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海青拿天鹅
其实,皇帝能活到现在,我一直觉得着实不易。当年在太极宫,蔡允元与我透露过,他那药可吊命而不可延寿,虽然能让皇帝一时恢复康健之态,却乃是以耗损元气为代价。服用之后如烈火浇油,薪柴越少,燃尽越快。皇帝康复之后,蔡允元当上了太医令,这两年来定然是费尽了心思。但看来现在已经到了连蔡允元也无能为力的时候。
当今的太子是当年的城阳王,沈贵妃的儿子。将来他成为新帝,沈氏作为外戚,风光可想而见。沈钦如今能在桓瓖面前说出这样的话,亦是因得于此。
至于桓瓖说,要沈钦心平气和地在海盐住久些,好寻出侯钜的马脚……这想法固然是正道,但我当然不能让他如愿。
我原来的思路甚是简单。沈钦既然先前在别处办了些人,那么来海盐,必也是抱着找茬的心来的。不过侯钜这人既然能安然在海盐待了许多年,那也是有几分本事的,为防止沈钦能耐不够被侯钜糊弄过去,我便须得自己加点料。
杨氏兄弟佯装打劫时落下的那刀,自是我夜里潜入县府偷的。除此之外,我还打算今夜就在这聚贤居放一把火,让沈钦打心底坐实侯钜的谋害之心,然后将他拿下。此法的好处在于简便而安稳,我起个头,让沈钦慢慢去做。反正就算万一让他见到了我,他也不知道我是谁。
而桓瓖出现,则大不一样。
桓瓖虽是个纨绔,却绝非蠢货。他决意要查侯钜,便定然会查到那天夜里张郅去万安馆搜捕私盐贩的事,那么一来,我便难保要跟他打上交道。我绝对不可在他面前露脸,所以,我不仅不能让他们在海盐久留,还必须在桓瓖查到万安馆之前,把此事了解。想来想去,既然沈钦急着想回雒阳,那么最稳妥的方法,便是辛苦辛苦侯钜速速把事情都败露出来,好让他们结案滚蛋,皆大欢喜。
思索一番之后,我不再停留,带上那身粗布衣裳,借着夜色,翻墙遁出聚贤居。
桓瓖说得没有错,凡有产业者,必有出入账目。侯钜这样的人也不例外。他作奸犯科无非是为了敛财,若无账目,他便无法掌握资财之数,故而必有一本记录往来的账册。
如今虽风头正紧,然而沈钦刚到海盐,据方才桓瓖所言,沈钦应当未曾对侯钜展露出手段。人皆有侥幸之心,侯钜就算警惕,定然也是相机而动,不会马上将账册销毁。故而我既然要帮桓瓖一把,重中之重也就在这账册上。
至于那账册的下落也并不难猜,定然就在侯钜的手上。侯钜疑心颇重,这样重要的物什,交给什么人保管都不如自己拿着才安心。
于是,我离开聚贤居之后,径自往县府而去。
县府在
132.寒食(下)
庖厨的方向, 浓烟滚滚, 夜里,屋顶上的火光尤为显眼, 估计整个海盐县城都能望见。
我为了保证这势头, 下得十分足,恐怕就算这府上的人都一起去救火, 也要忙碌上好一阵子。
此举用意有二, 其中之一,乃是把侯钜夫妇引开,让我好好地搜一搜这房子。
但侯钜没有如我所愿。管事来禀报火情之后, 何氏坐不住, 要侯钜跟她去看一看。侯钜本也是这般想, 我已经听到了脚步声往门外而去,不久, 却又停住。
“你去看看便是, 我留在此处。”侯钜道。
何氏埋怨了两句, 随即走开。
我心中不禁有些失望, 随即又更有了信心。连家中失火也不能让他离开,这屋子里果然有名堂无疑。我想了想,觉得自己也不必费力去搜了,让侯钜自己将那物什带出来看看更合适。
聚贤居距离官署不算远,那里面的人不到一刻便可赶过来。
宅里的人大多被火情吸引了去, 这个地方就更不会有人来巡视了。我不再藏着, 从怀里掏出装的小瓶子, 在主屋四周设好了点火之处,又不紧不慢地拿出火石,打火点上。
虽是春夏之交,但最近几日不曾下雨,物燥易燃。这屋子乃是木构,火苗很快从廊下蔓延而起,舔上窗台。侯钜坐在屋子里,对外头烧起的火浑然不觉。首先发现的,是来向侯钜禀报火情的仆人。只听他惊慌失措地大喊:“主公!屋子着火了主公!”
侯钜起初还以为他说得还是庖厨,但发现火光的时候,也显然吃惊不小。他一边喝令救火,一边急忙跟着仆人跑门,但没多久,他似想起什么,又折了回去。
我就在正门不远处的树丛里观望着,只见他再跑出门的时候,怀里抱着一卷书册,厚厚的。
这就对了。
侯钜到底是个放不下的人,即便手中这物什是那能陷他于绝境的罪证,他也舍不得就这样让它毁去。
他要离开,我自然须得跟上,穿着一身玄衣却是不好行动。于是我躲在院子里的树丛后,将那身粗布衣裳拿出来,正打算换上,忽然,又听得一阵嘈杂。望去,却见是何氏匆匆走了回来。
“怎会失火了快去救火!”她的神色看上去比侯钜着急多了,对着身边的仆婢又打又骂,“我那些珠宝细软哦!丢了一样我教尔等纳命!”
仆婢们被驱赶着,只得赶紧去取水救火。何氏扯着侯钜哭哭啼啼道,“你就知道你那些什么书什么账!从那屋中出来,怎不将我那些物什也带出来!”
侯钜不耐烦,正开口斥了两句,这时,一个仆人匆匆来报:“主公!夫人!司盐校尉那边派人来了,说是看到官署这边的火情,要来助主公救火!”
我躲在院子的树丛里,能望见侯钜听到这话事,侧脸上面色一变。
心中不禁有些欣慰。桓瓖不愧是被我带着干过大事的,究竟学到了些鸡贼的本事,知道抓住时机浑水摸鱼。他愁着没有来搜县府的时机,我送上一个,他马上就抓住了。
“你去将那些人拖住,越久越好!”他急忙对何氏道。
何氏亦神色不定:“那可是司盐校尉的人,我如何拖”
“随便说些什么,哭诉哭诉也好!”侯钜说罢,从仆人手中接过一个灯笼,令他们去救火,自己则朝另一个方向离开。
我已经换好了衣裳,亦不再耽搁,即刻从树丛里走出来,装作是去救火的仆婢,快步跟上。
侯钜要去的地方,是后园。他独自前行,身旁一个人也没有。
我悄无声息地跟在他后面,只见他步伐匆忙,没多久,走到一处僻静的角落里。当我看他将灯笼扒开,从里面取出蜡烛的时候,心底明白此人终于还是开了窍,疑心前后这些事必是有鬼,为防万一,只能即刻销毁那物什。
正当他专心做事之时,忽然,像是察觉到了动静,猛地回头。
我站在他身后,冲他一笑,将手中的药粉朝他面门撒去。
第二日,整个海盐县都被一件事震惊。
县长侯钜勾结匪盗,贩卖私盐,作恶一方,如今人赃并获,被司盐校尉收监。与他一同被拘的,还有县尉张郅等一干县吏。
消息传出来,海盐县中一片哗然,就连在绿水寺里清修的我,也听到了传闻。
老钱特地来找到我,将此事细细禀报。
“哦”我惊讶道,“如何人赃并获”
“这正是奇异之处。”老钱神色兴奋,“昨日夜里,县长那府邸中突然起了大火,连我等在万安馆都能看到。司盐校尉便派护卫他的桓将军去县府查看,帮忙救火。就在桓将军领兵上门之时,县长也不知是撞了什么鬼,被发现倒在了后园之中,手里还紧紧抱着一本账本。那账本之中,一条一条记得明明白白,都是他平日倒卖私盐、贿赂销赃之事!”
“竟是如此”我喝一口茶,“这火是怎么起来的”
“我听说是昨夜里刮大风,那县长家的庖厨里的窗不曾关稳,灶里有未燃尽的炭,火星飞出来落到了旁边的柴草堆里。也是因为这大风,县长的院子被刮下了一只灯笼,里面蜡烛烧将起来,把那屋舍也点燃了。”
“如此。”我说,“想来是天意了。”
“县里的人都这么说。”老钱道,“夫人,你说怪不怪县长平日为人比狐狸还精,竟会连人带赃撞到了人家手上,连查都不必查就被抓住了!听说那账册中记的还不止这些,顺着查下去,只怕不止海盐县府,连郡府、州府里都要有人倒霉。”
“县长一向横行乡中,不想竟有今日。”我感叹道,“真乃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说罢,我双手合十,闭眼念了一声佛。
老钱也摇头,道:“谁说不是。”
我又拿起杯子,喝一口茶:“这司盐校尉果然了得,也不知道他接下来如何安排,还留在海盐县么”
老柴道:“听说此事重大,他在海盐审问之后,要将一干人犯押往郡府,想来过了寒食便会离开。”
寒食节就在两日后,闻得此言,我心甚慰,微笑:“原来如此。”
“夫人,”老张道,“小莺昨日回馆中,说夫人要在这庵中过节”
我颔首:“正是。”
“夫人这是何苦。”老钱道,“毕竟是过节,这山中寂静荒凉,夫人一人留在此处,总不像回事。夫人想要为先公祈福,也不急于这一时,待过节之后再来,岂非两全”
我叹口气,道:“非我执拗,只是那日先夫托梦与我,着实让我忆起了许多从前之事。每到寒食,他总要亲手做好香糕,带我去踏青。我每每看到那般热闹之景,便总要想起这些来,心中难受。倒不若留在这庵中,伴以青灯古佛,倒是宁静。”
老钱虽没有听过我胡诌过往,但仆人们一向猜测不少。我这样说出来,他也没有很是惊讶,片刻,脸上露出了然之色。
“既如此,我回头令馆中送些素糕来,夫人独自在这庵中,万要保重。”他说。
我笑笑:“如此,你费心了。”
如我所言,寒食节前后,我都待在绿水庵里,甚至连院门也没有出过一步。
我带了些书来,每天不是看书便是睡觉,醒来吃吃糕点烹烹茶,甚为悠闲。
寒食节过去的第三日,我听说沈钦带着大队人马,羁押着人犯,浩浩荡荡离开了海盐,往郡府去了。
我便也不再多留,收拾物什回万安馆去。
仍旧是阿冉和小莺乘着马车来接我,路上,小莺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全是寒食节里发生的事。
“夫人这些日子不在,可
133.前夫(上)
我回到万安馆之后, 又恢复了从前的日子。
每日,我睡到天色大亮才醒,慢吞吞地洗漱用早膳,而后, 到堂上去,一边算账一边听老金说书,或者听宾客们东拉西扯的闲话。到了午时, 我又用点膳,而后去小憩。待得午后醒来, 我便烹烹茶看看书, 而后再去一趟堂上。磨磨蹭蹭到了夜里,整日大约就算结束。入睡之前,我照例会忍不住拿出公子的那些书法来观赏观赏,肖想一下他此时在做些什么事, 而后, 带着这点念想入梦。
日子一天天过去,寒食过后, 海盐县城的商贩日渐频密, 我也跟着忙碌起来。万安馆中时常人手不够,我便也只好放下手上的那些闲事, 到各处去帮忙。
万安馆之外,海盐县城中的事态亦很快安顿下来。侯钜被捕之后留下的空缺, 乃是众所周知的油水肥厚, 故而很快就有人补上了。新县长姓柏, 据说是朝廷直接委任的,与扬州的各大门第和京中有些关系。我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特地去查了他的来历,原是个士人出身的小吏,后因为取了乡中大户出身的妻子,一时间有了钻营资本,凭着各处的关系,终于得了这么个位子。此人显然十分识时务,来到海盐后,他做的就与虞善和虞衍结交。而后,他发布告示,说朝廷一意整顿盐政,任何人等,一经发现倒卖私盐,必坐以重罪云云。
私盐贩子们都是市面见多的,见柏县长如此声势,自然要避其锋芒观望观望。一时间,海盐县城的私盐生意竟似绝迹了一般。
郭老大是个颇有手腕的人,柏县长才来不久,他就打通了县府的关系,一家人光明正大地回来了。只不过就连他们,也暂时不做私盐,每日就四处卖卖鱼,仿若良民。
他们回来的那日,郭维就来找到了我,说要结清寒时节的鱼获钱。我当即跟他对账,算数的时候,郭维在一旁看着我,眼神颇为意味深长。
“老三有话说”我问。
郭维仍双手抱着胸,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道:“我在想一事。上回夫人说闲暇便要教我生意之事,也不知何时才教”
我知道他是个没脸没皮的,面不改色。
“我说过了,老三自己就精通生意,何须我教。”我说。
郭维不以为然:“我那点本事,与夫人比起来。闪舞提也不值一提。”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没有理会,继续算账。
郭维却似乎不想放过我,凑近前来,低声道:“夫人交与我等的那柄刀,是从何得到”
我看他一眼:“老三莫非后悔了”
“不过问问。”郭维道,“我向来有事必当,何曾后悔过。不过我一向不做不明不白之事。自然要问问夫人。”
“自是捡来的。”我将账册翻一页,不紧不慢道,“见老三用的上,自当奉送。”
郭维:“……”
“所以我说夫人是个做生意厉害的。”他弯弯唇角,“什么都难不倒夫人。”
我也笑笑:“老三过誉。”
月余之后,当侯钜的事渐渐在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中淡去,海盐县城中又传开了另一件事。
虞善的母亲薛氏七十大寿,虞善为此大摆宴席,请了许多亲戚。虞氏的亲戚遍布扬州,从寿宴的前几日开始,就不断有外地的车马来到,载着宾客和贺礼,看上去颇为热闹。
虞氏的亲戚自然没有低微的,所以此事,万安馆插不上生意。于是我也只好跟别人一样,在堂前一边嗑瓜子一边欣赏那些从门口经过的车马,听别人评头论足。
“那陆家闺秀也不知道何时能见到”看着一辆载着女眷的车经过时,阿香道,“我听说薛夫人和陆家也是沾亲带故的,虞公说不定会将那闺秀一家也请来。”
旁人笑道:“就算来了你也不知。那可是大家闺秀,岂可在街上让你看到”
 
134.前夫(下)
楼上的雅间很是安静,窗户开着一半, 晚风宜人。
我和虞衍隔案对坐, 亲自为他斟上茶。
虞衍看着我,片刻, 道:“在下听闻夫人与那做渔获买卖的郭氏兄弟有些来往”
我颔首:“郭老大的渔获物美价廉, 妾一直跟他们买。”
“夫人还是不要与他们来往太多才是。”虞衍道, “如今朝廷要严管盐政, 那兄弟二人时常做些偏门生意, 不是安分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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