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海青拿天鹅
“宁寿县主昨日来赏花,告知我豫章王已暗中调集人马,可为圣上呼应。”长公主道,“至于秦王,今晨我入宫时,董贵嫔说她兄长都安乡侯董禄已经往辽东传书,只是未说有几分把握。”
我了然。听说秦王有专人养信鸽传书,想来他那边的消息也不会等太久。
“秦王乃精明之人,审时度势之事,他自会有主意。”我说,“还有一事,公主须早做准备。”
“何事”长公主问道。
我说:“蔡太医要医治圣上,则须得入宫。奴婢听子泉公子说,圣上寝宫之中,有太医署的医官每日轮值。蔡太医曾在太医署任职多年,音容相貌,恐怕同僚皆已熟悉,须得想办法将寝殿中的医官调开才是。”
长公主道:“你可有对策”
我在太极宫中无甚消息来源,自是无从安排,此事交由长公主去做更好。
“想来此乃关乎圣上切身之事,奴婢先人无从示下,而奴婢试图卜问,卦象亦乱而无解。”
长公主想了想,道:“此事当有办法。太极宫宫正潘寔与圣上面前侍奉的内侍杜良,皆圣上做太子时就跟随多年的老人,可托付信赖。我会与子泉商议此事,让他着手安排。”
桓瓖那样的人,只要他愿意,什么人都能打上交道,呼兄唤弟。此事交与他,倒是妥当,也正好免得他老来找我。
“如此,当是最好。”我说。
长公主看着我,忽而道:“霓生,你曾说过此事完毕之后,若要清除罪孽,唯有将你放归,由你承担罪孽方可得免,是么”
我心底一动,望着她,道:“正是。”
长公主莞尔,从旁边的案上拿起两张纸,递给我:“你可看一看,这是何物。”
我将那纸接过来看,心头一震。
其中一张,正是当年雒阳尚方将我卖给桓府时,出具的卖券。而另一张,则是一张新的籍书,上面清清楚楚地记着我的生辰名姓和来历,并写明将我放奴,并非不是庶人,而是归良。
“公主,”我心中大喜,面色却是一变,“这……”
“这是你的籍书。”长公主不紧不慢道,“我说过,你只要对桓府忠心,桓府亦不会亏待与你。待得一切事毕之后,你大可带着这籍书离开。你放心,到时候除了这籍书,我还另外有赏。听闻你此番卜得了凶事,去了景明寺桥护卫元初。虽未帮上大忙,但你忠心可嘉,除了籍书,我再另赐你十金,足够你日后回乡去,过上殷实生活。”
我:“……”
我心想长公主大概不知道我家从前有多少田产,但凡会算数的人,也不会觉得十金是多大的恩惠。
不过看着架势,我知道她必是铁了心要将我一脚踢开。究其原因,大概就是从公子拒婚和他照顾我之类的事上,认定了我将来会是个绊脚石。
心中长叹一口气。
虽然我先前十分乐意被她这么误会,但如今成了真,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如何”见我不语,长公主问道,“你不愿”
我忙露出见钱眼开之色,道:“公主大恩,奴婢岂敢推辞,多谢公主。”说罢,我伏地而拜。
长公主满意颔首,道:“如此,一言为定。这契书便留在此处,待得事毕,我自会连同金子一道赏赐与你。去吧。”
我不再多言,谢恩退下。
走出长公主院子的时候,我望着头顶澄明的天空,忽而觉得啼笑皆非。
原本以为我除籍之事还须费一番功夫。不想长公主如此迫不及待,已经将籍书都准备好了。并且还怕我不知足赖着不走,要赏我十金。
我知道这是实打实的好消息。
这是筹划了许久的事,没有什么会比它更重要。
一切顺利得出乎意料,如果是从前,我会暗喜地一蹦三尺高。
可现在……
公子的脸和声音,还有他傲气的神色,将我的心神通通占据,一时竟无法将他从思绪里赶走。
心里一个声音道,他与你本就不在一条路上,你想留在公子身边,就只能永远做一个侍婢。并且无论你愿不愿意,他也会娶南阳公主。
我知道这想法没有错。
因为就算他现在不愿意,将来也会愿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加个皇帝,由不得他。
而我离开之后,就算他会一时不习惯,生气难过,也不会因为没有我而孤独下去。他有他的天地,并且,他还有胸怀天下的大志,这样的人,并不会陪着我到淮南的乡野之中安然度过余生。
我不敢。
虽然我一直对沈冲有所图,但我一直知道那多是叶公好龙。不管能不能成,我都会离开。
但同样的事,却并不能换到公子身上。我就算像现在这样,每天对着他想入非非,我也不会去做更多。因为我知道,一旦迈出步子,我就会深陷下去。那样,我就会再也放不开他,要跟我从前的一切愿望告别。
你愿么
我在心底无数遍问过自己。
一股怅然又重新占据心中,我深吸口气,不禁苦笑。
回到公子院中的时候,还没走进院门,我就遇到了公子。
他显然刚睡醒,还带着些起床气。
“母亲又找你去做甚”他皱眉问道。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却道:“公子怎不将衣服穿好就出来领子都歪了。”
公子低头看一眼,未置一词,道:“你还未答话。”
我看着他:“自是为了公子之事。”
公子问:“何事”
“公子说呢”
话说道这里,不必点名,公子也已经明白。
他神色沉下:“那是我的事,她为何找你。”
“我是公子的贴身侍婢,每日与公子说话最多,不找我找谁”我说着,将公子的衣襟整了整,道,“公子还是先回房去吧,这袍子未曾熨平,换一身才好。”
公子看着我,未多言语,转身入内。
他的衣裳很多,有时候就算粗使的侍婢们来帮手,也不能及时熨好。而公子虽挑剔,自己取衣裳的时候却不会太讲究,往往是我发现了,又亲自给他挑一身换上。
也不知道以后服侍他的人,会不会哟我这般仔细。我打开衣箱的时候,心里想着,不禁觉得我真是个十分有认真负责的人。
“母亲的话你不必理会。”我给公子更衣的时候,他看着我,道,“那是中宫的拉拢之计。”
“哦”我说,“若将来没有了皇后,长公主也仍然要公子娶南阳公主,又当如何”
公子目光微变,没有说话。
我看着他:“公子可想听听我的想法”
公子冷冷道:“你从前说过。”
我说:“公子可还记得自己的志向”
公子道:“自是记得。”说罢,他说,“你不必与我说娶公主可助我早日得志,我既不愿依靠父母荫蔽,亦不会图谋婚娶。”
我语气平和:“公子,天下贵胄,婚姻之事皆非自己抉择,如今长公主和主公向公子问意,亦不过是出于对公子的疼爱。公子既然无法避开,为何不干脆选一位对自己裨益最大的”
公子盯着我,目光灼灼而锐利。
一瞬间,室中落针可闻,仿佛万事万物皆凝固。
“这是你真心所想”他低低问道,似压着怒气,“你也以为,我该顺从父母之意”
那眼神我从未见过,沉得吓人,仿佛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我暗自咬了咬牙,声音依旧平静:“正是。公子,你曾让我教你不明之事,此事便是公
80.化难
我卧病的时候, 也有别人来看我。
沈冲每日下了朝,都会过来。不过公子每次都在,待他看过我的病势之后,公子便问起他东宫中的事, 待得说完,天色暗下,沈冲让我好好歇息, 便回府去了。
惠风也会来。
当然, 我知道她是为了看公子。自从那遇袭之事以后, 公子没有再去淮阴侯府。而惠风本着山不就我我自去就山的执念,借探病之虚,行窥觑公子之实。
“桓公子竟亲自照顾你”当公子离开的时候,她即刻露出狰狞的表情,那模样, 仿佛是我已经把公子办了。
“这岂算得照顾。”我若无其事, “他不过正好无事可做, 便来看看我。你也知散骑省那事,事情还未查明,公子便暂且告假。谁知晓那些人要做甚,雒阳街上人来人往,突然又冲出些疯子来如何是好。”
惠风神色稍解,然而对于公子抱我回府的事, 她仍然又羡慕又嫉妒, 第一次来看我的时候就问我感觉如何, 那目露凶光的模样,
“还能如何。”我无奈:“我那时人事不省,莫说公子,神仙来抱我我也不知。”
惠风将信将疑地看着我,却又遗憾摇头:“你怎可真晕过去那可是桓公子。”
我瞥她:“莫忘了那时还有刺客,你莫非也想去撞一撞”
惠风哂然:“自是不想。”说罢,却不善地看着我:“我每每想起来那日浴房里的事便深悔难当,若不是你跑来打扰,我说不定也可中个暑崴个足,让桓公子抱我回院子。”
“我怕公子生病么……”我想起那日的事便觉得耳根发热。
“霓生,”惠风神色严肃而认真,“若桓公子对你有意,你且不可见色忘义。”
我心底一动。
“胡说什么。”我鄙夷地瞥她一眼,故作镇定。
惠风不依不饶:“这怎是胡说,如果桓公子想纳了你,你难道会推拒么”
这倒是个问题。
“为何不会”我反问。
惠风一愣,道:“那可是桓公子。”
“桓公子又如何。”我说,“我祖父说过,若男子真的喜欢你,必是明媒正娶。若连这也做不到,那必不是真喜欢。”
惠风看着我,神色有些吃惊。
“明媒正娶”她说,“可……可你是个侍婢。”
“侍婢便不可光明正大嫁人么”
“但公子那般人物,定然不可娶一个侍婢。”
虽然这是长久以来我一直明白的,但乍得听到这话如此肯定地从别人口中出来,心中仍如同蒙上了一层晦暗。
“是啊。”我故作轻松道,“他定然不可,故而我定然也不会答应。”
惠风注视着我,好一会,叹口气。
“霓生,”她摇头,“总是这般留恋过去,我以为不好。”
“为何不好”我问。
“须知人生在世,十有不如意。”惠风难得认真地说,“想得太多,所求则多。我那边府中也有几个良家出身的奴婢,她们就是这般,放不下又得不到,郁郁寡欢,过得甚为辛苦。还不如像我等这些生来就是奴婢的人一般,睁一眼闭一眼,只图些甜头,过完此生了事。”
她说得并非全无道理。
我想,如果我生来就是奴婢,不曾有过从前的生活,现在是不是一定会很快乐
也许……
我看着惠风,抿了抿唇角,拍拍她的肩头,没有多话。
还有一个来看我的人,就是桓瓖。
当然,他面上是来找公子闲聊,聒噪地说个没完。但眼角却瞥着我。
我知道他有话说,果然,到了午时,长公主那边的厨中做了小食,唤公子和桓瓖去用。桓瓖借故磨磨蹭蹭,等公子先去了,他回头走到了我的房里。
“长公主找我议了事。”他开门见山,甚为精神抖擞,“是你出的主意”
我说:“长公主找公子议事,公子怎又想到了我”
“这么说不是你”
“当然不是。”
桓瓖叹口气:“我还以为我二人的账结清了,这般说来,你仍欠我一策。”
我:“……”
“上回公子来找我,我已经出过策。”我说,“我让公子安心留在太极宫,如今岂非正好应验。”
桓瓖忽而一笑,低声道:“如此说来,你知晓长公主与我说的是何事。我方才可不曾说起,既不是你出的主意,你又如何知晓。”
他看着我,那模样仿佛一个斗赢了嘴的小童,得意洋洋,幼稚至极。
我叹了口气。
“是公子说长公子找公子议事,也是公子说什么结清不结清。”我神色无改,“公子所求,曾与我明白说过,我如何猜不到”
桓瓖一愣,想了想,似乎觉得有理。
“反正我知道是你。”他笃定道。
我不置可否:“公子来找我便是要说这些”
“自不是。”桓瓖重新摆上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一笑,“我还想问问你,上次我对你说的计策,你对逸之使得如何了”
这人精是精,只是有时不免眼瘸。
当然,我心中所想都是秘密,所以我是不会纠正他的。
何况他那些烂计策惹出许多事,提起来我就想翻白眼。亏他还是什么京城头号纨绔,可见不爱读书的人,连风流之事也全无真才实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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