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太妃传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温柔小意
旁边一个小更衣娇笑道:“甘泉宫与明光宫不过一墙之隔,我们静训早到了,怎么才人才来呢”
沈令嘉温声道:“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竟从没听见信儿呢”
那小更衣语塞,姜克柔拖着身后重重华衣过来道:“你如今也协理着银作局,也有几个惯常在外头行走的宫人与你相熟,怎么,没人去叫你么”
沈令嘉转过头去,脸上的笑意已经一点都没有了:“协理银作局不过是主子娘娘看我年幼不知事,要借着宫事调理调理我罢了,我们乡下村妇,没有那个结交宫人的胆子。”
姜克柔脸色一青,郗法已不耐道:“玉娘还在里头生孩子,你们就在这里吵吵闹闹!”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姜克柔:“你是侍郎之后,不当在这里耍这些不上台面的小心眼。”
沈令嘉不等郗法转过头来说自己的不是,利索跪下道:“妾与姜宁训生了口角,妾愿领罚。”
郗法脸色微缓,道:“中了别人的计,是你自己蠢。”便道:“那就罚你半年俸禄吧。”
沈令嘉乖乖应诺。
姜克柔脸色尴尬立在那里,见郗法言语这样偏向沈令嘉,慌忙跪下道:“妾也愿领罚。”
郗法看了她一眼:“一样半年俸禄。”语气却不那么亲近了。
臧皇后眼睛微弯,和声招手道:“别跪着了,都起来吧。”便过来替沈令嘉抚了抚乱了的头发:“皇爷是天下共主,圣明烛照,心底明镜儿似的,你们区区后宫女子,既没有眼界也没有手段,就不要妄想能够哄过皇爷去了。”
姜克柔青着脸行礼道:“妾领训。”
沈令嘉松了口气,幸亏刚才姜克柔没忍住拦下所有去明光宫报信的宫人的得意,情不自禁出言讽刺,要不然她还真没办法辩驳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然而小事积累多了也会令她失宠的。
恰此时,屋内华院判出来,老头儿头发花白,身形伛偻,惶然道:“陛下,到底是保大还是保小,您说句话吧!”
沈令嘉这才知道刚才郗法还没有做出来选择,她的心里不禁微微发凉。
郗法沉吟片刻,艰难道:“宫内已有太子与浔阳王,不缺皇子,皇家却不能有‘留子去母’的污名,且治世以仁德为本……保大吧。”
华院判领命进去了。
沈令嘉悄悄松了口气,感觉背上的冷汗下去了些。两个皇子,仅仅只能说是勉强够用罢了,要能多一个皇子自然是最好。须知这年头幼儿夭折的不少,又有先帝生育艰难的事做先例,郗法能对着一个出身低微的皇子母也这么手下留情,舍小保大,可称仁厚了。
臧皇后面上也显出来一点温暖的神色,她握住郗法的手,坚定道:“皇爷做得对。”
郗法反手握住她的手,颓然叹了口长长的气。
沈令嘉悄悄打量着屋子里的嫔妃,六宫之内有头有脸的都在这里,只除了臧皇后、曹贵妃与宣夫人以外,人人紧张焦躁不已。
她在施阿措旁边的位子坐下,问道:“多久了”
施阿措道:“我刚出去看了一眼,如今是二更了。”
沈令嘉皱眉道:“五更就该去上朝了。”
施阿措亦皱着眉头看郗法道:“只怕皇爷要罢朝了。”
沈令嘉道:“按说嫔妃生子也算大事,罢一朝也罢了,偏又是这个谢良范,只怕两宫太后又要说她‘狐媚惑主’呢。”
施阿措道:“她也是可怜人,皇爷但凡有些要玩乐的时候,两宫太后娘娘都要说是她挑唆的。其实她不过白占了一个‘教坊司伶人’的名儿罢了,哪里就真敢撺掇着皇爷不理朝政呢”
沈令嘉道:“她这一胎本来要是生个孩子,无论是男是女,只要从此一心抚养皇嗣,都可借此脱了这个狐媚的名声,偏她运气不好,还不知道能不能生下来呢。”
施阿措低声嗤笑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光看见她被她娘哄着吃了几贴子不知哪里来的偏方可怜,怎么不看看她不遵医嘱私自进补的事可恨呢那一回皇后娘娘还亲自问了她是否进补得太多
45.第 45 章
谢玉娘进位婉华的事已成定局, 宫里嫔妃倒还服气, 不过就是人家肚子争气罢了,不服也没法子。
常太后却不很开怀:“小小一个, 还不知道将来能养到什么时候,何必就这样抬举她”
彼时臧皇后正领着班虎儿、沈令嘉与施阿措在长信宫侍疾。孟太后年老体弱,那样要强的老太太, 一场风寒就病得不像样。
沈令嘉看着孟太后枯瘦的手腕上犹套着几只虾须镯, 那镯子上的明珠个个都有指头肚大,比沈令嘉头上的还强些。她想起来那日李嬷嬷与她说的喻太妃的故事,不由得有些感伤:光阴真是最不饶人的东西,凭他金珠宝玉插头、绫罗绸缎裹身、山珍海味进补, 说要老还是很快就老了。
臧皇后一边亲为孟太后尝了药,一边安慰道:“时气交替,是容易染些小恙的。娘娘别怕, 太医们都在这里,皇爷自家没敢用的好药材都送过来, 娘娘很快就能痊愈的。”
孟太后咳了两声,身上重重的药味儿传出来, 混杂着虚弱之人身上那种奇异的臭气:“好不好的, 无非也就是这样罢了。我活了五十多岁,做过太子妃,做过皇后, 还做过太后, 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臧皇后神色似乎有些慌张, 孟太后却道:“不过是白说这么一嘴罢了,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虽然今儿病得厉害,实不过是因为平日里不病,因此忽巴拉的病这么一场才显得吓人罢了。皇帝如今正在前朝忙着政事,你不要因为我这里病着就轻忽了皇帝,大郎忙得头昏脑涨的,你是他的妻,要为他分忧。”
臧皇后恭敬肃手领了教训。
孟太后这才转向常太后道:“谢氏出身再低微,她生出来的也是大郎的孩子,是皇家的骨血,该给皇子母的体面要给,不过不必多纵着她就完了。一个妃妾,还不值得你亲自去计较那点子份位。”
常太后辩道:“哪里就是我计较了呢实在谢氏如今太不像话了,仗着自己有了孩儿,三天两头地欺负低位无宠的宫妃们,好几个都求到我这里来了,面上太难看。”她比孟太后小十来岁,在孟太后面前行动随心,和在长姐身边的幼妹无异,秋波流转地递了个眼风与臧皇后道:“真娘来说说,这几日有没有人找到长秋宫去抱怨”
臧皇后陪着笑道:“都知道皇爷如今在前朝忙国事,哪个不长眼的敢到儿媳这里来抱怨呢妹妹们都是再懂事不过的。”
常太后道:“连我这个长久不管事的老太后都找过来了,必定是没了法子,可见谢氏的张狂。”
臧皇后婉转道:“阿谢之母如今尚未发落,她想是急躁了些。”
当日谢良范之母柏孺人给谢良范吃的东西危害了皇嗣,这就不是普通人家里岳母给媳妇吃坏了东西能比的了。三月初二当天晚上谢玉娘发作的时候,魏璐就从夏蛾与秋蝉嘴里逼出了柏孺人干的好事,当时因怕谢玉娘生产时多思,臧皇后不过是使两个宫人看守着,尚未发落。待谢玉娘之子一落地,孟太后就以“危害皇嗣”的罪名将柏孺人拘在了长信宫。
沈令嘉进言道:“娘娘,柏孺人论身份是妃母,可勉强算在‘八议’之列;又有‘将功补过’的一说,不如且以陪伴谢婉华生产的功劳与无意间危害皇嗣的过失相抵,放她老人家归家吧——算是安了谢婉华的一颗心了。”
常太后看这小宫妃也还眼熟,知道是在圣驾前与凤驾前都有两分脸面的,便没给甩脸子,只是道:“那柏氏哪里有功不过是进宫来添乱罢了。”
孟太后却道:“皇后、贵妃、夫人与董嫔当年生产时都给了其母封赏,或进诰命或赐金帛,总都有了些脸面。这一回要是把柏氏扣在宫里长久不放,怕对寿哥的脸面有碍。”便吩咐道:“把那柏氏送出宫去吧,随便封些金帛充数儿,省得外人揣测我寿哥不受宠爱。”
常太后慢慢看着杨筝的行事,一会儿也醒过味来了:“是了,纵不顾着谢氏也要顾着我儿的血脉。”便吩咐道:“卫秀叫人也去封些金帛,不要太薄了,省得叫外人揣测宫内哪个皇子受宠,哪个皇子不受宠。”
卫秀简直对孟太后感激得五体投地,匆匆去了。
班虎儿是常太后当年亲自挑进来的,她的资历又深厚,此时便一扶头上青鸾展翅的金钗,温声笑道:“妾在家时服侍祖母,祖母说凡病人只要有奔头就能够好,如今太后娘娘这样有精神,想来是快好了的。”
孟太后撑着身子起来吩咐了一回事,倒真觉着身上有精神多了,因笑道:“看来成日家坐着是不行,就是得动动才有精神。”
臧皇后莞尔道:“母后有些力气了之后倒好在宫内走两步,不光是看看景发散发散,也是保养之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这人啊,就是得多动弹才有劲儿。”
孟太后与常太后都指着她笑道:“只听说过持身守静是保养之道的,没听说过这动弹也是保养之道的,就你主意多,什么话都想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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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往冷泉行宫消暑之事已成定局, 臧皇后就顺势与郗法拟定了随驾妃嫔:班虎儿要带着, 臧皇后总要带上一个用得顺手的人来帮着料理事;姜克柔出身高贵,虽然前几日因耍了个无伤大雅的小心机叫郗法恶了她, 却因真心悔过,往明光宫去痛哭了一场而取得了郗法的谅解;余下韦凝光也一起,新选的两个秀女也一起, 这是早就说好要带着的;再之后的就是沈令嘉与施阿措了。
施阿措是因美貌而得宠的, 又因为无知而失宠,自然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她入宫也有一年了,这一年里她重金买通了教坊司,着意学习各种歌舞, 又学了琴瑟琵琶、笙箫竹笛等各种乐器——学文一时不容易有成就,学乐器歌舞却是一通百通的。她又在这方面格外有天分,三月季春里郗法就在来看沈令嘉的时候瞧见了施阿措的凌波舞, 对此大为赞赏:“果然是凌波微步,罗袜生尘!阿措身材削瘦, 舞这个很相宜。”
沈令嘉却暗里对施阿措道:“什么歌舞曲乐都是伎人用的手段,不入大雅之堂的, 你还是过几年悄悄地换个高贵些的为宜。何况谢婉华也是歌舞伎出身, 等她出了月子看见你也用这个手段来邀宠,恐怕要嫉恨你呢——她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从前就折磨得好些嫔妃去与臧皇后与常太后诉苦的, 如今她又是皇子之母, 不定会以什么手段来对付你。”
施阿措领了她的好意, 却苦于一时没有别的出路,只得先这样复宠,过几年学会了文雅的手段再改过来。
臧皇后还笑言:“可见到底是生得好占便宜,你看皇爷一开始那样宠爱小施,后来虽丢开手几日,如今还不是又宠了回来可见咱们生得不好的都该哭了。”
沈令嘉陪着笑道:“娘娘保养得当,威仪又盛,哪里是咱们小孩子家能比的呢”
臧皇后怅然道:“小才好呢呀……”她的尾音拖出来长长的微颤,随着窗外马车的“辘辘”声消失不见了。
沈令嘉看着臧皇后自顾自摆弄着金镶红宝烧蓝珐琅的护甲,半句话也不敢说。臧皇后却很快回过了神,笑道:“我在马车里长日无聊,叫你来说说话,你可不要嫌麻烦。”
沈令嘉笑道:“陪着娘娘说话,哪里麻烦妾恨不得日日都陪着娘娘说话,这么样受的教诲才多呢!”
臧皇后莞尔一笑:“我叫你来陪着我这样久,怕阿姜又要有别的话说了。”
沈令嘉迟疑道:“娘娘……”
臧皇后道:“你也不必瞒着我,原本我看阿姜出身高贵,想是个有才德的大家闺秀,谁知道不过入宫一年罢了,也这样斤斤计较起来,还在外头说些什么拉帮结派的闲话诋毁你和小施,你放心,我都记着的,一定不叫你吃亏。”
沈令嘉心中明镜似的,知道这几天姜克柔看见施阿措受宠之后往外传的“一个受宠还不足,如今又要两个勾结朋党了”的话传到了臧皇后的耳边。她含笑道:“姜姐姐出身高贵,妾向来以德不能及她为憾。”
臧皇后嗤笑道:“什么高贵,也不过就是个……”她将后头那半句“小娘养的生的小娘养的”含在嘴里,沈令嘉却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不过是歧视姜克柔家两代庶出偏还不思上进,要献女给皇家以图幸进罢了。她没有多为姜克柔辩解什么。
臧皇后又赐了她一盒子点心,道:“我若留你在这凤辇里用了膳,怕外头又要说些闲话了。得了,我也不虚留你了,你去吧。过晌午我还要寻阿罗、阿唐两个问问呢。”
沈令嘉乖乖拜别了,双手接了那个忍冬卷草纹的捧盒,交给仍在身后的水仙捧着,自己去了。
她们如今正在往山西大同方向走。清凉山位于大同怀安卫所辖处,因山高而气候凉爽。臧皇后还带上了四位大些了的公主与皇子,其中温恭公主的赞善秦二娘出身太原郡公秦家,秦家在本地是大族,温恭公主曾经道:“本地大族竟还有一个前朝皇族呢。”
众人忙问是谁家。
温恭公主道:“是魏朝拓跋家。”
臧皇后想了想,笑道:“不错,元魏后来是迁都平城的,这就对上了,本地拓跋家大约是元魏血裔。”
温恭公主道:“二娘就有两三个嫂子是拓跋家出身的呢。”
臧皇后点点头道:“本地大户常常结为婚姻,这也不稀奇。”
曹贵妃却疑惑道:“太原郡公也是开国功臣,怎么他们家的老亲反倒没什么做官的呢妾在家时可从来没听说过朝中有哪个官员姓拓跋的。”
臧皇后婉转道:“世族世代高官厚禄,是该给寒族出身的子弟一个机会了。”
沈令嘉心头一动:郗法这莫不是用够了世族缠缠绕绕的关系,要从寒门里找一些忠君可靠的臣子
她却不敢当着众世族出身的妃子的面说出来,只自己暗自提心一定要去信提醒父兄,这几年是考试谋一个前程的好时候。
话转回来,沈令嘉自皇后的八马凤辇里出来,自有人牵了马来与她骑着回她自己的小马车里。车子当然是没有辇宽绰的,可是沈令嘉却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可算回来了!”
李嬷嬷早备好了冰镇的冰糖绿豆汤奉与她:“小主,这是早上起来之前从驿站里煮的,如今出门在外,小主将就着用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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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 47 章
又过了一时, 李嬷嬷与百合回来了, 二人神情皆有异于平时,百合年幼些, 脸上还挂着一只掌印,几缕泪痕。
沈令嘉心里“咯噔”一声,问道:“可是罗采女那边为难了”
百合“哇”地一声就哭了:“小主!”
还是李嬷嬷年长沉稳, 慢慢的将话一一道来。
原来罗幼君此人, 虽然并不很会看眼色,却也是宫里的世仆出身——她的父亲是皇庄里一个小小的管事,她的母亲则是花房里一个经年不见外人的拾花奴婢。十年前郗法大婚,先帝大赦天下, 兼放了一批宫人出宫——宫人并不是民间话本子里那样,满二十五岁之后就自行出宫婚嫁的,若是真有那等自行聘娶的好事, 后人怎么会将汉文帝、唐玄宗放宫女出宫的事写在史书上称赞其德行呢罗父与罗母就因此契机成亲生子了。
后来过了数年,因罗母是抬轿女户, 宫里头就将罗母唯一的一个女儿选进了宫里做宫女——抬轿女户,抬轿女户, 自然是传女不传男的了, 罗幼君就这样进宫做了一个宫女。罗母虽出宫成亲生子,却因为没有来替她进宫的血亲而一直留在宫里继续侍奉,去年女儿虽然被选入宫中, 可是罗幼君自幼木讷, 罗母生怕女儿得罪了什么贵人遭了罪, 因此使了钱留在宫里继续做事,好看着这个不省心的女儿。罗母在宫里二十几年,已经做到了尚寝局司苑司的正八品掌苑,自然有点能耐,还将罗幼君调入了司苑司所辖处,令她做一名只管与花木打交道,不必与别人勾心斗角的花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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