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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残明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柯山梦

    “那《远镜说》中,涉及远镜制作之法的,不过百余字,且其光路图颇多谬误,若是那位公子按法施为,恐怕做不出来。

    守备官可以往外试看。”

    庞雨举起远镜往左侧河道望去,片刻后惊讶的问道,“先生做的这个千里镜怎地是倒像”

    薄钰摇摇头道,“在下用的是两面凸镜,出来便是倒像,但此法做出之物,能看得更远,放大倍数更佳,泰西人多用远镜观星,倒像也可用。”

    庞雨拿着那一米多长的远镜翻看片刻,“我能想法把像倒过来。”

    这次轮到薄钰惊讶,“守备官你懂远镜”

    “在下还能画出光路图,不过在此地太过仓促,需回到安庆之后花费时日方可。”

    “那大人能不能到时寄一份给在下。”

    “造镜至巧也,用镜之变也。

    取一定之法于不定之中,必然面授方得了然。

    若但凭书,不无差谬。”

    薄钰惊讶的看着庞雨,“守备官竟然亲身看过《远镜说》,难以置信…”庞雨高深莫测的一笑,他不过是在方以智那里翻看了一下,只不过他记心好,把这一段刚好记住了。

    “这《远镜说》如薄先生所言,其中多有谬误。

    在下原本是读书人,已经入国子监。

    因见百姓多有视物不便之人,是以多年潜心研究光学,是要造福百姓,岂知天下不再太平。”

    庞雨沉痛的摇摇头,“偌大的江北,就放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

    在下愤而专注兵学、弹道学、制炮学,便是等着一朝为国所用,决心弃笔从戎,侥幸在桐城平民乱破流寇,得张都堂看重,即将就任安庆守备一职。”

    庞雨满脸的悲天悯人,言辞中又充满正气,那薄钰听得满脸的钦佩。

    薄钰突然一拍手,“庞班头,桐城的庞班头,原来独平民乱的庞班头,不对,是庞大人,大人以监生而投笔从戎,可谓文武全才,才德更是令人敬仰。

    薄某也如大人一般想的,一身技艺都为造福百姓,半点容不得马虎,凡百工技艺,薄某皆亲身其事,所学也甚为繁杂,但庞大人方才所言的弹道学是一门什么学问。”

    庞雨一挥手道,“是专门研究炮弹飞行轨迹的,需要用到正弦、余弦等等…”“原来庞大人也懂正弦余弦。”

    薄钰又一声惊叫,倒把庞雨吓了一跳,他以为此时是没有这些三角函数的,只是随口把这些东西拿出来忽悠薄钰,岂知薄钰是这个反应。

    “在下拙作《行海测天知道日远近法》之中,多有用到正弦余弦,平日有一些耶稣会友探讨,但官衙中人懂得的,庞大人是首位,而且庞大人所言,正弦余弦还能用于发炮所用,还是闻所未闻。”

    庞雨咳嗽一声道,“薄先生抬举,不过在下确实对数理、几何都有深入的研究,方才所说炮弹轨迹,不光用到正弦余弦,还涉及炮弹初速、空气湿度、海拔、风向风速、高差、地球自转,任何一个因素,都会对炮弹的落点产生影响,何谓初速,便是炮弹出膛的速度…”他越说得多,薄钰的嘴巴就越大,庞雨所说的有些奇怪,细细一想似乎又有道理,虽然很模糊,就像打开了一道不知通向哪里的窗户。

    庞雨把看狙击电影里学来的弹道知识基本用光,薄钰已经一头雾水,但又对庞雨有点莫名的佩服。

    “若是薄先生对这些有兴趣,可来安庆与在下一同研习,既可增长学问,也可为国制器,正是一举两得。”

    薄钰露出为难的表情,皱眉想了半晌道,“故土难离,手上还有许多活计未完,这…光路图、弹道学,在下又都想学,去短些时日应也无妨,待在下筹划,待在下细想。”

    庞雨倒也不逼迫,与薄钰又聊起其他器具,到午时前后才告辞离开。

    薄钰依依惜别,一路送了很远才返回。

    何仙崖从进门就插不进话,此时出了门才终于忍不住道,“二哥你何时学了光路图、兵学、弹道学的”

    “我没学。”

    “那…”何仙崖压低声音,“这薄先生去了安庆,问你学这些东西怎办”

    庞雨无所谓的道,“铜炮和远镜,都是我需要的东西,好在这人都会,先骗去再说。”

    ……注1薄钰,明末苏州巧匠,曾自制浑天仪、水铳、地雷、地弩等,流寇入安庆时受张国维之托制造铜炮。

    著有《格物论》、《浑天仪图说》、《简平仪图说》、《窥筒定中星图说》、《沙漏定时说》、《行海测天知道日远近法》《天形北高南下辨》。

    尤其擅长制造远镜,薄钰所作远镜为三节伸缩开普勒式,到1950年代,还有他所制望远镜留存于世,经当时检验为倒像,可见薄钰当时尚未解决开普勒式远镜的正像问题。

    。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三百两
    “先语察事,劝而与食,实长希言,赋物平均,此十人之将也;切切截截,垂意肃肃,不用谏言,数行刑戮,刑必见血,不避亲戚,此百人之将也;讼辩好胜,嫉贼侵凌,斥人以刑,欲整一众,此千人之将也。

    三弟你说,老子算多少人之将。”

    ”庞雨说罢揉揉眼睛,把手上的书卷合上,封面上写着“武经总要”四个字。

    船舱微微摇晃了一下,庞雨把眼神转向舱外,岸边绿杨如烟垂柳着水,田野中戴着竹笠的农夫正在忙碌,乡间点缀着片片竹林,不知何处传来悠扬的笛声,繁华的苏州正在远去。

    他已经领了旗牌踏上归途,来时是顺流,从大江的速度更快,回程时马先生建议他换一条航路,从太湖经古胥溪到达石臼湖,再从石臼河经胭脂河北上,便可进入秦淮河直达南京,这条水路是明初时疏通的,充分利用了苏州南京之间的湖泊和天然水道,避开了逆流的大江航段,成为苏州往南京行船的主要航路。

    庞雨便租了一艘小船,外形就像一个大号的乌篷船,船上只有夫妻俩,也有一张小小的风帆,平日是只做太湖沿岸的运输,价格出得高才走南京航线。

    沿途水况平稳风景秀丽,庞雨倒也乐得轻松两天,这一趟出门半个多月,来往数地奔波千里,因为是带着目标出门办事,缺少了旅游的放松,好在最后是办成了,心情比来时轻松许多。

    此时船还没进入太湖,天上飘起细雨,视野之中一片苍茫。

    “二哥肯定是万人之将。”

    何仙崖的声音传来,他讨好的说道,“当日守桐城的时候,二哥没看这些兵书,却将桐城数千社兵壮丁安排得井井有条,不也打得挺好,连八贼都落荒而逃。”

    庞雨失笑道,“八贼不是落荒而逃,他只是不打了撤走而已。

    咱们跟外边人胡吹乱侃可以春秋笔法,自己要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能把自己也骗进去了。

    我自己多少斤两得认得清,该向人家学的就要虚心学,看兵书也获益良多。

    方才《武经总要》说百人之将,刑必见血不避亲戚。

    我上次抓了几个逃兵回来,家眷一求情,老子心软了,最后用的哨棍,饶了他们一命。

    所以当日在紫来桥守桥时,壮班一个小队毫无抵抗,才真是落荒而逃。

    按如此说,我现在连个百人之将不如。”

    何仙崖低头想想后劝道,“二哥当这守备,有五百水兵,张都爷又加了五百陆兵,刚好是千人之将,怎地也不是百人之将。”

    “我不是说带兵的人数,是说我的能力。”

    “凭着二哥的才智力,以后一定是万人之将,不,十万百万人之将,安庆守备不过是二哥的晋身之地。”

    庞雨知道是奉承话,也不呵斥何仙崖,“那就先把这千人之将作好,咱们路上在南京停几日,等巡抚衙门先免了潘可大的守备,他滚回江南之后,咱们再去上任,左右他带的那帮兵马,让他全带走,我一个也不想要。”

    “衙门中总还是会剩下一些书办之类的。”

    “守备府是将官衙门,不是县衙府衙,公文往来本就不多,书办能用的才留下。

    衙门中无用的人都不要,我宁可多用一些工匠。”

    “那个巧匠薄钰会不会来安庆”

    庞雨自信的道,“会来的。”

    “往往一时应承的话,过了便忘了,或是生意好了,故意忘了。”

    “所以铜炮的银子我没给他,相比说的承诺,银子更可靠。”

    庞雨伸伸手臂,站起走到前面的甲板上,湖上烟雨迷离,虽有风雨拂面,却别有一番意境。

    何仙崖赶紧跟在后面,郭奉友也想跟出来,这船的甲板并不宽阔,何仙崖挡住了路,郭奉友也不说话,从他身后挤了过去,径自站在甲板一角。

    何仙崖没有回头看,也没有露出不满。

    “巡抚衙门给了他一百五十两,此事我已经跟张都爷说了,既是给安庆制的炮,后面的银两由我来结算。

    薄钰制铁模用了一百两,铜料一斤值银七八分,他炮重千斤有余,青铜里面虽说加了锡,铜料少说也要七八百斤,这便是六十多两,还有所用的人工、炮弹铁工、火药、木作等林林总总加起来,至少又是五十两上下,若是他不来,就要倒亏六十多两,而我答应另给他二百两,是运送铜炮和铁模至盛唐渡口的到岸价,改进车架的话再加一百两,远镜另算,你说他会不会来。”

    “那恐怕他做完手中积压的生意便要来,这两日咱们打听的,叆叇的价格正在下跌,虽说他是巧匠,但一人也做不了多少,要赚几百两也是不易。”

    (注1)庞雨揉揉颈项,“百工的活计,他事必亲身,质量是能保证,但如此赚不了多少钱。

    我给他的这个价格,他很难拒绝。”

    “此人若来了,就光是改铜炮和远镜否”

    “火枪火炮兵刃都可以让他做,就眼下这门炮,三百多两只算了他的人工和原料价格,人家学问的价值是没算进去的。

    这种人能制器还能著书立说,养着不会亏的。”

    庞雨把脑袋偏向岸边,刚好看到一处热闹。

    岸边官道上有一顶红色的花轿,一个穿红衣的男子骑马在前,后面跟着一群穿红衣的接亲者,最引人瞩目的,是一个头上顶着盘子的人,跟在队伍的最后,不知顶的什么东西。

    庞雨最近也看了一些苏州的迎亲,倒没有印象中那种吹吹打打的嘈杂,但也颇为热闹,以庞雨看来,没有那种烦人的唢呐声,反而更让人舒适。

    此时已经接近太湖入口,斜前方一艘红船也划往岸边,红船甲板上有两层船舱,上层有一半是露台楼榭,船周挂着精美的贴花灯笼,看着像是一艘画舫。

    船上没有升帆,反而挂着一个大大的高招,上面写着五个字。

    “相府下堂妾。”

    庞雨眯眼看了突然大笑起来,“真会打广告,哪个妓女这么大胆子。”

    何仙崖也往那边细看,前甲板上有两个人影,正在凝望岸上的接亲。

    后面的船夫高声道,“告诉相公知道,这高招独此一家,是盛泽镇归家院来的姐儿,听闻是哪个阁老家赶出来的,往日常常游湖,后来去了他处,怕有一两年未见这高招了,不知何时回来的,听闻在归家院时,至少百两银子才见得这姐儿一次。”

    “盛泽镇是啥地方,怎地这么贵”

    庞雨饶有兴趣的道,“比南京莫愁湖的姐儿贵多了,莫愁湖上百两银子足可办一次集会,盛泽镇只能见得一见。”

    船夫殷勤的道,“盛泽镇本就是销金窟,许多府城也未必比得上。

    那里出得起百两银子的人多的是,有银子还不一定见得到,据说有位绸商去了,给三百两也没见到人。”

    庞雨惊讶的道,“如果这故事连你都知道,可知这姐儿多会自抬身价,厉害厉害。

    既是如此值钱,她这么在湖上乱跑,就不怕被水匪江徒劫了去卖掉。”

    船夫两口子都笑起来,那船夫的女人笑道,“贵客说得有趣,但太湖左近最是平安,太湖南边到处都是夜航船,没听说被水匪劫了卖的。

    再往北些就不成了,没几人敢开夜航船。

    这湖里画舫、船娘都多的是,这姐儿的画舫平安着呢。”

    庞雨摸摸下巴,“原来如此,三百两,一门铜炮才能见得一面,这女子难道真的是仙女变的。”

    何仙崖压低声音道,“二…大人想不想看看那下堂妾,不用三百两,最多十两银子。”

    庞雨听了何仙崖生硬的改口,心中有些好笑,不过面上保持着平静,“你有法子”

    何仙崖阴阴一笑,把眼光转向后面摇桨的船家。

    ……“嘭”一声大响,大号乌篷船从侧面重重的撞上了红船,仓中徐愣子的打鼾声戛然而止。

    红船一阵摇晃,上面一片尖叫声,接着七八个脑袋从船上各个地方探出查看。

    “二哥你快看…到底哪个是三百两的。”

    何仙崖眼睛乱转,那些脑袋有男有女,看着不是船工就是婢女。

    大号乌篷船已经失了速度,贴靠在画舫旁,船身摇晃得比大船厉害多了,庞雨抓住乌蓬的边缘才能站稳,他也分辨不出到底谁是三百两,连很少东张西望的郭奉友都忍不住仔细打量,感觉看上一眼就赚了三百两。

    船头一个穿白色窄袖长裙的女子骂道,“你这船夫怎生开的,偌大一个湖你不走,偏往姑娘船上撞。”

    何仙崖一边乱看,一边随口回道,“分明你们仗着船大乱闯,撞上我们的小船,快把银子赔来。”

    那女子叉腰尖声道,“你这人还敢恶人先告状,我们船靠岸缓行,你倒说说怎生用侧板撞上你的船头。”

    “便是侧板撞的,我还没问你怎生撞上的。”

    女子杏眼圆瞪,“哪里来的浪荡喇唬,杨帮头系了他们船!”

    郭奉友立刻转眼望向女子,手握住了腰刀刀柄。

    女子伸手指着郭奉友,“你撞了别人船,还敢拿刀怎地,苏州又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

    “红儿不要与人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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