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姑玉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白子袖
一派喜庆笼罩了这一片。
原来在开业啊。
一身簇新衣衫,外套一件墨黑狐皮皮衣的老钟笑呵呵立在门口,灵州府带出来的车夫现在做了店小二,他也是簇新打扮,带着新雇佣的伙计们出出进进招呼着客人们。
伙计们打扮得奇特,清一色纯黑长衫,头戴青色瓜皮帽,脚蹬纯黑大棉鞋,显得整齐划一,精神利索。
进了万记,一间开阔的大厅里分做左右两半,左边纯白色装扮,柜台、桌子、椅子、货品全都是纯白颜色,一张张桌子上整整齐齐摆着一般大的白瓷坛子,坛子前配着一排排方形白木盒子,盒子上写着大大的万字;右边却清一色纯黑,漆黑桌面上摆着一长溜乌黑小瓷坛子,旁边挨着一溜儿纯黑小圆木盒,黑盖上写着纯白的万记字样。
鱼王换了新衣,更显得一表人才形貌不凡,他不像老钟那么擅长招揽来客,他不笑,板着脸坐在柜台后面,似乎心里有些紧张。
“调养气息,补血养气,滋阴补阳,有效预防各类妇女常见病症,请看这里——”老钟叔拖着长长的声调喊道,抬手指着左边的白色柜台,“七味小蜜丸,九味大蜜丸,人参苦味丸,三参养荣丸,乌发亮发膏,亮肤粉,嫩面膏……只有您想不到的,没有我们这里买不到的……”
老钟喊得朗朗上口。
吸引得人群往柜台前挤去。
但是老钟忽声调一高,抬手指着右边:“白玉大蜜丸,妇科仙手——女神医秘方配置,特效中药材和珍贵胶鱼配置,极为难得珍贵,主治不孕不育症……”
人群又呼啦啦往右边涌来。
“原来是卖药啊那还起个万记干什么,弄得神神秘秘的,直接叫万记药堂不就行了”有人弄明白这
187 砸店
临街的客栈,木楼的二楼窗口,一身翠绿衣衫的兰草站在窗帘前瞅着那些乱雪暗自担忧、发愁。
“我们已经在这小集市上滞留三天了,再这么耽误下去,我们的盘费肯定不够了,只怕我们都得饿肚子了。”她在心里嘀咕。
从二楼望下去,下面街道上的大雪被行人的脚步来来去去踩踏得一团一团,又湿又滑,无比脏乱。
门帘轻轻一动,棉布下面探出一张俏丽生动的脸。
脸上今日微微擦了点粉,薄薄的,腮边和唇边都上了点色彩,显得两腮晕红,一点秀秀气气的小嘴唇上涂了胭脂,跟凝了一滴鲜血一样。
乌黑的发丝不梳,披散在肩头,一根五彩缎带轻轻一束,就把一匹瀑布披在脑后。
白绫衫下面是大红小棉袄,绣花的领子从脖颈下探出来,下身配的是藕荷色百褶裙。
整个人显得既清纯,又有一股烟火气息,可能是每日三餐亲自下厨为柳万做法,她身上多了一缕饭菜的香味。
这样的小奶奶更像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小童养媳。
但是都滞留异地他乡这几天了,眼看再这么耗下去,坐吃山空,可能要挨饿受冻了。
现在马车上除了她们几人,就是张氏母女主仆三人,再也没有那些可以随时变卖了换银子花的瓷器丝绸和金银首饰。
小奶奶真不知道是如何打算的,就算要做买卖,也不能把全部本钱都交到老钟叔和那个鱼王手里呀,他们一个是老爷身边的人,一个是陌路相逢没多久的外地人,凭什么敢那么相信人家,一掷千金,把所有的钱财都搭进去了,这样的小奶奶,是不是有点傻
唉,也怪自己没有及时提醒和阻拦啊——兰草苦恼地摇摇头。
“你为什么不开心春雪虽然下得大,但是消起来也快,等太阳出来晒一晒我们就能出发了——难得在这里滞留,还是乘机欣赏欣赏他们的街景吧,世间攘攘皆为利往,世间熙熙,皆为利来——你瞧瞧这满街的人,是不是都跟蚁虫一样,冒着严寒雪水来来去去的,还不是为了给自己和家人挣一口饭吃啊——”
哑姑指着街头推车的拎篮的叫卖的吆喝的人群感叹。
兰草心里有事,强颜欢笑跟着看,但实在提不起精神。
“哎,你快来看——”哑姑拦住兰草胳膊,“那一堆人好奇怪啊,我都注意他们半天了,你看看,他们每个端一个大碗,手里拖一根棍子,边走边唱,你听听唱的什么呀,调子怪好听的——我们下去瞧热闹去!”
拉着兰草噔噔噔就往楼下跑。
兰草心里苦恼,又不敢明说,只是叹了口气。
这个小奶奶呀,有时候挺聪明,有时候却有点傻,都快沦落到跟那花子一样沿街乞讨的地步了,还有心情看花子唱莲花落
真是贪玩!
到了下面街头,果然有一群花子在讨饭,莲花落唱得千回百转,起起落落的说唱声吆喝得半边街更热闹了。
哑姑径直站在一个女花子面前。
是个看不出具体年纪的妇女,只能看到她一张脸没一点血色,看上去有气无力,趴在雪地上慢腾腾哼着莲花落调子。
“大嫂,你是不是常年腰疼下身流血不止实在没血可流的时候,就流淡黄色的脓水,又臭又疼”
哑姑把一文钱慢慢放进妇女的碗里,同时蹲下去低声问道。
“你”妇女猛然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我的病症这可是折磨我三四年的老病啊——”
面前小小的女子面容俏生生瞅着她,忽然莞尔一笑,笑容像一轮暖日,这贫困交加的妇女顿时看呆了,这些年行乞,她常常看到的是那些有钱人的冷眼和唾弃,从来不会有一个穿戴不俗的女子会这么对她笑。
“我跟着爷爷学过医,懂一点医术,我能为你把把脉吗”
妇女一怔,这女子穿得那么干净,头发梳得那么光滑顺畅,肤色白得吹一口气都能吹破,她竟然望着自己笑,笑容真诚灿烂,看不出有虚伪的掩饰。
她迷迷糊糊做梦般伸出了右手。
葱管般的小手轻轻扣上大手的腕关节。
一阵沉默。
好多花子顿时注意到这边情况。
大家挤眉弄眼,很快传递了信息。
难道是花嫂碰上善心的富家娘儿们了,要给花嫂多送几枚钱了?
但是女子没有送钱,松开了手,“跟我去药堂吧,为你买点药,你这病得赶紧治,不敢再拖了。”
花嫂傻傻趴着。
哑姑一呆,忽然明白了,轻轻一笑,“大嫂放心,药我给你买,不用你花钱。”
她的话围过来的花子们都听到了。
兰草也听到了。
兰草慌得小脸儿都红了,小奶奶啊,这是又要发善心吗,发发善心为穷苦人开个方子叫他们自己去抓药也就是了,就跟在暖河边那样不是挺好吗,现在却说什么要自己为人家掏腰包买药开什么玩笑,难道不知道自己已经囊中羞涩快要没饭吃了
兰草赶紧咳嗽,顾不得会惹小奶奶不高兴,她捏着鼻子咣咣咣咳了一大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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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 冷清
“今天生意咋样”老钟踏进门来,问柜台前的伙计。
伙计本来趴在柜台边打盹,闻言赶紧站起来,苦着脸摇头,“不好,越来越冷清了,昨天一天才来了七名顾客,今天都日上三竿了才进来一个人,看了看,最后啥都没买就走了。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啊掌柜,刚开业就这样冷清,这日子离关门停业不远了。”伙计满面忧虑,很是担心。
另一个伙计更委屈,“现在的人也真是,开业那天见我们签名白送东西,一个个恨不能把我们门槛踏断,现在不再白送就一个个翻了脸,除了不买,还一个个嘟嘟囔囔嫌弃我们的东西太贵,一盒一两银子,简直跟抢差不多!可是我们这成本在那里摆着,难道我们不赚钱就只赚吆喝了”
老钟举目四望前后打量,伙计说得没错,情况确实不好,开业短短几天,那天的鞭炮制造的炸响似乎还在耳畔回旋,门口的一串串大红灯笼还艳艳地在风里飘荡,但是这生意确实冷清得门可罗雀,叫人心里发寒。
怪谁
怪自己不善经营
怪伙计们不够卖力
怪店铺装修不够奢华华丽吸引眼球
还是怪店铺位置不好客流量不大
其实都不是。
只能说他们卖的东西太奇特,大家还远远不能接受,当然白送是可以的,开业的时候就狠狠地白送了一把,最后签字免费领取的人几乎把门槛踏断,要不是鱼王的威望在那里镇住场子,只怕老钟这外来者早就没法在这里立足;热闹是短暂的,大家都被免费吸引,等把东西领回去,之后就没有回头客了,所以说开业的那一场炒作,没有带来预想的效果。毕竟人是很实际的,买东西一般都买吃穿用度中不可少的,谁有闲钱买什么保健品啊,还那么昂贵,岂不是吃饱了撑的。
老钟苦恼地挠挠头。
小奶奶这主意,似乎不太灵光啊,生意这么清冷,只怕剩下那点银子不要说支付店铺租金,很快就会连伙计的佣金都掏不起了。
他苦恼地冲伙计摆摆手,看看左边那些一色的白柜白坛白盒子,再看看右边的柜台,一片乌黑,柜台上伙计在公然趴在那里打瞌睡。
鱼王呢怎么不见他
“去暖河收购胶鱼了,最近大家运气不错,不断有人打上来胶鱼,鱼王说要有多少他都收购,鱼王出的价格要比久香居高很多,大家都愿意把胶鱼卖给他。”
一个店伙计笑呵呵说道。
老钟瞅着这伙计暗自皱眉,渔夫改行做了店伙计,装饰变了,但是说起话来气息里还是带着一股鱼腥味。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乐得起来
你家鱼王还一个劲儿收购胶鱼,又出那么高的价格,生意冷淡,再出再多的药丸有什么出路
老钟在心里很不满。
忽然他扭头,瞪着那渔夫伙计:“你家鱼王收购胶鱼,哪里来的银子”
“从我这里支取的呀,他说还是您的意思。您前面不是亲口告诉我说不用经过您同意可以随时为他争取银子,所以小的就照办了,难道有什么问题”
问话的是老钟从灵州府带出来的车夫改行后的伙计大虎。
“没有问题,大虎你做的没错,是我同意的。”老钟苦恼地摆摆手,但是心情更不好了,“他又支了多少”
“一千两。”
老钟差点跳起来骂娘。
但是他一贯稳重,只是身子忽然软了软,差点一个跟头栽倒,大虎察觉出不对劲,赶紧跑过来搀扶他在凳子上坐下歇息。
“那我们账面上还余下多少银子”
“除去店铺三个月租金、所有装修费、购置桌椅费用,再加上买药材的钱,伙计雇佣费,前前后后大大小小算起来,一共花去了四千九百多两,还有前面那些买胶鱼的钱呢,一共三百多两,说好的明天给人家兑现——现在账面上还剩下不到三千两。”大虎人看着憨厚,但是脑子好用,一本账算得清清爽爽,毫不拖泥带水。
老钟忽然呼一声站起来,“不行,我得跟他商议一下,不能这么败下去。”
暖河边,鱼王顶着一顶大斗笠匆匆赶来。
“什么,你叫我马上停止收购你什么意思”鱼王两手叉腰,带着一身鱼腥味,十分不解,也不服气,反过来质问老钟。
老钟退开一步,避开他身上的鱼腥味,
189花子
“小奶奶,小奶奶,快跟我回去——不要凑热闹了——这不是我们该来的地方啊——”
人群里,兰草踮着脚尖,扯着嗓子喊,早就顾不得女儿家该有的矜持。
但是她那微弱的喊声在这乱纷纷的花子群里简直就跟一只蚊子嗡嗡叫差不多,谁能听到呢。
很快她就被汹涌而过的人流挤到了街边,再试着往中间挤,根本插不进脚去。
她只能眼巴巴看着小奶奶的衣衫在人群里越去越远,最后被淹没。
“不该去啊——不能去——我们女儿家抛头露面已经很不应该了,你怎么能带着人瞎起哄呢——惹出是非来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会吃大亏的——”
兰草喃喃哭着,抱怨着,嗓子都要喊哑了。
“这里的药品,你们尽情拿吧——需要什么拿什么——”看到药堂被砸得稀巴烂,一片狼藉,哑姑拉着花嫂的手施施然走出人群,边走边看似无意地丢下了一句话。
这句话顿时提醒了大家,是啊,只顾着搞破坏干什么呢,抢点平时根本买不起的好药才是道理呢。
“有人参养荣丸——上回我来买,太贵了,买不起,我得多带点回去给老爹吃。”一个花子兴奋地嚷嚷。
“还有止咳药呢,还有止血药呢,呀好多好多药——这济生堂心黑得很,平时我们买药少半文钱都不可怜我们,现在多抢点回去——”
“我要为小羽子多带点创伤膏回去,他那个冻疮太可怜了——”
乱纷纷的花子们跟无头苍蝇一样呼啦啦扒拉着济生堂里的坛子罐子,百子柜被推倒在地,无数个抽屉被纷纷抢劫一空。
然后大家像风卷残云一般抱着裹满药材的衣衫乱纷纷撤退。
兰草重新在人群里瞅着小奶奶的身影,忙忙爬起来就追,可是他们走得真快,大家改变了方向,跟潮水泛滥一样。
大家乱哄哄挤出济生堂,在东街头一个十字路口站住了,无数双眼睛瞅着人群当中的那个白色小身影,似乎这短暂的相处当中,大家无意中都把她当作他们的头目来听从了她的指挥,现在砸完了,抢完了,该是一哄而散分手的时候了,他们却忽然有些舍不得这个小女子了。
花子们平时都是看尽世间百态,尝尽人间冷暖的人,从来没有一个正常健全的人会对他们这么好。
忽然那个伶俐的花子捧上自己抢来的一包药,“请你为花嫂治病吧,需要什么药都给你。”
这一举动提醒了大家,顿时花子们乱纷纷挤上来:“用我的——用我的——”
“我们都愿意送给你选用。”
兰草目光静静扫过很多敞开的布衫子,在寻找自己需要的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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