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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情仇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富庶

    堂倌吃了个哑巴亏,气不打一处来,又伸手要抓那人衣领,没想到那人竟冷不丁儿站了起来,脑门子差一点撞在堂倌鼻子上,吓得堂倌连退了好几步。

    那人眼一瞪,一副十足的人穷志不短架势,伸出一根黑乎乎食指,直点到堂倌的鼻子尖,气哼哼地说:“大爷是饥不择食,才屈尊枉顾。尔竟敢狗仗人势,狗眼看人低,狗咬吕洞宾,真真岂有此理!”

    包世仇宅心仁厚,看不惯堂倌那种势利眼,下贱相,再听那位穷酸一连串骂了三个“狗”字,忍不住大笑起来,站起来抱拳当胸,点头相邀:

    “兄台如不见弃,在下这里恭候。”

    那穷酸一见有人相邀,更加神气了,使劲把长衫的后大襟一抖,灰尘扬起多高,怒视了那堂倌一眼,才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对包世仇一抱拳,说了句“萍水相逢,多有叨扰”,便老实不客气地对面坐下。

    包世仇恭恭敬敬地含笑相迎说:“冒昧相邀,幸勿见怪。”

    两个年轻人素昧平生,穿戴打扮,贫富悬殊,却又互相敬重彬彬有礼,引得身旁人们不住窃窃私语。偏偏包世仇阅历虽浅,却天性豪爽,不拘小节,故意大声吆喝,折腾那个以貌取人的堂倌一趟一趟为穷酸送酒端菜。

    穷酸仔仔细细地看了包世仇几眼,忽然抿嘴一乐说:“小兄弟,我恭敬不如从命了。”端起酒杯就一饮而尽。

    他这一笑,那沾满灰垢的瘦脸上突然现出一股英俊之气。包世仇一怔,觉得“小兄弟”三字有些耳熟。

    穷酸虽然潦倒,吃相却很斯文,不知是酒量不大,还是因为空腹下酒,几杯下肚便有点醉眼模糊了。此时,邻桌的大汉已经酒足饭饱,付过账转身下楼去了。胖瘦二人丢下酒钱起身追去,走过穷酸身边时,本来端杯正要往嘴边送的穷酸,突然身子一晃直向胖子倒去,半杯酒一滴不剩,全扬在胖子眼上,蛰得胖子连叫带跳,一边骂一边揉眼睛,抬脚猛力向穷酸踢去,眼看穷酸的屁股上就要挨脚,包世仇左手刚要挥出,去救那一脚之危,偏巧穷酸站起来探腰拿酒壶,不急不慢,歪打正着,胖子的脚连穷酸的衣襟也没碰着。穷酸浑如未觉,拿过酒壶便坐下身慢慢往杯里倒酒。气得胖子大吼一声便要下狠手,瘦子怕那大汉走远了,一把扯住胖子




五、双桥灭门
    包世仇一路西去,是按杨兴的嘱咐,去京东双桥镇访一位开药房的贾仲明。此人年轻时曾和杨兴合伙贩马,绰号草上飞,本名秦振邦,当年也曾参加过阜城之战,为避东厂鹰犬,隐姓埋名十余年。宋振东入关后也许能去他家,或许从他口中能探出点宋振东的行踪。

    来到双桥镇,天已过午,包世仇很容易便找到了济仁堂药房。鉴于栾家庄的变故,包世仇加了小心。那药房不大,三间门脸儿,顺街面南,因为地势偏僻,街上行人很少。包世仇看四处安安静静并无警兆,才轻轻推门进去。屋里只有一个十五六岁小学徒,伏在柜台上打瞌睡,前后屋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音,案上窗台蒙着一层灰尘,好像多日未曾打扫,他不由得心中大疑。小学徒听见脚步声,懒洋洋地抬起头来,一看见包世仇,两眼登时张得很大,一脸惊讶神色。

    包世仇和和气气地问:“小兄弟,屋里就你一个人吗”

    小学徒慌慌张张舌头直打漂:“你……你……买什么药”

    包世仇说:“我不买药,来打听一个人。”

    “啊……谁”

    “这药房的东家贾老先生。”

    小学徒直呆呆地看着包世仇,干张嘴说不出话了。忽然后屋房门一响。走出两个人,前面的四十多岁,白净脸,薄嘴唇,满面奸猾之气;后面的三十来岁,胸脯挺着,太阳鼓着,黑森森的马脸上瞪着一双贼眼。

    薄嘴唇一凑过来便皮笑肉不笑地问:“老弟台,从哪里来找敝东有何贵干”

    包世仇看出这二人决非善类,估量着贾家怕是出事了,索性佯作不知,顺藤摸瓜,便装出一副憨厚稚气的样子,笑着说:“我从关外来,我们东家给你们东家带个信儿。”

    薄嘴唇紧跟着问:“贵东家贵姓”

    包世仇说:“免贵姓陈。”

    薄嘴唇上下打量包世仇,不过是个未经世故的大孩子,便不在意地说:“敝东不在柜上,请到家里吧。”回头吩咐黑大个:“送这位老弟台到东家府上。”

    黑大个过来一哈腰:“请吧,您哪。”躬身,答话,粗俗不堪,一点不像生意人派头。

    包世仇眼角一扫,正看见薄嘴唇狠狠瞪了小学徒一眼,吓得小学徒退了好几步。

    出了药房,黑大个没话找话的和包世仇搭话:

    “小兄弟,这么大点儿年纪出远门不害怕吗”

    “怕什么我会打狗杀鸡捉长虫,不怕兔子蹬鹰,小鬼龇牙。”包世仇看他举止粗野,一身俗气,故意逗弄他:“药房生意不太好吧怎么不见主顾上门”

    黑大个一愣,啊啊两声,没敢接茬。

    包世仇看他越窘就越逗他:“你在药房里干什么看样子上不了柜台,只能干点粗活、压压药碾子……你知道移山参比老山参差多少价吗戥子一星管二,还是十六钱一两……”

    黑大个憋得脸红脖子粗,先啊啊答不上话,赶忙驴唇不对马嘴的岔开话头:“啊,啊,快到了,转过前面街口就是。”

    转过街口,拐入一条僻静小巷,路上没有一个人影,黑大个领着包世仇直奔路北一家红漆大门。他先上台阶敲门,一会儿,大门一开,迎出两个人。前头是个双鬓斑白的老家人,一照面便要问话,后跟着壮汉和黑大个一对眼神,赶忙抢前一步把老家人往旁一推,不问情由便往院里让客:

    “请,东家正在上房。”

    包世仇看了老家人一眼,老家人往外一扭脸,向包世仇使了个古怪的眼色。包世仇立即明白这里出事了,故意向老家人问了句:

    “老伯,你家东家好吗”

    老家人神色慌张,畏畏缩缩地不住往后退。

    包世仇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那壮汉:“你是新来的吧我怎么看你面生得很。”

    壮汉啊啊两声并不答话,只和黑大个一前一后夹着包世仇,走过空荡荡的院落,到正房门口了,壮汉才假模假式地一哈腰,说了声:

    “请。”

    包世仇好整以暇,举步进门,壮汉把包世仇让在一张靠背椅上坐下,转脸厉声吩咐老家人:

    “沏茶去。”

    老家人担心地看了包世仇一眼,包世仇舒舒服服往椅背上一靠,冲着老家人一笑说:

    “老伯,我等着喝你的茶哪。”

    老家人还没转身,黑大个早已憋了一肚子气,突然出手直向包世仇琵琶骨抓去,不料他的手未到包世仇的脚已到,扑通一声,黑大个像球似的从房门飞出去,结结实实摔在台阶下面。那壮汉一愣神,包世仇一伸手指点在他身上,他咯喽一声,一口气没抽上来,立即像一摊泥趴在地上。

    老家人也懂点武功,见包世仇闹着玩似的便把两个凶徒料理了,惊喜地叫了一声:“少师父……”

    黑大个躺在台阶下鬼哭狼嚎,包世仇不理睬,只问老家人:“他们还有什么人”

    老家人说:“这里有九个。昨天来的两个叫沙月桃和胡兰香,是师徒俩,沙月桃绰号九指罗刹,……”

    话没说完,后堂里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

    “何方贵客临门”

    老家人说句“少师父当心”,急忙溜出屋去。

    包世仇坐在椅上未动,从穿堂门走出七个人来,当先的是个明颜鹤发小脚老太婆,款款走来仿佛庭前赏花,眉宇间却带出三分威棱之气,身旁带着那个从芦苇塘逃走的天魔女,身后跟着六个黑衣蒙面大汉,进来后左右一分,围在包世仇两侧。老太婆瞄了包世仇两眼,停下脚步,轻蔑地哼了一声。包世仇大大咧咧坐着,只用眼角把身旁的人扫了一下,一声未吱。胡兰香在老太婆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老太婆默默听着,声色未动。左侧一个黑衣大汉,一步蹿过来,抬脚把倒在地上的壮汉踢过一边,一探臂,五指如钩直抓包世仇面门。包世仇身形未移,突然靠椅退出二尺,黑衣大汉招式用老,手指离包世仇鼻尖还差三寸,包世仇竖起左手一根细细食指,正敲在黑衣大汉的手腕上,痛得他嗷的一声纵身后跃,右手掌像猪耳朵一样耷拉下来了。

    老太婆陡然二目一睁,闪出两道寒光,叫了一声:“好一招玉手挑丝。”向前一步,便要出手,身旁的胡兰香叫声:

    “师父,杀鸡焉用牛刀。”

    老太婆横了胡兰香一眼,冷着脸说:“小心!”

    胡兰香答应一声,傲气十足地缓缓抽出长剑,一步步向包世仇逼近,那五个黑衣人却一步步向后退至屋角,包世仇明知这个天魔女要捣鬼,却端坐如常,故作不知,



六、玉手钟馗
    离开双桥镇,包世仇觉得一日之间长大了,眼前总是晃动着那厚嘴唇的小学徒和两鬓如霜的老家人,心中懊悔不已,愤懑难消。他认为自己如再机灵一点,这一老一小就不能被害,或者说至少能保住老的。稍一思念,便仿佛好多敌人就在身边,却又不知是谁人在哪里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入敌人眼里,再走下去必受其害。眼下仇人还没有一点影子,不要糊里糊涂遭了暗算。想着想着,忽然想起了五伯父说过的话:古往今来,世上人一代换一代,帝王将相,英雄美人,甚至土匪、、土财主、卖国贼都有人给树碑立传,流传千古,连他们的鼻子眼睛长得什么样,有什么毛病都有人记得,但叫花子却从来没有人记得是什么长相也没有人留心花子是怎么活的怎么死的所以四伯父装花子,成年累月走南闯北,却无人认出是辽东七义的踏雪无痕……对,装花子。

    为了骗过敌人,包世仇本应往西走,却突然故意向南绕了个近百里大弯儿,避开大路,昼伏夜行,四天后,他变成一个蓬首垢面的小花子出现在京都城外。

    繁花似锦的京都,早已是东风送暖,细柳摇金。包世仇夹杂在一群花子中间,向前门外一条大胡同走去。群花子边走边讲,说今天是威远镖局总镖头裴岳七十寿辰,不但能足吃足喝,还能讨点喜钱。包世仇心中想的却是杨兴临别时特意嘱咐他的一句话:对裴岳不能露出身世,只说是三义牧场的小伙计,奉东家之命前来打听宋振东行踪。裴岳和塞外三雄之首姜全是儿女亲家,既要找他,又不许露出细情,难道其中有何隐秘不成……

    一大早,威远镖局门口两侧就聚了三四十个老少花子。包世仇找了块离人堆远点地方刚要坐下,旁边一个蜷身侧卧的花子,突然一伸腿正放在包世仇的屁股下面,包世仇怕压了他的脚,赶忙一提气,硬把已经坐下去的身子挪出二尺,坐下一看,那花子的腿不知什么时候又抽回去了,白闹了一场虚惊。包世仇登时警觉起来,看那花子脸冲墙,头上盖着一顶破毡帽,怎么也看不见面容。看着看着,包世仇猛觉得这顶毡帽有些眼熟,在山海关东瓮城外也差一点踩在一个花子的腿上,那花子也戴了这么一顶破毡帽,难道这花子就是那个花子太巧了!包世仇上来小孩性子,蔫不登的淘起气来,看那花子左脚的破鞋挂在脚尖上,泥脚大半露在外面,便吹一口气,聚成一条细线,点在那脚掌的泉涌穴上,花子脚心痒得一抖,鞋掉了,忽然左脚一抬,一只黑乎乎的臭脚丫子险些碰着包世仇鼻子。包世仇扭脸一躲,那花子翻身坐了起来,一伸懒腰,两臂平分,右手直向包世仇颈下扫来。包世仇一伸手,抓住花子的腕脉,突然觉得像抓了一团棉花,心中一喜,不禁顺口叫了出来:

    “大哥哥。”

    那花子转过脸冲着包世仇一紧鼻子,包世仇大吃一惊:

    “是你”

    满身糟蹋相,一脸英俊气,竟是酒楼上几乎被堂倌赶出去的那位穷酸。两人正面相对,包世仇看清这位大哥哥二目神华内蕴,朗朗照人,乐得他拉着花子胳膊直叫:

    “大哥哥,大哥哥,我可找到你了!……”

    “胡扯,我是你师兄。”

    “不,你不让叫我也叫,在玉女峰时我就叫你大哥哥,不过你没听见。”

    “不怪师父说小不点儿难缠,简直是孩子,淘气包儿。”

    “你比我大几岁,哼,装大人。”包世仇笑眯眯地小声问:“在山海关翁城外的是你吧在栾家庄用传声入密示警的也是你吧我的功力不足,不能束声如意,你帮我,不然和你没完。”

    “贪多嚼不烂!没有师父相助,你小乘法也得修三年,哪能这么快就放你下山”

    师兄弟二人头一回坐在一起说话,情投意合,亲密无间,好像一对亲兄弟。包世仇问:

    “你一会儿装花子,一会儿变穷酸,总跟在我身边吧”

    “师父说你阅历浅,叫我保护你,出了差错要打我屁股。”

    “你挨过打吗嘻嘻,我可没挨过。”

    “我回太极峰三次,看师父待你像小孩,哪舍得打你”

    “你回太极峰我怎么不知道”

    “师父不让你知道,怕你分心。”

    “那你今天为什么让我知道了”

    “今天这事难办,不当面告诉你不行。是杨兴叫你来找裴岳的吧”

    “是啊,想找他问问五伯父的去向。另外,三伯父说那个韩波死得可疑,叫我问问裴岳,韩波身上真有七煞掌伤吗恐其中另有阴谋。”

    “杨兴说得对,是另有阴谋,魏阉余孽又投靠了东厂新主,目前正一边网罗爪牙,一边在武林中挑拨是非,从中混水摸鱼。韩波就是被他们害死后嫁祸于陈义的。不过我还未查清那七煞掌是怎么回事,也许除陈义、岳胜外,真有个练七煞掌的人被他们网罗了去。”

    “决无此事。陈伯父说七煞掌是他师门独传之秘,当今武林决无第三人练七煞掌。”

    “这就奇怪了,难道韩波中七煞掌是假的”

    “我们并未见实,谁知是真是假”

    “嗯,嗯,说不定阴谋就在于此。近几年苗山阴魔蒲同,就是打伤陈义的那个公鸭嗓,已暗中投靠东厂当了副统领……”

    包世仇打断话头说:“我叫三伯父、陈伯父,你怎么老是杨兴、陈义的乱叫”

    “你叫你的,我叫我的,别往一块儿掺和,不然,叫起真来,他们还都是我的晚辈呢。”

    包世仇想起师父的话:“你该叫他爷爷。”撅着嘴不吱声了。

    “蒲同诡计多端,较之东厂统领杨谋有过之无不及,两恶合谋,狼狈为奸,更不知要干出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害死韩波给齐凌云、裴岳和陈义拴对儿,不过是牛刀小试,眼下又利用威远镖局内奸,暗下毒手制住了裴岳,要借裴岳贺寿之机残害武林正义之士……”

    裴岳是武当掌门玄真子俗家弟子,一剑双镖名震江湖,人称神光射斗。二十年来威远镖局走南闯北,万事亨通,身为总镖头的裴岳更是交游遍海内,倍受武林推崇,连日来前来祝寿的三山五岳同道好友络绎不绝。齐凌云师徒是昨天傍晚才到的,奇怪的是,除先到的衡阳落雁滩方先觉和闽南林泉院悟觉大师等几位名家曾会过寿翁一面外,所有后来的武林人士均未见到裴岳,裴岳老妻从不与江湖人晤面,尚有情可原,为何连裴岳的儿子摩云鵰裴枫和儿媳紫燕飞花姜丹秋也不见踪影齐凌云和裴岳多年知交,气得大骂主人无礼,几乎拂袖而去,多亏威远镖局总管铁算盘周揖南挨个打躬作揖赔礼道歉,不住说:“总镖头偶染风寒,正在服药发汗,不宜见风,诸位前辈都是总镖头多年至交,既然千里迢迢屈驾光临,万请诸多海涵,正日那天,总镖头定亲趋驾前,与诸位前辈赔罪。”周揖南不愧为铁算盘,虽然累得口干舌燥,总算把一些素孚众望的武林名宿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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