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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姑玉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白子袖
    “你叫兰草”她轻轻问。

    兰草赶忙点头,同时有点迷惑,为什么忽然问这么浅白的问题

    哦,一定是小奶奶忽然从一个哑巴一下子变成了能说话的人,她太兴奋了,兴奋得都不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兰草,我可以叫你姐姐吗,谢谢你,我会报答你的。”

    兰草傻傻望着她。什么,她叫我姐姐小奶奶叫我姐姐

    虽然刚刚挨了打,气息微弱,但是那一张小脸儿显得那么苍白那么无辜,小小的五官显得棱角分明,薄薄的嘴唇没一点血色,眼神却是那么坚定,那么清明,饱饱地含着不屈的意志。一字一句从那薄唇里吐露出来,在兰草听来觉得无比好听,小奶奶终于能说话了,这不是假的,不是做梦,是她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她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抒发自己内心这一份巨大的喜悦呢。高兴得她小小的身子不住的颤抖。

    兰草赶忙用被子轻轻盖住哑姑,要去厨房找吃的,从一大早就开始忙活,接生,折梅,被带进板凳房受罚,这一番连续折腾下来,她们竟然足足有五六个时辰没有吃饭了。

    兰草去了,很快又回来了,灰着脸推门进来,枕上的哑姑早就饿了,加上失血过多,口渴难耐,她本能地盼着兰草这一趟能端来热腾腾的饭菜和开水。

    可是她看到兰草两手空空,眼里隐隐有泪花在闪烁。

    她明白了,这一具寄存思维的身子,竟然在这个家庭里混得如此可怜,到了烤不起火,连肚子都吃不饱的份儿上了。

    人善被人欺,看来这角院的人是谁都可以狠狠踩一脚的。

    哑姑静静躺着。

    兰草在地上转圈圈,心里又气愤又难过,恨这府里那些媚上欺下的人,恨自己没本事不能替主子讨来饭菜,厨房回绝得理直气壮,错过早晨和中午的饭点了,而晚上的饭还没到时候。好吧,就算这勉强是个理由,可是当她提出烧一壶开水给小奶奶擦拭受刑的身子,厨娘们毫不客气地将她赶出了门。

    小奶奶去板凳房挨打的事儿阖府人尽皆知了,所以那些最惯于见风使舵的东西,紧跟着就更不把角院当回事了。

    兰草在半盆冷水里匆匆洗一把自己血糊糊的脸,简单梳了下头,看小奶奶无声无息睡着,就趴在枕边告诉她别着急,总会有办法的,自己这就去找老爷,相信只要把事情的经过说清楚,老爷不会因为折了一枝梅就真的弃小奶奶不管不顾任她病饿而死。

    兰草脸上头上挨过鞭子,血痕是洗掉了,下面的伤痕却裸露了出来,三根鞭痕,就是深深的三道血口子,嫩肉从裂开的口子里翻出来,红刺刺的,让人不忍直视。

    哑姑的眼神第一次不平静了,刹那间冒出火来,她咳嗽一声,“兰草,你过来——不能去找老爷,你去找另外一个人。”

    兰草有些意外,这府里权力最大的就是老爷了,这时候不找老爷,还有谁能救小奶奶

    兰草眼睛忽然一亮:“我知道了,你叫我去找九姨太太,她母子两条命是你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她没有理由不帮你。”

    哑姑猛地大大咳嗽一声,吓得兰草慌忙来拍她胸口,哑姑抬手挡住她,从被窝里抬起手做了个手势,像一把手枪在半空里,做出就要扳机射击的样子。

    兰草摇摇头,那是什么意思

    哑姑喘平一口气,“九姨太太找不得,我说的是八姨太,我要你去找八姨太。”

    兰草十分不理解,很快反对,八姨太在柳府算不上什么重要人,刚娶进来那两年老爷还宠着她,等九姨太进了门就没她什么事儿了,只不过是老爷众多女人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哑姑睫毛抖抖,口气坚定,“悄悄地去




17 活靶
    落雪不冷玩雪冷。

    那纷纷扬扬的大雪从万丈苍穹降落的时候,空气还不是最冷的时候,等雪落定,这温度好像陡然降低了好几度。

    柳府前后院子的雪都扫了,只有两个地方还原封不动地堆着,一个是角院,另外一个是后面的花园子。

    角院的雪没人扫,花园的雪是有意不扫,留给孩子们玩耍的。

    府里的几位姐们聚在书房里听老爷讲了一会儿书,下学后一个个直奔花园。

    柳丁茂是读书人出身,对读书一事很看重,遗憾的是膝下环绕的都是一群女儿,只一个儿子还是个傻瓜,自然不能像别人家一样设立私塾延请教书先生来讲学。但是他重视孩子的教育,要女孩儿们在完成基本的女红之余,也来书房读一女则女训女儿经一类,一则识得几个字并不是坏事,二则也能陶养孩子们的心性,更利于将来做一个知书达理的贤妻良母。

    读书枯燥,孩子们在父亲跟前恭规规矩矩坐了半天,现在一脱离大人的视线,顿时一个个恢复本来面目,露出贪玩好动的天性,乱纷纷投入战争,捏雪球,掷雪弹,堆雪姑娘,在雪地上踩脚印、画画儿……玩耍的花样太多了。

    她们这些衣食无忧的孩子,在雪地里根本不知道什么叫饥寒,因为她们吃得饱饱的,身上穿的是最厚的棉靴子,新蓐的棉袄,外面裹着羊毛围巾,再冷的话还可以披上雪斗篷,把脖子和脸都裹在里面,再大的风也吹不透。

    兰草瑟缩着身子在雪地上走,要去八姨太住的浅水阁,肯定得经过大太太住的中院,她记着奶奶的吩咐,知道这样大模大样一路走过去,肯定会被中院的人看到,到时候谁知道又会招来什么麻烦呢,她干脆舍近求远,从后花园绕着走。

    出了角院门左拐,沿着一道高墙往前走,路过柴房、工具房,不远处就能看到花园里的假山山峰。然后沿着花园边的水池子一直绕过去,转一个大大的圈儿,就是浅水阁后门,兰草从前去那里替大丫环送过浣洗后的被单,知道那里门经常开着,可以进出。

    兰草没想到本来想着避人,一走进后花园,就撞上了满园子的人。各房的姐们都在,带着她们的贴身丫环,玩得正起劲儿,笑声洒得满园子都是,惊得树枝和花草枯茎上的鸟儿飞起落下,挂在枝头毛茸茸的雪挂纷纷往下滑,云层里露出淡淡的阳光,照得满世界晶莹透光。

    兰草揉揉眼睛,知道进来了再退出去不合适,可能这会儿已经有人发现自己了,干脆低着头快步往前走,也不东张西望,只管走自己的。

    “咦,那不是那谁吗”

    有人喊。

    “呀,是哑巴屋里的丫环,哎你不在屋里守着你那哑巴童养媳,在这里鬼鬼祟祟做什么呢”

    有人高喊。

    兰草一抬头,心里直喊倒霉,喊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姐们中间最难缠的主儿——五姐柳映。

    兰草觉得自己那颗脑袋顿时有十八斤重。

    柳映,府里鬼神见了都想绕着走的主儿,难缠、嘴刁、刻薄,都是出了名的。

    兰草只能收敛衣袂,挤出讨好的笑向她问好。

    这些吃饱了没事干出来玩雪消食儿的娇姐们,正玩雪玩腻了,想着再找个什么乐子出来换换口味呢,谁知道兰草畏畏缩缩出现了。

    她们着满头满肩的雪渣子乱纷纷围过来。

    兰草时间紧急不能耽误,只能双膝跪地,赶紧给柳映磕头,“奴婢还有事情呢,五姐就可怜可怜奴婢叫奴婢走吧。”

    一个辍满五彩珠玉的高筒绣花厚底靴,无声地抬起在半空,横伸到眼前,慢悠悠勾住兰草的下颔,兰草不敢反抗,乖乖顺着那靴尖抬起头来。

    于是,柳府的姐丫环们看到了一张青肿变形、头发散乱、慌乱狼狈的脸。

    而兰草的眼睛里,看到了一张和大太太一样饱满俏丽、唇红齿白、发髻乌黑、神情骄傲的俏脸儿。柳映本来长得极美,只是一惯性子娇蛮,对人苛刻,所以做下人的都怕这位姑奶奶。

    靴子的木质底子又厚又尖利,一阵尖锐的疼痛刺穿了兰草的皮肉,她本来被劈头盖脸甩了几皮鞭,现在又被用脚强行勾起下巴,一时间似乎所有的疼痛都苏醒了,禁不住浑身微微颤抖。

    “哟,着一脸的伤,还出来乱跑,你可真行啊,不亏是哑巴屋里的人,看来还是佃户出身的人好啊,皮粗肉糙,厚颜无耻!”

    兰草瑟瑟颤抖,身子退缩,靴底子不依不饶又跟进几寸,兰草疼得要命,但是她不流泪,她记起奶奶的那句话,我不喜欢看到女孩子流眼泪,再在这样的人面前,自己作为一个卑贱的下人,就算流一缸眼泪又有什么用换不来一丝一毫的怜悯,只能白白地招来更多的讥讽。

    “哎,姐妹们,我忽然想起一个更好玩的法子,我们叫这贱婢做靶子,我们来投掷雪弹比赛吧,专门打她鼻子,谁打中最多,谁就是赢家,中了头彩有奖励哦——”着一把拔下自己发髻上一个翠绿剔透的发钗,“这可是上好的翡翠蝴蝶钗儿,灵州府最有名的首饰铺子里刚出的新品



18 困顿
    哑姑迷迷糊糊睡着,意识一阵昏迷一阵清醒,昏迷的时候心里撕扯着很多熟悉的场景,好像在医院里,

    忙得昏头转向,一会儿小护士来请她说有高龄孕妇需要她去亲自看看,一会儿护士长跑来说又有三台手术需要安排,一会儿耳边清晰地响着产妇惨烈的叫声,一会儿又是初生婴儿哇哇的啼哭……

    等清醒过来,眼前一团冷清,看到自己睡在一间北方的大炕上,身上盖着大红的被子,头痛欲裂,眼冒金星,肚子里饿得火烧火燎,身上疼得一动不敢动。

    那个叫兰草的小姑娘呢跑出去寻求救助了,怎么一去不见回来呢是不是她也像另一个叫兰花的,

    抛下这里到别的地方过好日子去了人往高处走,这无可厚非,在她从前的生活环境里,这样的行为不也很普遍吗,护士们挤破了脑袋竞争护士长的位置,科室的同事们玩空心思要爬上主任的位子,门诊部的大夫们更是削尖了脑袋要为自己弄一个专家的头衔冠上。

    看来人的是普遍的,哪个时代哪个社会都存在。

    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纷乱杂沓,齐刷刷往一个地方奔跑。

    兰草呢,她会不会终于也离我而去了。

    兰草此刻急匆匆小跑在回角院的路上。

    听到开饭她更不敢耽误,气喘吁吁冲进了角院。

    脚步声响起说明厨房开饭了,柳府的晚饭赶在日落之前开始。

    最先由李妈指挥人把老爷大太太的饭菜送进正屋摆好,接着才是各屋的婆子丫环忙着往自己的主子屋

    里端,然后才能轮到前后院的下人。

    今天因为府里有远道而来的贵客,所以提早半个时辰开饭了,厨房特意为大太太屋里加了几样精美菜肴。

    兰草裹着一阵冷风跳进屋子,来不及说话,颤着手从怀里往外掏东西。

    一个小小的油纸包儿,小心翼翼展开,露出几枚点心。

    一片粗麻布,里面裹着几个大鸭梨。

    再一片小油纸,里面是一个鸡腿。

    另外又从衣袖里摸出一串铜钱。

    这就是她一趟出去所有的收获。

    兰草爬上炕跪在枕边,“小奶奶,我回来了,我先给你弄点吃的喝的吧,你肯定饿坏了。”

    溜下炕去厨房端饭。

    不久前还暖暖的冬阳,随着西沉下去,天气又阴起来了,浅灰色的云朵从远处一点点漫过来把天空遮蔽了,空气立时更寒冷了。

    兰草小小的脚步踩在院子里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哑姑转动干巴巴的舌头,舔舔自己早就又干又苦的上颌骨,多么多么希望有一杯热水喝啊,不要说加什么咖啡茶叶蜂蜜,仅仅是一杯白开就好。

    大概过了一个钟头左右吧,院子里终于重新响起咯吱咯吱的踩雪声,果然是兰草回来了,冻得小鼻子红彤彤的,手里的木盘中一大碗糙米饭,一大碗青菜汤,一个炖萝卜。菜里白光光的,看不到一丝油腥。

    哑姑静静躺着,兰草用勺子舀起来一口一口给她喂。

    哑姑却是饿了,大口大口吃着,饥渴的味蕾和舌头只知道往食道里吞食食物,至于什么味道早就忘了去辨别。

    一碗汤完了,一碗炖萝卜完了,她摇摇头,饱了。

    兰草端起剩下的半碗米饭趴在桌上吃,哑姑瞅着奇怪,问她怎么不吃菜不喝汤,只吃白米饭呢。

    兰草眼神闪烁,神色难为。

    “你,扶我起来。”

    哑姑吃了饭有了点精神。

    兰草只得扶她,可是屁股双腿疼得钻心,根本不能坐,只能返过身趴在枕上。

    哑姑两眼望着那个饭盘,两个碗是空的,只有第三个碗里剩了点米饭,她不由得睁大了眼睛,难道,这就是所有的吃食柳府给小奶奶和她的丫环的所有晚饭

    质量就不提了,连数量竟然都这么少

    兰草吃完了饭看样子还没饱,用舌头舔着碗边,眼里含着担忧,“小奶奶,兰花走了,厨房把她的份例转走也就罢了,还将我们的分量又做了缩减,说我们两个人根本吃不了那么多,还说大太太吩咐了,去年粮食歉收,今年开春说不定就会闹饥荒的,府里也要及早节衣缩食节俭度日。”小小的脸上一脸愤恨,“他们说的好听,克扣的只是我们角院,他们各院还不是照老样子。奴婢不得不担心啊,只怕我们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这受冻也就罢了,只怕以后会挨饿的。”

    哑姑静静听着。

    兰草赶忙捧过那几个油纸包,“八姨太对我还算客气,我说了事情经过,她什么都没有说,就叫丫环拿出了这些糕点,还有这一只鸡腿,鸭梨不好找,她自己亲自去了后厨才要来这几颗,这一串钱倒是很难得,小奶奶你也知道的,我们府里当家的只有大太太一个人,什么都是她说了算,其他的姨太太们,只能靠着每月那点月例过日子,我曾经听大通间的嫂子们嘀咕,说其实在大户人家做姨太太,权力还不如管家和管家娘子大呢,每月的收入有限,吃饭穿衣也都由府里按身份统一配给。所以八姨太能拿出这点钱,奴婢觉得挺难得了。”

    说完她眨巴眨巴眼睛,“要我说啊,还不如去九姨太太那里求助呢,她现在刚生了儿子,老爷对她看重得不得了,我们又对她有恩,我们要找上门,她帮助的肯定不止这点东西了。”

    “九姨太太,你了解她吗”

    一直安安静静倾听的哑姑,忽然开口问道。

    兰草一愣,张口结舌,这真要是说起来,对于那个女人,她还真是好像有点不那么清楚,她的心性,为人,做事风格,待人接物,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今日之前她从来没有花费心思往这上面想过。从前住大通间时候,夜里常常能听到那些仆妇们在被窝里嘀嘀咕咕议论主子们,谁谁谁贪财爱钱连自己下人的赏赐都克扣,谁谁谁心肠好胸怀大度体恤下人,谁谁谁心肠歹毒心狠手辣。后来兰草离开大通间就再也听不到这些暗处流传的见识了,现在想起来,对于那个去年才嫁进来的九姨太太,她的情况,自己好像一点都不掌握,只知道她长得妖艳,擅长勾引男人,把柳老爷吸引得团团转。

    兰草摇摇头,很老实地说自己真的不了解。

    哑姑的心思其实早就不在这上面,她叫兰草去找杨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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