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海青拿天鹅
我有些想笑,又有些感慨。我总以为我对公子已经足够了解,可他仍然能时不时地做出些事来,让我刮目相看。
“可公子的仆从怎么办”我说,“公子平日用惯的人,若长公主和主公不愿放,公子也带不走。”
“多余的人不必。”公子道,“有你便是了。”
我怔住。
公子看着我,目光深深:“霓生,你说过会陪着我。他们就算不肯放,我也定要带你走。”
心中倏而“砰砰”地跳了起来。
我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
一切似乎凝固在瞬间,我竟是一时说不出话来,片刻,不由地转开眼睛。
正在无言之时,门上响起一阵急促的叩响,有人道:“元初!”
是桓瓖的声音。
我和公子皆是一愣,回过神来。
公子随即下榻,去开了门。
“元初。”桓瓖走进来,风尘仆仆,鼻尖被冻得发红,却是神色兴奋,“方才明秀宫那边传来消息,梁王动手了!”
梁王的确没有久等。
就在亥时,在明秀宫担任戍守的右卫殿中将军陈复突然将各处宫门封堵。
梁王亲自来到驻在明秀宫附近的北军营中,拿出一份太后的诏书,对三部司马道:“皇太孙遭中宫陷害,今无罪而受诛于慎思宫!太后令我等入废中宫。汝等皆当从命,赐爵关中侯。不从,诛三族!”
右卫将军许秀随即带头呼应,而梁王的三个儿子早已以高官厚禄为许诺,笼络了北军中的大批将官,这些人亦跟着许秀鼓噪,未几,众人皆顺从于梁王。
此时,明秀宫中早已落锁,人们大多已经睡下。陈复与手下将宫门开启,梁王率兵马两千长驱直入,宫中的人惊醒之时,叛军早已杀了进来,庾茂等效忠皇后的卫士虽奋战,但奈何明秀宫无险可守,不久即溃败开去。
 
97.宫变(上)
公子和桓瓖亦露出讶色, 片刻,忙上前见礼。闪舞
“公主怎在此处”公子问。
南阳公主道:“我与劭来探望父皇,才到此处便听闻了梁王动手之事。”说着,她满面忧虑之色,“元初表兄, 豫章王带了许多人马到内宫来, 说是要保卫父皇。这宫中, 果真又会再生乱事么”
我心中感叹, 这南阳公主虽然才十三岁, 但果真生得娇美,那楚楚可怜的模样,连我这女子也忍不住心动, 想上前安抚一把。
只听公子道:“公主不必忧虑, 豫章王帐下多有精兵,有豫章王在,无论宫外风云如何, 圣上定可无虞。”
南阳公主望着他, 微微颔首,眉间却依旧挂着不安之色,眼波顾盼。
公子问她:“广陵王亦在殿上”
南阳公主颔首,轻轻叹口气, 道:“劭甚为担心父皇, 现下正在父皇榻旁。”说着, 她瞅瞅公子, 神色有些羞怯,“姑母和豫章王方才来到,问元初表兄在何处,我见姑母担忧,便也跟来寻元初表兄。”
公子看着她,片刻,行礼道:“如此,多谢公主。”
元初表兄……
这几个字从南阳公主口中出来,温柔又亲切。
我看着她,不禁想,若无意外,到了将来的某一日,她大概会将那“表兄”二字去掉,叫公子“元初”。
这世上的女人,除了长公主、太后以及一些与桓府来往密切的女长辈,便只有公子的妻子可以这么唤他了……
心中这么想着,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碍眼得很。
“元初表兄,”南阳公主又不安地问道,“听说梁王对付了皇后之后,便要来对付父皇,可是真的”
公子道:“宫外之事尚不明朗,不过公主与广陵王可安心,臣等定然拼死护卫宫中周全。”
南阳公主终于露出和缓之色,微微地抿了抿唇角,应了一声,目光柔和。
公子不多停留,往殿前而去。南阳公主则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我慢吞吞走在后面,看着二人并立在灯下的身影,只觉一言难尽。
“元初表兄……”前面,南阳公主那细声细气的声音仍不时传来。
我不由地挖了挖耳朵,觉得它要是马上能聋了就好了。
“在想何事”旁边,桓瓖的声音忽而传来。
我瞥过去,只见他不知何时走到了我的旁边,看着我,意味深长。
“自是在想豫章王之事。”我淡淡道。
桓瓖却是一笑:“不见得。”
我对他的打扰兴致寡淡,没有理会。
桓瓖却似不打算放过,他跟在我身旁,用只有我和他能听到的声音低低道:“你在想着前面那二人之事。”
我愣了愣,转头看他。
只见他也瞥着我,一脸笃定。
那得意洋洋的神色,配上那仍然青黑的眼眶,看上去像个十足的傻瓜。
“公子胡说什么。”我神色淡然。
“别装了。”桓瓖说着,看了看前方,意味深长,“我说你得了我那计策后怎一直未留在桓府,原来你又打起了元初的主意。”说着,弯起唇角,再把话音压低,“上次我与你说的那些,你莫非是用到了元初身上”
用了不止一次。
不过我是不会承认的。
“公子管我用在谁身上。”我眼睛看着檐外的夜空。
桓瓖摇头:“若是用在元初身上,那招定然不灵。”
我听着,心跳好似空了一下。
“哦”我看看他,一脸不以为意,“公子的那些招式,还分人”
“自是要分人,男子也是人,怎可一概而论”说罢,他对我眨眨眼,“可要我再教你几招,帮你将元初追到手。”
此人吃完沈冲吃公子,脸皮果然厚得能当盾使。
“哦”我故意慢下步子,“价钱呢”
“你教我如何当上大司马。”
我冷笑一眼,翻个白眼,转头走开。
豫章王先前将人马藏匿在邙山之中,得到梁王动手的消息,即从大夏门开入宫城,甚为顺利。
这自是长公主的手笔。皇后去了明秀宫之后,长公主随即着手此事的安排。
庞氏掌权以来,对内宫各处宫门的值守殊为重视,将所有司马都换上了自己的人。皇宫中唯一直通雒阳城外的大夏门,司马是唐宏。此人是庞圭多年心腹,庞圭将大夏门交与他,可见重视非常。
而副司马何建,原来是庾茂的副手,在火攻庆成殿时,何建出力不小,并亲手斩杀了荀尚的得力僚属梁幡。这般功劳,若是放在别人身上,已经加官进禄,被任以舒服的肥缺,至少也能得个爵位。但何建因为非庾茂嫡系,最后,只被任命为大夏门副司马,每日仍像个郎官一样,早晚值守宫门。
豫章王入宫,此人乃是最重要的一环。
他曾是公子族叔左卫将军桓迁的僚属,虽不久调离,但与桓迁算是有旧。在我的提议下,长公主让桓迁出面,以高官厚禄为许诺,拉何建入伙。何建对庞氏早有不满,欣然应允。当夜,梁王那边的消息才传到,何建便与几个亲随一道动手,杀了大夏门司马唐宏,打开城门,将豫章王兵马放入城中。
而豫章王既然是被皇帝倚重的人,果然也并非草包。
才入城中,他就趁着夜色,派兵先解决了各处城门守卫,将内宫封闭。而后,他又迅速清除了内宫中的皇后余党,包括永寿宫卫尉李彬在内的百余人,或杀或囚禁,皆是在未反应过来之前便已经被解决干净。
与先前那般谨小慎微的模样比起来,豫章王简直判若两人。
我跟着公子等人来到皇帝平日在太极宫召见朝臣的殿阁里之时,长公主和豫章王正在说着话。
长公主一身白狐裘,风尘仆仆,贵气逼人。而豫章王穿着一身铠甲,非金非银,看上去乃是真正经历沙场之物,在灯光下锃亮。
除了他们二人,宁寿县主也在。
她立在豫章王身旁,身上穿着貂里锦袍,却是男服的样式,腰间配着一柄嵌玉宝刀,看上去仍亭亭玉立,又颇有几分英气,教人眼前一亮。
看到公子和南阳公主一道进来,长公主露出笑意,上前拉过南阳公主的手,倏而皱起眉:“怎这
98.宫变(下)
众人乍闻此言, 皆露出惊喜之色。
“圣上大安”长公主一下从榻上站起来,几步走到他面前,“果真”
“正是, 此乃臣亲眼所见!”杜良道,“圣上方才醒来之后, 竟说出了臣的名字, 又示意臣扶他起身,臣等扶着他, 竟是站了起来!”
众人大喜过望,即刻出门, 快步朝皇帝的寝殿而去。
寝殿中仍然温暖宜人,众人进入殿内,只见龙榻前, 皇帝已经由广陵王扶着,正慢慢走着路。虽那站着的姿态仍有些龙钟, 但显然已经不似先前那样病弱,瘫痪的半边已经有了知觉和气力,能够支撑他站立稳当。
“父皇!”南阳公主轻唤一声, 快步走上前去,扶着他, 又惊又喜地将他端详。
皇帝看着她,忽然, 嘴唇张了张。虽说得艰难, 但仍然听出他正在唤南阳公主的名字。
南阳公主倏而双目通红, 跪下向他一拜,喜极而泣。
众人亦喜出望外,忙齐齐上前向皇帝跪拜,恭贺康泰。
皇帝看着他们,脸上亦已经没有了先前那般的麻木之态,露出欣慰的神色。他再缓缓开口,让众人起身,又说了些宽慰之言。可当他把话说完,众人面上的笑意却微微僵住。
只听他的声音如同舌头打了结,模糊而无力,并未恢复他得病之前说话的模样。
在南阳公主和广陵王围着皇帝嘘寒问暖的时候,长公主和豫章王将蔡允元唤道一旁。
“不是说圣上大安了么”长公主沉声道,“怎还连说话都说不清”
蔡允元忙道:“公主,圣上自服药到开口言语,只用了不过数日,这已是上天眷顾,只怕到了旁人身上,恢复得一半也不及。闪舞”
公子问道:“如此,圣上何时可言语自如”
蔡允元为难道:“以此药往日药效所见,治愈偏瘫、恢复行走乃是效用最佳,可言语恢复则在其后,只怕……”
这时,突然,那边又是一阵惊呼,随后传来忙乱之声。
众人急忙赶去看,只见皇帝双目紧闭,昏迷了过去。
“怎会如此!”长公主又气又急,问蔡允元,“方才不是还好好的”
蔡允元将皇帝查看了一遍,目光惶惶然,向长公主道:“圣上的高热未褪,仍在关口。”
长公主神色不定。
“何谓关口”豫章王忙问。
长公主看向他,神色缓下,道:“便是仍与先前一般,圣上正好转,然那药性太猛,以致有些反复,待得这烧热褪下,便无事了。”
说罢,她看了看蔡允元。
蔡允元并非愚钝之人,即刻明白过来,点头道:“正是,正是!”
豫章王的神色松下一些,脸上却全无解脱之色。
“圣上还要多久才能醒转”他问。
蔡允元道:“只怕最快也须得二三日。”
众人面面相觑,豫章王又问了蔡允元几句,蔡允元皆恭敬地答了。
“圣上会好转,公主切勿太过担心。”宁寿县主对南阳公主安慰道。
南阳公主轻轻地应了一声,手捧着胸口,眼睛却瞥向公子。
我亦瞅向公子,只见立在长公主身后,似无所觉,只看着龙榻上的皇帝,面色沉静。
蔡允元方才说提到关口,在场的人之中,除了他和长公主,便只有我明白是怎么回事。
在那些试药的病例之中,关口的高烧乃是关键且危险。它常常要持续两三日,能一次挺过去的人,大抵可恢复;而有几人,先出现好转之兆,继而又昏厥,反复折腾之后,支撑不下去,最终一命呜呼。
如今皇帝的模样,却正似那后者。故而长公主方才变色,已是感到事情不妙。
豫章王是长公主用皇帝的病能治好的由头哄来的,为了稳住他,此事自是不能让他知道。只见长公主又说了一番宽慰的话,吩咐蔡允元和内侍宫人好好照看皇帝,对众人说皇帝须得静养,不宜打扰,纷纷离开了寝宫。
“霓生,”走出殿门之时,公子忽而转头对我道,“今夜你切记跟在我身后,便向倒荀那时一般。”
我愣了一下,虽然他每次都这么说,但这话进入耳中,心中仍涌起暖意。
经过了慎思宫之事,我疑心公子对我身上的功夫有所察觉。但即便是这样,他也不忘这样交代我,把我的安危放在心上。
“知晓了。”我轻声道,笑了笑。
今夜这宫中人人注定不眠,豫章王去巡视宫门,公子和桓瓖也未闲着,随他同去。
我则被长公主留下来,说是圣上还未好全,我作为辅弼,不可离开他榻前半步。虽然我舍不得离开公子,但我知道长公主必然是还有话说。公子也未阻拦,对我说外面寒冷,让我留在殿中,说罢,随豫章王离开。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长公主不多废话,道:“如今之事,只怕圣上指望不大,为防万一,那权宜之计乃是势在必行。秦王已到了城外,无论梁王和皇后谁输谁赢,秦王都不会久等。那婚事,我也与昌邑侯商议过,只待诸事平定,便可与秦王议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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