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太妃传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温柔小意
要按说罗母之心也算得上周全了,为罗幼君处处打点,只是她千算万算没算到,女儿居然走了狗屎运入了皇爷的眼!
罗家父母也不是那等无才无德的普通刁民,这两个人虽出身寻常,却能因自己之力在皇家谋得两个小小的官位,也算得上有两分精明识量了。只是天底下的虎父都未必无犬子,何况罗家这两个充其量是有些獠牙的犬父犬母像罗幼君,虽然在父母的教导下学会了些待人接物,却管束不住因自己怀孕而弹冠相庆、擎等着鸡犬升天的一干宫人,因此埋下了祸根。
这日罗幼君才诊出来有孕,臧皇后便道:“你如今是有双身子的人了,七品份例单薄,未必能够你用。春水,传我的话,就说往后吃喝上这一项,给罗采女照着从五品下婧娥的例来。”
罗幼君自然感恩戴德不已,便令贴身侍女如华去取了饭菜,要服侍臧皇后用一餐饭以表谢意。臧皇后原本就是叫她与唐相思来问问她们在后宫中生活得好不好的,见她这样谦卑,反笑道:“皇妃就是为了皇家延绵子嗣才选的,本宫与皇爷夫妻原是一体,你若真能够为皇爷养个孩儿,连本宫也要谢你呢。”
罗幼君又恭恭敬敬谢了几谢,方使如华去了。
这如华本是个粗使的洒扫侍女,才跟了罗幼君两个月的,一贯低声下气惯了,猛不丁听见自家小主竟有了身孕,连皇后娘娘都这么讨好()不迭,不由得如坠五里雾中,心想:“莫不是我做梦呢罢”
及至如华到了驿站的膳房,那些耳目灵便的太监女官们,往日里连要个热水都不能,今日却纷纷涌上来,一口一个“华姑娘”地奉承。
这一个说:“华姑娘,咱们膳房单给采女小主预备了冰糖肘子,这是小主平日里最爱吃的。”
那一个说:“华姑娘,奴婢有一盒子水晶肴肉,姑娘瞧瞧中不中意呢”
更有拉她到偏僻地方去赠她金簪银钗的,不一而足。
这如华本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粗使宫人,只爱吃个大鱼大肉,因此便将所有孝敬的菜,无论是不是婧娥份例里的,一概拿了走,自己提不动的就拉了两个小内监帮拎,自己怀里则鬼鬼祟祟揣着一手帕子散碎金银,欲回臧皇后凤辇去了。
忽听得身后一声莺啭:“水公公,我来提我们才人的午膳了。”
如华回头,便瞧见一个穿着家常青衣红裙的宫人走过来,她身后别无旁人,只是光身一个,面貌却稚嫩清秀,身上的衣裳亦不是寻常的绫罗绸缎,乃是蜀地产的灯笼锦。这灯笼锦上青下红,上身刺着疏落落几个蜜蜂儿,下身绣着小点点的散花黄菊,胸前对襟上是几颗五谷形状的流苏纽子,既是“蜂赶菊”的名目,也是“五谷丰登”的巧宗儿,流苏纽子上还掖着一条冰纨的手绢子。
如华便转身向身边一个面生的女官问道:“姑姑,那个人是谁怎么这样气派!难道是才侍过寝,还未过了明路的小主”
那个女官笑道:“这是沈才人身边的百合,她哪里是什么尊贵人儿,原和咱们是一样的,不过是跟了个好主子罢咧。”便将沈才人如何如何得皇爷与皇后娘娘赏识,如何如何协理着银作局,如何如何与一个得宠的施才人同进同出的事都说了,且道:“这个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姑娘瞧瞧这百合多有脸面,如今二十四司与二十四监,轻易都要给她个笑脸儿的。”却将沈令嘉拿嫁妆与赏赐在宫外置了几百上千两银子的家业,这才慢慢有了钱贴补身边人的事隐下了。
如华咋舌道:“我们家的小主尚没有几件灯笼锦的衣裳呢,她个奴才秧子倒是样样都有!”
那个女官笑道:“你们家小主身子多么贵重,将来要多少衣裳首饰没有就连华姑娘你,将来只怕也少不了好处,哪里就稀罕这么两件破烂衣裳了!”
如华默然无语,脸上神情变幻。
那个女官便又悄声道:“姑娘别嫌我多嘴,实在罗采女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了,说句到家的话,如今冷泉行宫这些个妃嫔里,除了韦婧娥便是你家小主了。罗采女又是个心宽的菩萨,这什么沈才人哪、施才人哪,都是采女争宠的对头呢。姑娘若有心,还是踩着她们些,少叫她们仗着几分宠爱就爬到真正有功劳的妃嫔头上去了。”
如华心中所想正是这个。须知她也是个年轻宫娥,也生得有两分清秀,常言道:“自古嫦娥爱少年。”郗法位高权重,又俊朗温柔,如何不叫她动了春心不过碍于罗采女之母的精明才暂隐而不发罢了。只是罗幼君相貌实在鄙陋,入不得郗法的眼睛。等到再过几个月,罗幼君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那时候她要找人帮着固宠、拉拢皇爷,自然只能找自己这个一打头就服侍她的大宫女了。可若是沈令嘉、施阿措等人一直这样霸占着皇爷,罗幼君也没法子硬把皇爷拉过来呀。
如华笑道:“姑姑的意思,我知道了,回头一定告诉我家小主。”
那个女官仿佛很高兴的样子,一脸是笑地退下去了。如华正欲回去,却听见百合愠怒道:“公公说这个话可就没有意思了,这一半年来,隔三差五我们家才人总要把与公公些银子做吃茶的辛苦钱。怎么,那几十两银子都被狗吃了不成”
膳房里便有些隐隐的抽气声,实在这年头钱是很能当钱使的,前文说过,京郊一亩顶顶好的水浇上田也不过五两银子罢了,水公公主管御膳房不过半年光景,竟单在沈才人这里就收了几十两银子!
那个水公公年纪不小了,虽然今日做的这事不厚道,但叫百合这么个小孩儿当着一膳房的人的面骂,脸上也挂不住,便道:“百合姑娘这话我不敢接,实在罗采女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她主子家要吃要喝,连皇爷与娘娘都不禁着,我不过是个
48.第 48 章
沈令嘉也是个有脸面的妃嫔, 人人都知道她的奴婢才与罗采女的奴婢在膳房有了龃龉, 尤其她如今这么大张旗鼓地带着个脸上犹有掌印的奴婢一路往臧皇后凤辇去,所有人都在暗自瞧着这一场风波要如何平息。
沈令嘉却丝毫不害怕。论理, 如华截了沈令嘉的份例在先,辱骂了沈令嘉在后,这样无礼的一个奴婢, 若非她跟着个好主子, 只怕已经叫沈令嘉捆了带去罗幼君那里要求她给个说法了。论人情,沈令嘉比罗幼君位分高、资历老、还得宠,即使罗幼君如今肚子里有个孩子,也绝不是她能够仗着肚子肆意欺负的人。因此沈令嘉与李嬷嬷谁都不担心罗采女借题发挥, 只有百合眼睛里含着一点眼泪:“小主,一会儿罗采女要是一口咬住咱们不放,您就把奴婢给她撒气就完了, 万别犟嘴。奴婢听说罗采女很得常太后的心呢。”
沈令嘉笑骂道:“蹄子,什么时候轮到了你来教我行事了!哪里是她得常太后的心, 分明是她的肚子得常太后的心。况且面子再大,大不过一个理字去, 从来说法理人情, 法理总在人情之前,你们两个既然不曾无礼,那提心吊胆的就轮也轮不着咱们。”
说话间众人走到臧皇后凤辇前, 却见绿波等在那里, 一见沈令嘉过来, 恭恭敬敬含笑行了个礼:“小主,皇后娘娘带着罗采女、班少使等几位小主在常太后那里闲话呢。”
沈令嘉笑道:“我知道了,这大热的天,生受你等了这么久。”李嬷嬷便将一个荷包与她。
绿波笑道:“小主的赏赐,原不应辞,只是皇后娘娘知道了咱们敢要小主破费,说不得又要叫咱们挨板子了,小主也略疼疼奴婢,将这东西仍收了罢。”
沈令嘉笑骂道:“滚,你也来臊我!我的东西,从没有送出去了还收回来的理。”便招手将臧皇后身边一个眼熟的三等宫女叫过来,问道:“你叫什么”
那小宫女便行了个礼,口中笑道:“奴婢鹦哥,小主有什么吩咐”沈令嘉便知道这是长秋宫侍候鸟雀的宫女了。
沈令嘉便使个眼色,李嬷嬷将那荷包放在鹦哥手里,含笑道:“你绿波姐姐赏你吃糖的。”
那鹦哥也乖觉,当即便磕头道:“虽是姐姐赏我的,终究还是小主的东西,我先谢了小主不迟。”
绿波笑道:“人来疯!平日里装得个木头样儿,人给你两份脸面便燥起来了!”
沈令嘉知道绿波说的这是谁,便笑道:“她主子想也不知道这个疯丫头平日里竟是这个样儿的。”
绿波便不再多说了,只转回去与鹦哥道:“给你房里那几个都分分,别惹人眼红。”
鹦哥笑道:“姐姐的吩咐,我再不敢忘的。”便又给绿波行了礼,自退下去了。
绿波这方转脸与沈令嘉低声道:“如华话多,早在罗采女跟前儿告了一回状了,只是皇后娘娘瞧着不像样,给压下去了。罗采女倒不像没理搅三分的人,还是一般那么待人接物,也不见她生气。”
沈令嘉笑道:“罗采女是个有度量的人。”
绿波也笑道:“只怕采女身边有小人作祟,如今已一状告到常太后眼前儿了。”
沈令嘉一扬眉毛:“怎么,罗采女没叫那脸上有掌印的如华回去,换个脸面干净的来”
绿波苦笑道:“这一回罗采女出来倒是带着两个侍女在身边,只是采女份例上人也少,不过两个人罢了,够干什么使的那如华千百种说辞,说多两个人在采女身边好照应,说得罗采女心软,就没叫她回去。皇后娘娘瞧着有些生气,就没再管。”
沈令嘉心知臧皇后是个刚强的人,最讨厌一点主见都没有的女人,因此心下一松:“我知道了,这就去。”
绿波便一指常太后凤辇方位,二人又道一回别,各自散了。
沈令嘉做好了被人告状的心理准备,却不知道自己的对头是个这么粗俗无礼的人:她刚一进常太后凤辇,如华就哭着扑出来,将自己脸上的掌印展示给常太后看,希冀常太后为自家那被人欺负了的小主做主。
沈令嘉八风不动,跪地行了大礼,温声道:“妾才人沈氏,给太后娘娘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
常太后也仿佛没看见如华那唱念做打的好戏似的,点点头道:“起来吧。”
臧皇后亦道:“起来吧,自家人,又是出门在外,不消这么多礼了。”
沈令嘉笑道:“礼不可废,该有的上下尊卑是要有的。”
这时候罗幼君便起来与她见礼,沈令嘉笑眯眯道:“原是我这年幼不知事的侍女得罪了妹妹的侍女,妹妹可不要见怪。”
常太后笑道:“怎么,你来哀家这里,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成”
沈令嘉亦笑道:“妃嫔服侍太后,乃是本分,妾原是想着有几天没见太后娘娘了,特意来请安的,谁知道又在这里碰见了罗妹妹,索性两件事并成了一件事,顺路给罗妹妹道个歉罢了。”
常太后一扬眉毛,双眼里却满含笑意:“你得罪了阿罗不是哀家说你,阿罗是个有身子的人,你要吃要喝不该要到她那里去,究竟是皇嗣要紧呢。”
沈令嘉却正色道:“皇嗣自然要紧,只是皇嗣之母更要紧,皇嗣之母身边侍者若不清理干净,实难使皇嗣降生后受熏陶。”
常太后点点头道:“你说得也有理。”依旧是不大放在心上的样子。
罗幼君却十分羞愧道:“我没能管束好宫人,给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与才人姐姐添了这么多麻烦,是我的不是。”说着便要请罪。
臧皇后慌忙使春水拦住她,体谅道:“你也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儿罢了,哪里就知道
49.第 49 章
一时太医院院使章继到了, 先行礼请安。
卫秀便亲自替常太后撸起袖子来, 又颤巍巍轻轻卸了镯子约指等物,不令压着了脉息。
常太后道:“何必这么麻烦, 平日也不过是将那些个首饰胡乱挂在那里罢了。”
章继笑道:“今日不是请平安脉,而是娘娘凤体违和,谨慎些好。”
常太后便不说话了。
章继取出来小脉枕, 又往常太后手腕上搭了一块雪白的帕子, 便微阖双目开始静听。一时章继听完了脉,不急着说话,又开始问常太后的吃喝、作息、喜怒与便溺,卫秀姑姑都一一代答了, 章继便又开始沉吟。又过了一时,方道:“娘娘这是暑气倒逼出来的毛病,其实往年也都有, 只是不显罢了。今年天热,娘娘又在路上奔波劳顿, 难免精神短些,又是久不去冷泉行宫了, 今年皇爷孝顺, 重带着两宫太后娘娘游幸行宫,娘娘虽然面上不显,心里只怕也有些高兴过了头。”常太后不禁微微一笑。
章继见自己说得中了, 更不停道:“这样累上加喜, 必定心中耗损, 娘娘年纪也不小了,就连着前几年没有发出来的暑气憋闷一起发出来了——认真论起来还是好事哩。”便提笔写了方子交给卫秀,又道:“娘娘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平时还是多加保养为好,若心动不已,恐耗损心气,不是长久之道。”
卫秀看了方子大致是对的,便笑道:“谢院使的指点,要按说,静心还是以佛、道等家为上。只是皇爷如今方登位几年,国内僧道等人是一概不用的,娘娘心系皇爷,自然不信奉这些个教派了。”
章继道:“这也没有什么难的,娘娘不信佛道,可以做些女红针黹、或读书绘画,总都是陶冶情操的事。但凡娘娘一心投在一样东西上面了,自然也就没什么大的喜怒了——只是要小心不能过劳。”
卫秀笑道:“奴婢明白了,五柳先生、孟山人等人的诗文冲淡温和,就很好,是不是”
章继也笑了,微一颔首。
常太后看他们两个说完了,便叫道:“院使慢走,这里还有一个人要给院使瞧一瞧。”
章继便问道:“可是皇后娘娘也不大舒坦”
常太后道:“并不是她,”便招手将沈令嘉叫道身边来,道:“这一个是沈才人,她胸闷爱呕,我想着路上不便,这些日子都没给她们请平安脉,说不定就是有了。院使是国手,搭把手给这孩子瞧瞧。”
章继原本并不乐意给一个小小的才人看病,须知太医院院使、一代国手也是有自己的傲气的。只是中午沈才人才与有孕的罗采女闹了一场,下午太后就叫院使来给她瞧病,想来这位沈才人面子不小。
章继便笑道:“既如此,小主坐下来,臣为您把脉。”
沈令嘉知道好歹,忙笑道:“谢院使大人了。”便自己坐下来,幸得手上不过一对玉镯子,一下就撸了下去,不曾要众人久等。
章继便为沈令嘉也把过一回脉,过了一时,松手笃定道:“是滑脉,有一个多月了。”
沈令嘉喜得怔住了,还是常太后问道:“果真”
章继笑道:“自然是真的,只是小主年幼,胎似乎不太稳”
臧皇后在旁边道:“阿沈二月里才满的十六岁,是年幼些,而且这个月也在见红。”
章继便颔首道:“那么是小主年幼,身子未全的祸根了。”
常太后问道:“既如此,不如先找个好太医专给她看胎。依院使看,这一回随行的太医里有长于女科的没有”
章继想了想,举荐道:“臣记得有一个云衡云太医是长于女科的。”
臧皇后道:“不妥,云衡已看了凝光儿的胎了,小施的宫寒也是他在调理,如今阿沈的胎又不稳,不当再让他来了,还是换一个清闲人为好。”
章继便道:“倒是还有一个陈太医,只是年轻些。”
常太后问道:“多大了”
章继道:“说是年轻,其实也有二十七了,他是御医世家出身的,自会说话起便会报药材名儿,六七岁上就跟着他父亲——原先太医院的陈院判——跑腿儿学医,十六上开始自己坐堂,到如今也有十多年了。”
常太后倒是还记得陈院判,唏嘘道:“陈院判当年的胎产真是圣手,那一年齐王侧妃生产,双胎一死一活,别人都不敢管,只有陈院判先勾出来了死胎,再接生了活胎,便是如今的东昌郡王。后来齐王侧妃大出血,还是他给治的,真个是一剂药下去立刻就见效。那时候京里略有头有脸的人家,谁不愿意他来看顾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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