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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残明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柯山梦

    赶紧开了门让进来,郭奉友入了内间对庞雨低声道,“大人,派往寿州的探子传回消息,流寇从潼关进入河南了。”

    “哪些头目,人数有多少?”

    “打听到的名号有闯王、马守应、上天老、曹操、满天星、扫地王,传闻在潼关外经过的流寇数日不绝。”

    庞雨沉吟片刻,“大股的都到了,河南恐怕不够养活他们,召集军官议事。”

    郭奉友立刻转身离去。

    庞雨站起身来往外走去,在门口停下对周月如道,“告诉蒋淑琼我答应了,下次让她自己跟我说。”




第一百八十七章 策略
    崇祯八年七月二十一日,桐城南边十里的接官亭外,摆满了县衙的各色仪仗,两队各百人左右的士兵肃立在东侧。

    四周的柳树上蝉鸣此起彼伏,大雨之后桐城更显闷热,所有人都汗流浃[文学馆 www.wxguan.info]背。

    杨尔铭在亭中略有些焦躁的走动,庞雨则在亭中的条凳上安坐,拿把蒲扇悠悠的扇着。

    从收到流寇消息,即刻派遣两个百总局驻防桐城,又于七月十三日接到安池兵备道命令,调所部全营增援桐城,便一直驻扎在县城,等待那位史道台的到来。

    与去年不同,南直隶幸存州县对河南的状况十分关注,因为对兵部和巡抚衙门效率的怀疑,很多州县都派出了自己的探子远赴河南,比如寿州、太和县、庐州、桐城、无为州等,甚至安庆府也包括在内。

    所以情报工作比去年见效得多,六月时流寇开始陆续出潼关,桐城在七月就得到了消息,随后消息络绎不绝的传来,寿州、太和、庐州等地已经提前开始备战。

    桐城按照去年的预案,在城内囤积粮食和器械,大户人家去了枞阳,有些甚至就住在船上。

    随着安庆守备营到来,桐城人心安定下来,大家只要看到庞班头,就相信流寇打不下桐城。

    连庞雨自己也不太担心,毕竟桐城的城墙是经受了考验的。

    而新上任的史可法更要亲赴前线,大家就更放心了。

    见到杨尔铭的模样,庞雨不由开口道,“大人不需担忧,听闻史道台温文尔雅,应是个好相处的上官。”

    杨尔铭听了停下脚步,他今年才十六岁的年纪,在庞雨眼中还是一个高中生,但历练了这几个月,气度比起同龄人显得沉稳了许多。

    “我哪里是担忧见史道台的事。”

    杨尔铭来到庞雨身边坐下,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河南的消息每日都有,听闻出潼关的流寇越来越多,前后连绵百里数日不绝。

    若是要往安庆来,城池或许守得住,但城外必定难保,庞将军你说,去年他们烧的房屋都还未重建,怎地又要来了。”

    “不会所有流寇都往安庆来,杨大人你带兵行军一次,便知一条道路供应不了多少士兵,流寇从陕西出来,不会带着多少补给,只能依靠沿途抢掠所得,前面的抢过了,后面的就要挨饿。

    他们一入河南,就会四散而行,通过多条道路抢掠供养。”

    杨尔铭舒了一口气,庞雨在他心中有种莫名的威信,似乎他说的话颇为可信。

    “那庞将军的意思,流寇不会往桐城来?”

    “在下可不敢说不来,只是说即便来了,也不会是千军万马。”

    庞雨宽慰他道,“只要史大人带兵马过江,保住桐城应是无忧的。”

    “那庞将军说的,是保住县治,还是保住县境?”

    庞雨抬头看了一眼杨尔铭,去年的时候,这句话是他问杨尔铭的,现在角色反转过来了。

    “那得看到底有多少流寇,也要看史道台怎么想的。”

    杨尔铭的焦虑并未完全消除,正想继续说话,南边一通锣响,一道红色的队列出现在远处官道上。

    ……一副官轿停在接官亭外,桐城官员和士绅全都跪伏在地上。

    身边的周县丞呼呼的喘着粗气,庞雨偷偷看了一眼,见周县丞口中流出长长的唾液,一副吃力的样子,倒不是他紧张,而是旧疾复发。

    从年初流寇入侵之后,这位周大人的身体就每况愈下,庞雨还没忘了当初的提携之恩,刚回桐城就曾亲自去拜望。

    前面的官轿轿帘掀起,庞雨跪在地上抬眼去看,见到一双官靴落在地面。

    “下官桐城知县杨尔铭,领在衙官吏士绅叩迎道台!”

    前面一个温和的声音道,“锦仙请起,诸位请起。”

    庞雨听了赶紧接道,“属下接道台大人军令协守桐城,安庆守备庞雨,恭迎道台大人。”

    “庞守备请起。”

    庞雨这才站起,恭敬的垂手肃立,这位南明的名臣终于出现在眼前。

    史可法比庞雨矮了半个头,脸颊清瘦胡须干枯,大约三十岁出头的年纪,按他现在的品级,算是年轻有为的官员,跟张国维比起来,眼神更加温和,也有超出年龄的沉稳。

    虽然是在盛夏,史可法虽满头大汗,却仍全身穿戴整齐,庞雨留意到他的官服补子是孔雀,应该是三品或从三品的文官,而上次见张国维的时候,庞雨因为紧张没有细看,不知道到底几品。

    整饬兵备道跟巡抚一样,属于因事而设,不属于正职,史可法的正职是江西布政司参政,从三品的官,张国维的正职是都察院佥都御使,正四品的官,算起来史可法还高半级,但巡抚又需要管辖兵备道,在礼仪上会造成混乱。

    为了让品级符合上下级关系,朝廷往往会给巡抚加一个兵部侍郎的空衔,这样就是正三品,又比兵备道高了。

    这其中的有些道理,都是听那些幕友讲的,如果不是这些人,庞雨只会一头雾水,不明白明朝为何把一个简单的官职等级弄得如此复杂,同时对朝廷中言官的地位有新的认识。

    史可法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番,“临来之际,张都爷面喻本官,桐城一个少年知县,一个少年将军,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要固守安庆非得二位不可,今日一见,果真二位都是少年英豪,由不得人不说,桐城真是人杰地灵。”

    一句话表扬了在场所有人,杨尔铭两人连道不敢,得了史可法称赞,周围气氛也轻松了一点。

    庞雨偷眼看了看史可法,果然能这么年轻做到兵备道,讲话的水平比起县衙众人高了许多。

    史可法又看了一遍场中其他的官员和士绅,语气温和的开口道,“诸位年初奋战破贼,保桐城万民平安,此为官绅无上功德,本官也代张都爷,谢过各位护民之功。

    此次流寇再入河南,本官特领兵前来,还望各位如年初一般,与本官同舟共济,共保桐城周全,不负吾皇重寄。”

    场中各人纷纷谦逊,杨尔铭带着史可法,一一向他介绍场中人等,史可法十分和蔼,跟每人都交谈几句。

    庞雨有了空,往官道后面看了一眼,第一个竟然就看到潘可大,潘可大正冷冷的看着自己,庞雨也不生气,微笑着点点头。

    潘可大的侧前方是一名没见过的将官,大约四十岁上下,身材看着有点发福,不像是能征惯战的样子,后面还有一些穿戴整齐,可能是低级军官。

    目光又往后面扫去,官道上布满军队,往后延伸了很远,但队列颇为混乱。

    前面的估计都是二人家丁,但数量总共只有两百人左右,以红色胖袄为主,再后面的花花绿绿,很多人衣不蔽体,恐怕就是拉来凑数的壮丁了。

    那边的见面仪式已经完毕,史可法原本已经要上轿,随意的看了一眼路边的守备营,他停顿了一下,忽然转头往队列走去。

    杨尔铭和庞雨只得随伺,史可法沿着队列横向走动,面前的守备营队列整齐,所有士兵身形笔挺,因为夏日的大强度训练,这是士兵显得黝黑精壮,前排士兵有部分穿戴了锁子甲,与官道上那些官兵相比,自有一股威武之气。

    史可法走到队列尽头,转头对庞雨问道,“这都是庞将军的家丁?”

    庞雨赶紧回道,“禀报大人,下官营中不分家丁。

    这些士兵都是下官一个一个挑选的,每个都是精壮好汉,入了我营中,便是要杀贼报国的勇士,都是朝廷的兵马,没有一个是下官自己的家丁。”

    史可法眼中有些惊异,此时的家丁是将官的惯例,也是将官地位的保障,没想到庞雨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庞雨则一直在观察史可法的神态,马先生送来的消息中,特意提醒他,史可法是东林党。

    庞雨与阮大铖、张国维、复社诸子来往中,已经对东林党的风格有所理解。

    果然史可法随后便露出赞赏的神色,对庞雨点点头道,“庞将军如此年轻,便能有此人见识。

    难怪张都爷说,庞将军与一般武人是不同的。”

    史可法转向杨尔铭道,“有如此雄壮的兵将,本官对固守安庆倍增信心,原本打算到了分守道分司再跟二位详谈,此时却不吐不快。”

    两人赶紧肃立恭听,史可法又看了一眼队列,庞雨以为他还要继续表扬,史可法只要对安庆守备营满意,以后能提供更多资源的话,经济压力就小了很多。

    “本官自接任安池兵备道,便日夜筹划。

    流寇之势往来不定,千百万人啸聚而来,呼啸而去,安庆一府通衢之地,地接湖广、河南、江北,要守住如此广阔之界,何来如此众多兵将可用。”

    庞雨心中忽觉不妙,偷眼看了一下史可法,听他的意思,似乎不是要增加兵马。

    史可法面色变得严肃,“观流寇年初入境,有城池之处多能自保,宿松、太湖、潜山无城,荼毒最惨。

    本官受命封疆,既守地亦守民。

    安庆一地,凡平野近官道之民,皆应聚落结寨设堡,流寇入境,便入寨互保,流寇自会知难而退。”

    杨尔铭犹豫一下道,“大人言之成理,然则乡村之地,结寨设堡时,钱粮用度…”“凡大聚之寨,钱粮用度若有不足,本官可帮忙筹措,此乃守地保民之关键,势在必行之事,如此百姓皆有庇护,资财粮草皆无流散,一府之地百堡千寨,护万千百姓,流寇往来一无所获,自然不复再犯。”

    眼前的史可法说完神采奕奕,对自己的策略十分自信,庞雨跟着杨尔铭一起领命,低头时不由微微皱起眉头。



第一百八十八章 心中之城
    桐城北拱门内街上,衙役和士兵清开了街道,史可法刚刚从官轿中下来,杨尔铭和庞雨等人匆匆由后赶到。

    今日史可法视察城防,由西而东,查看了西北方高于城墙的山崖,由城墙至北拱门后,便下了城墙,原本计划是视察紫来桥一带,但他突然要求在此停轿,杨尔铭颇有些措手不及。

    杨尔铭看着史可法,“预备仓就是左近,大人是否要看仓储?”

    史可法摇摇头,抬头看着西侧的一座牌坊,杨尔铭和庞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牌坊内的大门上挂着一块牌匾,写着“左公祠”三个字。

    庞雨微微低着头,仔细留意着这位道台大人,史可法眼圈渐渐发红,眼中流露出深刻的感情,衣袖下摆不停的抖动。

    所有人都不敢打扰,过了良久,史可法的情绪平复了一些。

    他看看杨尔铭,却并不解释,抬步往内走去,门内有两个守祠的夫子,看到当官的来了,自然也不敢阻拦,庞雨等人连忙跟在后面。

    左公祠分为三进,史可法进了祠堂之后,反而步伐沉重起来,在每一处都细细查看,墙面上有些修补的痕迹,史可法都伸手抚摸。

    最后到了摆放左公像的大堂,史可法在门前踌躇良久,终于迈步走入了进去。

    后面人等都不敢跟进去,庞雨在侧门外站着,只见史可法跪伏在左公像前,渐渐发出了哽咽的声音,随后哽咽声越来越大,史可法的背脊剧烈的起伏,显然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杨尔铭站在另外一边,眼中满是惊疑。

    史可法刚上任,杨尔铭没有巡抚衙门的消息来源,不知道史可法与左光斗的关系,对这种情况缺乏预备,看眼下这个情景,史可法与左光斗的关系非同一般。

    从杨尔铭上任以来,重点工作一直是防范流寇,对左家和左公祠都缺乏重视,跟左家关系还不如王文耀等人密切,此时颇有点惶恐,又等了好一会,左光斗才从大堂出来,虽然已经擦拭过,但仍留着一些泪痕。

    或许是情绪得到了抒发,神情比进来时候轻松了许多。

    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缓步往门外走去,一边对身边的杨尔铭道,“今日见到忠毅公的祠堂,本官想起了一些陈年往事,一时有些失态。”

    杨尔铭拿不准怎么回话,见到庞雨走在对侧,连忙对庞雨打个眼色。

    庞雨赶紧回道,“桐城百姓同样缅怀左公,大人身为左公得意门生,在此真情流露,乃是人之常情。”

    史可法原本是向杨尔铭说话的,因为文武地位的悬殊,文官除了公事之外,寻常时候并不认为武人有资格和他们对话。

    但此时听了庞雨的话,正好切中了他此时心情,不由转向庞雨道,“难为庞守备也知道本官是左公门生。”

    庞雨知道史可法怀疑自己曾打听他的背景,有些上官对此是介意的,当下沉稳的回道,“下官在桐城长大,与泽社、复社士子都有往来,他们提及左公身前事,左公最看重的学生便是道台大人,曾说‘吾诸儿碌碌,他日继吾志事,唯此生耳’。

    当日听过也罢了,只是想着能得左公如此评语,不知是何等人物,未曾想有朝一日,还真能一见大人尊容。”

    史可法露出有些惊异的神色,旋即一闪而过。

    庞雨仍是一副谦逊的模样,收到马先生提醒的时候,他并未想到史可法和左光斗是如此亲密的关系。

    但出于一种谨慎,仍在安庆和桐城打听了一番,特别阮劲从左家的家仆打听到一些消息,大出庞雨的意料之外。

    刚才这番话,庞雨拉出了复社自抬身价,又开解了上官的怀疑,顺带捧了一捧史可法。

    “那是老师的谬赞,本官受之有愧。”

    史可法果然又抛开了戒备,微微叹口气接着道,“当年老师蒙难,闻在狱中受炮烙之酷刑,本官忧心如焚,贿通狱卒之后乔装蔽衣而入,老师面额已不可辨,认出是学生前来,怒斥本官轻身而昧大义,学生不敢复言,禁声而出。

    当年情景,回想起来仍是历历在目。”

    史可法眼眶又有点发红,停顿了片刻才道,“吾师肺肝,皆铁石所铸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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