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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情仇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富庶

    今天,午时将近,来祝寿的客人齐集在改作寿堂的练武大厅里,大厅内四壁遍悬寿幛,正中香案上供着二尺多高的白玉寿星,明烛高烧,香烟缭绕,四排酒案八字分开,二百多人依次落坐,各派名家所带来的子弟们,都急切盼着要瞻仰这位名满江湖的武林耆宿,不料望眼欲穿,寿翁却迟迟不露面,直到喝过两杯茶后,才由一双英俊的年轻男女,搀出一个神情萎靡的老头子,两鬓染霜,二目无神,步履蹒跚,吃力地走到香案前,两手颤抖作了个罗圈揖,喘吁吁地说:

    “裴岳无能,中人诡计……”

    一言未了,突然从外面闯进来一个身材高大浓眉虬髯的老人,二目圆睁,不怒自威。大厅里不少人齐声低呼:

    “铁爪神鹰!”

    来的正是裴岳的亲家翁塞外三雄之首姜全,也是赶来贺寿的最后一个人,他进厅后二目四下一扫,立即一边和座上的长一辈人打招呼,一边直向裴岳走去,两道浓眉一皱,凝视着裴岳的脸色问:

    “亲家,你怎么了”

    裴岳颓丧地说:“我中毒了!”

    姜全方要再问,站在身旁搀扶裴岳的姜丹秋一声惊呼:“飞刀!”姜全那魁梧的身躯微一闪动,背脸一伸手,食中二指夹住一口七寸长飞刀,刀刃上一条黑线,竟是毒刀。

    姜全武功卓绝,胆识过人,手腕一振,接来的那口毒刀带着一缕寒光,直向西边第三张桌旁一个黄脸老头射去。那老头竟不敢接自己的刀,急忙向左一闪,刀光带着啸声贴他耳边飞过去,将身后一张硬木桌腿劈断,吓得他面色煞白,出了一身冷汗。

    姜全冷笑一声说:“小小蝙蝠帮也敢班门弄斧。”

    大厅里一阵骚乱,来祝寿的人登时分成两派,西边前排座上的人抽刀拔剑,一窝蜂似的扑向姜全;东边前排座位上的一些武林名宿,都是裴岳的至交好友,刚站起身来,便觉丹田内隐痛,真气受阻,不禁同声惊呼:“茶里有毒!”只剩下各自带来的子弟们,拘于礼节,未敢用茶,虽然都亮出了兵刃,却不敢离开师父左右,只能趁机出手偶尔刺出几剑,逼退临近的敌人,半点也帮不上姜全的忙。齐凌云气得大声叫骂,吩咐赵云鹏等弟子挺剑跃出,协助姜全。威远镖局的十三名镖师已有八人中毒,其余五人一齐冲向裴岳,和裴枫夫妇结成半圈,将武功尽失的总镖头围在身后。

    正当大厅内人们赞叹姜全辨声接毒刀的时候,裴岳耳边突然响起一丝细如蚊鸣的声音:“张嘴。”裴岳一愣,不容细想,刚将嘴张开,立有一粒辛辣无比的药丸落入口中,连身旁的儿子儿媳也不曾察觉。眼下大厅内呼喊连声,金铁交鸣,更无人留意形同废人的裴岳了。

    东西两侧四排酒案早已被推到屋角了,东边的齐凌云、方先觉等武林名家只能退到山墙下,由子弟们站在身前保护着。西边的人来路不明,不但个个面生,而且身法招数也看不出门派,动上手却人人凶狠,如同拼命。

    交手双方本就众寡悬殊,敌方不知什么时候又多出了一些蒙面的黑衣人。姜全看敌人身手不凡,显见早有预谋,不禁气得鬓发俱张,顿起杀机,一声怒吼,气贯双掌,十指如钩,在敌群中挥起一片飘忽如幻的掌影,转眼间便有四人伤至鹰爪功下。一个使护手钩的蒙面人,自恃兵刃是徒手的克星,像旋风一样直向姜全扑来,只几个照面,便被姜全右手抓在额上,一声惨嚎,天灵盖竟被抓了下来。姜全一抖手,鲜血淋淋的半个脑壳,带着一片血影,向一个使双刀的胖子脸上飞去,打得那胖子连声都没哼出来,扑通一下仰面死在地上。吓得近旁的三四个敌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好几步。姜全扎撒着一只血手,哈哈一阵狂笑,震得大厅里嗡嗡直响。

    突然,守护在裴岳身后的周揖南一声大喝:“姜全,你看!”

    姜全转脸一看,那个追随裴岳二十多年,一向恭顺诺诺的镖局总管,右掌含力罩在裴岳的顶心。裴岳身前的裴枫夫妇刚一转身,周揖南立刻冷笑一声说:

    “少镖头,请放聪明点。”

    坐在椅上的裴岳瞅了儿子一眼,有气无力地说:“枫儿不要鲁莽。”

    这时,大厅里交手的人都停下手退出两步互相对恃,东边那些侠义道的子弟们,见裴岳那没有半点骨气的样子,都在心里暗骂一句:“想不到大名鼎鼎的神光射斗,竟是这么个窝囊废!”但察觉出裴岳两眼所看的方向很奇怪,大家随着裴岳的目光扭脸一看,才发现不知从哪里走进来一个长袍垂地的白面书生,眯着一对细眼,一步三摇地冲着姜全一抱拳:

    “姜老大,塞外三雄再威风,大约也救不了这些喝了断肠草的各路武林名家吧。”

    “断肠草!”大厅里有一半人同声惊呼。

    “不错,也叫闫王帖子,见日不见夜,等今晚星星一出,喝了茶的诸位不仅内功尽失,连命也难保喽。”

    姜全早就认出了这个眯缝眼是“三阴”之首妙手回春方叔和。他既是治病的名医,又是下毒的高手,黑白两道都吃,见利轻义,心狠手辣。姜全一听齐凌云等人中的是断肠草毒,气得姜全虬髯倒立,二目喷火,方叔和吓得一闪




七、邯郸除恶
    春暖花开的邯郸道上,走着年轻的主仆二人。长衫拂地文质彬彬的书生,是小鞋匠吴明;短衣束发活泼伶俐的小书童,是玉手锺馗包世仇。师兄弟说说笑笑,无拘无束,好不欢畅。吴明换下花子服,洗净泥脸,好像突然云开日出,露出了庐山真面,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英气勃勃,神采照人,年纪不到二十,竟像个老于世故的江湖客,到哪里都似轻车熟路,做什么事皆如胸有成竹,包世仇跟着他,什么事都不用管,饭来张口,茶来伸手,主仆仿佛换了个儿,吴明倒成了仆人。包世仇闲着没事,童心大盛,到处生事,打抱不平。喝茶时听见地痞骂人,他弹茶叶棍儿打地痞鼻子,痛得那个膀阔腰圆的大汉嗷嗷直叫。逛集市时遇见富家子弟纵马,撞翻了小贩的馄饨挑子不赔,他捏点辣椒面弹进马眼里,那马猛然一蹦,把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掀下马背,被两个家童搀着一瘸一拐地哭回家去……

    吴明说:“可惜世上的坏人不能都让你遇上。”

    包世仇说:“可惜好人太没本事,不然坏人绝不敢支毛。”

    不管怎么说,包世仇觉得威远镖局那桩事还是干得很痛快,吴明却与他相反,离京后一直默默无语。过了一天才对包世仇说,他怀疑周揖南死时为何不面现惊恐,反而满脸怒容说了半个“你”字那群围攻姜全的黑衣蒙面人,和一帮下五门的杂拌儿,逃出威远镖局后,并不急于逃命,一个黑衣人竟回头对着威远镖局大门上的金字牌匾,使劲吐了口唾沫,还顺口骂了句什么话……种种迹象都大异寻常。

    包世仇说:“所以你送给秋姐一粒回生丹,留字示警。”

    吴明说:“只不知姜丹秋是否机警。”

    包世仇说:“我听瑛子姐说,她像妈不像爸,心眼儿挺多。”

    吴明点点头说:“那就好。”

    包世仇想起双桥镇秦家老家人说五伯父曾提起过“金龙帮”三字,裴岳身为总镖头,手下人走南闯北,耳目灵通,五伯父为何能去访秦振邦,而不来威远镖局金龙帮总舵主龙镇江曾当过缇骑首领,五伯父能和秦振邦说起金龙帮,绝非无缘无故,或许是探听到一些什么线索吧双桥镇秦家满门遭害,难道于此事也有关联吗……

    包世仇把心里想的事对师兄说了,吴明说金龙帮遍布长江下游,要找到龙镇江绝非容易,不如沿江追寻,找到一处金龙帮分舵,然后再顺藤摸瓜。二人便商定一路南行,直奔洞庭。

    师兄弟俩虽然相会不久,包世仇总觉得这个大哥哥,就像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骨肉同胞。吴明多年随师父游戏人间,和三教九流五行八作的人都能搭上话,知道很多江湖上稀奇古怪的故事,天天讲给包世仇听。包世仇活了十七岁,头一回过得这么开心,这么欢欢乐乐,自由自在。

    从吴明口中,包世仇才得知一些师门渊源。千古以来,无极功是一脉单传,师父是二十三代传人,姓高,名崇山,江湖上传错了字音,误以为姓邵,因为嫉恶如仇,杀孽太重,经师兄劝说归山,才隐迹三十余年。

    包世仇问:“我们是什么门派”

    吴明说:“道本无名,何来门派江湖上人言人殊,有的叫我们先天派,有的叫我们无极门,还有的叫我们玄门。反正是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叫什么都行。”

    “掌门是谁”

    “我们也不分什么掌门,师父师兄弟二人,师伯姓朱,名再之,道号一清。”

    “你见过师伯吗”

    “当然见过,他是我爸爸。”

    “你爸爸姓朱,你怎么姓吴”

    “我不是爸爸妈妈生的,是妈妈从建州鞑子刀下把我救出来的。”

    “师父没娶师母,你爸爸怎么娶了你妈妈”

    “无极功是夫妻双修,师父喜欢独往独来,所以没娶师母。”

    “你妈妈叫什么名字长得好看不”

    “我妈妈姓董名真,是天下最好看的。其实我的师父应该是我妈妈,妈妈救我时,我刚断奶,全家人都被鞑子兵杀害了,连姓什么都不知道,所以爸爸给我起名叫吴明,吴明者,无名也。三岁多,妈妈就教我无极功法。七岁那年,师父和妈妈说:‘你有个丫头在身边,这个小家伙给我吧。’就把我带走了。”

    “你还有姐姐”

    “有啊,叫朱泠,到处舍药治病,人们叫她活命观音。很少在江湖露面,偶尔走动走动,也惩治过几个魔头,因为心慈面冷,很少露笑脸,武林中竟有人叫她冷面观音。”

    “你多好,从小在妈妈身边长大,还有姐姐陪着玩儿,长大了又跟着师父,什么都比我强。”

    包世仇撒起娇来又扭身子又撅嘴。吴明小时虽曾和姐姐在一起,但因年龄相差太多,玩不到一块儿。一见这个又机灵又淘气的小师弟就非常喜欢,不由得连安抚带玩笑地说:

    “你还不好师父常年如一日为你通关培元,一年功胜过三年,本来只想传你小乘法,后来看你天资好,将中乘法也传给你了,不然还能允许你这么快就下山了还嘱咐我跟着屁股照看你,我都成了你的保镖了。”

    包世仇默默地看着吴明,不知心里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忽然没头没脑地问:“头二年每当大雾天,我在玉女峰上,常望见有条影子在山间出没,那是你吧”

    吴明点头说:“我有时趁雾天在山间练蹑云步法。”

    “你没偷着去过我们洞里吧”

    “胡说。师父说你们是避难的人,我怎敢无礼。”

    “这还差不多。”

    “什么差不多”

    “我是说我猜的差不多,那真是一种绝世轻功。”其实他心里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师父不许我让人看见,怕惊世骇俗,所以我只能趁大雾天练,不过并没有背着你们,不然你们也看不到的。”

    “五伯父说那是一种绝世功法,非常人所能及。我那时常想,若能练到那样报仇就不难了,没想到那个令我心醉神驰的奇人竟是我的大哥哥。蹑云步法师父已经教我了,可惜我功力不够,不能以意御形。此去洞庭,不识水性可不成,你教我御气凌波。”

    “学御气凌波必须练成拔地参天,你目前功力不到,不能学。好在你学过龟息法,我教你一套游鱼身法,用无极功施展出来,料理龙镇江像鱼鹰叼小鱼。”

    “太好了,你马上教我。”

    “等过几天我们到了黄河才能教你。”

    “不行,眼下水凉,我不在水里学。”

    “打起仗来还怕水凉再说不在水里怎么教”

    “怎么不能教你只要把闭气、运功、身法和招数教给我,将来天热了我再下水练。”

    “你尽出些古怪点子,不怪师父说你……”

    “难缠,是不是你不把我教会了,将来我在水下吃了亏,我一辈子都不饶你。”

    为了教这个破裤子缠腿的师弟游鱼身法,二人住在邯郸市上一家店内,每天夜深人静,到东郊二十里外一片草地上去苦练。包世仇用绳子系腰把自己吊在树上,像平浮在水面,随着吴明的指点,一丝不苟地运功学招式,但由于不能借助于波浪的浮力,招到气不到,功力运不足,加之包世仇从小在山里长大,连身在水中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空累得满头大汗,还不得要领。后来还是吴明想出个招儿,捏住他鼻子,才学会了水中换气。吴明看他急得唉声叹气,劝他算了,不如找条大河再练,又快又省力。包世仇说什么也不听,把自己吊在树上,一吊就是半个时辰,吊着吊着,突然大叫一声,身子不借助吊绳,竟平空向前蹿动三尺。乐得他解开腰间绳子,纵下来抱住吴明又笑又跳。吴明看他不借水力竟学会了游鱼身法的第一招银鳗戏波,一面和他一样喜不自胜,一面心里赞叹这个小师弟功力精纯,无怪师父说他天赋甚佳。

    二十四种游鱼身法练了三个夜晚,包世仇终于练到意气相合了。第四天夜里,包世仇将全套身法招法演练完后,已经是三更以后了。吴明催他回店,他坐在草地上耍赖:

    “我累了,你带我走,我看看你的蹑云步法比师父差多少”

    吴明骂他“懒蛋”,他也不动,只好架起他右臂,陡地身形一起,像脚不沾地平飞出去,包世仇高兴得咭咭直笑。

    师兄弟二人联袂飞行,如雁阵横空,苍鹰越水,弛出四五里路,吴明忽然去势一折,向左侧转了个大半圈,隐在一片黑乎乎的树林里,用传声入密说了句:“北山坡下有人。”

    二人在林边运功潜听,听出是三个人在悄声说话:

    “好像是人影。”

    “人哪有那么快的你看花眼了吧。”

    “活见鬼!”

    “少惹事,回邯郸。”

    听口音有点熟。包世仇凝目望去,从北边山坡下蹿出三条人影,其中一人好像左臂有伤。吴明握握包世仇的手,示意要跟踪追去。包世仇却小声说:

    “我想起来了,是阴山四蛇,看样子好像刚作案回来,我们先往他们的来路上看看。”

    吴明抬眼向三人的来路望去,发现北面山后的夜空上,有模模糊糊的光影在闪动,立即带起包世仇向北驰去,一转过山头,便望见数里以外蹿起一股冲天火光。吴明运足功力,脚下生风,转瞬间奔近火场。借着火光,看清起火的地方是一座小村南边一处庄院,院墙很高,大门紧闭,十几个来救火的人在门外吵吵嚷嚷大声敲门,院里却死沉沉无人应声,只听见着火的房屋劈哩啪啦乱响。

    包世仇看后院火势较小,一纵身越墙而入。奇怪的是前后院内二三十间房子,都静悄悄毫无人声。二人一挨近后院正房,立刻闻到一股血腥,包世仇一脚踢开房门,飞身而入。屋内两侧的房门和隔扇已经烧毁,浓烟刺目,烈火灼人。包世仇闭住呼吸,穿入东屋,看见地下躺着大小两具尸体,床上仰卧一具赤身女尸,小腹下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包世仇回身一推吴明,二人从火焰中穿出屋门。

    这时,前院人声鼎沸,已有人向后院奔来:

    “他们家的人怎么都没了……有血!唉呀,有死人!”

    “是张大爷,被人杀的,手里还拿着刀!”

    “难道十几口人全被杀了……”

    吴明还想再听下去,包世仇使劲一扯他胳膊,拉着他便纵出墙去。

    吴明觉得包世仇喘息急促,手指颤抖,奇异地问:“你怎么了”

    包世仇气哼哼地说:“我要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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