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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海青拿天鹅

    他似乎颇为享受当下,抿下一口酒之后,在草堆上躺下,望着天空,以手枕头。

    我有些倦了,挑着离公子两尺远的地方,也躺下去。

    从前,我在淮南的时候,也曾经这样躺在干草上。身下软绵绵的,干草的味道甚好,令人舒心开怀。

    天空中,一行大雁正在往南而去,整整齐齐,排作人字。

    我忽然想起方才朱阿媪说的话。

    一直以来,我对我扮男装一直甚为自信,觉得自己不必易容,只消穿上男装便可混迹男人堆里毫无破绽。事实也如此,我跟着公子出门,常常可遇见别家那些长相姣好的少年男仆,站在一处,并不突兀。只是最近这一年来,我也觉得我身上变化越来越大,许是越来越掩不住了。

    “公子。”我唤一声。

    “嗯”

    我转过头看着他:“我穿这男装,很不似男子么”

    公子露出讶色,看我一眼。

    “你何时似过男子”他反问道。闪舞

    我:“……”

    许是见我瞪起眼睛,公子笑了笑。

    “似不似男子又何妨”他不紧不慢道,“与我相熟些的人,如逸之与子泉,谁人不知你是女子。”

    我想了想,这倒也是。

    “霓生,”公子忽而问道,“你从前在淮南时,也穿男装么”

    我说:“也不定,喜欢穿男装时便穿男装,喜欢穿女装时便穿女装。”

    “你祖父也一向由你,从不理会”他问。

    我摇头。

    公子露出些匪夷之色。不过我祖父的特立独行之事他知道了不少,未予置评。

    他侧过身来,以臂支头,看着我:“那你入了桓府之后,怎只着男装”

    我哂了哂。

    “公子不知”我反问。

    “你从未说过。”

    “因为公子从未问过。”

    “嗯,现在我想问了。”

    我啼笑皆非,道:“不过觉得穿男装更方便做事罢了。”

    公子看着我,片刻,道,“你穿女装也甚好。”

    他的声音低低,如同轻风掠过耳畔。

    我一怔,忽然发现他和我离得有些近,居高临下,双眸背着天光,深黝而专注。

    心似乎空了一下,我的脸颊竟热了起来。

    这时,我忽而听到一阵狗吠声传来。

    “那二人!”不远处有人大吼,“哪家来的小竖子!那是我家要喂牲口的草堆,谁准你们乱躺!”

    我和公子皆是一惊,看去,只见田埂上,一人正领着两条狗,气势汹汹地跑过来。

    “走!”公子即刻道,一手抓起物什,带着我跳下草堆。

    马就拴在不远的树下,我们二人解了缰绳跨上马去,在那人未及追上之前逃走,将那震天的狗吠和咒骂丢在身后。

    直到骑马跑出了二里之外,我和公子才停下来。

    望望来路,那人显然不会追来了。

    我看了看公子,发现他头发上还沾着半截禾草,忽然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笑甚”公子瞪我。

    我却笑得更厉害,甚至笑出来眼泪。

    公子还想再瞪眼,却被我带得唇角也抽了抽,少顷,也笑起来。

    “傻瓜。”他昂着头,仿佛一只漂亮而名贵的珍禽,只是插了一根草标。

    我擦了擦眼睛,策马上前,贴近公子,伸出手。

    公子目光动了动,头偏开。

    “勿动。”我说。

    公子定住,片刻,我从他的发间将那根禾草取了下来。

    我拈着,在他眼前亮了亮,他露出了然之色。

    “你也勿动。”他忽然道,说着,也朝我伸出手。

    只觉发间有些触碰的感觉,微微牵扯起酥麻,公子也从我的头上取下赖禾草碎叶,一片,两片,三片……

    我窘然。

    公子颇有耐心,好一会,将我的头发拍了拍,摇头:“你还是回去沐浴吧,莫忘了将头发洗一洗。”

    我:“……”

    天色已经不早,公子带着我出来闲玩了大半日,也该回去了。

    望着周围的田野,我忽而有些不舍。想想这些年,自己可曾如今日这般痛快地玩耍过

    没有。

    再看向公子,他也走得不紧不慢,眼睛望着远处,似乎仍在回味。

    “公子方才时候我穿女装好看。”我问,“公子想让我以后穿女装么”

    “嗯”公子回头按我,目光闪了闪。

    “你穿什么皆由你。”他将头转向别处,一脸无所谓:“你祖父既不管,我自然也不管。闪舞”

    居然跟祖父相提并论,我瞅着他,不以为意。

    “那我仍着男装好了。”我说,“穿女装我不习惯。”

    “穿男装你也变不成男子。”公子说。

    我不以为然:“谁说我要变成男子。”

    公子不理我,转回头去继续悠然看风景,侧脸上,唇边上一点弯起的影子却隐约可见。

    回到宅中的时候,不出所料,林勋他们已经急得团团转,见公子终于回来,几乎喜极而泣。

    “我说过就在附近走走,有甚着急。”公子道。

    “小人不得不急。”林勋哭丧着脸道,“长公主从雒阳派了内官来送信,问公子在何处,小人几乎蒙不过去”

    “送信”公子讶然,“那内官在何处”

    未几,一个仆人引着一名内侍来到公子面前,的确是长公主身边的人。

    “公主遣小人来,要小人务必将此信送到公子手中。”内侍将一封信恭敬地呈上。

    公子将信拆开来看,未几,面色变了变。

    “何事”我忙问。

    “太后病重了。”公子沉声道。

    太后病重,的确是大事。

    对于长公主来说,她可倚靠着,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太后,如今尽皆病倒,可谓祸不单行。

    在信中,长公主不仅催公子赶紧回雒阳,还提到了我,要公子将我找到,一并带回去。

    这要求看上去着实不通常理,我一个侍婢,何足让长公主特别挂念

    “母亲急着见你做甚”公子问我。

    我知道她并非关心我安危,这般着急见我,自然是为了问计策。

    “许是想为太后卜问凶吉。”我说。

    公子皱了皱眉,却没有为了鬼神不鬼神迷信不迷信之类的事跟我计较。

    “公子担心太后”我问。

    公子点点头,片刻,却又摇头。

    “何止太后。”他说,“整个朝廷的局势都该担心。”

    消息突如其来,公子即刻令随从收拾行李,第二日一早,出发回雒阳。

    谯郡的乡野景色在马车的窗外渐渐消逝,我望着田野中的一个个草垛,想到昨日之事,不禁莞尔。

    可惜愉悦之时总是过得飞快,不过一日,便要回雒阳去看那些人勾心斗角。

    我心里忽而有些希翼,等到一切过去,或许我能够鼓动公子再回来祭祭祖,顺便再去玩一遭。但正当这念头生出来,心里却有个声音道,如何才算一切过去再说,你不是打算再挣些钱财就走么,只怕那也是过不了多久的事。

    方才还飘飘然的心,霎时沉寂下来。

    离开了桓府,我也就离开了公子,莫说谯郡,就连见面恐怕也难了。我将手肘撑在凭几上托着腮,朝着淮南的方向张望良久,心中如同晴天里蒙上一层淡淡的雾,也不知算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霓生,与我说话。”公子忽而问。

    我回头,他从隐枕上坐了起来,书翻了几页丢在一边,似乎无心阅读。

    “好啊。”我也转过来,看着他,“公子想说什么”

    公子想了想:“与我讲故事。”

    “公子想听什么样的故事”我问,“神仙妖怪还是凶案轶闻”

    公子露出鄙夷之色。

    “你怎总喜欢说这些,便没有端正的”他说。

    我无辜道:“公子要看端正的,可去翻典籍卷宗,故事若不离奇些,怎可成故事”

    公子没答话,似乎兴致缺缺,伸了个懒腰,重新躺到了隐枕上。

    “霓生,”好一会,他望着上方,低低道,“我不可再再家中赋闲下去。”

    我倒是十分乐意听他说这些,道:“如此,公子有何打算出仕么”

    “嗯。”

    “公子想做些什么”

    “我想去领兵。”

    他的想法果然还是又回到了这里,我毫不意外。早在去河西之前,我就知道,他的志向从来不是做什么议郎。

    我说:“公子不是说要做一个重臣”

    公子道:“将兵者亦是重臣。如今朝中形势,只怕会愈发不稳,万一生乱,唯有兵马可匡扶社稷。”

    这话




67.奇毒
    太后病重之事关系重大,公子并无怠慢, 如同去河西时一般加紧赶路, 风雨无阻。

    桓府这般大队人马, 一看就是来头不小,无人敢惹,路上自然也不会像我来时那样遇到山贼土匪。

    第四日的午后,公子一行回到了雒阳。

    闻知长公主等人去了宫中, 公子也不歇息, 换了一身衣服, 就让我随他一道入宫。

    这是宫变那夜之后, 我头一次来太后宫。

    才踏入太后寝殿, 一股浓重的药味便迎面而来。宫人们来来往往, 脚步轻得听不到, 皆愁云惨淡。

    太后卧在榻上,双目紧闭, 人事不省。

    长公主和沈延、杨氏都守在榻旁, 神色焦虑。

    公子过去,与众人见了礼,再看了看太后, 目光亦沉重下来。

    据服侍的宫人说,太后在宫变那夜的惊吓之后,就一直心神不宁, 夜里常常惊醒。当时太医来看过之后, 说太后年纪大了, 心力衰退,本来就易受惊动,而那夜乃是受惊过度,故而致此。太医给太后开了些宁神的药,但无济于事,不久之后,太后得了一场风寒。

    那风寒较从前更为凶猛,且反反复复,总不见好。太后的身体由此衰弱下去,从前的旧疾也跟着复发起来,烧热不断,清醒过来也总说这里痛那里痛,颇为折磨。

    公子在太后榻前照看的时候,长公主朝我使了眼色。片刻,她起身出去,我也跟着出了殿外。

    “如今太后身体亦难撑了,那事须得加紧。”她说。

    我说:“这些日子,梁王可有动静”

    “他”长公主冷笑。

    梁王果然有动静。

    不过,并非是对皇后动手脚,而是对皇后大献殷勤。

    梁王为太子太傅,皇太孙回到东宫之后,他为皇太孙开的第一门课就是读孝经。除此之外,还令其在东宫众人之前,背诵尧舜禅让篇。而对于东宫的臣属,梁王也大举撤换,多是庞氏一系。这些人多有不学无术之辈,在皇太孙面前言行无状,太子少傅范景道看不下去,愤而辞官,梁王则即刻奏请将皇后的表兄张衍任为太子少傅。

    对于梁王如此贴心的作为,皇后自是十分满意,大加赞赏。

    我问:“上回在东宫时,豫章王说要辞官就国,不知他去了么”

    “半月前就去了。”长公主说着,叹口气,“听说王后的病又重了。他就算不走,朝中之事他也管不到了,留在雒阳亦是无益。”

    “圣上病体可见好转”我又问。

    长公主摇头,长叹一口气。

    “虽清醒,仍说不出话来,也不可自行动弹。我与他说话,其状也是愈发痴呆,也不知听不听得出来。”说罢,她问我:“你可有良策”

    等的就是这句话。

    我说:“如今太后又卧病,只怕命数有变,须得再算。”

    长公主忙问:“何时”

    我掐了掐指头,道:“今夜子时乃是大吉。”说罢,眉头皱了皱眉,“只是……”

    长公主察觉到,问:“时辰不好”

    “不是时辰。”我叹口气,“此事牵连者,皆内宫皇室,较荀尚等牵连更大。阳气若不足,只怕不仅卜算无果,反而要累及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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