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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海青拿天鹅

    张郅的确是有备而来。

    万安馆的客舍不少,院子也有好几处,但他并没有往别处,而是径自去了庖厨。庖厨不远的地方就是进车马的后门,还有马厩。

    张郅倒是信息,让几个人进了庖厨,自己则领着人先去马厩查看。

    火把的光照下,只见院子里整齐地摆着好些车驾,而马匹则都关在了马厩里,食槽的草料堆得满满。

    “这些都是客人的”张郅看了看,问道。

    我答道:“正是。来馆中下榻的客商,不乏远道而来之人。他们驾了马车来,妾这馆中自当也要招待周道。”

    张郅没答话,正待再看,一个府吏匆匆走来,脸上有些兴奋之色:“县尉,那庖房院子里有一驾马车,正是那送鱼的!”

    张郅却仿佛早有预料,看我一眼,冷笑:“是么,待我亲自查看!”说罢,又神气地往庖厨而去。

    小莺面色愈加苍白。

    我则仍旧神色平静,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阿泰驾来的马车就停在庖厨的院子里,车架和上面的货物也没有卸下,原原本本。老钱、郭维、阿泰都站在马车边上,旁边围着士卒,活似被抓了现行正在看押。

    老钱本不是个十分大胆的人,见得这架势,已然说不出话来。阿泰则一脸恼怒,瞪着那些人,却被郭维挡在了身后。

    “县尉。”郭维一脸无惧之色,带着笑,“这般夜里上门来找小人,可是要还上次赌坊里输的钱”

    张郅不理他,只让府兵将那马车上的几只桶细搜。府兵们领命,推开郭维几人,上前去翻马车上的木桶都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全倒了出来。

    “哗”地几下,所有海产混着水,倾泻一地,院子里漫起咸腥的味道。

    我看着满地乱蹦的活鱼活虾,心里一阵肉疼。

    那些府兵细细翻检,又将空桶空筐仔细查看,却什么也没有。

    张郅在一旁看着,脸上已经露出了些异色。

    “县尉。”一个府吏走到他身旁,神色犹疑地摇了摇头。

    张郅冷着脸,片刻,道:“水!定是那些水有鬼怪,再仔细查验!”

    这时,郭维却笑出声来。

    “县尉。”他慢悠悠地开口,“这些都是海产,桶里的也全是海水。海水么,自然是咸的,县尉莫非要说小人那桶里有海水也算贩卖私盐”

    张郅“哼”一声,道:“焉知你不是将私盐化到了海水里。”

    郭维仍道:“若是如此,那些鱼虾早就齁死了,岂可活到现在”

    说话间,已有府兵尝了尝桶中剩余的水,向郭维禀报道:“县尉,确是海水。”

    郭维的神色即刻变得不定。

    我在一旁冷眼看着,心里摇头。此人当真是蠢,强行嫁祸都不会。若他自己带上两包私盐来,我认也得认不认也得人,何须费尽心机找什么赃物……

    正在此时,又一个府吏匆匆走来,在张郅耳边低语两句。张郅面上即刻露出了然之色,恨恨:“怎不早说!”说罢,转向我。

    “你这馆中有地窖”他问。

    我讶然,随后,道:“有是有,不过那都是储物之用。妾这客舍常年宾客往来,总要备些米面食材,县尉若想看,妾便打开给县尉看。”说罢,我对老钱道,“老钱,你去……”

    “不必!”张郅大手一挥,又是冷笑,“不必,我要看的可不是那些。”说罢,对身边的府吏点点头。

    府吏随即领着几个府兵,手里拿着铁锹锄头,往厨房里去。

    厨子老丁正躲在里面,见得这般阵仗,吓得跑了出来。

    “夫人,这……这是……”他手足无措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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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虞氏(上)
    “妾无事,多谢公子。”我向他行了个礼, 谢道。

    虞衍, 字文长, 是海盐虞家的次子。

    天下无论多么偏僻的小城, 也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大姓,在海盐县, 虞氏就是第一大姓。

    兼第一地头蛇。

    海盐经商之风浓郁, 凡大族必有经商产业,虞氏亦不例外。海盐靠河傍海, 虞氏以江洋漕运起家,据说早年还干过些不干不净的事, 但早已洗白上岸。到前朝崩坏之时, 虞氏已是海盐最大的船商,且城中半数的米面布匹生意都归虞氏所有。闪舞

    吴郡受战火连累甚少,虞氏经累世积聚,渐成一方巨富。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虞氏积累巨资之后,致力成为豪族。

    其道有三。

    一乃置地买田。光在海盐一地,虞氏就有良田数百顷, 而扬州别处各郡亦也有产业, 说法不一。

    二乃攀附。扬州的陆氏、吴氏、徐氏等,皆势力跨郡的名门, 虞氏与这些家族大力结交, 或以生意往来, 或是结为姻亲,关系颇密。

    三乃入仕。与别的豪族一样,此乃新贵们上升的重中之重。为此,虞氏颇为舍得,花费财力培养子弟读书,依靠各路关系,察举出仕。其中最出息的,是虞衍的叔父虞征,官至扬州郡承,别人说起海盐出身的大人物,总要先说到他。

    故而虞氏本家虽然还在经商,但势力颇大。别的不说,但说海盐县,人人都知道,侯钜能当上县长,与虞氏的



128.虞氏(下)
    虞衍看了看泼得满地狼藉的鱼虾, 皱了皱眉,道:“张郅竟这般粗鲁。”

    我说:“张县尉也不过是秉公办事罢了。”

    虞衍面色不豫。

    这时, 仆人们已经七手八脚地收拾起地上的鱼来。

    郭维也动手将两条鱼扔回桶里, 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虞衍,目光中颇有意味。

    他什么意思,我自然知道。

    那掉了包的私盐还在客舍里藏着,为免节外生枝, 还须得尽快处置才是。

    但如今虞衍在此, 此事虽是要紧, 却也只好放一放。虞衍这样的人, 又主动来帮了我的忙,对于我这样的小民来说,自然是莫大的荣幸,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他敷衍打发了。

    我只好摆出感激的神色,对虞衍道:“今夜之事,多亏了虞公子。此处脏乱,还请虞公子随妾到堂上雅间去坐。”说罢,我让老钱等人处置后事,又吩咐小莺去准备茶水和点心,引虞衍往前面去。

    因得张郅的惊扰, 万安馆的宾客们皆有些惶惶然之色, 不少人聚在堂上议论着, 见到我, 纷纷围上来。有几个人脸上颇有些怒气,似乎想质问,但见到我身后的虞衍,倏而打住。这时,已经有人上前与虞衍见礼,就算是不曾见过虞衍的人,也听过他的名声,见得这般,皆露出诧异之色。

    我料得会是如此,心里松了口气。张郅那匹夫虽然走了,留下的烂摊子要收拾起来却也是费神,尤其是这些宾客。海盐一带民风彪悍,尤其是这些行商的人,若是安抚不周,将此事嚷嚷出去,只怕要连累万安馆的名声。故而我虽然不太想让虞衍掺和进来,但既然来了,浪费也是不好,索性借用到底。

    虞衍的面子果然了得,虽然不过神色淡淡地与几个人答了礼,但果然没有人闹事。我摆出笑脸,好言好语地让宾客们去歇息,又让阿香他们给每个宾客都送去些酒食压惊。众人得了好处,也变作一场和气,纷纷散了去。

    待得到了楼上雅间里,小莺关上门,将外面的嘈杂挡去。

    虞衍坐下时,似颇有感触:“都说经营客舍不易,想来今日这般事,倪夫人平日应付过不少。”

    我笑了笑:“世上生意皆是不易,那些宾客也不过为生计奔波之人,将心比心罢了。”

    虞衍看着我,目光微动。

    “今日在下前来,还有一事,想与夫人商量。闪舞”他说。

    我自然知道他要说什么,露出讶色,道:“哦不知何事”

    虞衍没开口,却看了看小莺。

    我让小莺退下。

    小莺瞅着我,目光复杂又八卦,却乖乖应下,退了出去。

    “在下今日回到海盐之时,媒人来禀报了那问意之事。”门才关上,虞衍道,目光灼灼,“在下想亲自再来问问夫人。”

    我摆出羞怯之色:“此事,妾已将答话都告知了媒人。”

    虞衍道:“夫人守节之志,在下甚为敬重,然夫人已孀居数年,也该想想日后之事。夫人难道要一世孤身过活”

    他说话时,语气温和而恳切,我瞥了瞥他的脸,只见上面泛着红晕,与平日人前之态竟是判若两人。

    说实话,有那么一瞬,我很是犹豫,仿佛自己在拒绝一个价值千金的生意。毕竟虞衍这样的人,着实算得是百万里挑一,若我果真是个寡妇或者是海盐县城中别的随便哪位待嫁女子,早已经像被乐滋滋地答应了。

    我叹口气,道:“也并非妾决意守节,妾孤身一人,亦迫不得已。”

    虞衍讶然,目光倏而亮起:“哦”

    我说:“不瞒公子,妾出生之时,曾有方士云游至家中,见妾面相,断言妾乃孤煞之命,须一世留在家中,不可嫁人,否则必累死父母,克死夫君。妾父母不信,待妾及笄便觅了良婿,将妾嫁走。不料成婚两年之内,那谶言果真应验,妾父母先后离世,夫君也……”我说着,叹口气,低头举袖拭了拭眼角,道,“妾自知命数如此,自不好再连累他人,故而离乡远走。一来可淡忘往事,让心中好受些;二来可避人耳目,免受闲言碎语之扰。”

    室中一阵寂静。我偷眼瞥了瞥虞衍,不出所料,他一脸震惊,神色不定。

    “这……”片刻,他说,“说不定此乃巧合,且我听说会稽山中有高人可测运改命,不若……”

    我摇头,道:“妾亦向许多高人问计,皆是无解。妾命本如此,如今除岁月安宁之外,已无他求。”我说罢,又叹口气,“此事,妾本不愿再与人提起。但公子心诚意挚,妾不忍欺瞒公子,故而据实相告。”

    虞衍闻言,忙道:“夫人放心,在下必不将此事告知他人。”

    我露出宽慰之色,向他深深一礼:“多谢公子体恤。”

    虞衍看着我,目光复杂。

    天色不早,虞衍坐了一会之后,不再久留,起身告辞。

    我亲自将他送到门前,待得那车马离去,才返回馆中。

    才进门,阿香和小莺两人就迎了上来,一个满面期待,一个目光探究。

    我神色如常,向阿香问道:“给宾客的吃食,都送去了么。”

    “都送去了。”阿香忙道。

    我颔首,径自往庖房而去。

    院子里,那些鱼虾等物已经收拾干净,老钱和郭维、阿泰都在,正将桶放上马车。

    我让闲杂人等都退下,问老钱:“那些货都无事么”

    他知道我所指为何,道:“无事,还在原处。”说罢,往庖厨外走去,径自到了马厩里。

    此处没有别人,老钱将马厩边上放草料的草堆拨开。藏有盐的那些木桶都在里面,完完好好。

    在海盐开客栈,四方宾客做什么买卖的都有,难免会有些作奸犯科之人。为防万一,我和老钱约定过,若遇得紧急之事须得藏匿物什,便藏在这草料堆里。一来不会引人注目,二来马厩出入方便,可随时脱身。万安馆运气不错,两年来,此法一直不曾用上,不想是在郭维和阿泰这里开了张。

    白日里郭维送来的一桶桶渔获还原原本本地放在庖厨里。方才,阿泰入馆时,将马车停在了此处。老钱便与郭维叔侄将盐桶卸下藏好,随即将马车拉到庖厨中,将那些装满了渔获的桶都放上去。故而张郅来搜的时候,什么也不曾搜到。

    “若非夫人机智,我等几乎过不得此关。”郭维笑嘻嘻道,“夫人大恩大德,在下无以为报,请夫人受在下一拜。”说罢,他十分认真地向我作了个揖。

    阿泰在一旁看着他,也跟着向我行礼。

    我没有表示,心安理得地受了。待他们直起身,我说:“不知老三接下来如何打算”

    郭维沉吟,道:“如今城门已经落锁,只有等明日天明开门之后,我等再将盐运走。”

    我摇头:“不可。只怕县长县尉仍盯着不放,老三若在路上被拦住,便是人赃俱获。”

    郭维一愣:“那……”

    我说:“这些私盐不可留,后院中有条沟渠,水通往护城河。你二人今夜就将盐倒到那沟渠里,半点莫留。”

    这话出来,二人都有些犹豫之色。

    阿泰道:“可那些盐值得上千钱,这……”

    我冷笑:“是钱要紧,还是命要紧”

    “便如夫人所言。”郭维接过话来,神色端正,“夫人放心,我二人今夜必处理干净,必不会给夫人添麻烦。”

    我要的就是这话,颔首,又道:“还有一事。方才县尉来做的那些事,老三也看到了,今日老三给我的那些鱼……”



129.暗箭(上)
    见他们二人都不言语, 我知道这些说得也差不多了,该到了安抚的时候。闪舞

    我将语气放缓下来, 道:“这两年,我尽量不亏待你们。今日说起此事, 亦不过是为了提醒。你二人也知晓, 我一个寡妇, 在海盐县城中人生地不熟, 着实不易。我能将万安馆维持至今, 岂是靠那什么虞公子陈公子还不是靠着我等众人夙夜操持,辛苦得来。两年来, 我等朝夕相对, 似家人一般, 有什么话我也从不藏起。今日我便与你二人交底, 我孀居数年,再嫁之事从不考虑,你们亦不必再为我操心。这万安馆既是我等同心经营,我自然也不会少了你们的一份。我等勠力同心,踏踏实实将它经营起来, 靠着它安安稳稳过殷实日子, 岂不比什么都好”

    这话我说得恳切,连自己都几乎要信了。

    阿香家贫, 祖上只传下了几分薄田, 却有七八口人要养, 这些年全靠她在城里帮佣。而老钱虽是原来万安馆一直以来的奴仆, 但我知道他并非甘愿如此,一直想着赎身之事。我这番话,就是冲着二人的心思去的。

    果然,阿香和老钱听着,面上亦动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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