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姑玉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白子袖
绕过案板灶台,往后面走,最后进了最拐角处一个小隔间,一进门一股草药味扑鼻而来。
两个不大的土灶台,上面搁着洗净的砂锅子和药吊子。
旁边堆着大的小的药吊子,药罐子,药碗,地下堆着好多药渣,有已经半干的,还有湿漉漉的。
有一个小小的砂吊子看样子刚刚熬过药,里面的药渣还是温的,哑姑两眼一亮,端起了闻了闻,伸手拨开看,用一把笊篱搭起来,滤尽了里面残留的汁水,找一片废旧白布包了,又把旁白的药渣铲一些放进去,再洒了一点水,看上去这砂吊子里药渣还在,没有被人动过,哑姑抓起药渣再不停留扭头就走。
取药渣干什么
兰草没时间问,只能快步又跟上她小步跑,万幸这回直接回角院。
换洗了衣衫梳洗完毕,兰草瞅着小奶奶面色一直很平静,竟然没有一点点生气的意思,忍不住问:“你难道不恨那个……万哥儿”
私底下她们做丫环的会把柳万喊小傻子,但当着主子的面这么喊,好像有一点不太好吧,毕竟小奶奶是万哥儿的媳妇,自己得注意着点吧。
“不恨,”哑姑摇头,“他也是可怜人。”
说完在灯下拨弄药渣细看。
兰草赶忙取了盘子拿了筷子,知道主子又要分拣药渣了。
“我今早教你识记的那些药名记住了吗”哑姑忽然问。
“记住了,鹿茸、杜仲、淫羊藿、巴戟天、枸杞、海狗、续断、紫河车、肉苁蓉、锁阳、补骨脂、益智、菟丝子、沙苑子、蛤蚧、鹿角胶……”
清亮亮的灯下,清亮亮的少女嗓音一口气背了出来,背完了她不放心跑到门口看一眼,怕兰花她们忽然回来听到这里有人在对话。
“模样能辨认得出么”
兰草一傻,有些羞愧,“有几样能,有的还没记住。”
这两天忙着过年的事儿,另外还要学习识字,她几乎没时间识记草药。
“不急,”哑姑徐徐道,“现在我来教你,把药渣里的药材一样一样拣出来。”
兰草有点疑惑,既然识记药材,拉开百子柜的抽屉不就有现成的吗,为何还要巴巴地去偷了药渣来呢药渣其实已经熬煮过久,好些药都煮烂变形了,很不容易辨认。
不过,还是别问了,问了也白问。
“锁阳。”哑姑念。
“锁阳,益气壮阳药材,多生长于沙滩荒漠等干旱半干旱地带,我们灵州府最北边就有。”兰草轻轻念叨,一边轻轻夹出锁阳的药渣。
“肉苁蓉。”
“肉苁蓉,补肾阳,益精血,润肠道,主肾阳虚衰……哎,小奶奶,这都是壮阳益肾的药材啊,这一副药是熬给谁喝的呢,看样子那个人肾亏体虚,应该是个男人……”
“鹿茸,”小奶奶不理她,继续往下念。
兰草只能忙忙地分拣。
洁白如玉的盘子
53 马迹(一更)
宴席直到夜深才散,各房各屋的丫环仆妇搀扶着各自喝得昏昏沉沉东倒西歪的主子赶回去了,下人们忙着撤掉残席,杯盘送回厨房清洗,值夜的依旧回归各自岗位,那些没事儿不愿早睡的,干脆偷偷三三五五聚起来划拳、掷骰子、继续喝酒,笑声闹声隐隐约约穿透各处掩蔽的门窗,隐秘地在夜色里流窜。
沐风居,柳丁茂亲了一会被窝里的儿子,看看时辰不早,就早早上床了,九姨太出了月子,终于可以同床了,这一个月他早就馋着这个比哪个女人都风情万种的小妾了,看着丫环刚把炕前帷幔落下,他就急不可耐地钻进了被窝,“要死呀——”李万娇咯咯娇笑。
绿泥香醉人的香味在空气里逸散,连空气都变得迷离而微醺,兰灵和兰香不敢逗留,赶忙退出门,躲进旁边的暖阁里随时恭候。
夜风下,一个人影站在屋檐下大团的漆黑里,声音沉沉比夜色还冷峻,“她竟然好了,这么快能起来走路了,这怎么可能究竟怎么回事探出口风来了吗”
另外一个身子隐在更深的黑暗里,声音更冷,“那夜忽然叫那个小哑巴去了一趟,小哑巴并没有说究竟怎么回事,只是开了药看着熬出来叫九姨太洗浴,完了小哑巴就走了。从此以后九姨太坐浴汤药再不去厨房煎药间熬煎,也不要伺候的一应人等沾手,连兰香也不能近身伺候了,只有兰灵一个人做贴身的事情。你知道的,那兰灵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主仆一条心,别人没法比的。”
听的人忽然咬牙。竟然咬得一口银牙咯咯作响,恨不能咬碎咽进肚子去。
可见她此刻有多恨。
许久,她终于把翻腾的情绪压下去,轻轻吁出一口气,“那就先叫这狐媚子在老爷面前多献上几天几天媚,另外,今晚那个伺候万儿汤药的丫环叫什么”
“已经去查了,小丁儿,煎药间打下手的小丫头。平时难得有机会出来伺候,想必今晚那药婆子贪嘴只顾着吃席了,把活儿配给了小丫头。”
略一沉思,“吩咐李妈,把那药婆子和小丁儿都换了,分到下面田庄去干粗活儿吧。新提拔一个药婆子上来,告诉她伺候警醒着点儿,别以为我菩萨心肠好说话就可以由得她们随意。别给脸不要脸。到时候谁脸上都不好看。”
“那是自然。”
夜风从高大的檐脊上掠过,刮得瓦楞上去年的苦草唰啦啦响。
两个身影又沉默了一刻。一个忽然开口,“那个,既然坏了你大事,留不留呢”
另一个很快摇头:“她。我还有大用,先别动。”
两个人很快分开,一个出了院门。另一个抬头望望天空,新年初一的天空黑漆漆的。星星月亮都没有。
她忽然叹一口气,转身进屋。
守在院门口的兰梅看着大太太进去了。这才转身回屋。
双鹤苑里,夜灯沉沉,一个俏丽的身影在灯下穿针引线,身姿端坐,低头绣花。
沙漏在桌上慢慢地一刻不停地滴落。
时间在一针一线的穿梭中流逝。
“姨太太,请早点歇息吧,灯下费眼,熬坏了可怎么办”丫环轻轻往炉膛里添了炭块,柔声在身后提醒,却不敢上前来打扰。
“兰蕊,”三姨太头不抬,声音却清明透亮,没一丝睡意,“长夜漫漫,你叫我怎么睡得着现在就算睡着了,后半夜还不是又醒来了,我还不如睡迟点,等熬得倦意上来了,才好一夜睡到天亮啊。”
话是这么说,其实声音里的倦意已经很浓很浓了。
兰蕊不敢
54 豆蔻(二更)
三姨太的声音还是那么柔软,和缓,好像这声音里含着让人分外心静的力量,兰蕊的心不再颤抖,她本来和主子进退一条心,这些年主仆之间亲密无间,无话不说,只是,说到大太太,她就忍不住心虚,因为她心里埋着秘密,这秘密太沉重,她想起来就不堪重负。所以,只要牵扯到大太太的话题,她总是巧妙地绕开走。
今晚怎么了,三姨太怎么忽然坚持要说大太太
也许是闲聊吧。
兰蕊心里的顾虑打消了,口气轻松下来,“那个人吧,确实是个活菩萨,这些年作为柳家的长房长媳,府里的大房太太,她确实起到了很好的表率,温柔,端庄,大方,和气,和善,聪慧,贤淑,老爷娶了那么多姨太太,她从来没有流露一丝一毫嫉妒的心思,二太太难产而死,她留下的儿子大太太视如己出,就算后来得了那样的病,大太太还是不嫌弃,当自己亲生的一样拉扯。这样的女人,我听外间那些嫂子大娘们议论,说真是世上少有。”
三姨太无声地轻笑,“既然这么好,那你不一样的看法又是什么”
兰蕊雪白的牙齿忽然一咬浅红的淡唇,“姨太太,我们与世无争,所以能安安稳稳踏踏实实衣食无缺地过日子,我觉得这已经很好了,就这样陪着你过一辈子,兰蕊很愿意也很知足。”
这话和她们进行的话题又有什么关系呢,兰蕊好像脱题了。
但是三姨太稳稳听着,她何尝听不出这话里的弦外之音。
三姨太豢养的一只画眉鸟儿本来安安静静在笼子里待着。这时候忽然拍着翅膀上下乱窜。在寂静深夜里,这拍翅声显得那么响亮。甚至听来让人禁不住惊心动魄。
兰蕊低头一心理线,却终究是心不在焉。把刚刚理顺的又绞缠成了一团乱麻。
“兰蕊,你跟我说实话,你心里是不是藏着什么秘密这些年你我之间已经远远不是主仆,而是情同姐妹,难道你要准备瞒着我一辈子”
兰蕊怔怔,忽然下了狠心,“没有的姨太太,兰蕊怎么会有秘密什么秘密都没有!”
角院里,兰花喝了点酒。不胜酒力,回来的路上夜风一吹,醉了,吐了搀扶的浅儿两袖子,深儿眉头紧皱,悄悄抱怨说她又不是主子,凭什么总来使唤她们这些小丫环,吐得满屋子臭烘烘,叫人怎么睡
浅儿忍着气帮她擦了洗了。扶上炕去,自己才洗脚上炕。
忽然兰草来拍门,“小奶奶有事,叫兰花走一趟。”
兰花已经发出了鼾声。
浅儿披着衣衫跑出来。
兰草把一张叠好的纸放进浅儿手心。“去沐风居,交给九姨太。要快点。”
浅儿冒着风跑了出去。
屋内,灯火静静如梦。哑姑穿着柔软宽大的布衣,柔发披肩。她对着镜子打量自己,“兰草。我是不是很美虽然瘦了点儿,矮了点儿,不过不要紧,我不是才十一岁半吗,这身子还远没有开始发育呢,女孩子家,等到了十五六岁才是真正的青春发育期呢,到了十岁二十左右,那才是真正魅力四射的时候。”说着,用手心轻轻摩挲小小的脸盘,又按
55 束胸(三更求首订)
哑姑在纸上画出一个奇怪的东西,两边是两个圆状,中间用线条连接,后面还画出搭接的带子,“来,你明儿抽空缝一个出来,别用丝绸,只用纯棉。”
“这是什么为什么用布缝难道是孩子的尿布”
“缝出来你就知道了,你这个年岁的女孩儿是该用它了。”
“哎,你怎么看着一马平川啊,是不是用带子束缚了我见过一些发育期的小女孩子,傻乎乎用带子束胸,我告诉你那可是很危险的做法,因为现在干扰了身体的发育,以后后悔都来不及。从今晚起不要束了,夜里用手揉揉啊,正在发育,有时候会有肿痛感,别怕,那是正常现象,慢慢地用手心揉揉,帮助按摩可以疏解脉络,疏通气血,还有,走路坐立睡觉都不要含胸,会影响发育的,像我这样,抬头挺胸,端端正正的,叫它堂堂正正地发育,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能长多大长多大,长大了很美的,性感,迷人,是一种很美好的事。”
哑姑边说,边抬手来胸口指点,兰草吓得又抱紧了胸。
哑姑只能用自己扁平的小胸给兰草做示范。
兰草看得瞠目结舌,这个小奶奶啊,越来越疯了,疯得叫人不能接受了,她说的都是什么啊,这新鲜的说法兰草从来没有听说过,她竟然说什么要抬头挺胸,要把这一对肉包子挺起来,能长多大叫长多大。还说什么要堂堂正正发育,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还说很美。它很美,性感,那是什么词儿唉唉哎,我的小奶奶哎,你这奇闻怪论可真是越来越多了,幸亏你只对着我一个说,这要是传出去。可能会震惊整个灵州府的闺阁界的,也会叫那些男人夫子们勃然大怒的,这可是要翻天的说法啊。这不是在挑战女人自古以来的良好行为准则和道德规范吗
灯灭后,兰草在被窝里悄悄舒展了一下身子,她发现其实不要蜷着胸,舒展开睡觉还真是要舒服一些呢。她悄悄抬手。解开用白布束缚的,轻轻摩挲,两个桃儿大的小包子,本来被白布勒得紧紧的,压得瘪瘪的,这一揉搓,舒展开来了,软软的。润润的,像一对儿娇嫩的花苞。兰草不得不承认。不束胸真的很舒畅。只是,敢不束吗,外面的丫头们都偷偷束呢,大家从十三四岁就开始束,恨不能把自己缠裹成一马平川,因为大家都觉得吐出高高的两个包,是很羞耻的事情,会被人讥笑为不守妇道。
兰草迷迷糊糊满腹心事地睡着了。
浅儿敲开沐风居的门,开门的婆子一脸不高兴,大半夜的饶人清梦,谁都不欢迎,一看是个不认识的小丫头,也不叫她进门,浅儿只能隔着门把纸条递进去。
等纸条送到九姨太屋里,九姨太已经伺候老爷完成了一度春风,老爷疲倦地睡去,九姨太爬起来,喊兰灵快来熬药,下体不舒服,她需要赶紧坐浴。
兰灵有些犹豫,睡前刚坐浴了,现在又加一次,会不会不合适呢,那小哑巴只是吩咐每日三次,没说可以洗第四次。
李万娇不耐烦,狠狠瞪一眼兰灵,兰灵吓得乖乖闭嘴赶忙熬药。
等九姨太坐进热腾腾的大瓷盆里,兰灵把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页送达她手里。
“什么呀,这大半夜的,不能等明儿再说”
&nb
56 有思
三姨太去搀扶兰蕊,兰蕊跪得那么认真,执着,不起来,只是磕头,三姨太自己也跟着跪下了,也磕头,和兰蕊对着磕头,“你知道实情的是不是当年我生第二个男胎的时候,我记得有一次你去煎药间拿药,回来脸色蜡黄,我问过你怎么了,你搪塞过去了,我也没在意,后来我生下孩子又是一个死胎,我在昏迷中分明听到你大大地啊了一声,可是我醒来后问,你说什么都没有发生,那一声惊叹你并不知道。兰蕊我怎么会听错呢,我们朝夕相处,我对你比对老爷还熟悉,我怎么会听错你的声音呢自从那次以后我就再也怀不上孩子了,大夫说我得了绝育的病症。我记得你比我还难过,一个劲儿哭,好半年都黑着脸,缓不过劲儿来。兰蕊你说说,你心里没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你又怎么会那么难过。”
一支蜡烛早就燃尽,珠泪沿着高高的烛台流下来,最后一息火苗挣扎一会儿,终于完全消失,屋子骤然跌入无边黑暗。
磕头声在黑暗里嘭嘭嘭响,“姨太太我对不起你,兰蕊就是死一百遍都不能抵消对姨太太的愧疚,可是兰蕊发现得太迟了啊,那时候你腹中的胎儿已经八个月了,她们说药性已经深入孩子骨血,来不及施救了,所以我只能紧紧闭嘴,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奴婢想着你还年轻,还会生育,下一胎奴婢会好好守着你替你操心,不叫你出一点点差错。可是奴婢哪里知道你再也不能怀上孩子了……奴婢就更不能叫你知道这背后的秘密了,因为你知道了只能白白地多一些伤心,更糟践自己的身子。奴婢还不如不说呢,我们就这样过日子啊,奴婢一辈子不嫁人,一辈子守着姨太太你,我们不去招惹她,她也就不会再来为难我们,她会叫我们平平顺顺过完后半辈子的。”
“兰蕊。你知道吗,其实我已经不恨了,早就恨不起来了。这些年,流了那么多的泪,恨过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又有什么用呢。死了的再也不能复活。我的病症再也不能好起来,我恨又有什么用呢只是我需要知道真相,需要亲耳听到你说出真相,不然我一辈子不能安心。死也难以瞑目。”
“姨太太——”兰蕊身子颤抖得筛糠,连周围浓黑的夜色也跟着在颤抖。
正月十一日,清州通往灵州府的官道上,套着大青马的马车在风里疾驰而过,车轮滚滚。马鞭脆响,车辕前的青衣车夫不断挥鞭。上好牛皮所拧鞭稍在干冷干冷的空气里甩出噼噼啪啪的脆响,车厢里一个声音不断地催促,“快点,阿牛你能不能再快点我一定要赶在元宵节之前到达柳府!”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