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鹞子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平凡之狐狸
镖师和伙计们一个个也有些后怕,彼此交头接耳之间,对陈翔也多了几分敬重。
此时,陈翔唤过来两名伴当,贴耳吩咐了几句话,打发他们走了。李汉林有些好奇,却也不方便询问。
此时天色已晚,商队已来不及回到出发的县城,所幸顺丰镖局一向名声不错,陈家也稍有些名气,还是成功地借住到附近乡间大户的家中。陈翔拜帖上门,极言窘境。正巧那大户家中幼子恰恰是陈翔父亲的学生,双方论起交情来更是相谈契阔,当下是热情招待,吩咐家人及佃户,赶忙烹羊宰牛,好不热闹。
过了一个时辰,大户准备完毕,大开宴席招待商队一行人。镖师们觉得失了镖,有些怏怏不乐,伙计们更是觉得东家这次亏大了,也不敢放声言笑。场面有些冷淡,一个个闷头吃饭,并不答话。
李汉林环视四周,微微叹了口气,突然起身向陈翔问道:“三公子,韩青,杜伟,陈桐三位小兄弟不在这儿,敢问他们是去哪里了。”李汉林说的这三人,正是这次随陈翔出来的伴当。
陈翔举杯示意,笑着说:“我有些私事,安排他们去做了,我代他们谢过李公牵挂。”
李汉林神色肃然:“三公子,休欺我!能有什么私事急得连一顿热饭都来不及吃!我们既然一路同行,自当同舟共济,为何隐瞒难道是三公子觉得顺风镖局此番护镖不力,嫌弃我等无用”
陈翔拱手:“李公所言,折煞我也。”说着摇摇头“罢了罢了,我就照实说了吧。”
“说到底,我是少年心性,货物拱手让人,我有些不甘心啊。晋阳县有一巡缴,乃我知交。我让陈桐连夜前去报官,催这好友引官兵来追缴这伙贼人。我又怕等官兵来到时,贼人走远,行踪难觅,让韩青和杜伟两人跟在贼人身后。杜伟猎户出身,擅长追踪,韩青久随我,弓马娴熟。
第三章、大目卓然
暗红的篝火在跃动,红光映照在董大目的脸庞上,照着那硕大的眼睛格外地狰狞。
他向外望去,远远近近的弟兄们懒懒散散的倒在一边,脸上浮现出的都是得意而轻松的神气,是啊,没有付出什么伤亡,简简单单地就拿到一大笔货物。虽然不是山寨里最需要的粮食,但是毛皮和药材也是山寨的紧缺货。谁不会高兴呢
可是凭借自己行伍多年的经验,他知道,这个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一开始的伏击就没那么顺利。他不在意这些人命,只要有老兄弟作为骨干,一场饥荒就能拉出不少壮丁,一次杀戮就能裹挟不少良民。他喜欢那些用人命,人血换来的东西,因为这样给他一种“做了交换”的感觉。通过交涉获取利益,这种方式,他并不喜欢。
是的,他不是典型的贼寇,那种好逸恶劳,义气上头,过着有一天每一天的蠢汉。他回头看到了魏大胆,流着口水,呼啦呼啦地打起了瞌睡,是的,实心眼的蠢汉。他踢了踢魏大胆,看着他茫然醒来,不知所措,不由得带着点嫌弃的口吻说:“别睡了,去添点柴火。你这夯货不冷吗”
魏大胆憨笑着摸了摸头,拨弄起柴火来。
董大目感到暖意袭来,顿时倦意涌起,养足精神才能应对未知,董大目想着,准备进入梦乡。可正在迷迷糊糊之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他,他张开炯炯有神的双目望去,并非敌人,是自己的兄弟。
来人身形健壮,一把络腮胡子黑得透亮,神色却又几分焦急,他扯着身后一人,向董大目说道:“头,我们可能被点子跟着了。”
“怎么回事,慢慢说。老孙,你也是老跟我了,别大惊小怪的。”
“头。这位是新入伙的弟兄,本来打算回山之后请你看验,可他刚刚和我说,这批货里有手脚,我觉得事情重要,必须得让你知道。”
董大目细看那名新人。说是新人,年纪一大把,估计有个四五十岁了。面庞焦黄,沟壑纵横,显然也是个苦出身。衣服干净爽利,手脚精干,是个可用的家伙。仔细看,站姿有些内八,食指和虎口有些陈年老茧。董大目心下了然,问道:“兄弟,说说你的来头吧。”
那人唱了个诺,微微躬身说:“大当家的有礼,小人姓周名德,太原郡晋阳县人,原来是晋阳唐氏家中的骑奴,是家生子。懂点武艺,也曾随老太爷当兵打过仗。本来也打算把这把老骨头扔给唐家了。可没曾想唐家二少祸害了我的独生闺女,又怕自家老婆,不肯纳我的女儿当小妾,害的我女儿硬生生投井自杀了。我气不过,捅了唐二少一刀,抢了他们家的好马,打算去投奔草原上的赵飞雁赵大当家。”
“哦,是这样啊,那怎么入了咱们的伙马贼的日子可比我们滋润多了。”
老孙连忙解释:“这不是咱们堵在官道上,来来往往挖了一堆陷马坑吗他从南边往北跑,刚好陷进去,被咱活捉了,这是可怜了这匹好马啊,废了。”
“那也没必要入咱们的伙啊,我听说草原上的马贼可是马多人少,像你这样养过马,懂骑术的家伙,赵飞雁可是来者不拒啊。更别说是你这种跟着唐越打过仗,了解不少士族底细的老家伙了。你可以等我放了你们之后,再去投马贼嘛,也耽误不了几天。”董大目笑着说。
“大当家的说笑了,我又不是没打过仗的,”周德身子弯的更低了。“咱们这伙在路上被截住的人,怎么可能放了,当然是统统裹挟上山,不肯入伙的都吃刀片。我现在早入伙,不是显得心诚吗。”
董大目哈哈大笑:“你啊,倒也坦诚。说吧,发现什么了”
老孙招来几个兄弟,推来一辆板车。周德借了把斧头,砍断了车把手,将断裂的木条递给董大目。
“大当家的,您仔细闻闻,这木料和漆胶的味道不寻常吧。”
董大目将木条放在鼻端,凝神细嗅,半响之后,说到:“有一股极淡的清凉之气,不仔细闻是闻不出来的。怎么,有什么说头吗”
周德的脸色有些得意:“我之前在唐家的时候听女儿说过的,大户人家有时候为了追踪和防盗,会制作一种特别的清漆,刷在货车或者宝物盒上。初闻起来和一般的漆没什么区别,但是有一股淡淡的味道,特别招一种花蝶。平时也就是拿来把玩的一个玩意,一旦贵重物品失窃或者货物被劫,放出饲养的这种花蝶,就能一路追踪下去,把贼人给抓住。我刚才看着辆板车的色泽有些眼熟,仔细闻闻才发觉不对,这才向孙头领汇报。”
“好!”董大目说:“我说那小兔崽子怎么这么痛快,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这帮有钱人,花花肠子真不少,周德,你可是立了一功。回头上山了,我好好给你论功行赏。”
魏大胆在旁边听得一脸好奇,这东西有这么神奇?拿过来一块木条嗅了起来,却是什么也没有闻到,急得抓耳挠腮。
周德这边兴奋地献计:“大当家的,我看那,咱也别贪那车货物,我查了一遍,就这辆车刷了清漆,其他的车都没问题。想来这清漆也不便宜。我想,咱把这车给烧了,让他们来个老鼠拉乌龟,无从下手,怎么样”
董大目摇了摇头,说:“这太浪费了,他们吃了这么大的亏,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就算烧了这车,他们也一定会追下去的。他们骑马,人也比我们少,惹急了他们不依不饶地找起来,真撞上的也麻烦。”
周德和魏大胆这边仰慕地看着董大目,老孙到时似乎反应过来什么了,神色炯炯的看着董大目。董大目往火里添了点柴火,红红的火光闪闪烁烁,映照着他的大眼睛高深莫测。
“老孙,你带几个老兄弟,推着这辆空板车,往西走,把追兵带沟里去。“看着老孙想要说什么,董大目伸出手示意“两天,你们只要走两天。两天之内,如果追兵截住了你们,你们就说你们是被截下来的行人,是我董大目放你们走,并且送你们一辆板车,逼你们往这边走的。他们也不认识行人,应该能糊弄过去,然后找机会回山。追兵没截住,更好,你们直接把车往山上一摔,直接回山。你们人少目标小,没那么容易被抓。”
老孙沉默地点了点头,不说什么。
董大目叹了口气,说:“老孙,兄弟我也不想让你冒险,可咱们这些老兄弟是死一个少一个,如今东西已经到手,硬仗能不打就不打。咱这伙子人里,能做这事的,就你了。”
“头,别说了,我心里有数。咱出来就是豁出命来和你干,没什么凶险不凶险的。”
大约四更初醒之时,东方未明,老孙带着几个人推了板车,走了另一条路。这边董大目也安排人手,一路打扫痕迹,以免暴露大队人马的行踪。
然而队伍前进却并不顺利。这光是盗贼就有七八十个,再加上被俘的行人商旅,总共不下百十来个人。盗贼们自由散漫惯了,也没什么危机感,走得拖拖拉拉。而行人商旅就更别提了,出门遇匪就够倒霉的了,昨天盗贼做饭的时候也没给这些俘虏吃太多,再加上还得拉着货物,一路又累又饿,如果不是明晃晃的钢刀催促着,早就累趴下了。可速度也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董大目带队路过一个山坡,山上绿柏成荫,有溪水流淌。无论行人还是盗贼此时纷纷叫苦不迭,定要在此处歇脚。董大目心中不安,想要继续赶路,却也怕犯了众怒,这边看到周德探头探脑的,索性直接点了他的将,要他说说看法。
周德弯了弯腰,说:“各位兄弟,大当家的。晋北这一片我熟,和晋西不一样,人多田多事情多,官府老爷也更凶,郡兵巡查得严格,府兵军户也多,却是不是久留之地。咱身上这么多东西,要是丢个一件两件的,可不得心疼死啊。早点进山才安逸嘛,在这儿歇,歇了也不安心,是不是这个理啊。”
董大目赶忙说:“周德说的有道理,大家伙加把劲,到了山里再歇。”他素有积威,就算少了老孙几个心腹,盗贼们也是敢怒不敢言,只能继续赶路。只是这嘴里骂骂咧咧的,倒是恨起了多嘴的周德。
董大目也满意于自己的心术,利用了一把周德,减轻了不少阻力。话说这个周德也确实不错,手脚麻利,眼里有活,能揣摩当家的心思,眼界可比这帮子夯货开阔得多,关键时候也能来事。到底是大户人家里调教出来的仆从,就是不一样。
这边队伍走到了一片开阔地,无遮无拦的方圆几里路。董大目暗暗心惊,这晋北确实是跑马逐北的好地方,都不像是表里山河的三晋大地,反倒有点一马平川的幽冀与草原的味道了。
他突然想起以前听过的评书,话说东汉末年奸贼曹操兵败赤壁之后,曾经在一出山谷里大笑,说是此处来一批伏兵,就会怎么这么样,结果话音刚落果然伏兵出现,如此接连三次,直到遇上关二爷。
此时此刻,他也心中暗自想到,如果自己带领一支步兵,要是在这一片无遮无拦的平地上遭遇骑兵的突袭,那绝望的心情,恐怕和评说上的曹操一样了吧。他有些心焦,但是不敢说出来,只能不住催促队伍。
话说这些贼寇那受得了这般急行军的折磨,董大目催的又急,当下一人直接撂挑子不干了。气得董大目提起刀就砸过去,用刀背砸的那人脸上紫青不断。那人哭着喊着叫喊不绝。突然,董大目停住了,举手示意众人安静。
所有人不明所以,只是静静的看着大当家的。
几个老兄弟神色慌张,伏在地上侧耳倾听,脸色严肃。
董大目感觉到了什么,侧身向东望去。这感觉很轻微,很模糊,但仿佛一道闪电划过脑海,又是如此地清晰。
远处,从东方涌出了几个黑影,身影模模糊糊,看不清楚,特别是在光照的掩护下,让人难以直视。
但是,董大目知道那是什么。
他们追上来了。
无暇去考虑老孙他们的情况,董大目脱口而出一句:“布阵!”说完,半响没有反应。
回头望去,盗贼们都二丈摸不着头脑地看着他,老兄弟们也无奈的站起身,不说话。
董大目反应过来,他不是带领一支步兵在行军,对方也不是一支精锐的骑兵。这是步行贼寇与骑马镖师的对决,两边都是乌合之众,比拼的不是纪律与队列,而是勇气与信心。
“魏大胆!“
“在”这个粗壮汉子什么都不懂,到是这个字喊得响亮。
“你给我扛着斧头站到最前面去,人家冲过来,你就连人带马给我劈成两半,懂吗“
“懂”魏大胆不是什么都不懂,他扛着斧头来到阵前,吐口唾
第四章、黄豆计
面对董大目提出的方案,镖师那边没什么反应,只是怔怔地看着陈翔,看这位见事极明的世家子弟是怎么反应。
而陈翔也是默然无语,只是揉捻这手中的缰绳,若有所思。
董大目笑了,吩咐一名贼寇从板车阵后奔出,向远方林子里跑去。
那人离开车阵,一边是兄弟们用夹杂着希冀羡慕的眼神盯着他,一边是镖师们愤懑不平而又不知所措的神情,感觉压力很大,不自觉地加快了奔跑的脚步。
一名伴当凑到陈翔身侧。
“韩青,去杀了他。”陈翔一边平淡地说,一边从箭壶里抽出白羽箭。
风起,尘落。平淡的言语冲淡了尴尬的氛围,带来一丝紧张的肃杀。
“是!”韩青拨马抽刀,向着奔跑的贼寇追去。
顿时,贼众大哗。一名悍匪赶忙挟来一位行人,站起来对着陈翔高喊:“小白脸,赶紧让你的人停手,不然老子杀了他。”那行人年纪轻轻,衣着华贵,显然是不凡人物。只是那慌张的神情和横流的涕泗,未免有些破坏了俊俏的脸蛋。
陈翔没有看韩青那边的情况,只是悠悠地搭箭举弓,看着悍匪。那悍匪也毫不示弱,将大半个身子遮掩在行人身后,双眼与陈翔遥遥相望,手中横刀架在行人脖颈间,跃跃欲试。
陈翔叹气,缓缓说道:“《大周律》有言:有人或欲规财,或欲避罪,执持人为质。不限规避轻重,持质者皆合斩坐。人或知见,皆须捕格。若有司避质不格者,各徒二年。捕格伤质,免其罪。”
话音未落,一箭横空而去,正中悍匪眉心。悍匪委顿在地,气绝而亡,行人双股战战,颤栗扶倒。车阵内外,一时哑然。
陈翔接着说:“身为大周子民,怎能不解律法。”看着一脸茫然的众位镖师,陈翔解释说:“我刚才说的是大周律中的条文。说的是只要但凡出现有人劫持人质,勒索钱财或者想要免罪逃脱,不管他想规避的责任有多轻,一律斩首。看到这个事情的人,都有义务去捕捉这些贼人,如果有官员因为顾虑人质没去抓捕,统统除以两年徒刑。在捕捉贼人中误伤人质的,免罪。”
说着,看了一眼车阵中茫然的贼寇们,轻笑了一声,“所以,如果贼人以行人为人质顽抗,直接击杀,切莫姑息,以免遗祸更深。”
四下一片沉默。
董大目回首吩咐着自己的手下们:“看吧,这等世家公子,心高气傲,差点吃了大亏,又哪里容得下我们。他想把我们通通干净杀绝啊,说什么只杀首恶,说什么求财不求命,不过是拿来诓骗你们的谎话而已。”
贼人们看着遁逃的贼人被韩青追杀斩杀,看到悍匪倒地的身影,不禁心下戚戚然。
这边,韩青打马归来。主动问陈翔:“公子,如果贼人真的能信守承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也能松懈贼人的斗志,让他们有逃生的希冀。同时也是削弱了贼人的战力,更方便我们抓住匪首,夺回货物。不知道为什么公子不同意呢”
杜伟惊讶地看了一眼韩青。明明之前自己向公子提出疑问,被韩青给骂回来了。现在韩青居然自己出来和公子唱反调
韩青笑了笑,不予置评,心道:什么时候该竭力维护主家威信,什么时候该用巧妙的话头引导话题,其中的火候分寸,是需要把握的。哪里是你这个愣头青懂的。
这边陈翔细细说道:“若真如此,自然很好。但问题的关键在于”说着,回头看向众镖师。只见镖师们也十分感兴趣,连李汉林也侧耳倾听。
“关键在于,我们是无法分辨,谁是贼寇,谁是行人。”
猜你喜欢