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隐梦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水墨嫣青
凰隐梦
作者:水墨嫣青
第1章 夜王苏雾
抚国天成十七年,秋末冬初,万物萧条。
昆帝苏晟性多疑,自卧病龙榻之后严锁禁宫,膝下子女惟予五子苏雾出入之权,另特赏坤云殿以供夜王侍病留宿。
三重朱墙道,禁军流水般巡回,寒甲铁衣,飒飒清寒。
坤云殿紧依乾元殿而建,不过两道回廊之距,玉石青阶上有内监衣角轻提,稳步而入坤云殿门。
坤云殿内暖炉熏烟萦绕,珠帘青纱其后,一抹粹烈如火的衣袍迤在雪狐毯上,如同冬雪上的一捧落梅糜艳。
内监轻手轻脚入殿,依着门口熏炉拂去一身寒气,迈步内室隔帘拜下。
“殿下,午时将至,陛下医药已在炉上温着。”内监尖细的嗓音刻意压低依旧掩不住刺耳锐利。
榻上之人似乎忡怔片刻,伸臂拨动了珠帘,三分慵懒混合着奇特的清冷应道:“本王知晓了,伴伴且去复命,不必等候。”
“奴领命。”内监起身掠过那珠帘间的一抹心悸魅色,愈加恭敬的谦卑退下。
苏雾目光扫过内监退却的身影,一抹浅笑氤氲,枕臂扫过一侧天光云影画屏。
“软红青丝醉,却问郎君知不知”屏风后几声碎玉相撞之鸣,一袭素白褶裙步出,妙眸含嗔,若月下仙子拂雾穿花。
“哦,销不苏雾不知,但郡主若被他人瞧见,在下可就百口莫辩了。”他眸眼半阖,摇头不再看她。
那女子莲步款款而来,榻前倾身,眼风如水,呵气如兰,“被人瞧见,素泠玉嫁你便是,晋国公府的郡主配夜王殿下,可也不辱没你的身份”
他缓缓睁眼,墨眸深粹,良久未答,半晌浅笑,“郡主自己听见了,父皇召见,本王也无可奈何。”
他起身径直走向门高铜镜前,袖带微紧,肩前垂发拂于身后,挑帘待出。
“慢着。”素泠玉急急上前一步捉住他的衣袖,水眸焦灼,咬唇低声道:“阿雾,你断不可激进妄动,自接手朝政以来,你手腕皆铁血强硬,父亲已对你心生疑虑,长此以往岂非便宜了东宫,给了他人机会。”
苏雾且笑不语,安慰般拍拍她的肩头,脚步微顿,“知道了。”
他唇畔一抹笑意微冷,不着痕迹的收回衣袖,步履优雅出殿。
“殿下。”乾元殿前内监跪奉上药盏,大总管李开言含笑守在门外。
“劳烦大总管亲候。”苏雾接过药盏,笑睨了一眼殿内道。
“折煞老奴了,殿下请。”李开言笑开,眼纹几叠,躬身一礼。
苏雾迈步入殿,不疾不徐,不跪不拜,两侧宫人挑帘相迎。
“父皇。”
苏雾将药盏置于几案,亲自扶起昆帝。
“雾儿,冷不冷”昆帝顺势靠在龙榻,反握了苏雾的手,神色慈爱,一如寻常百姓父母无差。
苏雾笑,容颜生辉,魅色天成,端起几上药盏轻拨两下,放低了声音答道:“儿不冷。”
“胡说,外间天寒,如此单薄岂能不冷,朕知道,你幼未居京那些奴才少不得微词,但竟如此不上心,都该斩了!”昆帝动怒,面色发白却仍存几分威势。
“殿中暖炉长燃,儿粗心未着人相随,父皇莫气,仔细身子。”他掩眸以小匙试药,颔首而言。
“温度正宜,儿侍奉父皇饮药。”此间人皎如珠玉,举止优雅,气度雍容。
昆帝眸中似有恍惚,晦明莫测,微微眯眼点头。
苏雾倾身喂药,捡了几件朝中要事随意开口,从容闲适,朝政之事本枯燥乏味,但自他口中说出却让人生了几分兴致。
药盏空,苏雾单手置于几上,欲将请辞。
“朕乏了,近来总是梦到你母妃睡不安生,雾儿陪为父多待片刻。”昆帝已然躺下,倦怠闭目空出一半位置。
苏雾笑意微凉,一丝天光透窗他没入漆寂瞳中再寻不见,“父皇宽心睡去,母妃若真泉下有灵,儿便替您见上一见。”
晟帝昏昏沉沉闭眼,又看到那碎雪殿内的一树海棠,雪瓣坠枝桠,那紫衣广袖的女子发带垂腰,玉笛飞声,回眸那刻如何颠倒了长天秋水。
她一声“郎君”切切,引得他心头一痛,一伸手幻境破灭,徒留白玉石上一汪血泊,窗前依旧晃动却空空无物摇篮,红颜成劫,孤儿无踪。
未曾登极帝王时,他也曾想过以后娶一个琴瑟和鸣的女子,要一个玉雪可爱的孩子,温酒赏月,诗书年华,如此闲散一世也无遗憾,然而……禁宫中的一场大火,钦天监的一封密信,三万铁甲一身肃杀,红尘梦醒,他已是万人之上,一国之天。
苏雾掠过身侧晟帝紧锁的眉头,缓缓收回被握的手,下床行至书案前信手几笔写下一封信,收入怀中。
李开言躬身侯在外间,苏雾挑帘而出,吩咐道:“陛下今日不见任何人”。
天上阴云蒙蒙,光暗了,风凉了,苏雾的脚步依旧沉着不紧,但行速却比来时快上许多,他去的方向不是坤云殿,而是那荒废许久的碎雪殿。
碎雪殿几时海棠花败,飘残若雪几时记忆决堤,呼啸而至久远到恍惚了,被岁月湮没,被时光砥砺,真相
苏雾扶上树干,海棠花飞卷成团又倏忽零散,眼前飞花乱影他背影微颤,一片晕眩,十五年了,真相如何,昆帝不知,他亦未曾识清。
那些真相在岁月中浮沉了太久,甚至是他都差点忘记了还有这座宫殿,见证他荒唐一生的开端。
闭上眼乱花拂面,如同十五年前的碎雪殿,很大的风,残红萎地,檐下风铃叮咚,那女人那般决绝的拂袖而去……
为什么是谁设了陷阱拖了谁下了火海却入了他人的计中计
脑子嗡鸣一声炸了开来,如沸水煎煮,如寒窖倒刺,经脉逆行真气四窜,肺腑之内严寒交替折磨,瞬时间迫得他脸色煞白,额上汗水密布,异样的是不曾滑落便凝结如霜,及地长发渐染银泽,而眉心一点妖冶焰火莲华凝聚,肤色越是苍白,唇色越是殷红,似冰雪琉璃中封存的一息火种,极魅色,极脆弱。
苏雾眉心拧的深刻,蓦然抬眸,一眼冷如光刃扫过一树海棠,停眸凝视。
花桠之上那人雪色袈裟长袍迤下,慢条斯理拂落坠花,乌发散束,修眉斜飞入鬓,悠悠然一抬眸间便飘至眼前。
“你这样子,当真丑的要死。”他俯身扣住他的肩头,眼风掠过那银泽白发满是嫌弃。
苏雾被他气的一笑,驳道:“佛门子弟还贪图色相,渡缘大
第2章 祸起风涌
是夜,月上柳梢头,京华最是风流繁华之地非秦河之畔的“醉云楼”莫属。灯火彻亮映得水光焕彩十色,歌喉柔糯,美人半抱琵琶幽院笑谈,容颜楚楚,光彩照人。
园中三两高门才子击掌称赞,铺纸砚墨下笔行云流水,意气风发。
却见回廊之处有小厮领着几位妙龄女郎,步履匆匆。
“诸位公子实在抱歉,挽歌姐姐今晚有人定了,这几位皆是上等牌子,诸位海涵!”那小厮哈腰赔笑。
众人微愠,其中免不得有人不满,冷冷道:“何人如此不讲规矩,说好今晚挽歌姑娘只在此处!”
那小厮上前接了挽歌的琵琶,低头行礼,“旁人倒也罢了,可来的人乃是当今太子的表兄弟,宁侯府上的小侯爷,诸位公子担待了。”
此言一出再无人阻拦,虽说太子势微但宁侯府依旧紧握兵权,那小厮见势急忙领了挽歌回房。
“挽歌姑娘真是让人好找。”
“寻芳斋”内一人锦衣华服朗声推门而入,一身纨绔习气。
挽歌半抱琵琶欠身,浅笑道:“小侯爷抬爱,挽歌无以为报便以一曲相赠。”
宁文远故作潇洒拿起桌上一杯酒,举杯落座。
琵琶声起铮铮清明,杜鹃鸣啼,是云水间一股潺潺清泉,是乱红中一袭侧侧清风。
“好曲。”倏而一声赞叹自里间画屏后响起,凛冽一声若铮然剑鸣,破空穿云。
“谁哪个不长眼……”宁文远不防房中还有其他恩客,张口怒斥,话到一半却硬生生吞回肚中,险些咬断舌头,匆匆起身行礼。
苏雾推开画屏拨开云纱,落脚悠悠,玉冠垂缨,眸中噙笑道:“挽歌姑娘,好曲功,得闻此曲还是托宁小侯爷之福。”
挽歌虽不识眼前之人是何显贵,却也知远非寻常,恭敬一礼退至帘后。
宁文远战战兢兢,他本属太子亲族此等场合却夜王存心瞧到,不免心生不妙,呐呐开口:“殿下何……何以在此”
苏雾仿若未闻,只端起案上酒盏内剩余的酒,举杯浇落平地,笑意一凝,横眸睥睨,“人生得意须尽欢,看来宁小侯爷很是明白这个道理。”
宁文远张口结舌,汗湿襟背,“殿下这是何意”
苏雾冷眼一扫,宁文远瞬间冷颤腿软,“噗通”一声跪地,门外一阵兵戈之声整齐划一。
“宁文远,私吞军资,贩卖兵器,你可知依律何罪!”苏雾一字一句说的清晰缓慢,话落酒盏掷地,数柄刀剑瞬间架于宁文远肩头,兵将面带银盔,凌然杀气。
宁文远大惊失色,面色惨白,极力稳住身体,几番吞吐仍未发出声来,苏雾眸光如风,滟光轻晃却毫无温度,异于常人殷红的双唇微抿,带着危险的味道。
“不必急于否认,宁文远,刑部大牢候你多时了。”
是夜,宁侯府灯火通明,一品军候宁驰两鬓星星,愁眉不展,东窗事发独子入狱,偏偏落入夜王手中,接二连三的打击使得赫赫威风的一品军候锐气大减,颓然困坐书房。
天色色蒙蒙刚亮,坤云殿前喝道,“夜王殿下钧令,今日封门不见任何人。”
一众宁侯党羽碰了一鼻子灰,在禁军冷冽目光下悻悻而归,窸窸窣窣一阵之后殿门外瞬间安静下来。
殿内,几案前人影成双,熏烟袅袅,黑白棋弈。
“向来得乾坤者刚柔并济,取人心,权利弊,谋定而后动,扶摇青云,你这般作为究竟是要血流成河还是乱国根基”银白袈裟若静夜幽昙,举止形容似穿花拂柳,容颜风貌是佛性掩盖不了的锋利凛然。
苏雾白子入局,蛟龙出海一盘棋瞬间打乱平静,霸道凌冽攻营掠地,他犹自一笑,冷漠之中三分散漫,“杀尽该杀之人,不好吗”
“好,自是好。”云渡缘执了黑子随手一落,对峙之势各不相让,“若除内患必然伤筋动骨,大厦不稳,外敌环伺,岂非进退不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值否”
苏雾白子辗转手中,似笑非笑从棋局之上瞟向对面,挑眉喟叹:“和尚,枉你吃斋念佛,还汲营权术,心中不曾有愧”
云渡缘不为所动,眼风一转便与他相视:“世间有权欲,佛度世间事,此之亦佛门弟子分内之事。”
苏雾闻言头大如斗,摇头叹道:“得,您是圣僧舍身度世,佛祖欠您可成”
云渡缘收了目光,啼笑皆非,眉梢眼角风华遗世。
苏雾抬眼亦是一笑,心底却暗生疑窦,云渡缘显然异于佛门信徒,他的疏达通透,隽华雅贵并非梵音暮钟所能掩抑的。
“和局罢。”苏雾丢了手中辗转多时的白子,自顾的收了残局。
云渡缘无奈一笑,哪有人杀性正酣时叫停,不给人说话的机会便打乱棋局,他拂了棋子皆推向对面,悠然看着那珠圆
第3章 姑苏亦水
天成十七年,九月初九,乾元宫内昆帝病情越发不稳,朝堂之上一片迷雾的局面却越发清晰。自夜王摄政以来东宫太子便幽禁不出,主管兵部的宁小侯爷入狱问斩,宁侯府整族流放,靖国公一时独大,朝堂之上轮番清洗,众人谨言慎行明哲保身,至此朝政大权实至名归落入夜王之手,失去最大亲族助力的太子越发显得孤立无援。
禁宫之内,人人皆拜高踩低,如今东宫失势,稍有地位的太监都不愿踏入殿门,东宫之中一片寥落颓败之景,碧池花败,空荡的殿内连风声都可隐约入耳,高座上太子苏霖点了灯火,伸手拆开火漆信封,双手微微颤抖,他目光中如灼毒火,一字字看的仔细焚心入骨,那结尾处“事成”二字落到心上却早已失去了想象的快感,更像是催命的符咒,提醒他早已不可回头,鞭策他只能义无反顾。
天已黄昏,殿外三重一轻传来敲门声,一道微微佝偻的身影轻声进殿,临近高台跪地三叩再不肯起来。
“殿下,老奴不负所托。”灯火掩映下,映着那人苍白的脸,豁然竟是大内总管李开言。
“孤,不能输,伴伴你可知道”苏霖面色已经如常,一抹冷诮有如毒火。
“父皇还有多少时日”他的声音依旧冷静,只有心底最深处一片空寂,骤风暴雪都归于一片漆黑暗渊。
“三月左右,殿下放心,一切都处理的干干净净,陛下所服药物皆由夜王所奉,若有东窗事发之日,也必将是夜王成为众矢之的。”李开言诡谲一笑,眼中阴毒如蛇般蜿蜒。
“孤的万里山河纵然是毁了,也断不会旁落他人手中。边关禁宫,待君入翁。”
苏霖长笑一声,笑的空旷,眉心一点戾气,决绝而哀寂。
殿外一阵风吹过,屋檐上飘起衣角殷红,砖瓦之上他神色慵懒侧躺,一旁的云渡缘拿了酒壶毫不避讳径然自饮,偶有目光交错,各自飒然自得。
“这就是你要的”云渡缘修眉一扬,笑意仍在却难以捉摸。
苏雾眸眼半阖假寐,天边蒙蒙黑沉,新出月牙未曾展露便被遮的朦胧暗淡,落在他脸上平添了三分恍惚。
“人活着总要有个盼头,他想要的未必如同想象般美好,既然他愿担这个烂摊子,我何不顺水推舟落得清净。”他言间丝毫不像作假,潇洒坦然的让人无从怀疑。
“姑苏亦水。”
云渡缘叹道,不知该如何评断他,他不是政客,没有政客该有的逐利重权,亦不是单纯的皇家殿下,又在江湖暗野中混迹夺势,他不是好人,所做一切仿佛只是凭心而断,偶尔间的铁血狠辣让人胆寒战栗,可相处之中却倦怠俗务与世无争。
“你既不愿要这抚国社稷,何必放着好好的冥宫之主不做,费尽心机争一个亲王摄政之权”云渡缘虽猜不透他所求所愿,但朝夕相对这些时日却感觉的到他虽贵居万人之上却活的并不轻松。
“我是不要抚国社稷,但我要兵权。”苏雾未曾掩饰眼中野心所在,一抹寒意睥睨捭阖。
“我身体已无大碍,十月之前离开抚国,不要逗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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