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姑玉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白子袖
尹左相首先站了起来,深深看一眼李度念,“陛下,李度念都监年轻有为,心胸宽大,实在是可造之材,可惜缺少边陲历练资历——”
他这是第一次当众夸李度念。
一直对白峰旧部抱有成见的他,忽然感觉李度念变得懂事了。
所以他赶紧压着李度念的话往上踩,看似在夸李度念,其实谁都听得出来,一句缺少资历,就把李度念给否决了。
眼前争论的美差,非罗简无人可以担任。
袁凌云抬头看李度念,眼神复杂,似乎他完全没想到自己苦苦推荐的人选在这紧要关头不但自己退缩,还把跟自己敌对的人推到了前面。
他应该知道自己这些日子苦苦坚持的事,就这么输了,那些心血全白费了。
他有些艰难地从青砖铺就的大殿地上爬起,再看一眼李度念,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默默退回自己的位置。
满堂文武百官顿时互相偷看,交换目光,用无声的方式表达着惊讶、喜悦、愤怒,或者更多的心情。
尹左相知道局势完全倒到了自己这边。
他心里一阵狂喜,但是必须压着,不要外露,多年为臣,早就练成了老狐狸,早修出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
但是打铁必须趁热,他清清嗓子,再次上奏:“陛下,老臣以为,罗简统领两营,须得名正言顺,只有这样才利于他更好领导全军,为我东凉出征上阵,杀敌为国。”
正禧皇帝不动声色看着眼前这一幕没有硝烟的风云变幻,他眉头一挑,“爱卿看来,朝廷须得给罗简一个什么样的名分”
皇帝终于问到了正题。
所有人心中明镜一样,尹左相苦苦相争的事情,可算是要有眉目了。
尹左相已经是位极人臣,把文官做到了最高,现在如果那枚大印落到罗简手里,尹左相和罗大帅的联手,将达到东凉朝野文武最高权臣的势力巅峰。
以后还有袁凌云的好日子过吗,肯定没有。
左相势力范围的众人顿时窃喜。
平时保持中立的那些人,顿时有人后悔,懊恼自己没有及早做出选择,没有站到尹左相的队伍里去。
尹左相郑重再跪,“陛下,要罗简军令如山,指挥得力,非得帅印加身不可。臣恳请,陛下封帅。”
果然,如此。
满堂骚动,一股兴奋在迅速传播。
哗啦啦,跪下了一大片,齐刷刷磕头,“恳请陛下授印。”
须臾之间,尹左相的势力范围,这就扩大到了平时的双倍。
皇帝回头,看小内侍,“那枚帅印,收在哪里”
小内侍赶紧跪下,磕头如捣蒜,帅印不由内侍管理,陛下难度忘了,陛下这是什么意思,他实在猜不透。
小内侍猜不透,不代表别人猜不透。
皇帝虽然贵为天子,但是被他的臣子们逼到了这样的境地。
看来是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众人目光炯炯,等着正禧皇帝宣布封帅。
这时候一个人再次磕头,声音洪亮,“陛下,小将有比罗简更合适的人选推荐。”
小内侍愣了,而皇帝的目光也正在愣愣盯着李度念看。
此情此景,小内侍知道皇帝的危局解了。自己的也解了,他赶紧爬起来躲到一边,悄悄擦着满脸的汗。
这个解局人,就是将棋局推入死局的李度念。
李度念好看的眼里精光闪闪,一脸光明磊落,“陛下,小将以为,要彻底荡平摩罗,震慑南边青尼,安定北边荒水、西北白沙,还东凉国一个长久平安昌盛之世,非得当年的白老将军白峰出面不可。”
白峰
白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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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7 三拜
慈母塔小院外的屋门口,啪啪的拍门声惊醒了酣睡中的护卫们。
他们从宿醉中睁开眼,领队首先跳起来往门口扑,发生什么事了
是不是小姐出什么事了
门口俏生生立着那个经常跟他们打交道的小丫头,深儿。
深儿身后是秧儿。护卫们自然认得他们家小姐的贴身侍婢。
“发生什么事了小姐有什么吩咐”领队忙乱地掩饰着自己的宿醉刚醒和还没梳洗的狼狈模样,慌慌张张的问。
他第一感觉是小姐肯定出什么事儿了,不然秧儿姑娘不会亲自来找他。
完了完了,都怪他们嘴馋,贪酒误事,而且是酩酊大醉。
秧儿轻轻施礼:“护卫大哥,里头有事请你进去。”
里头有事
领队心里越发忐忑,偷看秧儿面色,小丫头面色平静,看不出悲喜。应该是小姐没事吧,如果小姐真出了事,秧儿肯定已经哭得不成样子。那就是小姐得知了自己带头喝酒的事,要当面斥责惩罚
罚就罚吧,只要小姐没事就好。
领队稳稳神,跟上两个小丫环进门。
自从住在这里,他们这些大男人就从来没有踏进这扇门一步的机会。
秧儿带路,一直把领队带到了张小姐门口。
“小姐有话跟你说。”说完秧儿进去了。
领队收住脚步,腰恨不能弯成一只大虾,心里说究竟啥事,小姐的病严重了需要交代后事那也不应该跟自己交代呀——难道真是要追究昨夜喝酒的事,可她深居院里又是怎么知道的难道那姓白的走漏了消息姓白的看着挺靠谱一样人呀,竟然是个长舌男
“让进来吧。”一个女子的声音说。
领队听得出,这是那个哑姑。
“你说进来,那就让进来吧。”是一个陌生声音。
领队低头弯腰,亦步亦趋慢慢进屋。然后慢慢抬头,先看到了哑姑,这姑娘据说是某个大户人家的童养媳妇,不过终究是穷人家出来的,所以经常抛头露面,他们看到她不是稀罕事。
稀罕的是,他看到了自己家的张紫蓝小姐。当然,他是第一次见,但是这屋里除了哑姑,秧儿,没有第三个人,那这个人必定是张知州的女儿了。
张小姐平时在知州府里过的是深居简出的大家闺秀的日子,所以他们这些低等护卫根本没时间见到。
就连几月前奉了张知州大人命令护送小姐一路赶往忘世塔并且再后来的日子里一直守卫小姐的安全,但是他们这些人从来都没有亲眼见到小姐真面目的福气。
想不到今天见了。
小姐自然很有小姐的模样,长得好看,穿戴也好看,真是亭亭玉立。
领队匆匆扫一眼就低下了头,他不敢直视。
“这是二百两银子,你拿去和弟兄们分了吧,这些日子跟着我出来,受苦了。”小姐说,小姐的声音不高不低,不急不缓,一听就是从小家教很好的女子。
领队赶紧接了。
“回去准备吧,经过这些日子在忘世塔早晚祈祷,再加上我精心调理,如今你家小姐的病好了,可以回去了。”哑姑说。
领队惊讶得差点银子脱手,他不由得再次抬头看小姐,确实,小姐看上去面色泛着微微的红润,头发乌黑,身形不肥不瘦,一看就是一个健康人。
原来小姐真的好了!
“最好是今天就出发吧,出来这些日子,爹娘肯定想我了。我想马上启程回去。”张紫蓝轻轻说道。
领队告退,一溜风跑出院子,直奔他们住的小屋。
“好了好了——我们小姐好了——”领队欢叫着冲进门,哗啦,一锭银子丢给一个弟兄,哗啦另一锭抛进另一个人的怀里。
二百两银子很快分完,五个人每人四十两。
白花花四十两纹银,也算不少了。
其中年龄最小的一个护卫捧着银子有些傻眼,干脆放进嘴里用牙咬,咯嘣,咬出一道白印。
“是真的!”
弟兄们欢叫。
银子是真的,小姐的病痊愈了也是真的。
这么说来,他们住在这离家很远的地方,提心吊胆做护卫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可算是结束了啊,这段日子在这里日子太枯燥了。
大家迅速拾掇东西,其实他们也没有什么好拾掇的,也就一点私人用品。很快便已经各自打了个小包袱,头领喂马套车,不出一个时辰,大家就等在忘世塔小院大门口了。
大门开了,走出张紫蓝,张紫蓝穿一件浅白的棉布衣衫,左胸口别一朵小小的红花。长发也只是简单的发髻,只在左鬓边点缀着一排翠绿色螺钿,脸上未施脂粉,显得唇红齿白,本色素净。
众护卫只是偷偷扫一眼,哪里敢仔细看小姐容颜长相,但是大家心里更踏实了,小姐确实看上去是一个健健康康的人,看不出有半点病象。
想到来的时候,马车里载着一个病怏怏的,据说病入膏肓的小姐,现在护送一个活色生香的小姐回去,护卫们心里那个高兴,互相交换喜悦的眼神,这一趟回去张大人肯定高兴,一高兴肯定有赏钱。想到这些每一张脸上顿时洋溢起欢快的笑容。
有一个人很不高兴。就是柳万。他嘴巴高高撅着,眉角耷拉,一副无精打采如丧考妣的衰样。
“媳妇媳妇,你就带上我嘛——保准听话,保准不乱动,保准不影响你和张小姐的心情——”他像个跟屁虫一样黏糊着哑姑。忽然抬脚,要脱鞋,“我知道张小姐车里香喷喷的,你担心我会弄脏香车不会的——你闻闻嘛,人家脚丫子不臭,昨夜睡前洗的,还有这头发,也是前儿才洗的!”
说着真的弯下腰扒鞋。
“你敢!”哑姑喝,伸手揪住柳万后衣领子,扯得蹬蹬蹬后退。
“谋杀亲夫啦——救命啊——”柳万夸张地大喊大叫。
看得几位护卫目瞪口呆。
这据说是灵州府出来的富户的公子哥儿跟他媳妇,小夫妻怎么这么有意思呢,当这么多人的面就敢如此打情骂俏也太没规矩了吧!
最小的护卫忍不住吃吃笑。
不过他们的领队没笑,回头冲身后的护卫瞪眼,“有什么好奇怪的别小看了这小娘子,小小年纪本事可强着呢,我们小姐就是她调治好的。”
368 帝心
夜深了。
勤政殿内,时光在御书案一角的沙漏里一刻不停地流淌。
刘长欢屏息静气静静跪在书案前,双手里抱满了纸盒,盒子里密密麻麻载着厚厚一摞子密折。
“都在这里了”皇帝问。
皇帝不抬头,目光在手里的折子上飞快游走。
“都在这里了陛下,清州府秘密专折这些年都是分开藏的。一年装一个盒子。奴才分多次把柜子里的盒子都搬来了。”
正禧皇帝加快了速度,哗啦哗啦翻阅,每一张折子打开都匆匆扫一眼,上头的内容其实很简单,他也早都看过,这些年没事玩味这些折子上的内容,已经不自觉地成为他一个没事消磨时间的乐子。
但是现在他很烦躁,心情低劣,看到每一个字都很烦。
但是他必须看,他逼着自己看,似乎今天朝堂上脱口而出的那个决定,是一块石头横在他心里,他需要从这种翻阅陈年旧折的过程里抵消掉内心的悔恨,或者说,他需要为自己下一步的反悔寻找一个有力的证据。
以前的折子内容比较详细,但是琐碎无聊,每一张上头写的无非就是白峰家这个月买了多少柴米油盐,那个月扯了多少布匹做衣裳,又一个月家里熬药了,据说给白峰儿子怀孕困难的小妾买的草药,再下一个月,报告说白峰对孙子很溺爱,成天逼着孩子念书,还拿板子打屁股了,孩子的娘心疼孩子看着只抹眼泪
皇帝看完一个丢开一个,再换一个。
一个折子里写道:“入冬了,清州府寒流来得早,白府生了炭火,白峰斥责儿子败家,还没有数九寒天就生炉火,太浪费奢靡了。”
这也叫奢靡
正禧皇嘴角上翘,笑了。
在抓起一个折子,上头的内容倒是有点价值,这样写道:“有行伍打扮四人从远处骑马而来,要见白峰,白峰拒之门外。来人在门外苦缠三日,无果而返。”
这才是真正有价值的,也是高居京城之内的帝王想看到的。
可惜这样的内容实在太少。
再抓起一个折子,看着看着,皇帝哈哈大笑,“都是些什么鸡零狗碎乱七八糟!清州府前知州王大海真是长了一副猪脑子,这些也值得郑重其事地写进密折还专程送进京来”
骂着,将折子砸向地面。
刘长欢膝行过去捡起折子。
“你来念念”皇帝命令。
刘长欢真的就打开往下念。
一个老公鸭嗓子一字一字念着:“白峰儿子白玉麟,三月初五跟友人外出喝酒,微醉,一起去青楼买醉。和翠花楼雏妓小凤儿缠绵难舍,遂许愿为此女赎身,娶回家中做妾。白玉麟回到家中,妻妾一心,集体大闹,n娶一风尘女子进家。此事以妻子白陈氏出面托人牙子买一个十六岁女孩进门收房,白玉麟向妻妾们起誓,从此再不踏进翠花楼,收尾。”
合上折子,刘长欢抬脸看皇帝。
皇帝忽然翻起身问:“你为什么不笑朕肚子都要笑破了王大海这王八蛋别的本事没有,钻人家墙角打探这类小道消息倒是很细致啊”
刘长欢的老脸有些艰难地扯了扯,他老了,这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其实挺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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