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姑玉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白子袖
说完举起一个油腻腻的大包子就要塞进嘴巴。
满桌子的人忽然都明白是小奶奶在开玩笑。
哑姑筷子忽然一甩,打掉了柳万手里包子,夹一个馒头递过去:“谁允许你吃那么油腻了不怕又犯病啊这个胡萝卜馅儿的素包子,又营养又好吃——”
柳万委委屈屈接了,瞅着那个露出黄灿灿油迹的肉包子直咽口水。
哑姑又抬手摸摸他脸,柔声哄劝,他才忘了肉包子,专心吃素包子。
大家默默,这么多天柳万都没犯病了,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都以为他出来了玩的好吃得好又吃了哑姑的药,这才好转了,哪里知道饮食起居上一丝一毫都经过了哑姑最细心的照料。
老钟叔慢慢吃着,等吃完了,忽然一抹嘴巴,“小奶奶,您把万记给了万哥儿,这是老奴万万没想到的事情,是老奴心胸不够开阔,低看了小奶奶您——不过您放心,既然万记是万哥儿的,就是老爷的,就是柳府的,也就是老奴的,老奴一定鞠躬尽瘁不遗余力地做好一切事情,不辜负您的一番重托。”
这叫什么话
大家又一次面面相觑。
听不懂老钟叔忽然说的什么
张氏冲兰穗diǎn头,兰穗端起一碗稀饭两包子,“不吃了,这里人多没胃口,我回去慢慢吃——”张氏冲众人一diǎn头,起身就走。
她是最大的长辈,大家赶紧都站起来送别。
张氏路过柳万身边忽然收步,深深瞅一眼柳万沾满米粒的脸蛋,“没看出来啊,你小子造化不错,有福气——”说完冷冷就走。
柳万傻傻回头,咽下一口稀饭,“媳妇儿,四姨娘她什么意思我怎么不明白呢”
哑姑替他擦去腮边米粒,叹一口气,“吃吧吃吧,她叫你多吃饭。”
“哦,那她还绕那么大一个弯子干啥我吃就是,我吃得胖胖的,长得壮壮的,跟臭鱼大哥哥一样强壮,那时候就能娶好多姨太太来伺候我媳妇儿啦。”
满桌子人哄笑。
这小子,始终不忘娶媳妇啊,还要妻妾成群。
车夫们帮忙把裹起来的柳颜的“死尸”抬进车里,哑姑等人也早就钻进车厢坐好。
一行人在蒙蒙的晨色里启程出发。
老钟带着剩下的车夫送了又送,直到车子在街头拐了个弯儿他们才收住脚步。
“媳妇儿,为什么老钟叔不跟我们一起走”柳万瞅着雪色里渐远的老钟苍老的身影不明白。
哑姑沉默,兰草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有浅儿搂着长安的肩膀,长安毕竟要离开灵易故土了,家里也没人来相送,所以小脸儿上满是忧伤。
车轮在身底下骨碌碌滚动,哑姑使劲捏着柳万的小手,“你记住了,如果有一天媳妇不在你身边了,你可以依靠的人除了你的爹爹,就
180 依恋
鱼王捧着手里的信。
其实是一个粗布包,里面沉甸甸的。
什么样的留言会这么沉
他匆匆打开看。
是很厚的一叠宣纸,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文字。
鱼王眯起眼睛细看字体,字迹有些歪扭,但是看得出来是一笔一划用了心写的,这样的字体他见过,她为渔姑开的那张药方子上就是这笔体。
这么说来,她昨夜竟然一直写到夜深处才赶出来这些活儿。
目光快速在上面扫过,放在首页的信笺上如是写道:“时间紧迫,不及话别,就此别过,各自珍重。”
短短的十六个字。
往下面翻看,已经不是信札,而是配方了。
“七味小蜜丸,主要补气,调理妇女月经不调面黄肌瘦困倦无力气短气虚等早期症状,黄芪、党参、人参、山药、大枣、白术、甘草各适量磨碎搅匀,蜜蜂调配,辅助灵山草汁搅拌晾晒,装进瓷罐密封,七日后启开服用。”
“九味大蜜丸,主要补血,主治妇女气血不足,鸡血藤、当归、熟地、白芍、何首乌、枸杞子、黄芪、猫儿花、没心草各适量磨碎搅匀,清水调配阴干,装进白色瓷坛中放在火上,文火慢烤直到瓷坛发红,埋进土里七日后启开服用。”
人参苦味丸、三参养荣丸、乌发亮发膏、亮肤粉、嫩面膏……鱼王的目光一张张浏览着,忽然停在中间一张上面,“白玉大蜜丸,中药材和胶鱼配置,极为珍贵,主治不孕不育症……”
鱼王的大手在颤抖,纸张在他手里刷刷刷抖动。
这个小女子啊真是有心人,不但替他们出谋划策让他们找到了赚钱的路子,还在临走把具体的方子都详细交代出来了,就这么坦然交到了他手里,他们只是有着几面之缘的陌生人啊,难道她就不怕,不怕自己私吞了这些方子,从此翻脸不认帐,拿去自己挣钱。
世上的人都是为自己考虑着想,她那么小年纪,怎么就那么豁达大方呢
这样的女子,纵然是小小女子,其行径作为却让人肃然起敬。
这样的女子,可谓世上少见奇女子,难道就这么目送她擦身而过连最后的道别都不能亲自说上一声
不,必须得亲自送她。
来不及雇马车,就那么撒开了大脚板一路狂奔,反正穷苦出身的他,早就冰里水里练出了一对硕大有力的脚板,徒步赶路是他的强项。
晨起上街的灵易人惊讶地发现,有个大个子在街头甩着巨大的步子箭一般从眼前奔了过去。
谁呀跑这么快,把魂儿丢了找呢,还是赶着去投胎行人嘀咕。
风在耳畔呼呼擦过,打得面孔干疼。
老钟说了,他们从城南出发的,他现在向南赶去。
风吹得车帘子吧嗒吧嗒响。
柳万恹恹地躺在车里,一面摩挲着哑姑衣襟上的盘花纽扣,一面喊头疼,说自己心里不舒服,全身都不舒服,生病了,要吃白玉点骨,要喝热热的汤水。
兰草哄他等到了梁州府一定住最好的客栈,吃最好的美食,柳万压根不听,兰草本来要伸手去摸他额头,他气愤愤扭过去不叫她摸。
兰草苦笑,哑姑冲她挤眼,示意别理他,这位爷能有什么事儿,还不是又馋又懒的毛病又犯了,叫他一个人静静就好了。
哑姑抬手把车帘子掀开一角望外面已经离开的那条路。
柳万从鼻子里哼哼,“媳妇儿,是不是在看那个人有没有来送你哼臭鱼,一条臭气熏天的烂鱼,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惦记”
哑姑被他戳中心事,不由得又羞又恼,抬手狠狠戳他额头,“小东西,这么小就知道吃醋了凭什么吃我醋我又不是卖身给你为奴,难道我就没有爱一个人的权力”
柳万抱着头躲开,一脸嫌隙,“你是我媳妇儿,就得一辈子跟着我,活在一辈子在一起,等死了葬在一起做伴儿,我绝不许你跟别的男人厮混。”
这话难听,哪里还是一个十岁孩子的口气,俨然是一个大老爷们在职责自己的不守妇道的妻子。
兰草苦笑。
哑姑反问:“这是什么道理”
柳万慢腾腾揪住长安的小辫子,有些得意,有些无赖,“我爹爹手里传下来的道理,男人就应该多多地娶好多老婆,看上哪个娶哪个,女人嘛,一辈子只能嫁一个男子,要是半路上变心那就是不守妇道。”
一个软软的手柔柔地搭上柳万的小脸蛋,“相公,照这么说来为妻我要是半路看上了那个男子,比
181 病中
雪花簌簌在耳畔落着,巴掌大的雪片砸在头上肩上沉甸甸的,脚底下渐渐地积起来厚厚一层,很快两个脚底板就变得沉重、泥泞,再也难以快步行走,鱼王有些沮丧地收住脚步,叉腰往远处看,天地灰苍苍一片,除了雪就是雪,哪里还能看到半个人影在大道上行走,一时间连鸟兽都难得一见。
通往梁州的官道已经被白雪覆盖,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车辙印。
这么追下去只怕追到天黑都未必相见。
他抹一把挂在眉梢的霜冻,叹一口气,苦笑,好你个小女子啊,为了甩下我们相送,就真的这么决绝啊。
可是一个声音在心里问自己:你真的是真心实意来追她,还是只是为了自己的心才徒步跑了这些路如果是真心实意,其实只要一直追下去肯定最后能追上;还可以雇马车去追赶,毕竟她们都是小女子又能走多快呢
怔怔地瞅着那白茫茫毛茸茸的高空,忽然心里一片空茫,一个念头毒蛇一样阴森森爬上心壁,将心瓣层层缠绕:就算真的追到了,我又能说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又能许诺给她什么
是啊,既然追,那么追上了就得有所交代吧。
但自己这有妇之夫又能给予她什么
就像一瓢冷水劈头泼下,瞬间灌透了整个脏腑,整个人也傻了,痴了,两手举起,仰面朝天,接着那纷纷茫茫的雪片,喃喃喊了起来:“我是个傻子——明知道有些事情不可能有结果,我还是要去做,我真的很傻——我会害了大家的,我自己,爱我的渔姑,还有你,哑姑,我会害了你是不是所以我们从此不见——一辈子不见也罢——”
清亮的泪水刚刚盈出粗大的眼眶就已经结成了亮晶晶的冰挂儿。
******
“兰草,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哑姑一边摸着柳万的额头,一边追问。
兰草听出来了,小奶奶一向沉稳的口气,今天有些急躁,说明她心里焦急,说明万哥儿的病不容乐观。
兰草费劲地瞅着远处的雪,愧疚极了:“奴婢也不知道啊,车里没有沙漏,这荒郊野外的也没有鸡鸣声,天阴着,奴婢自己都迷糊了。”
就这样,她们一路走,一路问,这样的问答已经重复三十多遍了。
忽然马车剧烈颠簸几十下,等慢下来,浅儿首先惊喜地喊起来:“到了——到了——奴婢看到人家和房舍了,我们到梁州府了——”
掀帘子望外面,果然身边渐渐显出树木、屋舍、街道,看样子她们已经从人迹荒芜中走了出来。
但是哑姑摇了摇头,“不对,这里不是梁州府,只是一个小集市罢了。”
等到了繁华区一打听,果然不是梁州府,只是一个人口稍微聚集形成的小街道。
幸亏这里服务功能倒是齐全,客栈和食堂药堂都能找到,大家找一家客栈住下来就赶紧吃饭,草草填了肚子,哑姑吩咐车夫伴着兰草快去抓药,她自己回去亲自守着柳万看护。
问柳万吃什么,柳万只是垂着头摇晃,什么都不吃,什么都不想吃,什么都吃不下。
他竟然一病不起真的躺倒了。
进客栈门时哑姑看到门口左手一家店铺门外一个大大的瓦罐肚子上写着大大的“醋”字顿时心里一算,在车上某人吃醋,弄得满车的氛围都是一股醋味,忽然看到这心里一动,晚饭柳万没心思吃,只是懒懒地趴在那里起不来。
想起自己从前生病时候,心里干渴,十分渴望一碗酸汤面的。
哑姑亲自向客栈老板娘讨了点面,洗手和面,没什么蔬菜,只找到几片冬藏在窖里的白菜叶子,和一枚土豆,一个白萝卜。
没有蔬菜怎么做
问老板娘哪里可买到绿叶蔬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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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 守夜
一对亮晶晶的眼睛,正定定地瞅着他看。
柳万舔舔嘴唇,嘴里苦巴巴的,又干燥又难受。
又眨巴眨巴眼睛,因为高热,眼神有些恍惚,但是他清清楚楚地看到眼前这个人,这张脸,这对眼睛,这笑眯眯的神色,正含笑瞅着他。
她的乌发松了,歪歪地垂在脑后,刘海上挂着几缕白森森的面粉。
半边身子的,饭菜被兰草又擦又抹拾掇了,但是汤水湿透的衣服还没换,还穿在这具单薄的身子上。
其实这身子比自己胖不了多少,也是个单瘦的人儿,连日来风餐露宿兼程赶路,她神色间微微显出一丝疲惫和憔悴。
“小奶奶,换了衣服再说吧,挺冷的。”兰草提醒。
她摇摇头,“幸亏我料事长远,在锅底里还留了一点饭,去盛来吧。吃饭要紧,尤其生病的人,不吃点东西垫底儿,这药就没法喝。”
她神态平和,不像一个刚刚被人泼了一身饭菜的人。
兰草飞一般去了。
很快一小碗清汤长面端来了。
“没有第一碗好,油花淡,味道也不够酸。”兰草遗憾地解释。
哑姑端了碗,轻轻挑起一筷子,很自然地伸到柳万嘴巴下面。
柳万使劲地眨巴了十多下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不是做梦,这个对自己很凶的臭婆娘在亲手喂自己吃饭。
面条又细又白,一股酸酸的香味直扑鼻翼。
他慢吞吞张开了嘴巴。
还是清早出发时吃的早点,一路上没心思吃东西,闻到这酸酸的面香,顿时来了胃口,一口一口吃起来。
“是小奶奶亲自擀的面条呢——”浅儿在一边喃喃。
柳万望一眼浅儿,面色依旧,还是紧紧绷着,一副和人闹别扭的样子,其实心里已经在一千个一万个原谅自己的臭媳妇儿了,也在心里大赞,这面条好吃,好吃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朱红筷子很耐心地一筷子一筷子挑面,丝线一样又长又滑溜的细面,一筷子一筷子颤抖抖喂进面前的小嘴里。
一口面,一口汤。
臭媳妇儿一面喂一面撑大眼睛瞅着柳万,嘴里发出哄孩子般的呢喃。
“嗯,很乖,吃得很好——嗯,真听话,再吃一大口——”
柳万就在这呢喃声里大口大口吃着饭,本来已经饱了,几次想吐,又觉得就这么吐出来对不住人,就硬生生逼着自己强行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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