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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残明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柯山梦

    “奉友说说。”

    “是,大人。”

    郭奉友停顿一下,脑中一片空白,他原本想的台词,就是按律处置,被候书办说了之后,一时什么都想不出来,最后只得道,“属下听大人的。”

    庞雨嗯了一声,最后落在蒋国用身上。

    “国用你认为当如何处置。”

    蒋国用站在原地,抬头看了一眼屋中的人,皱眉想了半晌之后道,“属下觉得按律当斩!没有人情可讲。”

    其他三人偏头看了看蒋国用,庞雨仍是那副模样,看着蒋国用道,“那你说说理由。”

    蒋国用深吸了一口气,“军律是属下与大人一同编写的,所谓律者,就是不可触犯,犯则必罚,没有人情可言,韩非子云刑不避大夫,焦国柞身为把总,带头营中聚赌,必斩首方能服众,如此可令三军用命。”

    屋中一阵沉默,瓦面上漏下的水串跌落在地板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庞雨看着蒋国用道,“那其余人等又当如何处置。”

    “属下编写军律时思虑不周,只写了营外参赌军棍五十,营中设赌斩首,没有写营中参赌。

    其余人等未设赌局,若以参赌论,应罚军棍五十。

    只有那个吴达财,属下一时还没想好。”

    庞雨问道,“为何?”

    “此人帮着焦国柞运送赌具、端茶送水,又亲身参与赌局,在设赌与参赌之间,似可算是协助设赌,亦当斩。”

    其他人并不关心这个连名字都不熟悉的小兵,只有候书办的身体微微抖动了一下。

    听到此处,庞雨点了点头,这是他开始问话以来第一次有形体上的动作,其他三人都看在眼中,默默推断庞雨的想法。

    庞雨淡淡道,“据你所知,军中还有否其他违律之事?”

    “曾听士兵传言,有旗总、百总曾向士兵收缴月例,属下也查过,未得实在证据,未有士兵出首举告,其他还有休整日出入勾栏等情,亦未能查实。”

    “未能查实…”庞雨想了片刻后道,“郭奉友今晚带亲兵队值守第六局,每个房间必须有一个人,庞丁去传令姚动山,让第一局在营房持械待命,蒋国用值守中军,侯先生值守军牢,完善几人供述,即刻执行。

    明日卯时正,全军校场集合。”

    他说完便转身离开,屋中四人互相看了看,到此时他们还是不知道庞雨的真实想法,唯一的线索是庞雨最后那个点头。

    他们不敢交谈,从互相眼中也没有得到答案,片刻后各自离开牢房。

    最后只剩下值守军牢的候书办站在屋中,雨水滴滴答答在他面前落下,他想了片刻后走入巷道,转一个弯之后进到了内牢天井。

    内牢门口有几名穿蓑衣的亲兵在值哨,里面又是一个巷道,墙壁上挂着几个昏黄的灯笼,就是关押今晚赌徒的地方,不时传出些嚎哭的声音,此时的雨势变得小了,候书办进入天井,也没有避雨,走到内牢巷道口停顿了下来,犹豫一番又转身走回天井中。

    天井之上是漆黑的夜色,纷纷扬扬的雨滴从虚空中落下,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候书办仰头看了片刻,长长的叹口气后,一扭头往内牢口走去,值守的士兵连忙让开。

    到了最外边一个牢房,候书办来到木栅边,借着巷道里的灯笼光,能看到里面有一个人影。

    那人影正在里面呜呜的低哭,他一看到候书办,连忙扑到木栅前,灯笼照亮了吴达财满是泪痕的脸,吴达财从木栅缝隙中伸手抓住候书办的衣袖,哽咽着道,“侯先生救我。”

    候书办做个低声的手势,等吴达财安静些之后,压低声音叹口气,“你这娃…”“侯先生救我,我家中还有妻儿,要是被斩首了,一家子没法活了。”

    吴达财眼泪滚滚而下,又不敢放声大哭,咧着嘴咯咯的低哭。

    候书办苍老的脸上满是同情,“你这娃咋就没看明白,庞大人让人写结状是作甚的,你那日跟我说,送结状的时候,还特意问你是否焦把总亲自按的手印。

    焦把总是庞大人的结拜大哥不假,那也就是个结拜的罢了。

    庞大人真要是重用焦把总,怎会由着他四处游荡。

    那军律干啥的,校场上打板子打个半死的还少了?”

    “焦把总非要我去的,我哪敢不去。”

    候书办偏头看了看旁边的牢房,见无人留意,又转向吴达财低声道,“庞大人或许明日便要行军法,给你定的…恐怕是协同军中设赌。”

    “求先生一定在庞大人面前分说,小人是被焦国柞逼迫的。”

    候书办摇摇头,“此时此地,谁管你被迫与否。”

    吴达财滑跪在地上,脸上涕泪横流,他眼神空洞,满脸的绝望。

    里面的牢房中,不知谁又在嚎哭,声音在巷道中回荡。

    候书办也蹲下来,拉过吴达财的脑袋,用蚊蝇般的声音道,“你要挣得一丝活命的指望,就听老夫的。”

    吴达财呆呆看着候书办,突然一把反抓住候书办的手,“先生吩咐,小人一定照办,以后侯先生就是小人的再生父母。”

    候书办的手被抓得隐隐生痛,他又往侧面牢房看了一眼才道,“庞大人要拿人立威,对军中违律之事以儆效尤,你的罪名,在参赌设赌两可之间,焦国柞难逃一死,你想要有一丝生机,就要给庞大人想要的东西。”

    吴达财呼呼的喘气,张嘴看着候书办,“啥东西。”




第一百八十五章 畏我
    清晨卯时正,天空依然飘着小雨,枞阳门外的大校场上营伍肃立,将台上跪着一排五花大绑的囚犯,身后各站了两名亲兵。

    台下的军士看着眼前的情景,都满带疑惑。

    昨晚逮拿之后,亲兵监控第六局营房,第一局被通知持械戒备,营中这些不同寻常的动静,其他各局的人多少都发觉了,营中传言纷纷,有各种各样的猜测。

    庞雨身穿官服,头戴乌纱帽,冒雨站在将台之上,焦国柞就跪在他身边不远,身体一直在挣扎扭动,口中被塞了棉布,向着庞雨不停的呜呜发声。

    庞雨并没有看他,扫视了一遍场中之后,对身边的蒋国用点了点头。

    蒋国用躬躬身,低头时往后面斜看了一眼,郭奉友、庞丁、候书办也在台上,根本没有往他看。

    蒋国用吸了一口气,来到将台边缘,展开一张呈文纸。

    “昨夜中军亲兵队巡营之际,在营房内拿获聚赌者七人,分别为中军坐营把总焦国柞、第六局百总唐则、第六局旗总张富贵…中军随营亲兵吴达财,查获赌资五十七两八钱三分。”

    下面微微有些骚动,这几个月来,所有人都认得了焦国柞,也知道他是庞大人的结拜大哥,似乎权力比各个百总还大,没想到也会被抓。

    蒋国用脸色有点发红,等士兵安静后继续念道,“经连夜审讯,吴达财又告首焦国柞曾向其强拿军饷,另告首第六局百总唐则摊派兵饷喝兵血。”

    吴达财跪在末尾,感觉仿佛所有人都在看自己,埋头不敢看任何地方,每次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身体就微微一抖。

    蒋国用偷眼看了一下庞雨,停顿了片刻后抬高音量,“我营军律明文,参赌者处五十军棍,营中开张赌局者斩,克扣军饷喝兵血者斩。

    唐则利用职权,勒索属下军士,强行摊派月饷为己所用,焦国柞身为中军坐营把总,在军中开张设赌,带头违反军律,经查属实,两人按律…当斩!”

    下面一片喘息吸气声,台上的焦国柞呆了片刻,突然激烈的扭动着要站起来,身后两名亲兵死死按住他。

    蒋国用念完之后,转头看着庞雨,心中也颇有些忐忑。

    昨晚没有人睡觉,到了夜半时分,那候书办又去找了庞雨,接着召去了蒋国用,天快亮的时候,庞雨才最后确定了罪名和处罚。

    但直到此时,蒋国用才觉得庞雨是真的要杀焦国柞,而且还带上了一个百总,因为一切都太过仓促,他至今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庞雨没看他就道,“行军法!”

    旁边的焦国柞挣扎更加激烈,郭奉友指挥两个亲兵过去,对着捆绑着的焦国柞一通拳打脚踢,让焦国柞瘫在地上。

    郭奉友提着大刀过来,“拖到台下去。”

    “就在此处斩首。”

    郭奉友转头看着庞雨,小心的提醒道,“大人,那些老书办说,都是在将台下面斩首。”

    庞雨冷冷道,“就在将台上。”

    郭奉友不敢再说,指挥身后两个亲兵将焦国柞上身拉起,仍让他跪在地上,露出了颈项。

    郭奉友伸手摸了摸颈骨关节,用刀锋割了一条口子,血口里很快渗出了鲜血,显现出一道红色的印迹。

    他也有些紧张,因为从来没有斩过人头,虽然执行了两次暗杀,也是刀桶为主,而且都是素未谋面的人,而这焦国柞却是天天见面。

    原本建议请县衙的侩子手,但庞雨不许外人执行,指定郭奉友行刑,逼得他接到侩子手任务后,匆忙向衙门里的书办打听方法。

    最后偷看了庞雨一眼,才发现庞雨根本就没有回头,说明已经下定了决心。

    郭奉友深吸一口气稳稳心神,站在了焦国柞身侧。

    “焦把总别动弹,免得你自个吃苦。”

    大刀高高举起,校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焦国柞脸上青筋暴起涕泪横流,被堵住的口中发出野兽一样的呜咽,身体筛糠般抖动着,身下屎尿横流。

    大刀在空中停顿片刻,呼地一声斩下,台下又军士忍不住发出了惊叫,焦国柞的人头嘭一声跌落在将台上,翻滚了两圈才停止,断开的颈项如喷泉一般喷出血箭,第一股之后,变成持续的血流,偶尔有节奏的涌动。

    两名亲兵这才将无头的尸身放开,由它倒下,将台上满地血污,血水混着雨水四处漫溢。

    吴达财额头都快碰到台面,趴在地上大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接下来是斩首唐则,此人是壮班的老人,曾参与桐城夜袭,未曾想过会被斩首,此时也瘫软在地。

    郭奉友执行的时候,没有焦国柞那么顺利,斩了三刀才将头斩落。

    两个人头就摆在将台上,所有的士兵都能看到。

    庞雨缓缓上前一步,来到将台边缘,蒋国用连忙往后退了两步。

    庞雨扫视全场,从怀中拿出两张状纸。

    “入营结状,有二人的签字画押,遵守军律不是空口白话!今日要所有人知道,军律!不是说来好听的,这是军队,军律森严不容挑衅,刑必见血,不避亲戚!军法严酷,不是为了杀人,而是到了战场时,能保住更多人的命。”

    近千名士兵在雨中鸦雀无声,将台上的血水从木板的缝隙漏下地面,随着雨水缓缓流动。

    庞雨大声道,“蒋国用出列!蒋国用赶紧又上前一步,“到!”

    “自今日此时起,任命蒋国用为守备营总镇抚官,把总职衔,统管营中军法事宜。”

    蒋国用呆了一下赶紧道,“是,大人!”

    庞雨继续道,“于每百总局设镇抚官一人,附带镇抚军士一人,执行各局军法!第一局镇抚官,董明远出列;第二局镇抚官,杨光祖出列,第三局镇抚官…”随着庞雨的口令,被点到名的人纷纷出列,都是桐城壮班的老人,在守备营却没有得到队长职位,此时突然被任命,皆有点措手不及。

    庞雨冷冷看着全营队列大声道,“兵畏我则不畏敌,畏敌则不畏我,所有将士必须敬畏军律。

    各级镇抚官应严行军律,无论何人违反,都不能逃脱惩处!若是镇抚官执行不力,本官就拿你镇抚官是问。”

    他说完看向蒋国用,“还有其余人等,由镇抚官对其余参赌人员执行军棍!由你监督。”

    蒋国用不敢耽搁,急忙宣布道,“所有参赌者处五十军棍,吴达财因告首有功,酌情处三十军棍,各局镇抚官上台行刑。”

    吴达财听到对自己的处置后,心里一松,完全瘫在将台上,至少是按参赌处置的,不用被认定为协助设赌被斩首。

    命是保住了,但三十军棍要是打得凶狠,落个残疾也是跑不了的,就看行刑的人怎么想了。

    还不及想得太多,一个人影最先跑上台,提了军棍站在自己身边。

    吴达财茫然的看着那人,过了片刻才终于认出那人,正是董明远。

    吴达财喘着气,闭上眼等待未知的命运。

    ……持续的大雨终于停歇,安庆天气放晴,被雨水冲刷后的天空一碧如洗。

    营区旁的大江银庄二楼上,庞雨有点出神的看着湛蓝的天际。

    何仙崖站在庞雨身后,小心的对面前的背影道,“大人,小人打算明日一早乘船去南京。”

    庞雨嗯了一声道,“安排了两个人,你带在身边用。

    草创一张时报,不是那么容易的,身边总要有使唤的人。

    这时刊牵涉重大,一定要用心去做。”

    “大人吩咐的,小人都记住了。”

    何仙崖犹豫了一下道,“大人草创安庆守备营,同样也是不易,小人总想着能帮衬一些,打算把当日分的银子捐助给守备营,帮大人多购些军械。”

    “分给你的便是你的。”

    庞雨背手看着窗外的江面,“各家也是要过日子的,银子我不要。

    不过你带着也不便,你可以把银子存在大江银庄,每年还能领几百两利息,如此是两利之事。”

    何仙崖毫不迟疑道,“谢过大人,那小人马上去存。”

    庞雨转身过来看着何仙崖淡淡道,“焦国柞的事情,我已与你说过,留着他最后只能把我们一起脱入死地。”

    “小人都明白,劝也劝过了,大人仁至义尽,只能怪他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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