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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海青拿天鹅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不过想了想,我又有些惆怅。沈冲好得太快,便意味着淮阴侯府不再需要我,我跟沈冲朝夕相对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我问公子:“表公子可知晓公子要来淮南”

    “知晓。”

    “他如何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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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茶棚
    如公子所言,路边有一处茶棚。

    虽不大, 但因为临近乡邑, 行人众多,生意甚好。

    公子兴致勃勃, 执意要去喝茶。且林勋等人要去护卫, 他也不让。

    “便去喝个茶, 有甚可护卫。”公子道, “那茶棚不大, 尔等跟在旁边反而招摇,有霓生跟着便可。”

    林勋见他如此说,也只好远远跟着。

    公子拿了钱囊, 径自丢下众人, 和我一道往茶棚走去。他以前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进了棚子里,四下里看了看,神色好奇。

    他虽不曾带侍从, 但衣饰相貌皆是不凡,茶棚主人看到他, 忙迎出来,殷勤地招呼:“这位公子, 想用些甚小店茶炊饭食皆一应俱全。”

    我问他:“可有本地香茶”

    茶棚主人道:“有, 不知要哪种香茶, 本店有桂香、槐香、芍药香……”

    我说:“便要桂香。”

    茶棚主人唯唯应下, 引我和公子落了座, 自去忙碌。

    乡间的用物皆是简陋,案台不过是粗木所制,漆也不曾上过,面上被蹭得一层油腻的光;而席子也是用了许久,多有残破,垫布上有些来历不明的污渍。

    我以为公子大概看一眼就会走开,但他盯着,皱了皱眉,少顷,坐了下去。

    “乡人无甚讲究,公子若觉不喜,还是回去再做。”我说。

    公子镇定自若:“无妨。”说罢,继续朝四周打量。

    桓府的人马足有二三十,颇有些鲜衣怒马之气,无论在何处都颇为显眼。此地行人不绝,自众人到河畔歇息之时,便已经引得许多来往的行人或当地农人驻足观望。

    当然,被看得最多的仍然是公子。

    他相貌气度皆出众,无论在何处,总能吸引一大片目光。如今亦然。他才在案前坐下不久,驿馆就变得热闹起来。一些来兜售果物特产的乡人女子,笑嘻嘻地站在不远处,也不做生意,只扎堆聊着天,将目光频频瞅向公子。

    我看着公子,只见他一脸淡然,只拿起案上刚刚呈上的茶,往上面轻轻吹气。

    “所谓桂香,便是加了桂花”他问我。

    我说:“正是。”

    公子低头,轻轻抿了一口。

    我感觉周围的嘈杂声忽然安静了些,瞅去,只见无论男女,都看着公子,各种目光都落在他的神色。

    心底叹口气。乡野之地的人尚且如此,谁说喜好美男子不过是京中士人的癖好。

    看着公子放下杯子,我问:“如何”

    “甚好。”公子道。

    我心中大慰。

    这时,茶棚主人又呈上两盘豆糕。公子提箸夹起一块,尝了尝,问我:“这也是当地特产”

    我也吃一口,停顿片刻,正要说话,忽而闻得邻座道:“你听说不曾,荆州那边的蝗灾,又加剧了些。”

    我一怔,看去,只见是两个人在闲聊,听口音,当是本地人。

    “哦有这等事”另一人道。

    “你不知么原本只是在荆州,如今连豫西也有了。”

    “我等怎未听闻昨日我家妇人还说,她去汝南探望舅母,路上的流民少了。”

    “这当是明光道之力。听说那道门中筹措了许多粮草,入门者都有粥吃,还有房住。”

    “啧啧,这么好……”

    我听着,未几,看向公子。

    只见他正吃着豆糕,不紧不慢,不知是专心品尝还是想这事。

    正在此时,忽然,门口一阵吵嚷。

    “走开走开!”只见是一处案席上的旅人正驱赶三个来乞讨的小童,不耐烦地挥着手,“我等无钱无食,快走开!”

    那三个孩子衣衫褴褛,身形瘦弱,脸上也脏兮兮的,嘴里说着“公台大恩大德”,又去了别处。

    别处的人也是一样驱赶,只听邻座道:“想来都是那些荆州流民的孩子,也是可怜。”

    “可怜不得,你若是给了,不久就要来一群……”话才说着,却见那三个小童朝这边走了来,连忙噤声。

    公子看上去比周围人都有钱,三个小童目光一亮,即刻走了过来。

    茶棚主人忙拿着笤帚走出来,凶神恶煞喝道:“都出去!谁教你们进来!出去出去!”

    小童们吃了一惊,忙后退开去。

    “主人家,无妨,不必驱赶。”公子忽而道。

    我讶然。

    茶棚主人忙道:“这位公子,他们都是些乞儿,小人怕他们烦扰了公子吃茶……”

    “不过行乞,何来烦扰。”公子说罢,让那些小童上前。

    小童们看着他,犹豫不已。

    公子将面前的豆糕推了推,他们眼睛一亮,即刻过来,拿起豆糕就吃。

    我看着公子,不知他意欲何为。

    只见他看着小童,神色平和。看他们吃完,又吩咐店主人再加三盘。

    店主人露出诧异之色,三个小童也看着他,目光狐疑不定。

    “公子是善人,小人这就去取来。”店主人满面堆笑,往后厨而去。

    公子回头,向小童们问道:“你三人姓什么家住何处父母何在”

    小童们面面相觑,一个年纪大些的壮起胆来,用浓重的荆州口音道:“我等都姓于,我叫于宝,二弟于侨,三弟于植,南郡人,父母都死了。”

    公子问:“怎来了豫州”

    “祖父母带来的。”他说。

    “祖父母何在”

    “上月也死了。”

    公子眉间一动。

    少顷,他问:“你们平日便乞讨为生”

    于宝点头。

    公子神色沉下。

    他将钱囊拿出来,交给他:“拿去吧。”

    于宝目光闪了闪,与旁边的两人对视片刻,将钱囊接过。接着,三人齐刷刷向公子跪下,嘴里一边说着“恩公福如东海波寿如南山石”一边要行三叩九拜大礼。

    公子伸手虚扶,道,“不必多礼,去吧。”

    小童们起身,又鞠躬再谢,向外面跑去。走到门前时,于宝忽而回头来看了看。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外面,公子皱着眉,长叹一声:“民生多艰。”

    “公子还是想想自己。”我也叹一声,指指他的腰上,“公子的玉佩不见了。”

    公子看一看腰间,愣住。

    林勋就在外面,要拿住人并不难。

    我跑出门口,朝他喊了一声,林勋和两个侍卫即刻将那三个小童拦住了。

    他们虽看着瘦弱,却颇有些江湖本事,躲人时像泥鳅一般灵巧。不过到底是孩童,且桓府的侍卫也不是好对付的,未过多时,就被抓了起来。

    公子走到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瞪着眼,气喘吁吁。

    钱囊和玉佩已经被搜了出来,林勋拿在手里,向公子问道:“公子,如何处置”

    公子看着那几个孩童,面无表情。

    “为何偷窃”他问。

    于宝涨红了脸,不说话,将头扭向一边。

    我问:“你三人,背后主使是谁”

    听得这话,三人的眼神动了动。

    于宝狐疑地瞥我一眼:“甚主使,我家中就三兄弟,主使就是我。”

    我颔首,道:“如此,便休怪我等不客气。”

    三人一声不吭,于宝绷着脸,另外两个年纪小的则紧紧闭起眼睛。

    大概以为我要动粗,公子皱眉,低声道:“霓生,不必……”

    我对他摇了摇头,对林勋道:“老林,启程之后,可将他们放了。”

    老林亦诧异,问:“为何”

    “他们不过是小童,拿了也无用。”我说,“走之前,莫忘了将那茶棚主人捉起来送官,再将茶棚烧了。”

    此言出来,三人面色大变。

    “你……你这毒竖!”于宝骂道,“你不得好死!”

    我看着他,一笑:“如此说来,我未曾猜错,那茶棚主人才是主使。”

    于宝愣住,瞪着我,说不出话。

    如我所料,那茶棚主人与这三个兄弟是一伙。

    被林勋拿来之后,茶棚主人声泪俱下,说他们也是无法。他叫杜之洋,是三兄弟的舅父,家人相继死去之后,只剩下他们舅甥三人相依为命。杜之洋原本在荆州时,也做过茶棚买卖,手艺甚好,如今到了豫州,他见日日乞食也不是办法,便想着重拾旧行当。但他身无分文,只得去借贷。无奈他们是流民,钱甚是难借,好不容易借到,利钱也奇高。杜之洋起早摸黑,茶棚生意也不错,但还是捉襟见肘,难以还清。眼看着要走投无路,舅甥四人便只好想出了这行乞偷窃之策。

    杜之洋也不算糊涂,知道要在本地立足,乡人定然不能惹,所以兄弟三人一向只盯着过路的外乡人行窃。不过公子虽然也符合这规矩,但他一看就不是凡人,杜之洋唯恐惹麻烦,其实并不想下手。他用笤帚驱赶兄弟三人,就是在打暗号。不料公子竟阻止了他,让三个兄弟上前。公子出手阔绰,且身上的衣饰华贵,兄弟三人一时起了贪念,没有忍住。他们原想着公子这样毫无防备的人,定然会后知后觉,待得发现,他们早已跑远躲了起来,兴许也会像先前偷过的人那样不了了之。没想到,公子这么快就反应过来,还有手下,一下将他们逮住。

    公子听了杜之洋的话,沉吟。

    “如此,也算情有可原。”公子道,“至于属实与否,我自会派人查问。”

    杜之洋点头如捣蒜,忙道:“小人若敢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

    公子没理会,却从林勋手中拿过钱囊和玉佩,看了看,少顷,将钱囊递给杜之洋。

    杜之洋怔住,望着公子,片刻,伸手接过,喃喃道:“公子,这……”

    “这些钱,这钱本是我给于宝兄弟的,尔等仍收下,想来足够还债。”公子道,“至于这玉佩,乃是我家传之物,不可予人。”

    杜之洋喜出望外,忙叩首道:“小人不敢奢求!公子大恩大德,小人铭记于心!小人阖家就算今生无以为报,来世也要做牛做马为公子驱驰!”

    公子没答话,看看他,又看看旁边站着发愣的兄弟三人,转身往车马走去。

    “这位郎君!”杜之洋拦住我,低声道,“敢问郎君,你家公子是哪家高门”

    我看他一眼:“你打听做甚”

    杜之洋激动道:“公子乃我家恩人,定要每日为他祷告福寿,怎可不知名氏”

    我笑了笑,道:“我家公子最烦怪力乱神,你若感恩,日后便好好过活,莫再去做那些歪门邪道之事。”

    杜之洋面色涨红,只得唯唯应下。

    车马重新走起之时,已是午后。

    “先前你说那死了二十多万人的大战,谁胜了”马车外,青玄骑着马,和林勋继续闲聊。

    “公孙晤胜了。”林勋说着,笑了笑:“不过刘阖比公孙晤活得久。公孙晤虽胜,却也元气大伤,不久之后即被高祖所灭。而刘阖从豫州败退之后,去了荆州,又退去了楚地,凭借南方天险和瘴气自保多年,直到十余年前才被先帝所灭。”

    青玄



65.谯郡
    如那茶棚中的旅人闲聊所言, 路上的流民,的确比先前少了许多。

    且公子侍卫的阵仗一看就非比寻常,个个骑着高头大马, 腰挎长刀。虽非官府中人,也颇有几分威仪。故而就算经过山贼土匪流窜之地, 也无人敢惹。

    几日后, 车马顺利过了汝阴, 进入谯郡。

    桓氏的祖地, 就在谯县。从前桓肃阖家来祭祖的时候,我也跟随公子来过。

    虽然公子这一支自祖父起已经迁往雒阳多年,且各有封地,在谯郡并未留下许多田地屋宅, 但祖地毕竟还是祖地, 老人死后都归葬此处。每年秋后,桓肃几乎都会携家人回来祭拜。

    不过,公子自那场大病之后,长公主和桓肃总忧心他经不得远行,每每祭祖,都将他留在家中。故而我此番来谯郡,乃是第一次。

    据公子说,近来宫中和朝中多事, 桓肃早就想回谯郡来拜拜先人请求护佑, 但是在抽不开身, 故而公子提出他替桓肃来祭拜一趟, 桓肃很快就答应了。

    我听着公子这话,总觉得这行事之法颇有些我的风范,心想公子嘴上虽瞧不上,自己却也会学会了用些神神道道之事来掩人耳目假公济私。

    公子祖父这一支虽非嫡支,但在谯郡桓氏之中乃是最为出息。尤其桓肃,又是娶公主又是封侯,自是风光十足。此事从公子踏入祖宅的那一刻开始,便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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