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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海青拿天鹅

    我看了看虞衍,道:“多谢公子提点。不过妾更想知道那庐江的传闻。”

    虞衍喝一口茶,道:“也并非什么传闻,在下前不久经过庐江时, 恰在浔阳县住了一宿。”他说着, 停了停,“在下听夫人说过,夫人就是浔阳县人。”

    我神色不改:“正是。”

    “就在县城”

    我看着虞衍, 没有答话,微笑地给他又添些茶:“如此说来,公子住的是县城”

    “在下因得好奇, 在县城里打听了许久,却听里面的人说,城中并无倪姓。”虞衍道。

    我神色不改:“他们说的不过是现在。妾幼时, 已经随着父母阖家迁往乡中, 不过籍书仍归在了城中。”

    “在下也打听了夫人的夫家周氏, 那浔阳县城中倒是有周氏,不过无论哪家,皆无倪姓姻亲,也无近年新过世的年轻子弟。”

    说实话,我很是意外。

    浔阳那般鸟不拉屎的地方,离海盐甚远,我本想着自己只要不招惹事情,便不会有人有闲心去那边查问。不料如今还真的遇到了一个。

    不过我是不会承认的。

    我叹口气,道:“不想公子这般有心。不瞒虞公子,妾那夫君,并非浔阳人氏。妾不欲他人得知之后,从郡望猜得其身份,又生出许多流言烦扰,故而遮掩。妾着实惭愧,若早知道公子这般关照,便该早早与公子说清才是。”

    虞衍看上去并不全然相信,正要开口,我道:“不过虞公子今日登门而来也是正好,妾有些话,也要对虞公子说。”

    虞衍道:“哦夫人请讲。”

    我抿唇笑了笑,瞅着他,含羞带怯:“托虞公子之福,上次妾说起的那恶谶之事,近来妾多加思索,已然释怀。”

    虞衍一怔。

    我露出情深意切之色,道:“自从虞公子上回亲自登门,告知心意,妾这些日子每每忆起,皆心动不已。妾本以为公子听了那些言语之后,定然退避不及,再也不登门来。不料公子竟无嫌弃之色,仍三番两次示以亲近之意。难得虞公子一片痴心诚意,妾若再将公子拒之门外,岂不成了那无情无义之人妾思忖之下,以为公子既不在乎那恶谶,妾亦不可为之禁锢,决定明日便答应那媒人,与公子行六礼,成百年之好!”

    虞衍:“……”

    我眨了眨眼,追问:“虞公子意下如何”

    “这……”虞衍停顿片刻,倏而恢复镇定,“在下甚喜,只是此事关乎终身,还须从长计议。”

    我露出失望之色,叹口气,道:“妾知晓,如今虞公为公子择选了陆氏的良配,公子定然也心神向往,看不上妾了……”

    虞衍即刻道:“在下对陆氏无意,夫人切不可多想。”

    “哦”我淡笑,“虞公子既对陆氏无意,亦不想与妾成婚,如今却在这人人瞩目之时到妾这陋舍中来,又是为何”

    虞衍的神色有些僵硬,但仍保持自若:“自是因为在下对夫人一片痴心。”

    “虞公子,”我长叹一声,不再废话,“虞公子若以为这般便可将陆氏的婚事推了,未免考虑不周。”

    虞衍目光凝住。

    我欣赏着他那惊疑不定的神色,继续又喝一口茶。自打离开雒阳,我已经许久不曾在什么人脸上见过了。

    天下哪有那么多的情种。

    尤其是虞衍这样的经商之人。

    他能在短短几年内,将虞氏的漕运扩至全郡,绝非头脑容易犯浑的蠢货。虽然我觉得我生得不差,然而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我与虞衍自从认识以来,打过的交道数不完二十个手指头和脚趾头。或许他的确看上了我,但绝不会到宁可得罪陆氏也要娶我的地步。

    而他如今竟是这么做了,则说明,他乃是特地这么做给别人看的。

    想来,这也是无奈之举。他不想娶陆家的闺秀,又一时找不到别的理由不娶亲,最简便的办法便是说他看上了别人。如此一来,便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人选。海盐的民风虽较别处开明,但虞衍平时能见到的良家女子也着实有限,看来看去,跟他有些往来,年纪相当,又不至于招惹了便要缠上清白官司的妇人,可不就只有我

    先贤有云,寡妇门前是非多,诚不我欺。

    至于先前的那媒人,自然也是他要把戏作足。这是毫无风险之事。他只想闹出些风声。虞府定然不会同意这样的婚事,有一万种手段搅黄,那么他大可扮个痴情郎,与家中磨着。陆氏是个极好脸面的门第,如知道他与一个寡妇不清不楚,定然会将这婚事否了。

    不想,我一口回绝了。这对虞衍而言乃是失手,故而张郅来搜私盐的那夜,他顺道来与我一番长谈。

    当然,我起初并没有把此事往这个方面想,虞衍上回在这雅间中说的那番话颇有些真挚之意,我几乎信了,心中还曾为拒绝他而颇感到遗憾。直到后来,我发现他就算被我说的那恶谶之事吓得不轻之后,也仍然有意地在别人眼中维持暧昧,我便察觉到了此事不简单。

    我想,人太聪明就是麻烦,好不容易有个过得去的郎君来追求,我却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做不到,人生总是如此惆怅……

    话说回来,对于虞衍这样精明的人来说,一件本该利落了解的事,变得拖泥带水不清不楚,本身便说明有鬼。

    本来,我本着讨好地头蛇的心思,并不想当面揭穿,但虞衍如今的作为,已然到了给我惹麻烦的境地,便不可再放任不管。虞府先前之所以不曾来找我麻烦,大约是因为虞善一直在钱唐养病,无暇理会风言风语。而如今,虞衍有了抗婚之举,我想虞府来找我麻烦,定然不会再等。

    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想要自保,当然还须从虞衍入手。

    虞衍虽年轻,却不亏是个做大生意的,很快,那脸上的异色便平复了下去。

    “在下不明夫人之意。”他不置可否,“夫人不若说说,在下为何不想与陆氏结亲”

    我说:“自是因为生意。虞公觊觎陆氏声势,欲借联姻之机,将漕运生意与陆氏合并,可在虞公子看来,此事无异于将虞氏数辈心血拱手让人,故而对此事极力抗拒。”

    虞衍看着我,目光动了动。

    我知道我说中了。

    陆氏与虞氏一样,也经营漕运,并且还做得不小。如今扬州的漕运之中,最大的产业便是陆氏名下的。虞氏对陆氏的一向颇有攀附之心,不过陆氏那样的高门,也从来不是做赔钱生意的。比如虞善要给虞衍找的那位新妇的父亲陆融,手中掌管这陆氏的漕运,乃是个不利不起早的人。钱唐至外海的漕运兴旺,陆融一向眼红,此番在联姻,便是起了吞并的心思。而虞善岂不知道陆融的心思,他之所以与陆融一拍即合,则是看中了陆氏在官场上的人脉。

     




135.前夫(上)
    我讶然。闪舞

    说实话,这话我其实听了挺受用。不过看她那一脸鄙夷的样子, 我万万说不出道谢的话。

    “夫人说要与妾说话, 不知何事”我问。

    虞琇则似乎什么也没听到,把玩着她的便面。旁边的仆妇则开口道:“昨夜里,我家二公子可是到了这馆中”

    “正是。”我说。

    “来做甚”

    我看着那仆妇, 笑了笑:“不知夫人问此事做甚”

    仆妇依旧拉着脸:“你只管答来便是。”

    我耐着性子, 道:“前番妾这馆中与虞公子手下的漕商有些生意往来, 虞公子乃是来过问。”

    “就是为此”仆妇问。

    我说:“是不是, 二位去问虞公子不就知晓了”

    “撒谎。”这时,虞琇冷冷地打断, “昨夜文长来此, 分明是因为他前些时候去了浔阳, 拆穿了你的身份。”

    我心想这虞琇果然是有备而来, 想来今日是不能轻松了结了。

    “拆穿说不上,昨夜虞公子确曾问及妾家事,妾皆一一解释。”我说。

    虞琇冷笑, 片刻, 看了看仆妇。

    仆妇语气严厉:“倪氏, 你莫猖狂, 你那些事,我家夫人都查清了。”

    这说话的气派, 比长公主还威风。

    我心里翻了个白眼。

    “不知夫人查清了什么”我不慌不忙。

    “自是你那底细。”仆妇道, “去年浔阳重编户籍, 夫人派人前往查审, 鳏寡之户中,并无倪姓。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

    我有些诧异,心想这虞琇倒不是个傻子,她的丈夫在州府当官,果然比别处有能耐多了。不过我并不怕这样查,因为我当年去做籍书的时候,将我的名字记在了一户倪姓人家的下面。重编户籍本就是浩瀚繁杂之事,疏漏百出乃不鲜见,府吏不会去一人一人核对有无,一些外嫁或者外出多年的人也时常照管不到。我那籍书上切切实实地落着官府的印,货真价实。就算真有浔阳县府的人在跟前,他们也不能否认。因此,只要我抵死不认,最多也只能算是当时给我写籍书的人弄错了。

    “竟有这般事”我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可妾确实是那浔阳人。”

    仆妇道:“夫人问的可不是你出身何处,你倒说说,你那夫家在何州何郡”

    我说:“阿媪问这么许多,莫非是要替官府做事”

    “你不说”仆妇冷笑一声,“你不说便是心虚。倪氏,你并非寡妇,夫家仍在。你到这海盐县里,乃是另有隐情。”

    我很是诧异。想来虞琇和这仆妇也是枕边小书看了不少,竟能拓展出这般思路。

    “罢了。”许是看我一时没有说话,虞琇缓缓道,将仆妇的话打断。

    “倪氏,”她正色道,“你这事,无论有何苦衷皆属作奸犯科,一旦官府知晓,乃是坐牢的大罪。”说着,她语声放缓,“不过我今日来此,亦不是为了为难于你。只要你答应我另一事,此事便你知我知,不出此门,如何”

    我问:“不知夫人要妾答应何事”

    虞琇道:“我那二弟年纪尚轻,许多事不过凭着一时兴趣,实教家中头疼。我听说他曾派媒人到这万安馆来登门说亲,简直胡闹。倪氏,你只要答应我不再与文长来往,你便仍可在这海盐县安然无事,继续开你的客舍。”

    原来如此。

    我心里好气又好笑。说了这么多,原来是为了吓唬我一顿。虞琇不愧是生意人家出来的,无本买卖做起来倒是顺手。我本打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躲则躲。不过事已至此,她亲自上门来又是羞辱又是威胁,已经算是撕破了脸面,我若不如她所愿做个狐媚妖妇,岂不是亏了

    我看着虞琇,抿唇一笑。

    “夫人所言句句在理,”我说,“不过妾也有些话,要与夫人说。”

    “甚话”

    我没回答,却瞅了瞅那仆妇。

    仆妇愣住。

    “你且退下。”虞琇犹豫了一下,对她说。

    仆妇只得应下,看我一眼,走了出去。

    待得门关上,虞琇道:“现在可说了。”

    我说:“妾亦明理之人,方才夫人所说的利害,妾亦是知晓。”

    正当虞琇露出得色,我继续道:“夫人亲自登门,妾岂敢不愿。虞公为虞公子议的婚事,妾也听说了,陆氏那般良配,错过确实可惜。只是妾近来这馆中着实艰难,欠下十金巨债。夫人若可为妾解难,妾不但与虞公子一刀了断,还可教虞公子答应婚事,绝无反悔。”

    虞琇:“……”

    她是个久居深闺的妇人,想来不曾被什么人勒索过,终究沉不住气。

    “你这个……不要脸的妖妇!”她气愤又震惊,脸色发白。

    我不以为然,眨眨眼:“夫人不愿”

    “痴心妄想!”虞琇断然道。

    “可虞公子非妾不娶,如何是好”我眨眨眼,“虞公子的脾性,夫人不是不知。就算夫人将妾送了官,虞公子一旦知道真相,迁怒夫人,只怕那婚事便再不得提。虞公子待妾情深义重,曾与妾指天立誓,若有变心,天打雷劈。这海盐县城中,亦只有妾能说动虞公子。”

    虞琇冷哼:“你以为我会信”

    “哦”我不紧不慢道,“夫人若不信,今日来万安馆做甚”

    虞琇:“……”

    她的神色并无变化,不过她那紧攥着便面把柄的手指则暴露了她的心绪。

    这城中的事,没有什么瞒得过万安馆的茶客。

    虞氏和陆氏的婚事,是虞琇保的媒。在陆氏那样的高门面前,虞氏并非什么排的上号的门第,虞琇当年能嫁给陆氏,乃是虞善费了好大的劲才促成的。此番也一样,陆氏能看上虞氏,除了陆融想把手伸到这边之外,还多亏了虞琇大力促成。如今两边皆对此寄予厚望,一旦婚事告吹,虞琇不仅脸面丢大,还会被夫家那边埋怨,对于一个一心想增光添彩的人来说,好事变坏事,无异于杀人放火。

    所以,她就算再看不上,如今也急着亲自登门来见我。

    “你不怕我将这话告诉文长”她低低道,似乎咬着牙。

    我说:“夫人可但说无妨。不过夫人须知晓,就算妾嫁不成虞公子,他亦不会去娶陆氏。夫人此举,乃是断了后路。”

    虞琇盯着我,没再开口。

    正当无话,这时,门忽而打开,虞衍匆匆走了进来:“倪夫人!”

    看到他,我心底松了一口气。

    昨夜虞衍离开之后,我曾告诉阿香,往后若有虞氏的人上门找麻烦,她便去把虞衍找来。阿香干过一次这样的事之后,果然熟稔,虞衍来得很是时候。

    不过他来了,这消遣便结束了。

    “虞公子。”我起身,仪态万方地一礼。

    虞衍随即看向虞琇,神色不定。

    “长姊来此做甚”他问。

    虞琇瞥了瞥我,我神色自若。

    “自是听闻这馆中的茶好,过路时顺道来品一品。”虞琇脸上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却看着他,“文长又来此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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