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国浮沉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虞安逸
陈国国相府的大公子叫李忱,是个相貌平平,从不显山露水的人。一般人见过他一面便再记不得他长得什么模样,他又常常穿着朴素地独自走在街上,也只有他常常造访的舞坊的坊主能一眼认出他,并笑脸迎人却略带埋怨地走过来说:“好久不见李公子!自柳腰嫁去宋国,你就不来看我这个老太婆了!”又招呼舞坊的丫头:“细儿,快快泡茶,备些果子,李公子来了。”
李忱扫了一眼因繁京第一美人的离去而日渐萧条的繁京第一歌舞坊,安慰道:“苏姑姑能培养出一个陈国皇后,一个陈国第一舞姬,日后也能培养出更多闻名九州的美人。”
舞坊的坊主苏芮一边引着李忱向里间走去,一边打量走在陈国国相公子身边的年轻人。苏芮在舞坊生活了四十年,见过各式各样的男人,大多是一些附庸风雅、贪恋美色的有钱人,偶尔有像李忱这样身份贵重却不显山露水的文雅公子。但她从不曾见过似今日走在李忱身边的公子这样的人物。
那公子长得令人过目不忘,乌黑沉寂的眼神平淡无波却隐藏着深邃的遗恨。他乌发披肩,随意用一条银色桑丝带束着。他身着楚国的宽袍大袖,腰间挂着一把长剑,似是落魄江湖人,又难掩桀骜贵胄气。苏芮姑姑觉得这个年轻人大有来头,不禁问道:“这位公子似是楚国人,不知可是第一次来我陈国繁京”
那公子冷着脸回答:“在下来过繁京许多次了。”
李忱笑说:“苏姑姑,我这位朋友自幼周游九州列国,他去过的地方可能比苏姑姑您听说过的地方都多。”
苏芮故作埋怨地说:“公子既然来过繁京数次,我怎么却第一次在舞坊见到你!”
李忱说:“他虽未来过舞坊,却与咱们送去宋国的四位美人是至交好友。近些日子传唱陈国的那一众新曲子,全是出自我这位朋友之手。”
三人走到一间包房,苏芮正要问他们是吃茶还是听曲,李忱忽然颜色一冷,低声说:“苏姑姑,请把门关上,我有话要告诉你。”
苏芮关好门,三人都是正襟危坐。
李忱说:“苏姑姑,你可知道柳腰是我们送去宋国的一枚棋子”
苏芮冷眼看着李忱,说:“李公子,从我们舞坊出去的女人,哪个不是棋子呢姿色平庸的,成了不堪大用的棋子,姿色出众的,是能影响国家兴亡的棋子。除了王后娘娘,柳腰是我苏芮见过最美的女子,你们拿她做棋子,我也早就料到。还有那三个姑娘,也都是你们的棋子”
李忱说:“那三个,并不知情,只有柳腰是棋子。”
苏芮叹道:“如此说来,你们只是用她们三个无辜的姑娘凑数罢了。你们男人,总喜欢把女人当做物件。”
李忱苦笑:“柳腰也曾恳求我放过她们三人,只送她一人去宋国足矣。但陈国繁盛,有意与宋国交好,不送公主去和亲,却只送一个舞女去宋国,不免惹人口舌,索性由我一手造就出陈国四佳人,一齐献给宋王。”
苏芮问:“可为何是柳腰恕我直言,李公子与柳腰相识多年,对她一直百般照顾,难道你就不想留她在你身边吗若不是柳腰与你交好,我也不会对她格外照顾,把舞坊最好的丫头、最好的胭脂水粉、最好的绫罗绸缎都给了她。”
那楚国公子看了李忱一眼,李忱道:“我对柳腰,是敬重与怜惜,并无任何私情。我与她相识时,她女扮男装,与我谈论了一番陈宋两国的国策,我一直想招揽她到我们国相府为国效力,谁知她不仅是女子,更是舞坊的舞女。实不相瞒,送她去宋国,并不是我的主意,而是她的。她扮成男子时,就与我说过这个计策。后来她又让我助她一臂之力,借我陈国国相公子对她钟情多年的名声,将她变成陈国第一舞姬,然后献到宋国,刺杀宋王。”
苏芮倒吸一口冷气,终于露出惊讶的表情:“李公子是说,柳腰献策,让你送她去宋国刺杀宋王”
李忱说:“正是。我来是要告诉苏姑姑,柳腰若行刺成功,舞坊便要关门。为了给宋国一个交代,我们必须抓捕舞坊的所有人,尤其是苏姑姑你。”
苏芮平静地说:“既然如此,我静候李公子的逮捕令就是了。”
李忱说:“苏姑姑多虑了,你不仅照顾过当今的王后娘娘,又照顾柳腰多年,于公于私,我都不会逮捕你。今日来此,只是想让你知道一些来龙去脉,舞坊关门一事,算是陈国欠你的。这几日你等我的消息,宋国那边,一有风声,我会立刻派人护送你离开陈国,然后我们会在陈国大肆搜捕舞坊坊主,从此便要委屈苏姑姑隐姓埋名,客居他乡。”
苏芮说:“多谢李公子留我一命。我只还有一事不明。为何柳腰竟会主动请去宋国刺杀宋王她一介陈国舞女,与宋王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李忱说:“她与我说,她自幼与哥哥一起长大,她哥哥曾是卫国的将士,卫国被宋国所灭,她哥哥惨死沙场,她一直要为哥哥报仇。”
苏芮听得将信将疑,还来不及思索,只听几声仓促的敲门声,来人在门外低声说:“请问我家公子在里面吗”
李忱起身开门,见他贴身的护卫脸色苍白,似有要事禀报。护卫说:“公子,不好了,大王接见了刚从宋国回来的使臣,大发雷霆。老爷让你赶紧回家!”
李忱问:“宋国回来的人是护送柳腰她们去宋国的张凌吗是宋国出事了吗”
护卫点头说:“宋国没出事!咱们府上可出事了!张大人说,柳腰姑娘在宋国白玉宫中的九州国宴上,公然行刺新宋王。大王说那陈国四美可是咱们府担保送去宋国的,这下宋国若一怒之下对陈国开刀,首先倒霉的就是咱们国相府。”
李忱正思索为何柳腰要在国宴上公然行刺,他身边许久未言的楚国公子突然问道:“柳姑娘被抓了吗”
护卫没有回答他,只是脸色惨白地对李忱说:“张大人说……柳姑娘是齐国公主萧忆,九州国宴上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她是为齐国报仇的亡国公主……大王说咱们国相府与齐国旧人牵连,是不详祸事……公子赶紧回府吧!”
李忱诧异地看着护卫:“你说柳腰是齐国忆公主”
楚国公子一把抓住护卫,又一次厉声问道:“她被抓了吗”
护卫说:“听……听张大人说,新宋王根本不是传言中的病秧子、傀儡王,他当众生擒了齐国公主,将她扣了下来。张大人说,那个新宋王遇事气定神闲、深不可测,被当众行刺,居然没有动怒,让人带下了刺客和其他三个陈国女子,他继续与众国使臣吃饭,还放走了张大人,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楚国公子放下护卫,对李忱行了一礼,说:“告辞。”便急匆匆扬长而去,上马、疾驰,向东南方的宋国玉都奔驰而去。
李忱望着窗下诸葛遁迹骑马而去的背影,叹息着对苏芮说:“苏姑姑,我与柳腰的情分,虽相识多年,却不及我这朋友当时在旧城楼上看到她的第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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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楚地故人 (上)
予安殿中寂静得能听到烛火摇曳的声音。刘瑛和萧忆沉默地凝视着对方,一个在祈求原谅,一个在坠入绝望。
刘瑛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该为了瓦解萧忆的恨而隐瞒自己没有中毒的真相。他知道,萧忆对自己的爱和信任必须要越过她对自己的恨,而他竟然使用了如此简洁而卑鄙的手段,轻易地瓦解了她的恨。他说他中了相思蛊毒,命不久矣,她信了,于是留下来和他共度这命不久矣的余生。他无法再容忍自己的卑鄙,无法再沉默地倾听她深夜里的抽泣。他想让她得到真正的快乐和自由,不再被国恨家仇所束缚,但他却用自己的卑鄙麻痹了她,用虚假的生离死别困住了她。
他说:“忆儿,我瞒了你一件事。”
萧忆不在意地眯着眼睛说:“比如除了乔美人的儿子,你还有个什么别的美人生的女儿”
刘瑛正色道:“没有。这件事,与别人无关。乔婧和璟儿,也与你我无关。”
萧忆瘪着嘴说:“他们母子,一个是你的女人,一个是你的儿子,怎么会与你无关”
刘瑛说:“他们是宋王的妻子,不是我刘瑛的。乔婧与母后很像,她眷恋的是权力而非一个男人。”
萧忆苦笑:“你又怎知我眷恋的是你”
刘瑛说:“因为你宁愿抛下一国公主的地位,无名无份,甚至隐姓埋名地陪着一个将死之人共度余生。在你眼里,我不再是宋王,我就是我。那个宋王已经被你刺死了。”
萧忆眼中噙泪,亮晶晶地看着他。“刘瑛,你知道吗,如果齐国公主不刺死宋国新君,我就不能和你在一起。你我之间,如若不是隔着齐国与宋国的血海深仇,便是隔着生死鸿沟。若有来世,我想做赵国田园里的采茶女,你就做我邻家的农夫哥哥,我们安安稳稳地厮守一辈子,每天种菜、种茶、种花。”
刘瑛期待地问:“忆儿,这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萧忆说:“是。或者去烟波浩渺的楚水边卖酒,或者去陈国的边境牧羊,或者去蜀地学医……总之,去一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只有咱们两个。”
刘瑛说:“好,既然这是你想要的,给我一年时间,让我将宋国朝政安置妥当,我们远走高飞。我本想立你为后,立我们将来的孩子为太子,这样宋国与齐国的仇恨就能被姻亲化解,但既然你我都不想被束缚,不如一走了之,过我们的逍遥日子,管它今世何世,管它列国浮沉!”
萧忆抱住刘瑛,娇嗔道:“你瞒了我什么事我倒要看看到底要不要给你一年安置国事的时间,若是坏事,我现在就走,才不等你。”
刘瑛环抱着萧忆,坦白道:“你记得我被下了奇毒却被蜀国名医起死回生之事吗那种毒,就是相思蛊。”
萧忆了然地看着他,啧啧称奇:“原来你竟中过两次相思蛊毒!这毒十分难制,凤毛菱角,价值连城,一般人都不一定有幸听说,你却能连中两次,真是命途多舛。”
刘瑛正色道:“不,相思蛊毒,一生只能中一次。一生一次,谓之相思。”
萧忆轻轻推开了他,凝视着脸色凛然到冰冷的刘瑛,他好像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宋王。
刘瑛继续道:“虽然此毒难制、难测、难料、难解,一旦解了,此生便不会再中。所以,你刺我的那一剑,虽然见血,却不封喉。我从未中毒,你也从未杀死过宋王。”
萧忆震惊地看着这个让她在三个月内领略了悲欢离合、生死不朽,却突然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一场隐瞒、一场骗局、一场手段的男人。
她不知该说什么,只
第九章 楚地故人 (下)
萧忆醒来时?
第十章 身败名裂 (上)
萧忆看着诸葛遁迹,怔怔无言。齐国公主有了宋国国君的孩子若是齐国旧人听说,定要将她绑在玉都城门焚烧示众。她怎能忘记灭国之恨,怀上宋人的孩子更何况还不是普通的宋人,而是下令血洗玉都的宋武王之子——宋国新君如此一来,齐国王室的最后一缕血脉竟被宋人玷污,而齐国王室的后人将流淌着宋人的血液。做出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她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她平静地确认道:“我怀孕了”
诸葛遁迹也试图平静地回答:“是,齐国公主,你怀上了宋王的孩子。”
萧忆浅叹了口气。宁国殿上初见刘瑛,不过数月之前,他高高在上却儒雅平和。桃花溪畔,她为他留下,因他命不久矣,因她为他的温柔所动。如今一切成劫,犯下的错,只有以死相抵。齐国王室的血脉就算不能延续也不能被玷污。
萧忆说:“诸葛,多谢你前来救我,多谢你这些年的不忘之恩。你是卫国的太子,我祝你有朝一日能复兴卫国,光宗耀祖,倘若不能如愿,至少也为卫国留有一丝血脉。而我,已经不配做齐国的公主。”她夺过诸葛遁迹手中的小玉剑,决绝地刺向自己的喉咙。
诸葛遁迹一把将那玉剑打落。“萧忆,不可轻生。”
萧忆说:“只有我死,死在这白玉宫中,才能堵住悠悠众口,才能对得起齐国的百年基业。”
诸葛遁迹轻抚着萧忆苍白的脸,柔声说:“跟我回楚国。你腹中的孩子,虽是宋人,也是齐人,而且是齐国王室唯一的血脉,你忍心将他杀死吗齐国灭国时,你没有见过尸骨横街的惨象吗我见过血流成河的卫国,见过那些惨不忍睹的生离死别,那时候我就立志不能轻生,只有见过如山的尸骨,才知道生命的可贵。如果你死了,齐国王室后继无人,那才是真正对不起齐国的百年基业。比如我,在楚国隐姓埋名、苟且偷生,但我保住了卫国王室的一丝血脉。你要活着,你的孩子,也要活着。”
萧忆含泪道:“我不知道该如何谢你。”
诸葛遁迹起身道:“不必谢我。我十三岁便与你有婚约,就算不做你的夫君,这么多年未再相见,我也早就把你当成了亲人,像是生命不可缺少的部分,好像只要完成与你的婚约,我便又可以做回卫国太子。十二年来,我游历列国,自知卫国不可复,但寻找你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像是为了完成故去的父母之命,或是为了完成齐卫两国的媒妁之言。去年在繁京找到你,你已不是我记忆中的十岁女娃娃,而是翩翩起舞宛若仙人的陈国第一舞姬。情怯之下,我伪装成沉迷于写歌谱曲的纨绔公子来接近你、了解你,也自以为是地认为就算没有那一纸婚约,你也会被我的才华所吸引。我以为我能带你去楚国,但你却向李忱请去宋国刺杀宋王。你敢去做我不敢做的事,我不愿阻拦,更何况这又是你十年来的心愿,我又怎忍心阻止但现在我后悔了。这一次,我该阻止你
第十一章 身败名裂 (下)
刘瑛。萧忆默念着他的名字,沉静地看着他。
刘瑛说:“你离开白玉宫后,我一直派人护送你们。你走时,也是我下令让侍卫放你们出宫的。我从不想禁锢你。你要离开,我随你去。我以为我可以静静护送你到楚水,直到你渡河而去,但我又怕以后再也找不到你,怕你再也不肯回来。其实我相信你心中有我,只是和我赌气,但我还是忍不住来见你这一面,劝你和我回去,求你再等我一年。”
这一路,萧忆的眼泪已经流干。此时,她痛苦到麻木地说:“宋王,渡了楚水,你我再无干系。今日一别,相见无期。”
刘瑛与萧忆正相顾无言,宋岸远处又传来马蹄声。这次竟是几十匹马,为首的是宋国玉都城防营的千骑校尉乔域,正是乔太后的远侄,刘瑛的表兄,乔美人的亲哥哥。
乔域在离刘瑛五十步处下马,疾行至宋王面前行礼道:“启禀大王,臣乔域奉太后之命来此恭请大王与齐国公主返回玉都。”
刘瑛挥袖说:“你们且回城中等候,无本王召,不必前来。”
乔域说:“臣奉太后命,阻止齐国公主渡楚水。太后说,齐国公主已怀有大王的子嗣,大王之子,乃是宋国王室香火后裔,不可流亡别国,恐生后患!”
刘瑛怒视乔域:“你胡说什么你怎知这女子是齐国公主怎知她怀着本王的子嗣。本王命你们速速离开此地,返回城中。”
乔域说:“大王,太后一路派线人随行,这女子的确身怀有孕,他们一路去过哪家医馆,用过什么方子,抓过什么药,太后都是一清二楚。齐国公主在九州国宴行刺大王,五国大臣有目共睹,臣当日也在宴席之上亲眼见过齐国公主,不是这女子又是谁太后说,宋国王嗣凋敝,大王只有一幼儿独子,万万不可让自己还未出世的骨血流落别国沦为人质。太后说,齐国虽破,宋国仍愿以国礼迎娶齐国公主,赐封萧美人,与楚国公主林美人平起平坐。”
刘瑛一把抓住萧忆的手:“你果真怀了我们的孩子”
萧忆木然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我不会跟你回去的。今日流言传出,我已身败名裂,无颜再做齐国公主,还谈何国礼迎娶你放我离开,就当给萧忆一条生路了。”
刘瑛瞪着萧忆,愤怒中掺杂着希冀:“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怀了我们的孩子”
萧忆说:“齐国公主怎么可以怀上宋国国君的孩子你们不要妄想了。”
刘瑛突然体会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用力拽过萧忆,掐着她的下巴说:“你怀了我们的孩子,竟还能忍心离我而去!你离我而去也就罢了,竟还是随这个楚国的纨绔走!你随这厮走也就罢了,竟还是怀着我们的孩子随他走!若说我欠你一个家,一个国,我能以王位偿还,那你欠我的情意,欠我的信任,就用我们的孩子还!今日你休想渡楚水,就算日后你再想离开我,也要将我们的孩子留在玉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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