又在暗地里打理着平阳侯府大大小小的事,教会江宁如何在青州生活。
每一次江宁为如何伪装成平阳侯发愁,陪着他的都是唐晓。
是唐晓扶着他进了平阳侯府的门,是他将侯府的过往娓娓道来,是他在无数个深夜为江宁发愁。
他曾手执半截红烛照亮江宁小小一方天地。
这半年,江宁什么都没做,甚至什么都没问,他抱怨在青州的日子过于风雨飘摇,却没有想过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人从未靠过岸。
有人身在福中不知福。
“萧致和这个人也太讨厌了,他怎么就真的告诉舅舅了,害我又被父亲罚。别让我再遇见他,真是的。”杨凤歌看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坐在软垫上揉了揉跪的发酸的膝盖,屋外烛火摇曳,好像有人在轻声说话,杨凤歌赶忙跪好。
一开一合,走进来位梳着高髻的美妇人,手中还挽着食盒。妇人身着绫罗小衫,勾勒出她美妙曲线。
“母亲。”杨凤歌起身跑到杨夫人面前,一把揽住她的腰身,窝在她胸前撒娇,伸手要去够食盒,“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母亲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
杨夫人没有笑,放下食盒,她牵着杨凤歌走到列祖列宗牌位前,直直的跪了下去。
“母亲”杨凤歌不明所以站在杨夫人身边。
“凤歌,你铁了心要去东境战场”杨夫人没有看杨凤歌,而是看着杨萧的牌位。
“嗯。”杨凤歌迟疑,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诏书已经下来了,你舅舅与平阳侯这个月底就要去东境,陛下让我来问问你,你是真否的想去战场”
“母亲,我已经十七岁了。曾祖母十七岁时,只带了一队人马就敢闯南雁王宫……凤歌自知没有曾祖母那样的天分,但我已经很努力了。母亲,我一日都没有偷过懒……”杨凤歌扬起头,看着杨家列祖列祖牌位,言语中皆是少女的雄心壮志,“我一定能成为杨家第三位女将军。”
“没有人逼你当什么将军,母亲只想让你好好活着。”杨夫人开始后悔对杨凤歌的教育过于急切,让她小小年纪就这么冒进。
“母亲。”杨凤歌抢过杨夫人的话,说,“母亲寻遍天下名师传授我武艺,女儿及笄之年就能打败陛下,母亲竟然担心女儿会活不下来。再说了不是有舅舅吗如果舅舅也护不了我,我总能逃跑吧”
杨夫人看着杨凤歌,再抬头看看杨萧的牌位,烛火跳动,照着她的脸庞。
“此事凶险,成则飞黄腾达荫泽子孙,败则永无翻身之日。”荀术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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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南疆(一)
故国一别即三年,青鸟衔信动京城。
东鹤国史录:天宝十四年,春,南疆来信,言侯困于南疆。帝震怒,令早归。
天宝十四年,沉寂数年,西海咄咄逼人,南疆形势愈加严峻。草木初发,春水初暖。沈云鹤带信至青州,言西海与金乌再度交锋,平阳侯同扶林将军潜入敌营,生死不明。萧帝闻之震怒,遣使入金乌,令侯早归。
深夜,云笙身着青衣站在高台,风从她耳边吹过,吹动她的秀发。
她的眼睛一直盯着东边的天空,目光温柔而坚定。
萧致谦登上高楼,走到云笙身边,说:“放心吧,小和他没事的。陛下已经派使者去金乌了,我们这边也准备好了,有变化就出兵去南疆,你不必特意赶来净月城的。”
“我知道。”云笙拢了拢头发,说,“夫君生死不明,婆母心中难安心,我在青州也是担惊受怕。还不如来这里,最起码,这里离他近一些。”
“你对小和的真情,他一定能感受到。”萧致谦看着云笙,没由来的感慨了一句。
“致和哥哥,如果他能感受到……我应该会很开心的……”云笙垂下了头,想起往日种种,心酸又漫上心头。人人都羡慕她是平阳侯夫人,个中滋味也只有她自己能懂。
有时候,她恨自己不争气,为什么见他第一面就确定了这个人,为什么要扮作剪梅人隐身寒香园,但更多的时候,是不解与惋惜。
她不解于侯爷对江家的在乎。旁人看不出,她却很清楚,她与侯爷的心结正是江家。
她惋惜于侯爷从未将她当做枕边人,于他而言,她不过是侯府夫人。
两人在一处总是无话,云笙觉得自己很该放手了。
可一听见金乌使者传来国书,她还是抑制不了自己的感情。
云笙还记得见到萧致和的第一面,那是天宝七年,春雨潇潇,她站在城门口等云傅。云傅身边有位青袍少年,两人并排骑马,慢悠悠向这边走来。那少年笑起来很好看,在他面前,山水都失了颜色。
可惜,这样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云笙的眼神又暗淡了三分,抬手抹去眼角那一点泪水,她曾经是多么开朗的女孩子呀。
忽而,东北方向,天边一道亮光,夜色中盛开了一朵火红的花,在黑夜中分外扎眼。
金乌境内,湖岭。
那是东鹤特有的烟火,专供于军队,用作信号,明亮如星,千里外犹可见。
云笙看着天边炸开的烟花,喜极而泣:“他还活着,他果真还活着……我就知道他一定会活着。”
这三年,南疆发生了太多的事,风霜淘净江宁的稚子之气,增长了他的见识,使他更像那个人。
江宁坐在火堆旁边,火光映在他脸上,比起三年前,他消瘦了不少,棱角也更分明,手脚结了厚厚的茧。
想当初他初进平阳侯府,平阳太夫人仅凭手中薄茧就辨认出他并非萧致和。到如今想想,好像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南疆三年,与西海作战无数,他拼命向那个人靠近。
那个在记忆中的人啊。
几多逆旅,昼夜不舍,战场锤炼,终究使他变成了不一样的人。
借着萧致和的双眼,江宁看到了一些以前不敢看不敢想的事情,他拨了拨火,火苗舔舐着黑夜,火光明灭。春寒料峭,山中潮湿阴冷,江宁向四处看看,萧帝给他的暗卫就埋伏在乱石嶙峋中。
“侯爷。”湘银从远处跑来,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珠。
“十九放信号给淮安王了”江宁问。
“放了。”湘银点点头,蹲在一旁烤火说:“湖岭离这里有五十里地,十九在湖岭放信号,荀术肯定会带兵去湖岭,湖岭地形复杂,算上围岭搜查的时间,一来一回,也够我们去东境借兵了。”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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