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女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我想吃肉
梁玉脸上堆起笑来:“爹,睡好了没”
“有事就说,你这样准没好事儿!说好了,昨天虽说娘娘给了不少赏,那些都要收好,那是你和你侄女出门子的陪嫁,还有你哥、你侄子下聘使的。你姐给你的镯子我就不收了。”
梁玉心说,亲爹,命都要没了,要钱有什么用啊脸上还是笑道:“瞧您说得这么顺溜,想是已经睡醒了。睡醒了就想想事儿呗。”
梁满仓警觉地后退一小步:“想啥事儿你别给你老子作夭。”
“哪能啊!”梁玉斩钉截铁地,“咱不是说好的吗请个好先生。是吧娘”
南氏摸着头上的抹额,觉得头发梳紧了,满意地放下手:“你也不用这么急着来。亲爹亲娘,还能哄你”
梁玉只管笑,梁满仓就说:“说了有安排!先吃饭!”
我就怕一吃饭,你想起来一家十几张嘴,开销大,在请先生上头会克扣。梁满仓知道读书好,却不是会下大本钱请好先生的那种人。因为没需要,也没必要。
梁满仓死活不松口,梁玉只能跟着他先去吃早饭。早饭比在老家的时候是好不少,依旧带着梁满仓的特色——抠。
吃完了饭,梁满仓宣布了一项重要的决定:“成天价在家里就是胡咧咧,都干点正事吧!玉啊,你教他们识字吧。”
【居然一点也不意外。】梁玉的脸色一点没变,问道:“我自己都还没学几个字,咋教教错了咋办”
梁满仓微有得意地说:“我去萧司空家拜他,他说哩,叫家里儿郎先发个蒙,字识个差不离,他给个先生来教。等教个差不离,就能做监生了。”他都不知道监生是个什么鬼东西,照样学话而已。
梁玉忍着气,问道:“那我呢!”
梁满仓安抚地道:“再看看,再看看。”他是觉得,闺女现在已经能得要上天了,再叫她多学点什么,岂不是真的要上天这样不好,不好。萧司空说得有理,女孩儿得贤良淑德一点,先磨磨性子,再跟有学问的娘子学点道理,这才是对她好。
他打萧司空那里回来,自觉也是见了世面,对子女就有了另一种安排。更兼如今做了官儿,虽然不管事,大小也是个官儿,想法也与先前不一样了。他现在不需要一个管家的女儿,而是需要女儿“像个大家闺秀”,这样才能体体面面的嫁出去。怎么也是小闺女,心疼,希望她享福而啊想她过于操劳。揣手坐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才好。
梁玉也是了解亲爹的,心说,你哄鬼!再等下去,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了。紧追着问:“那要看到啥时候你得给个盼头,不然我不干!你花钱请人教吧!”她心里有数,兄弟侄子们的水平参差不齐,一般先生拿他们没办法,而梁满仓极大概率舍不得花这个钱。
梁满仓痛心地道:“你教他们学五百个字儿!”
“九哥也要会五百字”梁玉一脸“你疯了吧”的表情。梁满仓要敢这么说,亲爹她也翻脸。
梁满仓想了一下,确实挺难,便说:“你再教一个月,不,一个半月,半个月后过年,出了正月,我给你先生。”
“到时候不许有别的说法了。”
“信不过你老子哩”
梁玉翻了个白眼作答,梁满仓气咻咻地:“成!二月初一给你找先生!”老子一定给你找个规规矩矩的女先生!不信治不了你!
梁玉道:“那得我喜欢的才行!”
梁满仓眼睛一瞪,梁玉梗起脖子跟他对着瞪。梁满仓想了想,如果梁玉不教,俩月的工钱、一身衣裳、过年的礼钱……这些都得花先生身上了。先答应着吧。于是点点头:“成!不许请贵了!”
“成!”
父女俩谈妥了条件,梁玉就当起了自家哥哥、侄子、侄女的“先生”。侄女们是她要求教的,一则是想拉些帮手,二则认为侄女们识个字也有好处,起码能管个账吧能管账,就能捏着家里的钱,说话就有人听。她一直觉得,侄女们太闷了,这可不好。人越缩就越萎,越上不了台面。一个人,昂起头来比拱肩缩背要好看得多。
梁满仓之所以同意,也觉得孙女得像样子一点才能嫁得好。尤其大孙女,比小女儿还大呢,也快说亲了。
自家学堂开在前面大厅,课本就还是《千字文》。梁玉估摸着,这一千个字教不了几句就得过年了,过年没有上学的。忙完年,得到正月十五才能重新开课,再教个几句,也就二月了,她就能有自己的老师了。
上课头一天,梁满仓也带着年长的儿子们来了,恐吓道:“都使劲学!学不会一顿打死!别出去给我丢脸!老子也来听一听!”
梁玉听了,心说,就知道你会这样!她爹就没有不占便宜的事儿!
瞥了梁满仓一眼,她将短刀往面前案上一拍:“都坐吧!咱甭来虚的了,要想人前显贵,必得人后受累。知道你们一大半是不爱学的!老实学,就俩月,你们就不用看我的脸了。不老实学,这俩月叫你们天天难受!老实也是一天,不老实也是一天,你们还是老实吧!”
梁九郎一个哆嗦:“你,你要干啥”
“知道你学的慢,放心。可你得学,要是偷懒——”
“我学!”梁九郎答的特别大声。
他们的水平梁玉是知道的,将人按快慢分作四组,前三组每组五人算做一伍,各设一个“伍长”。指学得好、稳重的一个人来做伍长,伍长负责监督小组的学习。举凡督促写字,收功课,发功课,襄助维持秩序,就是他们这三个人干了。还还用他们的功课做个标杆,想偷懒都不行。其中“老年伍”的伍长就是梁满仓,梁玉相信他的本事,能镇得住全场。
梁九郎左看右看,自己独个儿被闪下了,战战兢兢地问:“我呢”他自己就是那个第四组全组。
梁玉一声冷笑,坐得像个流氓,指着自己的鼻子:“你就跟着我混吧!”
“亲娘哎!”梁九郎差点没吓死过去。
梁满仓一声咳嗽:“你给老子老实点!”把梁九郎给吼了回去。
梁满仓满意极了,嘿嘿一笑,对梁玉道:“老子就知道还是你有办法!”这法子肯定比小先生那会儿的办法好使!
梁玉道:“甭想当初小先生在的时候那么多的好事儿,他是富贵公子,要脸。咱们一个锅里抹勺子,谁还不知道谁啊作夭跟我这儿没用!都他娘的给我坐直了!”
在自家人面前,是不用那么多讲究的。梁家的传统一向如此,谁干的活多,谁的声音就大,跟人学手艺,太笨学不会、惹师傅生气了,师傅打死了无怨。梁
满仓的口头禅就是:“不听话只管打。”
从此,梁氏子侄分外的怀念袁樵,小先生真是个好人呐!虽然一直是一张棺材脸,但是不打人也不骂人呀!顶多翻个白眼。那时候梁玉自己也是学生,她学得快,有她吸引小先生的注意力,其他人还是比较轻松的。现在没有小先生了,梁玉坐上头,下头还有一个梁满仓压阵。何其苦也!
日盼夜盼,就盼着快点过年,过年的时候就能歇好一阵儿了。京城的年,肯定更热闹吧
终于熬到了二十七,梁满仓一数日子发现不对,才说:“行啦,都老实预备过年吧。”然后嘀咕,今年咋到这会儿才觉出味儿来呢后一想就明白了——他家就没有客上门!以往乡里乡间的,过了腊月就开始相约准备年货了。到了京城,没人理他们了。
梁满仓正抱着头发愁的时候,就在二十七这一天,有一个人带着萧司空的帖子来,请他过府一叙。梁满仓不敢怠慢,找出他的官服来穿着就要去,被来人劝住了:“您穿常衣服
18.意不意外
这骰子是后来削的,之前那副被梁满仓一把火烧了, 梁八郎总觉得不得劲儿。觉得被烧掉的那一副没有展现出他的木工手艺, 忍不住又刻了一副。他也没想着玩, 就是留着, 回想起梁满仓说的“看你刻的这破玩艺儿, 讨饭都找不着碗”的时候, 可以翻出来看看, 表示自己手艺还行。
梁玉冷笑道:“你猜,交给阿爹, 你会怎样不敢挨揍就闭嘴, 行了,你可以走了。拐子左邻右舍都出门了!就是你坑我!”
她正在最不知天高地厚、最爱玩的年纪, 想把她关起来,那是不可能的。她从来没受到过“养在深闺”的待遇,长大一点更是送到离家几十里的地方当学徒。哪来这么多讲究左邻右舍小娘子出门的声音她听的真真的,哪个为了拐子不出门了
梁八郎被撵了出去,晕晕乎乎地走出大门, 被冷风一吹才回过神来。不行啊!不能叫她自己走!不让妹妹出门当然是他使坏,可理由是真真的!哪年这种时候不丢几个人他妹长得还挺好, 还一个人出去!等他再去找梁玉,哪里还能找得到人梁玉早麻溜的换完衣服, 跑了。
早知道不嘴贱了, 叫她跟家里人一道走不就得了吗
梁八郎的肠子都悔青了!
家里人已经都上街了, 不过因为他一句废话, 侄女们和小些的侄子也都被留在了家里。梁满仓的意思,先看看今年京城安不安全,要是安全了,明天再都去,放灯三天呢。被侄子们幽怨的眼神目送出门,郎八郎犯了愁,爹娘说要去哪的来着大相国寺的灯会对对,我这就去找他们,大家一块儿找这作死的丫头!
转到了大街上,梁八郎的脸上一片菜色——人山人海!每年只有有数的几天是不宵禁的,正月十五正在其列。大家可了劲儿往街上涌,宣泄许久以来压抑的热情,京城周边不少地方的人也过来凑热闹。到处都是灯,到处都是人,男女老幼,眼都看花了,能到哪里去找
人人脸上欢乐,身上穿着新衣,载歌载舞。街上摆了好些小食摊子,货郎架子,趁着今夜做买卖。官府也派了不少伎乐等等助兴,又有些卖艺的,街上热闹极了。
又有富贵人家出行,这是夸富的好机会。各色步障将女眷围在里面,只露出头上插的种种首饰。有经验的贫儿就跟在这些步障后面,专等着拣这些人经过之后不小心落下的首饰。他们练就了一种本领,能看着步障的样子、前面骑马的男人,判断这是哪一家的步障,里面落的首饰丰富不丰富。为抢遗落的首饰而打架的不止一处,围观的,起哄的,乱七八糟。
街上年轻的小娘子也很多,梁八郎没能穿上自己最心仪的新衣裳上街勾人家小娘子看他,却没有功夫懊丧。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亲娘哎,阿爹这回得把我打死!
捂着臀,梁八郎迷了三回路,总算到了大相国寺。这里更热闹,压根儿找不到他家任何一个人,梁八郎更慌了。【这死丫头,她在哪儿啊老天爷,叫她平安回来,我以后再不干这坑人坑到自己的事儿了!】
梁玉在哪儿呢她也正在街上,知道家里人在大相国寺看灯,她就没往那儿凑。跟不大认路的梁八郎不一样,她认路很准,准确地避开了大相国寺,在街上瞎蹓跶呢。东看西看,只觉得这京城真是繁华。
她肚里墨水还是不多,更好的词儿就没了。但是,真是好看!
梁玉先在一个猜灯谜的摊子前站住了,摊子上的灯有些只是寻常的灯笼,还有一些扎得精致,她很想带一盏走。不幸的是,她虽聪明,上头都是“打一句论语”、“打孟子中的一句”,这玩儿没读过啊!梁玉怏怏地离开了,不读书,玩都不能玩了。
街上的热闹很多,她很快就把这份不快抛开了,接着往人多的地方又挤了挤,那是极大的一片场地,里面有人在演鱼龙百戏。一个穿着坎肩、头裹红巾的男子,手持火折,一张口,吐出一道火焰来。梁玉站着看住了。还有顶碗的、爬竿的、踩绳的……也都是从未见过的!
越看越迷,不觉被人挤到了前面。正遇着百戏演到一个段落,场内只留几个演小杂耍的,一个穿一身红的姑娘端着个铜锣翻过来当盘子,满场跑着讨赏。梁玉摸了摸口袋,从里面摸出几枚铜钱来扔了进去,得了姑娘几声谢。
梁玉抽抽嘴角,往后挤着退出了圈儿。她统共没几个钱,可不能再看了。街边有卖夜宵的,剩下的钱还够买一碗馄饨吃的。出来一趟,可得吃点好的。盘算着,梁玉挤了出来,挤得十分艰难——梁八郎的话她还是听进去了,短刀被没收了,她又把菜刀给翻出来了,照原样捆左袖子里去了。菜刀毕竟有形状,梁玉还是怕菜刀刮了衣裳、伤了人,就不敢硬挤,这一路走得格外的艰辛。
她钱不多,出门只带了一点,给了卖艺的姑娘之后就只有最后一点钱了,想吃点味道好的。瞅准了一个生意最好的摊子挤了过去,好容易挤到了馄饨摊子前,已没了座儿。摊主为难地道:“小郎君要是不嫌弃,就等等,要不就只能站着吃啦。”
梁玉也不讲究:“站着吃就站着吃呗,滋味好就行了。”摊主很快煮好了馄饨,给她多添了两颗。梁玉端着碗,就站在街边,边吃边看。她的老本行是裁缝,单看街上人的衣裳,就看不够。原来京城现在喜欢穿这样的,这个我能裁,这个料子好、那个料子不好。
一碗馄饨很快下去了一多半,梁玉抱着个碗喝汤,汤很鲜,筒骨吊的,只加一点点的盐,味道就很好了。喝到一半,眼前罩下来一个大黑影,梁玉捧着碗,从碗里抬眼:“噗——”一口汤就喷到了面前人骑的马上。马打了个响鼻,被骑手控住了。
“小先生”
还真是巧,没叫爹娘逮着,叫袁樵给逮着了。
袁樵当然能出来看灯了,他远远的看到一个影子,就觉得必须要过来看一看。到了一看,竟跟心里想的一样,一时感慨万千,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一个人出来吗怎
么穿成这样你哥哥的衣服”说着,跳下马来。
梁玉赶紧把碗放下,有点心疼没吃完的馄饨,还是擦擦嘴:“嗯。他们在大相国寺那儿呢。”
袁樵道:“那也不要一个人走,虽说京师是首善之区,却也龙蛇混杂,一个小娘子,这样不安全。我送你过去。”
“你瞧这些人,”梁玉忽然不好意思了起来,她能毫无顾忌地站在街边吃饭,见到袁樵就觉得这事儿干得不够斯文了,“这么多,哪找得到”
“那我送你回家。”
亲娘哎!大过节的,还能不能痛快过了梁玉抬起了左手。袁樵定睛一看,问道:“你怎么又带这个啦”菜刀的形状,他记得很清楚。
“那一把叫我爹给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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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惊不惊喜
听到一个“凌”字,梁玉就上心了。她笑嘻嘻地问摊主:“发什么财”一面装作好奇地看他摊子上的小玩艺儿。
摊主见她有可能是主顾, 便答道:“就是贤妃的凌家, 嗐, 有钱!他家有名号的婢子都穿金戴银, 更别说家里的娘子们了。遇到这样的时节, 一齐出来, 头上、身上戴的往下掉。那群小兔崽子, 一年就指望着这几天能赚一注大的。那个就是凌家的小娘子了,这一身打扮, 只要落下一件, 啧啧。”越说越觉得羡慕。
袁樵看了梁玉一眼:你行,这都能遇到。
梁玉:……
梁玉笑道:“那不就是一群会走的摇钱树了”
摊主一拍大腿:“小郎君说得对, 就是一群会走的摇钱树!”
【还真是贤妃家的啊是侄女还是妹妹可不能是侄媳妇吧】梁玉胡思乱想着,摊主没等到做成她的买卖,又来旁人来买绢花,便放下了她,先招呼生意了。
袁樵低头, 看到自己袖子上一只手,用力得快要将他的袖子扯烂了。缓缓抬起小臂, 慢慢地解救自己的袖子,道:“你先静下来, 再慢慢想。不急, 事情没有就坏到那一步。”
梁玉心里有点乱, 现在的情况有点超乎她的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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