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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家百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柯桂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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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祸起萧墙
    陆方晓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这本命年也太不顺了,先是传闻要同北洋军打仗让人左右为难,这事还没了又听说大哥房里有后人还在简直是活见鬼,现在又冒出个陈龙来……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打开春就没省心过,难道今年真的是命犯太岁了他苦笑了一下翻了个身从枕头边摸起一册书来,封皮写的是《宋名家词》。明清以来这部书的刻本在文人中广为流传,没什么新鲜的,他懒洋洋地掀开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扉页上赫然有一方大红的印章,天哪,竟是常熟汲古阁主人毛晋!陆方晓当时眼就直了,足足有两三秒钟。毛晋是什么人,此公乃是江南富豪、赫赫有名的藏书大家,从明末到清初穷毕生财力聚书八万四千多册,刻书六百余种,不知有多少善本古籍因他而得以留传后人,二百多年来文人墨客提起他无不推崇备至,敬若神明。想不到婉兮竟保有出自汲古阁的藏品,这可是毛晋玩味过的书啊,陆方晓激动得手都有些发抖定了定心坐起来,恭恭敬敬地把书摊开慢慢翻阅,翻着翻着一张雪白的绵纸露了出来,上面有一行娟秀的蝇头小楷:“伤春感怀,犹以‘恨难穷’三字绝妙,悲愤哀怨之情跃然纸上令人唏嘘。”

    “这个婉兮还真挺用功,不知说的是哪一首。”陆方晓赞赏地点点头,好奇地把纸轻轻挪开,不看还好,一看脸色就变了。绵纸下面是一首陆游的晚年词作《豆叶黄》:

    “一春常是雨和风,

    风雨晴时春已空。

    谁惜泥沙万点红

    恨难穷,

    恰似衰翁一世中。”

    这首词的意思是说,春天总是有风风雨雨,等到风雨全没了春天也过去了,没人会怜惜那些凋零的落地残花。见此情景不由人心中忿懑,落英残红无人赏识,这境遇不也正和人世间像我这样的年迈老人一样吗

    古人云“诗言志”,这首词满纸伤春哀怨,实际上却是愤世的呼喊,陆游一生渴望收复失地,报效国家,但由于南宋皇帝的懦弱和主和派的排挤,这个心愿至死也无法完成,留下“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的泣血名句,令后人扼腕叹息。陆方晓一生手不释卷称得上博学鸿儒,这首《豆叶黄》很小的时候就背得滚瓜烂熟了,明知道一个字也和自己扯不上仍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一春常是雨和风”!这不是海音法师留赠的绝命诗吗陆方晓脑袋嗡一下大了,眼前一阵晕眩打了个冷战。

    “一春常是雨和风。”陆方晓咕囔一声心砰砰直跳,怪不得让人揪心的事一桩接一桩,去年是马奎和大哥,现在又出来个陈龙,海音法师的谶语果然灵验”陆方晓一阵惊恐,嘴唇哆嗦再也说不出话来。

    “陈龙这个小子年纪轻轻能给陆荣廷的千金当车夫,想必正得宠啊,他跟我有仇哪肯善罢甘休只要他一句话陆荣廷许就会翻出旧帐,后面再出什么事情可就难说了……”

    陆方晓越想越害怕。他心里藏着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仿佛是永无休止的噩梦,每每在夜阑人静的时候像魔鬼一样狞笑着折磨他,让他的灵魂无法安宁。陆方晓默默地忍受着从不敢对人言,他明白这痛苦将终生伴随着他,直到这个秘密同自己一块埋进坟墓才能解脱,如果在这一天到来之前被外人知晓,不但身败名裂遭万人唾骂,而且必将死无葬身之地。能不能逃过这一劫只有天知道。恍惚间他又看见了陈龙那双愤怒的眼睛,不知怎么竟由一双变成两双,两双又变成三双……许许多多不停地在面前晃动。陆方晓一翻身猛地坐了起来,伸手在空中胡乱地拍打着。

    蓝玉婷满脸喜色地走了进来,见到这副情景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啦”

    陆方晓惊醒过来,这才明白眼前都是幻觉,他长长吐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没什么,刚才做了个恶梦。”

    “你吓死我了。”

    陆方晓知道蓝玉婷胆小不愿和他讲陈龙的事,有意把话题叉开:“这半天你做什么去了”

    “刚才我跟婉兮聊得可热闹了。”蓝玉婷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正想跟你学学呢。”

    陆方晓微笑着说:“等一会儿吧,我有点事要办你见到阿亮了吗”

    “就在外面,哎。早点回来啊。”

    陆方晓走出舱房一眼就看到李阿亮,他是个少言寡语的人,素来不喜欢扎堆凑热闹,这也正是陆方晓对他放心的原因之一,此刻他手扶栏杆向远处眺望身边一个人也没有。陆方晓走过去在他身旁站定,盯着上下翻飞的鸥鸟看了一会儿。它们是那样欢快,在天空任意翱翔,时而直冲云霄时而掠过水面,悦耳的鸣叫声响成一片,仿佛在召唤人们:快来和我一起飞吧。陆方晓突然觉得这些鸟儿自由自在无羁无绊是多么令人羡慕,他轻声说:“阿亮,你得马上回家。”

    李阿亮点了下头:“因为陈龙……”

    “是啊,我想了想这一路我能护着你,到桂林可就难说了,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那您呢说不定他也认出来了,老爷跟我一起走吧。”

    陆方晓听出来了李阿亮不忍心抛下他自己逃生。实在难得呀,身边这么多人,危难时刻有几个能这样忠心不二呢他心头一热反过来宽慰他:“认出来又怎么样和江湖上有些来往不过是为了多个朋友多条路,我又没杀人放火怕什么,现在是陆荣廷点名要见我,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听天由命吧。不过你放心,只要你脱身了我一口咬定姓陈的认错人,一时也不会把我怎么样。你不要想得太多,让你走不光是为你好,也为了我自己,有件要紧的事如果要办,我能依靠的只有你了。”

    “有什么事老爷尽管吩咐。”

    “我心里不踏实,桂林这关万一闯不过容县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了。你到家以后我每天会给你一封电报,如果连着两天没有消息那就是出事了,那样的话我一家老小可就托付给你了,你把他们悄悄接上都峤山,就安顿在报国寺等我回来吧。”

    “我记住了,不过……到了报国寺早晚也会让人知道,姓陈的要是还不肯放过咱们怎么办”

    “是啊……“陆方晓暗自叹息一声,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几下,心里泛起一丝莫名的恐惧和悲哀,“必要时你到容县城里找一下副团总岑有田,要他带些人上山帮你。”

    李阿亮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迟疑地说:“我怕他不听我的,再说同官兵打仗他不一定敢。”

    “你说得有些道理,不过我对他一家不薄,他这个人恩怨分明绝不会见死不救的,实在不行退而求其次,你让他派人护送我家眷去贺州,那边你人熟地熟衙门里王县长又是我朋友安全就没问题了。我这就写封信你亲手交给岑有田,这个忙他肯定会帮的。至于以后……”

    陆方晓苦笑了一下摇摇头,心情真是坏到了极点,他已经暗下决心绝不能坐以待毙,必须除掉陈龙,这步棋实在太险,万一出事偌大个家业就此化为乌有了;可留下陈龙,自己的性命将来一定会葬送在他手里。横竖都是险搏一下兴许还有生路。

    陆方晓一番言语颇有托孤的意味,李阿亮听了心里着实难过,想解劝两句又不知怎么说,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李阿亮叹了口气先开口了:“老爷放心好了,只不过眼下困在船上,怎么脱身呢”

    “到了藤县我想办法让船停了,找个理由把你打发回去。”

    “我不在身边这一路上老爷可要小心。”

    “放心,就算陈龙认出我来到桂林之前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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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祸起萧墙
    看着陆方晓走远了,夏苍掉回头来冲李树安笑着说:“你这又是何苦呢,婉兮想去就陪她去玩玩嘛,难得过来一趟。什么‘火速归队’那不是骗骗陆方晓嘛你还当真啦。”

    “你不当真我当真,临走前樊伯再三嘱咐,千万盯紧他不能出半点差错,只要平安到了桂林就行。你让他半路下船还要去什么马地坡,真是多此一举,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王婉兮为人厚道,这件事原本是自己答应的,反倒让夏苍受埋怨心里过意不去,诚恳地说:“这不能怪他是我欠考虑,事情已然这样你看什么地方会出问题呢”

    “陈龙。”

    “阿龙”

    “今天一早他就神色不对,你注意到了吗”

    一句话提醒了王婉兮:“啊对了,上马车的时候阿龙的举动是有些无礼,我还奇怪呢,他可没这样过。你说他这是怎么啦”

    “你奇怪是因为你不了解他,在帅府能够无话不说的朋友阿龙只有我一个,我稍微一想就明白了。你还要他送人去马地坡,只怕会引出一桩命案来。”

    “为什么”王婉兮和夏苍大吃一惊。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李树安和陈龙关系确实不一般,两个人都是孤儿不过李树安可幸运多了,有个远房叔叔出钱把他送到日本读书,17岁那年进了陆军士官学校。转过年七月,陆荣廷奉两广总督岑春煊指派赴日本考察军事,结识了一批同盟会员,李树安风流倜傥才华横溢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数年以后大清王朝风雨飘摇,陆荣廷为给自己留条退路与革命党暗中来往,需要有个人从中联络,他一下就想到了李树安,向同盟会元老刘崛把人要了过来。从此李树安和陈龙一样成为陆荣廷身边的人。李树安年长五岁,像兄长一样照顾这个小小的勤务兵,两个人无父无母同病相怜,他的身世李树安知道得一清二楚。

    ……

    陈龙命苦,家里穷得房无一间地无一垅,全靠给有钱人帮工活命,从小到大没有吃过一餐饱饭。14岁那年母亲得了肺痨,没日没夜的咳嗽,到后来大口大口地吐血。家里连饭都时常吃不上,哪有钱请医生,万般无奈父亲上山去挖草药,谁想山高坡陡肚里又没有一粒米体力不济一下滚下悬崖摔死了。好心的邻居把尸首抬回来,母亲一见就昏死过去,好不容易把她唤醒人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手指着妹妹就是不闭眼,陈龙明白妈妈的意思,哭着说‘妈放心,我一定把妹妹带大’。话音刚落陈龙母亲的眼睛亮了一下就永远闭上了。从此陈龙带着妹妹走四方,只要有口吃的总是先让给妹妹。谁知孤儿命比黄连苦,竟又落入了虎穴狼窝。

    前面说过八年前兄妹两个被绑上了姑婆山,土匪押着陈龙和传教士舂米,舂米就是把稻谷的壳去掉,现在恐怕连农村的孩子也没见过了,那可是又苦又累呀。财主家有碾盘,穷人只能靠舂米了,先把稻谷放到舂米桶里,然后用舂米杵使劲砸,直到米粒和稻糠完全分离开。在我们家乡不是精壮的男人根本干不了这个。陈龙可只有十五岁呀,从头天晚上到现在还没有要到过一口吃的,再干这么重的活,你想哪受得了,可不干妹妹就得和自己一起死,而他是答应过妈妈一定要把妹妹带大的。陈龙咬牙坚持着,吃力地举起沉重的米杵一次次砸下去,汗水从头上、前胸、后背、从浑身上下每个毛孔津津地冒出来,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终于他支撑不住了,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昏死过去……

    …………

    “我不能死,我死了妹妹怎么办。”陈龙默念着,要睁开眼睛看看她,可眼皮像灌了铅就是抬不起来,他一次次努力,一次次失败,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成功了。

    “怎么四周是漆黑的,什么也看不见,妹妹,妹妹呢!”陈龙惊得打了个哆嗦,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湿透了,山风一吹冷得无法忍受,嘴唇抖个不停,他感觉整个人不断地凉下去。

    “我就要死了。”陈龙悲哀地想着猛然间他发现前面不远闪耀着光芒,颜色红红的,不断跳动。

    “那是火堆,能让我暖和的火堆!”陈龙兴奋起来,他想马上跑过去,可就是站不起来,强烈的求生促使他伸出手使劲抠住泥土艰难地向前爬去,然而那近在咫尺的生命之火像被人施了魔法,他前进一点,火光就后退一点,不管他怎么努力就是到不了近前,陈龙终于耗尽了全部力气,再也不能前进一寸了。

    陈龙绝望了,“我这辈子做错什么啦,老天要这样对待我”他悲愤地大喊一声,怒视着沉沉的黑夜。

    “上帝保佑,你总算醒了。”有个人在他耳边长吁了一口气。

    “谁”陈龙惊得一下坐了起来。

    “是我,你昏迷了那么久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

    陈龙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天已经黑了,自己还在破败的茅草房里,那个金发碧眼的传教士坐在快要熄灭的火堆旁,妹妹在他怀里睡得正甜。突然间他闻到一股香气是那么诱人,连忙吸了两下鼻子,是烤红薯的味道!陈龙早就饿得前心贴后心了,这下更受不了了。

    “我叫普瓦图,是法国人,给你。”传教士从火堆旁捡起两块红薯递过来。

    陈龙一见两眼都放出光来,张嘴就咬了一大口,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普瓦图有些心酸,看样子这孩子真饿坏了:“你慢点吃,还有呢。”

    陈龙这才想起来净顾吃了,还没有说个谢字呢,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你们都吃了吗”

    “我和你妹妹都吃了,这是给你留的。你叫什么名字”

    “阿龙。”

    “阿龙,等你吃饱了咱们就走。”

    “去哪儿啊”

    “你看外面。”

    陈龙这才发现外面下着瓢泼大雨,桂东北群山起伏气候多变,疾风暴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此刻天上仿佛裂开一个大口子,天河的水奔腾直下势不可挡,耳边只有一片咆哮声,眼前只见一片白茫茫。

    “这么大雨呀。”

    “暴雨下不长,一会儿雨小了咱们就跑。”

    “能跑了当然好,可万一被抓住要砍头的。”陈龙心动了,可到底是个只有十几岁的孩子真有些害怕。

    “你不用怕,雨这么大哪些放哨的全躲起来了,没人顾得上咱们。阿龙,你家住哪儿,等下了山我送你们回去。”

    “我没有家。”

    “父母呢”

    “都死了。”

    “那,有亲人可以投奔吗”

    陈龙默默地摇摇头。

    “那你准备去哪儿”

    “不知道。”

    主啊,两个孤儿无处安身了。普瓦图脸色严肃起来,眼睛里慢慢泛起怜悯的光:“那你就跟着我吧,愿意吗”

    陈龙感激地望着他点点头。

    “那好,你看雨小了,我们这就跑,只是她这么小怕走不动。”

    “我背着她。”

    “我们轮流背。”普瓦图想了想,伸手从贴身处摘下一条链子,“你拿着。”

    陈龙接过来捧在掌心只觉得沉甸甸,还有些暖手,显然这是普瓦图胸口捂热的,陈龙凑到火堆旁仔细端详,原来是一个精美的十字架,好像是用纯金打造的。

    “天这么黑,万一我们走散了,你拿着它到贺州城的教堂,一定会收留你的。”

    泪花模糊了陈龙双眼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哥,这是什么呀真漂亮。”

    “你醒啦,这是十字架,喜欢吗”普瓦图低头望着她,温柔地说。

    “喜欢。”

    “阿龙你给她戴上,我们走。”

    普瓦图蹑手蹑脚出了茅草房,张望一下,外面一个人也没有,他转回身招招手,陈龙背着妹妹箭一样窜到雨中,跟着普瓦图跑出了山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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