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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海青拿天鹅

    老钱道:“夫人所言极是,我等知晓了。”

    阿香却神色犹疑,道:“夫人话虽如此,那虞公子乃是海盐大户,连县府都要看他面色。下次再遇得今日这般事,莫非夫人也不想请他出面”

    我说:“你怎知今日之事,非他出面不可”

    阿香愕然。

    我正色:“日后若须得请虞公子出面,我自会去请。虞氏那般人家面子虽大,却非我等轻易招惹得起。万安馆这般小户生意,开门关门不过他们喜怒一念之事。阿香,你在海盐多年,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阿香想了想,颔首,不再有异议。

    他们二人退出去之后,我从案前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

    今夜之事,好歹是过去了。我一边放松着思绪,一边想,那个最要紧的司盐校尉还没有来到海盐,便给我找了这么大的麻烦,想来侯钜的确是着急了。

    本着那自求安稳之心,这两年来,我一向纯良,人畜无害。不过,那是别人与我相安无事之故。暗箭难防,如今既然有人不想让我好过,我若一味装软退让,则容易让人得寸进尺,后患无穷。

    侯钜么……

    我给手指松着骨,望着案上火光微动的油灯,心中冷笑。

    我并不担心那个给侯钜出馊主意的人会再给我找麻烦。侯钜这个人混迹官场多年,自有权衡利害的本事,司盐校尉他惹不起,虞衍他也同样惹不起,不会不看虞衍的面子。

    故而第二日,我如先前所言,带上小莺,重新又收拾了行囊往乡下去。

    临行前,我对送出门来的老钱和阿香道:“寒食前后,馆中便全交与你二人,若有应付不得之事,便派人去告知我。”

    二人经过我昨夜那番许愿,如今俨然精神抖擞。

    阿香笑道:“夫人放心去吧,此处有我等在,必是安稳。”

    我莞尔,又将馆中之事交代一番之后,与小莺登车而去。

    到了海边的时候,恰恰到午时。这地方,昨日才来过,不想恰恰刚过一日就走了回来,连打扫都不必。

    为我驾车的仆人叫阿冉,我让他去庖厨中生火,将万安馆带来的饭菜热一热。而后,我从屋里拿出昨日未翻完的那本书,到院子里去看。

    翻没多久,院子外忽而传来一个声音:“可是倪夫人回来了”

    那是郭维的兄长郭老大的声音。

    海边的屋宅,不像别处那样讲究,所谓院墙也不过是矮篱笆柴扉。我抬头看去,一眼便望见了郭老大短小精悍的身影,跟在他身后的,还有郭维和阿泰。

    小莺忙去开了门。

    郭老大进来看到我,笑呵呵地拱手施礼:“在下方才见夫人车马停在了外面,便知道夫人回来了,特来拜访。”说罢,他让阿泰上前,将手中的两盒海产奉上。

    “昨夜若非夫人出手,犬子几乎闯下大祸。”郭老大道,“区区薄礼,聊表谢意,还望夫人不弃。”

    “不过举手之劳,郭老大客气作甚。”我亦笑,不客气地让小莺接了礼品,请众人坐下。

    郭老大三四十岁,比郭维的年纪要大上许多。他的身形虽不高,但颇为干练,一双眼睛精光四现,见了客人永远带三分笑,说话和气。我与郭老大打的交道不如郭维多,但毕竟他和郭维是一家人,不算陌生。

    小莺将煮好的茶端上来,阿泰瞅着她,唇角抿了抿。

    “我今晨回到家中之时,才听二弟说起此事。”寒暄一番之后,郭老大感慨道,“在下惭愧,险些给夫人招惹了麻烦,左思右想,着实过意不去,正想到城中登门道谢,不想夫人却来了。”

    我微笑,拿起杯子,抿一口茶。

    其实我之所以来此,除了此乃原先计议,亦是为了见一见郭老大。如今他主动上门,倒也省了我一番气力。

    “昨夜能过关,其实也并非妾一人之力。”我说,“幸好虞公子路过敝馆,路见不平,那张县尉才不曾纠缠许久。”

    郭老大颔首,正待说话,郭维在一旁忽而道:“那不见得。”

    众人皆讶然。

    只见他悠哉地喝着茶:“昨日夫人妙计,他什么也不曾搜到。就算虞衍不曾出面,他也自会无趣离开。”

    这话大致不错,但我并不打算赞同。

    “那可未必。”我不紧不慢道,“有一事,我昨日甚想问老三,不过不得空闲。”

    “哦”郭维道,“何事”

    我没有答话,转头吩咐小莺,让她和阿冉去附近的乡里中买些酒食来。小莺应一声,把茶放下,转身走开,去叫阿冉。

    待他们二人出了门,我看向郭维,




130.暗箭(下)
    小莺和阿冉提着酒食回来的时候, 郭老大三人已经离开了。

    “怎就走了”小莺望了望海滩那边,有些失望之色,“我还买了许多回来。”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方才阿泰跟着离开的时候,也是这般神色, 东张西望的。

    “买多了有甚要紧。”我说,“他们不吃, 我们自己吃了便是。”说罢,我让阿冉将酒食都放到庖厨里。

    乡下的日子甚是悠闲,没有客舍中的琐事打扰, 我每日或是看书, 或是到海边逛,午睡一场,睁眼已经到了黄昏。客舍那边, 老钱每日派人来禀报,无甚大事。不过他告诉我,虞衍到万安馆中去了两次,一次是路过用个便饭,一次则来意不明, 进去后见我不在,什么也不曾说,转身走了。

    我听着, 心里有些无语。

    幸好我走得及时, 这虞衍大约为所欲为惯了, 不知避嫌为何物。

    海盐这样的小城,有一点什么什么便会传得处处皆知,那晚的事,八成早已经传开。若被人看到我与虞衍会面,只怕风言风语要再也压不住。

    而郭家兄弟自从那日来过之后,我再也不曾看到他们。倒是他们离开后不久,阿冉跑来说有不少官兵去了郭老大家中,像是要拿人,但人都不在。那些官兵似乎很不甘心,于是咋咋呼呼地又往四处的乡人渔户家中搜,闹得鸡飞狗跳又打伤了几个人之后,扬长而去。

    “夫人,”小莺一脸惊惶,“他们这般岂不成了逃犯,还能回来么”

    我说:“官府说他们是逃犯便是逃犯放心好了,定然能回来。”

    两日之后,我终于得到了老钱传来的消息,司盐校尉要来了。他说万安馆的客商里,有人看到了司盐校尉的车马仪仗出了嘉兴,往海盐而来。

    带话的仆人有些疑惑,道:“嘉兴到海盐有水道,乘舟快两倍不止,这校尉怎走陆路”

    我笑了笑:“那谁知晓。”

    其实我自己就知晓。沈钦此人我虽未见过,但其人事迹,我在桓府中还是听说过一些的。他和沈延差不多,也是个喜欢排场的人。闪舞皇帝登基之后,沈氏得势,沈钦虽一直在老家看守祖产,却也过得跟半个诸侯一样。就算是从田庄去一趟城里,他也要仆婢成群前呼后拥,唯恐别人不知。他如今一下做了大官,自然也要有大官瘾。嘉兴到海盐这一路上,有不少乡邑,若走水路只怕全要错过,对沈钦而言乃是得不偿失。

    故而此事,唯一让我觉得奇怪的,就在于沈钦。

    他怎么看也不是个秉公执法专治贪官的清廉之人,可看他一路过来的这些传闻,所到之处皆督查得力,大有扫尽天下不平之势。

    这着实让我感到十分有意思。唯一能解释的,便是朝廷果真缺钱了。东南盐政乃是朝廷岁入大项,从此处下手乃最是便捷有效。高祖的分封之制,至今给朝廷留下的后患已是日益明显,拆东墙补西墙,恐怕总有支撑不住的一天。

    当然,这并不是我需要关心的。

    我关心的,是郭家兄弟动手的事。

    果然,仅仅过了一日,老钱派人来告诉了我一件大事。司盐校尉在来海盐的途中,遇到了土匪袭扰,

    “袭扰”我露出诧异之色,问,“那司盐校尉可伤着了”

    “不曾,”仆人道,“那司盐校尉带了许多扈从,未曾受伤,只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到了海盐县城之后,他也不才能够住进县长为他腾出来的官署,而是住到了客舍里去。”

    “哦”我问,“客舍哪间客舍”

    “聚贤居啊。”仆人八卦得兴起,“夫人,那杨申跟司盐校尉还真是远房亲戚。司盐校尉还未到城中,杨申便跟着县长县尉他们迎出了二十里外。”

    我想了想,又问:“那司盐校尉的随从很多么有多少”

    仆人道:“那可不少,我等去看热闹的时候,只见那路上走得黑鸦鸦一片,总有百余人,个个穿得威风,精神抖擞,啧啧……果然是京城里来的。先前那些土匪也真是,见得这般阵仗还要打劫,也不知怎么想的。”

    我心里打着主意,笑笑,没有多言。

    第二日,我告诉小莺和阿冉,我夜里梦到了亡夫,要到绿水庵去闭门清修两日,为亡夫祈福。

    绿水庵在海盐城外,是方圆百里的最大的比丘尼寺院。里面有专供各路信女们清修的客舍,幽静安逸,五十钱便可包下一处小院上一日,且还有三餐斋饭可供。

    每逢我有事要离开海盐的时候,我就告诉众人我要到绿水寺去清修,借此离开。故而这个地方我去过几次,二人皆无异议,午后,待我收拾了行囊之后,阿冉驾着马车送我过去。

    管客舍的比丘尼与我已经是熟识,我一向大方,每次都给六十钱一晚,条件是莫来打扰,这次也不例外。这寺院名气不小,来清修的人自也怀着五花八门的目的,那比丘尼见多识广,是个通透的人,只要有钱万事好说,从不问七问八。她笑眯眯地收了钱,将我引到一处小院里,念一声佛,然后为我关上门。

    小莺和阿冉都已经离开,我身旁终于再也没了旁人。

    我走到屋里,首先将随身的包袱打开,取出一套粗布衣裳换上,而后,又取出易容之物。没多久,我照着镜子,只见里面的人已经是一个肤色暗黄其貌不扬的乡下中年妇人的模样。

    看着镜子里的人,我又走到天光下照了照,修饰一二,觉得无碍了,放下心来。

    天色不早。我将院门闩上,而后,翻墙出去。

    海盐是个小地方,并不似雒阳那样就算乡下也道路纵横,车马往来不绝。幸好绿水寺离县城并不远,我走了半个时辰之后,已经望见了城墙,在关门之前进了城。

    聚贤居和和万安馆,一个在城西,一个在城东。我进了城之后,径自往西而去。

    看得出来,今日大概是杨申人生中最威风的时候。我还未走到聚贤居,才到街口,就被军士拦了下来。那些人穿着北军的服色,让我忍不住看了好几眼。时隔三年,如今在这里遇到,着实让我有些恍然之感,心中则更加觉得我先前猜测无误。这沈钦一个司盐校尉,皇帝却动用了北军给他护卫,想来他要干的事的确不会讨喜。

    “这位将官,”我好言好语地说,“妾的舅父杨五,家宅就在这条街上。妾今日从乡中来看他,还请将官放行。”

    那军士道:“我等奉命把守此处,不可放行,你绕道往别处过去。”

    我唯唯诺诺,只得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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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失火(上)
    我有些心神恍惚。

    我没有想到,在这个地方会碰到桓瓖。

    心中又是惊诧又是狐疑。他来这里做什么难道……

    念头出来, 我立刻觉得不可能。这三年来, 我一直小心翼翼,连曹叔和曹麟他们都没有能够找到我, 更不要提别人。至于公子,他如果要找我,那么他定然会亲自来,而不是借桓瓖之手。

    我心中不定,原本想来看看沈钦便去干正事,如今那事跟桓瓖比起来, 却是无足轻重了。我只得继续待在窗下,摒心静气地听下去。

    桓瓖道:“侯钜在海盐经营多年,积累甚巨。凡有业者,必有账册记录出入,侯钜必也不例外。”

    “账册”沈钦叹口气, 道, “这侯钜当真奸猾,别处的污吏, 我等未到之时已得密报, 顺藤摸瓜一查便有。这侯钜却是小心, 至今不曾露一点马脚。只怕我等要找他的账册也是艰难, 总不能无凭无据便去他府邸中强搜。”

    “账册不过最便捷之法, 能找到最好, 若无头绪, 亦不必局限于此。”桓瓖道,“侯钜比别人精明,君侯切不可操之过急。查验那证物之事,我严令手下不得声张,侯钜定然还不知晓。君侯不若暂且在这海盐城中住下,示以善意,心平气和与之周旋,待其放下戒心之后,定然会露出破绽。”

    沈钦听了这话,似乎有了主意,道:“如此也好。”说着,他感慨道,“不想这区区海盐,竟是如此棘手。还是圣上圣明,若非圣上派子泉领兵随行,只怕我已丧命于宵小之手。”

    桓瓖谦道:“君侯过誉,此乃在下分内之事。”

    沈钦这话有几分怨气在,我听着,却觉得心安定了一些。离开雒阳之后,我一直打听着朝中的动静,知道三年前的宫变之后,桓瓖亦受了重用。去年左卫将军桓迁因病退下,皇帝便将桓瓖拔擢,继任此职。左卫将军乃是禁卫要职,执掌精锐,非皇帝信任之人不可任。

    皇帝竟将桓瓖派来护送沈钦,自然可见此事要紧,且难免危险。

    沈钦道:“圣上心急,我亦是知晓。近来我每每躺下,总忆起圣上卧病之态,夙夜难眠。”说着,他压低声音,“在嘉兴临行时,我接到京中来信,说圣上又……”

    那声音太低,我听不清。

    只听沈钦又重重叹了一声:“此番我等出来,若不早些回去,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圣上一面。”

    桓瓖道:“圣上乃天子,有上天护佑,君侯莫太过担心才是。”

    “话虽如此,我岂可不担心。”沈钦道,“太子尚年轻,且性情宽厚。如今太后不在了,圣上若再撒手,太子可如何是好日后你我只怕担子不轻,还须勠力尽心才是。”

    这话虽忧虑,却颇为语重心长,仿佛在展望鸿图远景。

    桓瓖道:“君侯此言甚是,晚辈铭记。”

    我还想再多听些,这时,不远处有些动静,仿佛是有人往屋后来了。这院子甚小,没有万无一失的藏身之处。虽然不甘心,我也只好避开,在那些人来到之前,悄然返回。

    回到那空客舍之后,我没有将衣裳换上,而是沉下心来,将方才听到的事梳理了一番。

    沈钦和桓瓖二人的言语,最要紧的部分,自是他们提到了皇帝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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