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姑玉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白子袖
人群停滞,兰草终于穿过臭烘烘的花子群,追到小奶奶身边。
“好我的小奶奶——”她扑过去一把扯住了哑姑衣衫,哭得稀里哗啦的,鼻涕眼泪满脸都是。
哑姑扭过头瞅着她的模样忽然笑起来,抬起一根细细柔柔的指头点着兰草的额头,“你瞅瞅你这样子,比我们这些花子大叔还邋遢啊——”
兰草低头看,裙子被踩得一团脏,衣衫松了,发髻垂下来扑了一头,手心里迭破了皮,火辣辣疼。
她无比委屈,忍不住憋着嘴抹眼泪,小奶奶真是不知道心疼人,人家为了赶你差点被众人踏死,你倒好,有心情笑话人家。
但是哑姑的手暖暖地伸过来在她脸上擦了擦,一片白帕子擦得一团黑,一个清清亮亮的声音在耳边安安稳稳说道:“知道你是担心我,别怕,不会有事的——”
兰草奇异地抬头看一眼,心里千万个委屈顿时翻涌起来,你还知道人家在为你担心啊,还知道会有事的啊,这么胡闹下去,只怕我们都要深陷是非难以自保了。
但是小奶奶她根本就没时间理睬兰草的心思,她拉着花嫂的手,望着花子们:“你们的药材我看了,都是
190歪嘴
一个老婆子佝偻着腰站在门口,全身穿着粗糙的土布衣衫,裁剪简单,一看就是大户人家那种干粗活儿的下等婆子的打扮。
兰草在柳府见多识广,一眼就知道不过是个粗使婆子,顿时舒一口气,也不再怕,挺起小胸脯气鼓鼓:“我们是人,不是畜生,您老眼神不好就先看清楚了再出口训斥好吗”
“哟”老婆子淡淡扫一眼兰草,不说话,忽然从身后扯出一把扫帚来,“我骂你们是畜生了吗小姑娘家家的见了老人不赶紧问好,很没有礼貌啊——不知道谁家这么欠家教,教出的女孩子没一点教养!”
说着哗啦哗啦开始扫门口。
乱雪带着尘土脏兮兮飞起来一大片。
兰草一边往后退,一边气白了小脸儿,指着她结结巴巴:“你你你……反正不和你计较了,我们要见你家主人,烦请通报一声吧。
老婆子好像压根没听到,哗啦哗啦只顾扫着。
兰草以为她没听清楚,踏上前一步刚要再重复刚才的恳求,没注意这婆子忽然调转扫帚对着她呼啦啦就甩,顿时脏雪沫子带着泥点子甩了兰草一头一脸。
就算兰草一向脾气温顺懂事,这会儿也实在忍不住暴躁如雷了,她跳着脚躲,对着婆子吼:“你……你到底听到了没有是耳聋还是故意装聋作哑看你年迈所以敬重你几分,想不到你这么倚老卖老不知深浅,耽误了正事儿岂是你一个粗使婆子可以担待得起的”
“兰草,不许对老人无礼——别忘了我们是有求于人的。”哑姑在身后轻轻提醒。
我们有求于人,哼,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死婆子不给通报估计她们今天还真是见不到那个歪嘴郎中。
只能委曲求全暂时忍一忍了,兰草气哼哼的草草施一个礼,再重复刚才的话:“我们要见你家主人,烦请通报一声吧。”
婆子不抬头,只顾扫地,但是声音缓和了一些,“你们找她什么事”
兰草真的忍无可忍了,“你一个做下人的问那么多做什么只管去通报就是。”
“哦”婆子慢慢抬起头来。
一直傻愣愣站着的花嫂忽然一把攥紧了哑姑的手,“就是她,肯定是她,虽然我没有亲眼见过面,但是你看——。”
大家一看顿时傻了,面前这婆子一张脸上长着一个很大的嘴巴,嘴巴斜斜歪到腮帮子后面,好像有什么绳子在拉扯着抽搐。
原来歪嘴徐郎中是个女的。
兰草惊呆在原地。
哑姑倒是镇静,慢慢走出去,对着徐郎中轻轻地深深施礼,声音里宠辱不惊平平淡淡,“小女子给徐郎中见礼。”
“你倒懂礼貌”徐郎中瞅着哑姑忽然咧嘴一笑。
兰草被这笑容吓得直后退,她不笑看着还可以,一笑的时候真是要多丑有多丑。
“我们,可以进去说话吗”
哑姑目光淡然,口气也淡然,似乎进不进去都没什么,她只是随口一问。
徐郎中却似乎从这小小女子身上发现了不一样的东西,她定定瞅着这单薄的身子细看,忽然眉头一皱,“找我有事”
一顿,声音忽然冷了,“如果是看病,免开尊口,今天不看。”
哗啦哗啦又开始扫地。
兰草好半天才从惊诧里回过神来,这就是徐郎中本人啊怎么会是个女人怎么会长这副模样怎么穿戴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像郎中,一眼将她看做干粗活儿的下人实在怪不得她兰草走眼啊,实在是太不像个郎中了。
“想来,自然就来了。”
兰草听到小奶奶慢腾腾说道。
兰草细看小奶奶的脸,那张小脸儿和平时一样,清清淡淡,不笑,也不紧绷,看不出内心的悲喜。
“如果,我不欢迎呢”
徐郎中不扫了,抱着扫帚瞅住哑姑的脸问。
花嫂悄悄扯哑姑的衣袖,求她还是走吧,何必为了自己来这里受气,这徐郎中的臭脾气谁不知道呢,如果她说不欢迎一个人,这个人哪怕是快死之人,她也绝不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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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 根底
“真的是你开的”
徐郎中盯着哑姑的眼睛。小说.
哑姑点点头,“是我。您要是不相信,我换个方子出来,只是目前要治好这种病,这个方子算得上是效果最好时间最短花钱最少的。”
“哦——”徐郎中慢慢松开了手,舒一口气,目光炯炯望着哑姑看,从头顶看到脚底下,又从脚底板重新看到头顶上。
兰草在一边瞪眼看着,虽然现在已经知道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婆子不是一般人,是有名的郎中,但是兰草对她的第一印象不好,现在改不过来,她怎么看这老婆子都觉得别扭,见她这么看小奶奶,兰草心里气得直哼哼,有这么看人的吗,人家可是娇滴滴的少奶奶好不好,至少你得尊重我们家小奶奶呀,这么大年纪了连个都不懂,哼!
但是徐郎中哪里知道这有个小女子正在心里连连“问候”自己呢,她抓起花嫂手腕,不说话,静坐一刻。花嫂知道她在为自己把脉,所以不敢反抗,乖乖望着这长相古怪的老婆子等候。
忽然徐郎中丢开了手,瞅着哑姑的眼神里满满都是惊喜和赞赏,“不错啊小妮子,小小年纪伸手不错呀——”
哑姑再次起身,联袂对着徐郎中施礼,恭恭敬敬说道:“您老是杏林高手,有着几十年的行医经验,我们小辈儿在您面前就是无知小儿,还请您老多指教。”
说着身姿软软地弯下腰去,竟是对着这老妪施大礼。
兰草在身后直撇嘴,心里说不就是一个穷乡僻壤的古怪郎中么,值得对她这么恭敬,我们小奶奶也太有份了。
徐郎中并不搀扶,似乎没看到人家在那里行礼,她大刺刺一摆手,“既然不愿意透露你师傅是哪家名医就算了,我不强求,不过有些医术老婆子倒是很愿意跟你切磋切磋呢。”
哑姑也不客气,对着桌边椅子缓缓落座,轻轻一笑,“小女子学识浅薄,又没什么经验,还请前辈多包涵。”
兰草望着桌子一脸不解。
她们这是要干什么
打的什么哑谜
自己竟然听不懂。
桌子是一面黑黝黝的老木板撑起来的一面简易桌子,上面除了一盘棋,什么都没有。
难道要下棋
不是说切磋医术吗
兰草急得直挠头。
乌黑的桌面上,白线刻着一副棋盘,棋盘上停着黑白子,看来这是一副没有下完的残局,却不知道当初对弈的人去了哪里,只剩下这棋局静静落在盘中。
棋盘造型古朴陈旧,似乎是很多年前流传下来的老东西;
更奇异的是棋子——兰草虽然卑微为丫环,但也在柳府见识过柳映柳颜等小姐们对弈的场景,她们用的都是上好玉石雕琢的棋子,名贵精致,眼前这棋子是粗糙的石头磨成,简直是难看丑陋至极。
意外的是,她们果然是要下棋,因为兰草看到小奶奶捻起了一枚黑子。
徐郎中静静瞅着哑姑的手,似乎在等待她落子。
小奶奶会下棋兰草很惊讶地在心里问自己。
是啊,难道小奶奶会下棋
她悄悄吐了吐舌头,说实话这事儿她觉得有点悬乎,自从她跟了小奶奶,见过小奶奶挨打,见过小奶接生,见过小奶奶鼓动大太太挪树,也亲眼见到在小奶奶的策划下大太太答应为角院改善了衣食供应,她和兰花更伺候过小奶奶笔墨纸砚写字读书,可就是没有见过小奶奶会下棋。
难道,一个穷佃户的女儿,真的连下棋这样高雅的本事也会这不是那些富人家的子弟吃饱了没事干才想出来的消磨时间的把戏吗小奶奶什么时候学会了我怎么不知道
看来还是自己不够细心啊,跟了人家这么久,小奶奶都会些什么本事自己竟然真的没底儿。
“先祖母是乡村接生婆,小时候我亲眼看到她为村里的穷苦女人接生。”
兰草听到小奶奶轻轻说道,同时棋子脆脆的一响,一枚黑子落了地。
“仅仅是熏陶,这远远不会培养出一名杏林高手——我不喜欢对朋友遮遮掩掩不交实底儿的人。”
徐郎中冷冷说。
兰草悄悄观察,发现板着脸的徐郎中真是很不讨人喜欢,那歪嘴巴更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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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对弈
兰草真是不明白了,就那么一盘残局,看上去简简单单十几枚黑白子,为什么会下起来没完没了呢,小奶奶和徐郎中都对坐了足足有两个时辰了,棋局中棋子好像仅仅是减少了三五枚,其余的还好端端摆在那里。
照这么耗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收场呀,不知道客栈里柳万这会儿还发烧不,会不会在哭着闹着满世界找小奶奶呢
可是这破旧低矮的小瓦房里,那个苍老的身影和那个俏丽单薄的白色身影,两个人面对面而坐,在静悄悄瞅着棋局,在沉吟,在思索,徐郎中追问的问题一道连着一道,哑姑回答的速度越来越慢,似乎她需要想很久才能想起一组答案来。
“女人经次不行,如何医治”
“适龄妇女月经不行,是经血积年堵在任督两穴,导致妇女体虚面黄,不能深眠,该疏肝破气,消积化滞,,理气解郁,调经止痛——应该这样拟定药方……香附、干姜、乌药、青皮……另外还有三菱,还有……莪术。”
“女子血淋如何下药”
“血淋这个……是以溺血而痛为主要症状的淋症,该如何下药呢……第一要要紧是应该止血,第二是补血。同时解暑,清热,利尿,通淋。所以……所以……”
哑姑沉吟。
兰草只觉得一颗心高高悬起,小奶奶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这可如何是好
小奶奶不能输给这个歪嘴的古怪婆子呀。
就在兰草心急上火的时候,那个她熟悉的声音重新响起,安稳,沉静,似乎她压根就没有被难住:“阿胶二两麸炒,滑石、猪苓、泽泻各一两,赤茯苓一两,外加……车前子五钱,用白水煎服,每天早晨服用,每次三钱。”
呀,小奶奶就是厉害,她回答上来了,虽然有点结巴,但总比答不上来好吧。
兰草赶紧端一碗开水送到小奶奶手边,意思是你先润润嘴吧。
想不到徐郎中不给哑姑喘气的时间,一连串问题紧逼而来。
“血崩不止如何治”
“赤白带下如何下药”
“妊娠小便不止可有良方”
“触动胎气腹痛下血,该如何用药”
……
桌面上只剩下六枚棋子。
三白,三黑,势力相当。
轮到徐郎中走棋。
兰草紧张得咬住了自己的手指头,心里盼着这老婆子不要赢,而是输,输给自己小奶奶。
可是徐郎中毫不手软,高高捻着棋子,冷着脸一字一句说出了新的问题:“有胎儿横逆手足或者子死腹中,如何处理”
“催生丹如何配制”
“产后胞衣不下,你会如何诊疗”
“产后遍身如栗粒热入火当何救”
“产后血晕心闷气绝腹内恶血不尽绞痛,请下药。”
“产后脱肠不收可有快速见效方”
……
一连串问题,一个接一个砸下来。
花嫂听得糊里糊涂,她身子不舒服,干脆趴在一面炕边附身歇息。
兰草气得鼻子都歪了,喉咙里卡着一口浓痰,她真想将这口痰吐出来喷到对面那张又老又丑的脸上去。
你你谁呀,凭什么逮住我家小奶奶问这么多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问点简单的不好吗,故意问这么难,是有意刁难我们小奶奶的吧
看来小奶奶真被刁难住了,不然她不会干脆闭口不言,只是在那里望着一碗水苦笑。
小奶奶呀小奶奶,依奴婢的意思呢你还是快跟我回客栈吧,好好的何苦跑这里来找罪受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什么要来受一个古怪婆子的排揎和刁难
要不是身份限制,兰
193 追捕
兰草在门口一露脸,来人瞅见了顿时兴奋起来,乱纷纷高嚷起来,“找的就是你——你们,还有这个花子妇女——你们做的好事儿,坏事干完就躲起来,以为我们找不到吗真是天大的笑话——快跟我们去见我家掌柜,不去就马上扭送去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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